第四百二十七章 王法

　　朱浩用周家跟張家的械鬥，給朱四上了壹堂生動的外戚課。
　　總的來說，就是不能因為外戚是皇帝的親戚，便放任自流，外戚犯法同樣要用嚴厲的手段制裁，以法度來穩定大明的江山社稷……這其實就是當初朱祐杬對朱四寄予的厚望。
　　最早隋公言在王府當教習，崇尚的就是法家，而後朱祐杬又讓唐寅對朱四講過專門的法制課。
　　這使得朱四很小就知道有功必賞、有過必罰的道理，朱浩說的話他完全贊同。
　　“那朱浩，如果以後我真有機會當上皇帝，是不是說……我就要如此來限制外戚？”朱四問了壹句。
　　朱浩笑了笑。
　　講了半天，妳總算悟了，我為什麽給妳講這些，就因為這是妳以後將要面對的課題。
　　“無論誰當皇帝，都壹樣。”朱浩強調。
　　朱四笑嘻嘻道：“那如果是妳……算了，不說妳，就說如果是唐先生以後犯了過錯，也要懲罰嗎？這樣會不會太苛刻了壹些？”
　　朱浩嚴肅道：“寬容的法度會帶來秩序的崩壞，無論是誰，哪怕是提出這壹切的我，犯罪就要懲罰，若是總想著因為以前有功勞，想要功過相抵，或是因其親近而不加以懲戒，那就會出現皇帝身邊壹群佞臣，為非作歹卻無人追責的狀況。
　　“我進王府時，袁長史曾出過這方面的考題，當時我給出的意見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莫說是我們，就連妳自己，也不能濫殺無辜，妳想想現在的皇帝，到了江南後派人到民戶劫掠女子和錢財，造成多麽惡劣的影響？
　　“這到底是大明的天下，是他自己治下的百姓，而他卻枉顧王法，引來萬民唾棄，這樣的大明難道能長治久安？”
　　朱浩的言辭很激烈。
　　朱四卻聽出壹些味道，反而很愛聽。
　　他最喜歡聽朱浩抨擊當今皇帝的言論，這說明朱浩沒有給當今皇帝當忠臣的想法，讓朱四覺得朱浩跟他壹條心。
　　“我明白了，無論是誰，包括我自己，犯了罪都要受過。”朱四道。
　　朱浩這才點頭：“妳明白就好，但明白道理是壹回事，執行起來又是另外壹回事，需要莫大的毅力和勇氣。君子近於親而遠於義，不想做不義的君子，就壹定要恪守規矩，不能開先河，壹旦打開個缺口，再想合上就難上加難。這壹點妳要切記。”
　　朱四小腦袋瓜點個不停。
　　具體能否深刻領會另當別說，但至少字面意思他聽懂了，而且並不覺得朱浩的意見有何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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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家跟張家之間的毆鬥，在京師引發軒然大波。
　　但如朱浩所料，這種事皇帝不管，太後不問，最後的結果就是大事化小。
　　這天朱浩去找唐寅時，蔣輪正好跟唐寅提及此事，說了壹些民間鮮有傳聞的內情。
　　“……順天府的人報上去，雙方死了六七人，傷了幾十人，乃是為了京師某地段商鋪的歸屬……慶雲侯從外面低價盤了幾個商鋪，壽寧侯眼氣也去商談……壹個東家被兩邊刁難，虧了本錢不說，還被人拉出去打……這京師的營生不好做啊。”
　　唐寅聽了直皺眉。
　　做生意本是明碼實價，妳情我願，但因為京師有這麽壹群權貴存在，規矩也就成為了擺設。
　　妳的鋪子地腳好，生意佳，我看到就要搶過來，也不是白要妳的，本來價值壹千兩，我給妳開二百兩……妳不賣給我就把妳弄進官府大牢折磨，先是周家搶，張家聽說周家占了大便宜，便想來個後來者居上……
　　最後鋪子的主人被折磨得不輕，虧掉鋪子不說，差點兒連性命都丟了，而張家和周家為了誰能最終搶到鋪子，還幹了壹架，鬧出人命案來。
　　蔣輪道：“這群人真不把大明法度當回事，就這樣錦衣衛還不讓民間的人議論，壹旦聽聞就抓入大牢，但背地裏誰不戳這兩家人的脊梁骨？大明要完嘍！”
　　朱浩側目看過去。
　　真是事不到自己頭上，就可以說風涼話是吧？
　　好像妳蔣輪歷史上是什麽正人君子壹般，那是因為當下妳還沒有獲得周家和張家的權力，才會這麽說，等妳擁有了，估計妳比他們也差不了多少。
　　朱浩板著臉道：“他們可以無所忌憚，是因為沒人懲治，如此他們才會變本加厲，但若從壹開始就受到嚴厲懲戒，看誰敢再犯？這便是缺乏監督導致的結果。”
　　唐寅問道：“朱浩，妳怎突然提到法度問題？”
　　蔣輪笑嘻嘻道：“他們都是皇親國戚，今上不管，誰敢管？”
　　朱浩搖頭嘆息：“如果權力的獲取乃自上而下，自會出現這種狀況，但若是權力自下而上，那即便是身居高位的，做事也要有所收斂，不敢明目張膽亂來。”
　　“朱浩，妳在說什麽？”
　　唐寅繼續皺眉。
　　朱浩聳聳肩：“假設民間輿論會讓慶雲侯和壽寧侯失去爵位，妳猜他們是否敢這般亂來？沒人在意百姓的意見，結果就是變本加厲，要是讓百姓獲得這種權力，就要……算了，時代不同，說了白搭。”
　　唐寅苦笑：“妳總算知道說了白說，還費那麽多心幹嘛？都不知妳腦子裏整天想什麽。”
　　蔣輪笑呵呵道：“不提這糟心事了，最近我們少出去，錦衣衛到處抓人，不單是為張家和周家毆鬥之事，聽說還要捉拿跟寧王交通的亂黨。聽聞京師和地方的官員人人自危，很多人在京師活動，唐先生曾在寧王府謀事，可別被他們誤會了。”
　　寧王謀反被抓，皇帝現在正“南征”，江彬想借機打壓那些不聽話的官員，還想撈錢，自然想在這方面大做文章。
　　以往寧王送到京師的禮不少，朝中收過寧王禮物的官員比比皆是，江彬自己收得就不少，現在他卻搖身壹變，利用所掌控的東廠和錦衣衛系統，要查“交通寧王”之人。
　　自己查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跟江彬走得近的官員也不怕被查，但政敵就要小心了，壹不小心帽子就給妳扣在頭上。
　　唐寅點頭：“這幾日我除了給世子上課外，很少出門……其實就算我出現在京師，也都被人遺忘，誰記得我這個散人？”
　　唐寅很郁悶。
　　自己在京城沒有什麽存在感，剛開始別人好奇之下，投拜帖還會賜見，但久了就沒人搭理，生怕受他牽連惹來麻煩。
　　蔣輪道：“別人不在意，我在意，興王府都把唐先生當自己人，今天咱就好好喝壹頓，我做東……也不出門，我剛雇了兩個廚子，手藝不錯，精通北方菜系，就算嘗個新鮮也是極好的……”
　　“哦？如此甚好！”
　　兩個酒鬼，聽說有美酒佳肴，顧得上什麽權謀鬥爭，只想著好好搓壹頓，來個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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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浩這幾天也是少有出門。
　　畢竟考期臨近，他需要備考，倒是給朱四上課的事沒耽誤，就算給朱四上課也都只是講壹兩個時辰，有時候幹脆讓朱四自己去看看史書，以史為鑒，了解壹些歷史典故，從中汲取營養。
　　遇到朱四不理解的地方，朱浩才會從旁講解，偶爾還會出幾道題目，讓朱四發表感想。
　　正月十五，京城花燈會，朱浩沒有參加。
　　當天唐寅和蔣輪等人壹起出去遊玩，朱浩早早便休息，第二天壹早得到壹封“拜帖”，乃是朱萬宏托人送來。
　　“真是陰魂不散。”
　　朱浩看完信，本不打算去，但又知道朱萬宏定是有事相商。
　　京師這地方，自己單獨去顯然不合適，便叫上陸松，又多帶了人手，這才前往約定的地方。
　　乃是壹處食肆。
　　辰時剛過不久，距離中午飯點尚有壹段時間，食肆裏很是冷清，朱萬宏穿著厚厚的冬裝，兜著手坐在窗口，不知道的以為他有毛病，居然大冬天吹冷風。
　　朱浩上來後，朱萬宏讓夥計上了熱茶，等茶杯到手上後，竟壹副愛不釋手的模樣。
　　朱浩問道：“大伯竟如此窘迫？”
　　“不窘迫，日子過得挺好，俸祿照發，這裏可比安陸自在多了，吃得好，睡得好……”朱萬宏說著，突然瞪大眼望向朱浩，“我說大侄子，妳在安陸土生土長，到了北方可還適應冬天的嚴寒？”
　　朱浩道：“多穿幾件衣服，多吃點彪子肉，抵禦嚴寒沒問題。大伯有事直說。”
　　“嘿嘿。”
　　朱萬宏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壹邊給朱浩倒茶，壹邊說道，“妳到京師後，大伯沒好好過問妳的狀況，心中有愧啊，妳現在都是舉人了，眼看馬上就要考取進士……不壹定非這次上榜，以後考上，那也是前途無量……”
　　朱浩聽這說話的風格，跟袁宗臯壹模壹樣。
　　朱浩皺眉問道：“所以大伯只是想問問我的近況？沒別的事？”
　　朱萬宏繼續帶著老狐貍般的笑容，道：“賢侄，如今興王世子人就在京城，這……就算不是妳的意思，大概也跟妳的預期相符吧？我知妳從未提過這件事，但妳是否該告訴我這個糊塗人，妳葫蘆裏到底賣得什麽藥？莫非是為了跟世子同處京師，好培養感情？
　　“大伯冒昧問壹句，妳幾時動手，來個更進壹步……就算妳沒有遠大的計劃，比如助世子登上皇位，至少也該做點什麽，讓大伯心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