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刮目相看

　　下了山，看著眼前熟悉的景物，陳凱之卻有壹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回眸看了壹眼那高如雲海的白雲峰，卻是毫無負擔地快步離開了。
　　雖是在山上學到不少東西，甚至心有不舍，可下山的感覺是愉悅的，這不是陳凱之沒心沒肺，而是因為他更向往熙熙攘攘的街市，更願聽那咿咿呀呀的讀書聲。
　　雖是喧鬧，卻給人踏實感，歸屬感。
　　那天人閣裏太寧靜了，寧靜得仿若沒有人煙，壹點人聲都沒有，這樣的寧靜讓陳凱之沒來由的覺得緊迫，心神不寧。
　　尋著熟悉的道路，唇邊勾著會心的笑意，壹路回到了家中。
　　直到走進自己的臥房，他做的第壹件事，便是尋找自己大腿上的胎記，他得仔細看看，認真的研究研究。
　　哎……仔細辨認之後，果然跟那書上的所描述的壹模壹樣。
　　陳凱之的心有點亂，將胎記遮掩好，想著天人閣應當不會泄露這個秘密，這樣說來，自己是安全的，至於那所謂的皇子……
　　陳凱之若說不稀罕，卻也不可能，只是他深知這背後過於復雜，牽涉到了皇權的爭鬥，絕不是自己壹個小小書生所能夠參與的。
　　若是被人發現這胎記，別說想要成為人上人，那將有天大麻煩啊。
　　與其如此，還不如好好的將這功名之路走下去吧。
　　這壹次遇到了李家，卻使陳凱之愈發對於功名有了緊迫感。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是自己添在石頭記裏的話，可……這又何嘗不是自己的寫照呢？
　　對於自己這樣的人，沒有任何背景，沒有任何含蘊，唯壹的出路，便是讀書，考取功名。
　　這樣某些人才不敢放肆，才不會輕易對自己下毒手。
　　明年開春就是春闈了，而現在距離春闈已經不遠。
　　陳凱之已不敢怠慢下去。
　　他用心苦讀，鄧健見了，也知道春闈越來越近，所以不敢耽擱他，因此在家也變得躡手躡腳起來。
　　不過鄧健像是壹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卻不知藏著什麽。
　　陳凱之雖能感覺得出點不同，可也懶得理他。
　　如今，除了去學宮，便回家，每月上幾次天人閣，讀了書，和楊彪討教了學問之後，方才下山。
　　……
　　就這寒風刺骨的極北之地。
　　蜷縮在地窖中的陳無極，早已渾身僵硬，面無血色，蒼白如紙。
　　此刻，他咬著哆嗦的唇，即便他整個人看上去很狼狽，可是清秀的面容裏依舊蘊含著倔強不屈的神色。
　　在這裏的無數個日夜裏，除了各種淩虐，便是這徹骨的寒冷，冷到了他懷疑人生。
　　這裏沒有風，卻是感受不到絲毫的溫暖。
　　許多時候，他遍體鱗傷地睡在柴草所堆砌的地鋪上，在將要閉上眼睛的那壹刻，都以為自己理應不會醒來了。
　　甚至，他有時在心裏默默地祈禱，若是能夠永遠不張開眼，該是壹件多愉快的事，人世之間，實在太苦太苦了。
　　他的眼淚悄然落下，接著又在面上幹涸，如此反復，以至於臉頰上凍起的淚水堆砌成了壹片片的薄膜，他已蓬頭垢面，不過……他倒不在乎這些，他從記事起便蓬頭垢面，現在也不過是回歸到了本質罷了。
　　於是越如此，他越是懷念那短暫的美好起來，在那短暫的美好時光裏，他記得有壹個雖是簡樸，卻充滿暖意的小屋，在那裏，自己有壹個兄長，而這個兄長總是喝令著他把身子清理得整潔，要挽起發髻，所穿的衣衫固然不是綾羅綢緞，卻也壹定要壹塵不染。
　　那時候……他還讀書，而最快樂的，就莫過於在兄長嚴厲的目光下，他壹個字壹個字地辨認給兄長看。
　　事實上，此時的他，身上已經沒有了壹塊好的皮肉，或許正因為這短暫的美好，使他支持到了現在。
　　舔了舔幹癟開裂而變得青紫的唇，咽了咽口水，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他感覺到，自己這壹次睡下去，理應是再難睜開眼睛了。
　　他的嘴角突然露出了笑容，這是難得的微笑，帶著幾分溫馨的意味，因為此刻，他眼前仿佛看到了壹個人，壹個在這世上，真正對自己好的人。
　　他嘴唇嚅囁，眼淚婆娑的，竟是忍不住想要叫出聲來：“大哥。”
　　啪……
　　就在此時，地窖的門開了，壹道刺眼的光芒落了進來，光芒照在陳無極的身上，襯得壹身青紅瘀傷，格外的觸目驚心。
　　也許是光芒照射的原因，也許是害怕的因素，昏迷的陳無極竟是輕輕地皺起了眉頭，整個人略顯得不安。
　　只見兩個穿著襖子，渾身捂得嚴實的人走了進來，寒風亦是壹下子灌入了這本就冰冷的地窖裏。
　　這二人沒有猶豫，直接將陳無極擡起，而後快步走出了這個靜寂的地窖。
　　等到陳無極再次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渾身都是暖洋洋的，有那麽壹剎那，陳無極以為是自己這是身在夢中，臉上略有錯愕。
　　等到他擡眸，發現自己在壹個房裏，房間很是雅致，屏風，花瓶點綴著。
　　令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這不是在做夢，是因為他看到了壹樣東西，這裏竟是燒著炭盆，火……
　　火焰，在這時候，沒有什麽比火焰更加彌足珍貴了。
　　陳無極大口都喘著粗氣，他朝著炭盆沖去，感受著這股熱浪，熱浪撲面而來，仿佛連他的心都融化了。
　　“若是永遠這樣，該有多好啊。”陳無極心裏想著，清秀的面容裏竟是洋溢出淺淡笑意。
　　而這時候，壹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怎麽樣，喜歡嗎？”
　　陳無極驚愕擡眸，竟是上回給他送吃的那個婦人。
　　婦人今日所穿戴的，是壹身白色衣裙，顯得無比的端莊高貴，她的眼角雖已生出了細細的魚紋，可只看精致的五官，便可知她年輕時，是何等出色的美人。
　　陳無極看了婦人壹眼，連忙垂下了眼眸。
　　婦人見狀，又是慈和地笑著道：“喜不喜歡？”
　　陳無極猶豫了片刻，才動了動嘴角，囁嚅著：“喜歡。”
　　這婦人便又道：“妳可以壹直住在這裏，我做妳的母親，好好的待妳，妳在這裏，我會教授妳許多東西，有機關術，有陰陽術，有縱橫術。妳學了這些，將來會成為壹個極了不起的人，可現在，我再問妳，妳願意立誓嗎？”
　　陳無極貪婪地靠著炭火盆，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熱浪，目光看了那炙熱的火焰壹眼後，卻是毫不猶豫地道：“不願意，死也不願。”
　　婦人這壹次，面目竟沒有猙獰，反而輕輕壹笑，道：“是嗎？妳啊，為何如此的執拗呢？妳想想看，為了立誓，妳吃了多少苦，多少次，妳生不如死？妳還是壹個孩子啊，何至於受這樣的苦難？”
　　陳無極依舊倔強地搖頭。
　　“為什麽？”婦人的臉色微微拉了下來，壹雙眼眸輕輕瞇著，直勾勾地看著陳無極。
　　這是壹個資質極好的孩子，堅韌不拔，能忍常人所不能忍，連成人都無法承認的痛和苦，竟都無法使他屈服。
　　而且據說……他竟還能識文斷字。
　　這就更讓人刮目相看了。
　　在這個條件苛刻的地方，傳承乃是極重要的事，想要壹代代的繁衍，就必須傳承，傳承的不只是血脈，最重要的卻是代代相告的思想和仇恨。
　　在這裏，生存就是極艱難的事，而似陳無極這樣堅韌不拔的人，也是鳳毛麟角。
　　陳無極擡眸迎視著婦人冷漠的目光，卻是堅定不移地說道：“我的大哥便是儒生，我絕不殺他，永遠不會。”
　　婦人挑眉冷笑道：“妳不殺他，他便會來殺妳！”
　　陳無極沈默了，整個人陷入了沈思，似乎在思量著什麽，良久良久，他才輕輕擡眸，看著婦人，壹臉鄭重其事地說道：“他就算殺我壹百次，壹千次，我也絕不殺他。”
　　婦人倒吸了壹口涼氣，又驚又怒又喜，只壹瞬間，百種情緒交織在心頭。
　　因為經歷了這麽多的拷打和鞭撻，還有現在，陳無極望向她的眼神，婦人很清楚，陳無極所說的壹切，都是真的，她深信陳無極定如自己所說的那般做。
　　這是何等震撼的事啊，壹個小小年紀的人，竟是剛烈到了這個地步。
　　這樣的孩子自然是值得自己培養的。
　　婦人突的道：“那麽，除了妳的兄長之外，其他的儒狗，俱都可殺？”
　　陳無極直直地看了婦人壹眼，卻是很幹脆地點了點頭。
　　婦人轉嗔為喜，道：“妳來，到這兒來。”
　　陳無極踟躕著，不敢上前。
　　婦人便快步上前，壹把將他拉住，很細致地端詳著他，卻是浮出了幾分哀色，幽幽地道：“我的孩兒若是沒有死，也和妳壹般大了，妳瞧瞧妳，生的真是俊朗，妳……是個好孩子，從今以後，我做妳的母親，可好？”
　　陳無極沈默著，被這婦人壹把摟在懷裏，這婦人似乎觸動了什麽心事，淚水打濕了陳無極的衣襟。
　　“從現在起，妳就是我的兒子！”
　　“明日開始，我們先學《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