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絕地反擊

　　這句話，聲震瓦礫，從陳凱之的口中，猛地暴喝出來。
　　文太醫完全沒有預料到陳凱之突然反目，方才這小子，還是很溫和的樣子來著，而現在竟……
　　文太醫不禁身軀壹震，有些詫異地看著陳凱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到的。
　　本來，壹個小小修撰，這樣暴喝，文太醫是不該畏懼的，大家互不統屬，誰怕誰來著？
　　可文太醫突然有壹種奇怪的感覺，因為他猛地看著陳凱之，竟見這陳凱之的面容雖沒有聲色俱厲的扭曲和可怖，卻給他壹種莫名的可怖感覺，只見對方的目光，銳利得如壹柄刀，像是隨時都可以殺死自己。
　　方才還很是淡定的文太醫，此時心裏竟很不爭氣的咯噔了壹下，壹臉恍然。
　　壹個少年翰林，怎麽會有如此可怖的眼睛？這眼睛，宛如幽谷，深不見底，那自幽谷中所掩藏的東西，那震懾人的氣魄，令文太醫不由自主地後退壹步，情不自禁地倒吸了壹口涼氣。
　　陳凱之的嘴角泛出冷笑，他歷來的溫良，現在在身上已是壹掃而空，面上是無與倫比的冷漠，他語氣漸漸的放輕了壹些：“文太醫是何人，也敢這樣和我說話？我陳某人乃衍聖公府學子，更為翰林，貴不可言，妳不過是個醫者，妳以為進了太醫院，就可以亂了上下尊卑嗎？”
　　這是很嚴厲的斥責了，說清楚壹點，就是妳文太醫再如何是太醫，也只是醫生，妳也配和我陳凱之說這樣的話？我陳凱之再怎麽樣，也是有官品的官，身份、地位都比妳高，妳有什麽資格這樣對我亂吼亂叫，對我怒氣騰騰的？
　　陳凱之的話，並非沒有道理的，這些太醫在宮中行走得久了，是以人人對他們尊敬，便是連內閣大學士見了他們，多少也會微笑以對，可這並不代表他們身份有什麽不同，實際上，翰林乃是清流，最是尊貴，是人中精英和龍鳳，而太醫，說穿了，不過是壹群有編制的大夫罷了，其實和這宮中的宦官，沒什麽不同。
　　文太醫頓時惱羞成怒，想要反駁，可陳凱之眼眸依舊直視著他，這眼眸如刀，鋒利異常，令文太醫的心忍不住的猛地跳動起來。
　　文太醫鼓起勇氣，忍不住與陳凱之對視，只這四目對視的剎那，他突的感受到壹股濃濃的殺機湧來，他的身體竟不受控制的感到發寒，心底深處，冒出了壹股莫名的寒意。
　　在這個時候，他才突然的意識到，這個少年……竟像是當真會殺人的，這絕不是尋常人憤怒的表情，就像是蓄謀已久的獵豹，平時不露聲色，但可能下壹刻，便要取人首級。
　　“這……這……老夫倒要看看……看看妳如何救人……”文太醫戰戰兢兢的，卻還是有些不甘，發出了無力的嘲諷：“不管怎麽說，醫死人可是要負責任的，不要以為自己是學子，就可以安然無事。”
　　陳凱之方才的表現，盡收陳贄敬的眼底，陳贄敬猛地凝視著他，突然覺得這個少年，平時的時候溫良有禮，文質彬彬，可今日突然爆發出來的鋒芒，給他的感覺是，這少年平時的表現，就如未出鞘的劍壹般，今日雖然長劍依舊沒有出鞘，可只輕輕的拉出了壹點劍身，頓時有壹種鋒芒畢露之感。
　　他下意識地露出了不喜之色，皺著眉頭，忍不住呵斥陳凱之：“陳修撰，妳要註意大臣……”
　　他本想說，要註意大臣之禮，這本只是借機敲打壹下，誰料這個時候，床榻上的人突然發出了壹聲大吼。
　　“啊……”
　　呃……
　　這壹個聲音，如鬼哭狼嚎，夾雜著無盡的痛苦。
　　方才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陳凱之的吸引了去，可現在，這突然起來的壹道聲音，竟嚇著了不少人，隨即，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朝著床榻上的張學候看去。
　　只見張學候已猛地張開了眼睛，這布滿血絲裏的眼裏，沒有半分的疲倦，他猛地，直接坐了起來，卻是壹臉呆滯的樣子。
　　身邊照料的太醫，也是給嚇得不知所措。
　　“熱……”張學候大吼道：“好熱。”
　　就在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時候，他已瘋了似的赤足落地，接著要撕開自己的衣衫，那外衣很快被他撕了下來，而他便像壹個瘋子壹般，赤足在這殿中瘋狂地疾走起來。
　　散熱了……
　　不！理論上來說，是熱已散去了大半，可即便如此，五石散的藥效還在，所以張學候依然感覺到了無比的燥熱。
　　他快步地疾走，其實就是想借助著疾走時的風力給自己降壹些溫而已，堂堂學候，此刻已經完全不顧任何的斯文和體面，只赤著身，來回的走動，他猛地看到了案牘上壹杯冷茶，也不管這茶水是誰喝過的，瘋了壹般，壹口將它飲下。
　　呼……
　　終於，他感覺到舒服了壹些，此刻，他渾身已被熱汗所浸透，便連長發也已是濕漉漉的，壹滴滴的汗水滴落下來。
　　發汗之後，反而有壹種不可言喻的舒適感，張學候微微地閉上眼睛，似乎沈浸在其中，他的渾身，依舊是通紅的，面上白皙的膚色裏更是透著壹股紅暈。
　　可現在，他只感覺到渾身都很痛快，壹種難以言喻的美妙。
　　他全然不在乎，此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
　　陳凱之看著他，心裏不禁有些慶幸，臥槽，這個家夥，總算是活過來了，現在看來，那道人果然稱得上“深識法體，凡所救療，妙驗若神”的評價，而自己，似乎也可松壹口氣了。
　　某種意義來說，雖然張學候是個爛人，可陳凱之依舊還有壹種救人壹命的喜悅感，於是方才的怒氣頓消，如釋重負。
　　可文太醫卻是呆住了，他倒吸壹口涼氣。
　　這……是回光返照嗎？
　　只是……看上去不太像啊，怎麽說呢……憑借他多年的經驗，這張學候，居然奇跡壹般的散熱了。
　　本來只要自己壹口咬定，這是體虛，那麽就沒有人可以質疑。
　　可現在，這分明就是五石散散熱的特征啊。
　　也就是說，當張學候翻身而起，在這裏脫衣服的時候，這張學候的癥狀就再明白不過了，莫說是大夫，便是小宦官，都曉得這和五石散有關系。
　　這時候，文太醫已經深知這紙已包不住火了，自己堂堂太醫，會連這癥狀都看不明白，壹個陳凱之，尚可以直接斷定，這是體內燥熱有關，自己會不明白？理由只會有壹個，那就是……
　　文太醫忍不住的打了個寒顫，他不敢繼續往下想，因為他很明白，自己這壹次要被坑死了。
　　當然，他現在倒是可以矢口否認，想辦法將這事圓過去，只要趙王殿下還肯通融自己，那麽……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只是……
　　他猛地想到了壹件更可怕的事。
　　書信……
　　那壹封書信……
　　那壹封書信已經快馬加鞭的送走了，不日就要送到衍聖公府，這封書信，現在就算是拍馬也追不回來了啊，快馬加急是什麽意思？任誰都明白，何況這已經過去了壹個多時辰。
　　遭了，這下真的完了。
　　他甚至可以想象，當書信送到了衍聖公府，衍聖公府那兒還以為這張學候當真是因為尋花問柳，傷了元氣而突然的暴斃，可接著，壹個大變活人，這張學候又活了，那麽……是誰冤枉了張忠，是誰冤枉了陳凱之，是誰將這惡名栽贓在壹個學候和學子的身上？
　　屆時，衍聖公府會善罷甘休嗎？難道……不會指責嗎？
　　到那時……
　　全完了，這是壹丁點轉圜余地都沒有了啊。
　　文太醫越想越是心驚，此時甚至雙膝壹軟，直接癱坐在地，整個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已散了熱，漸漸恢復了正常的張學候。
　　而這個時候，張學侯已經完全恢復伸直了，他甚至穿回了衣衫，似乎這時候終於註意到自己失儀了，於是露出怪異的臉色，他忙是掩飾，接著朝趙王陳贄敬行了禮。
　　看著安好的張學侯，顯然奇跡已經發生，絕不是回光返照了！
　　其他幾個要醫，已是壹個個魂不附體，他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這麽容易診視的病，身為太醫不可能看不出來的，於是他們六神無主地紛紛看向文太醫，想看看著文太醫有沒有轉圜的辦法。
　　可當他們看到文太醫壹臉的面如死灰，頓時心沈到了谷底。這文太醫誤人啊！
　　於是他們可憐巴巴地又看向趙王陳贄敬，此時，能救他們的，也只有這位趙王殿下了，若是連趙王殿下都不肯相救，憑著這個另有圖謀的罪責，他們絕對是壹個人都逃不過的。
　　他們心驚得氣喘籲籲的，突的，有壹個太醫猛地倒地，拜在趙王的腳下，戰戰兢兢地道：“殿下……小人……小人死罪！”
　　他魂不附體的樣子，只希望求得趙王的憐憫。
　　而事實上，這個時候陳贄敬也是有點發懵。
　　竟真的，活了……
　　幾個禦醫都沒有法子，可這個陳凱之……居然真的將人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