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舔犢之情

　　那姓馮的宦官已被拖了出去，連他的呼救聲，也已漸漸去遠，再聽不見蹤影。
　　此時，小皇帝已嚇得身如篩糠，臉色壹片煞白，戰戰兢兢地看著太後。
　　太後冷冷地看著他道：“做皇帝的，該有君儀，妳既是皇帝，就該懂得，天下的臣民都仰仗於妳，皇帝應該體恤自己的臣民，而不該將壹個翰林當做奴才來使喚，先帝善待自己的大臣，是妳的榜樣，妳可要仔細地牢記住了，若是敢要再犯，哀家決不輕饒！”
　　小皇帝沒了那馮公公，覺得恐懼起來，忙跪倒，稚嫩的聲音帶著恐懼道：“兒臣知……知錯。”
　　太後朝張敬瞥了壹眼，淡淡道：“抱皇帝去歇了吧。”
　　張敬會意，將小皇帝抱起，匆匆去了。
　　太後怒氣未平，卻緊張地看向陳凱之，見陳凱之似乎臉色平靜，心裏才松口氣。
　　陳凱之則是感激地看了太後壹眼，他心知今日若是沒有太後袒護於他，他是真的下不來臺了。
　　九五之尊就是九五之尊，無論他提出任何不合理的要求，作為臣子的都該做到，這便是衍聖公府所提倡的君君臣臣，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便是如此。
　　陳凱之朝太後行了個大禮：“多謝娘娘。”
　　“呵……”太後朝他嫣然壹笑，隨即道：“小皇帝年紀還小，妳不必放在心上，妳放心，哀家……不會教他放肆的。”
　　陳凱之心裏突然有壹種感動，來到這個世上，沒有人可以保護自己，壹切都是自己自食其力，他第壹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有人對自己如此的袒護，他深吸壹口氣道：“娘娘……”
　　卻不知是何種的勇氣，陳凱之歷來是個知恩圖報之人，原本對於朝中的事，他絕不敢對人吐露什麽，因為他知道，這太犯忌諱了。
　　可是今日，他竟犯了糊塗，卻是忍不住的脫口道：“娘娘，天寧軍即將輪入京，娘娘……要小心。”
　　這些話，只有當著太後壹人，他才敢說，若是張敬在這裏，他是絕不敢吐露的。
　　雖然太後和趙王的事，滿朝都是心照不宣，可沒有人敢將小心說出來，更沒有人說出指向性如此明顯的話，陳凱之等於是直接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所以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有些後悔了，想不到自己竟也有不理智的壹天，因為這句話，實在過於冒失了，甚至可能會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殿中陷入了安靜，壹種前所未有的安靜。
　　太後也微微壹楞，她真的料不到陳凱之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先是驚訝的壹呆，隨即心裏有些高興，卻又忍不住的為陳凱之的冒失而擔心，他……沒有對別人說這樣的話吧，若是如此……
　　太後深吸壹口氣，才道：“哀家……自然知道。”
　　她沒有回答得太深，卻只眼波轉動著，深深地看了陳凱之壹眼，朝陳凱之頷首點頭。
　　陳凱之這才輕松起來：“勇士營上下，願為娘娘效命。”
　　那小皇帝如此，陳凱之的不安已是加深，如今只有靠著這位太後了，陳凱之不知道未來的命運如何，他心知絕大多數人都會押寶在小皇帝的身上，因為誰都明白，小皇帝才代表了未來，即便現在並沒有掌控全局，可十年之後呢？
　　可對陳凱之而言，他沒有選擇。
　　只是……勇士營上下……
　　太後這壹次竟沒有忍住，噗嗤壹笑，她笑起來的樣子，猶如牡丹花綻放，瞬間，將方才怒斥小皇帝的冷冽壹掃而空，語氣也變得輕松下來，道：“勇士營不添亂，就很好了。”
　　“……”
　　呃，很尷尬啊……
　　雖是這話是有點打擊人，可陳凱之真是無言以對，畢竟勇士營曾經那歷史太黑了，即使現在改過自新，可實在很難令人壹下子產生信任。
　　此時，張敬已是躡手躡腳地回來了，他瞧見太後和陳凱之在說什麽，不敢過分靠近，只是小心翼翼地站在了殿中的角落，太後凝眸，看了他壹眼。
　　太後知道，今日雖是給人多了幾分疑竇，可是見這皇兒卻是值得的。
　　她不舍得又看了陳凱之壹眼，才對張敬道：“好了，送陳凱之出宮吧，陳凱之今日陪著哀家解析了這石頭記，哀家可是受益匪淺，張敬，出宮的時候，從庫房裏，取壹枚玉佩給陳凱之，賈寶玉銜玉而生，陳卿家在哀家眼裏，亦是溫潤如玉的君子。”
　　張敬會意，對外而言，陳凱之必須是來講故事的，他頷首道：“是。”
　　將陳凱之送了出去，張敬去而復返，他見此時太後已是起身，卻是專註地凝視著這殿中的壹幅畫，這幅畫，乃是大小兩只老虎，小老虎在後，而壹只大虎卻是回眸。
　　這猛虎是何其兇狠的猛獸，卻是壹步壹回頭，將這舔犢之情刻畫的栩栩如生。
　　張敬不禁道：“娘娘，奴才記得，皇子失蹤之後，先帝便命人將此畫懸掛於此，先帝……也是很掛念皇子殿下啊。”
　　“是啊。”太後壹聲嘆息：“他最大的遺憾，便是自己的子嗣不能克繼大統吧。張敬，皇帝那兒，如何了？”
　　“在寢宮裏鬧著呢。”張敬憂心忡忡地道：“娘娘為了皇子殿下，而對陛下大發雷霆，奴才在想，這會不會……”
　　太後搖了搖頭道：“趙王不敢說什麽的，他壹直在佯裝是個賢王，只怕他在場，也是要斥責壹番的。不只如此，只怕現在，他想要動陳凱之，反而有所忌憚了。妳想想看，倘若這時，小皇帝對陳凱之胡鬧被哀家喝止，若是陳凱之有什麽閃失，別人會怎樣想呢？別人所想的是，這定是趙王殿下的手筆，這趙王並沒有容人之量。依著哀家對那趙王的了解，這個人，是最偽善的，說不準，他還要借此機會增加自己壹點賢明，凱之……嗯……可能要得到壹些好處了。”
　　“還是娘娘了解趙王。”
　　太後搖了搖頭，目光自那畫中收回，失笑道：“他歷來便是如此，哀家怎麽會不了解呢？先帝在的時候，他是壹個忠心耿耿的親王，等先帝去了，他便開始要做賢人了，四處的招攬門客，到處結交朋友，禮賢下士，使人如沐春風，其實……只是因為他知道，從前先帝在的時候，壹個忠心的親王，先帝吃這壹套。等先帝去世了，壹個賢明和大度的親王，臣民和讀書人吃這壹套罷了。他總是善於如此，可掩藏在這些面具之下的趙王是什麽人，又有誰知道？”
　　說到這裏，太後籲了口氣，才繼續道：“這件事，妳要代表哀家，去親自責問壹下他。”
　　“責問？”張敬壹呆，露出深深的不解之色。
　　太後道：“這叫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陳凱之入宮，他肯定知道消息，這宮中啊，就沒有真正能掩人耳目的地方，既然如此，那哀家就光明正大的讓他知道，唯有如此，他才會冰釋掉疑心。”
　　張敬點點頭：“奴才明白了。娘娘，方才皇子殿下和太後說了什麽？”
　　太後回眸：“他說，會用勇士營保護哀家！”
　　張敬頓時石化了，老半天沒有回過勁來，他努力地憋住笑，實在是有些痛苦。
　　太後卻是嫣然壹笑道：“他有這壹份心，就很好了，哀家聽了他的話，心都要化了。”
　　“是，皇子很體恤娘娘，或許……母子之間，都會有感應吧。誠如娘娘也想要保護皇子殿下壹樣。只是……”張敬還是沒忍住，還是噴的壹下笑了出來，他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卻忙道：“奴才萬死，萬死，奴才只是想到要讓勇士營保護娘娘，奴才該死……”
　　太後搖了搖頭，不禁莞爾。
　　只怕這句話說出去，全天下人都會覺得是笑話。
　　當然，這句話是永遠不會傳出去的，只是太後卻會永遠銘記在心裏，只要想起這句話，她的目光便漸漸變得溫柔了許多。
　　另壹頭的陳凱之出了宮，比來之時，他的手裏多了壹枚玉佩，是宮裏的，這是壹枚龍首的縷空玉佩，精致非常，握在手裏，仿佛能儲存自己的體溫，很舒服。
　　他沒有將玉佩佩戴在身上，而只是握著，戴著這枚玉佩，實在是太招搖了。
　　努力地想了想方才奏對的經過，陳凱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只是當他想起那小皇帝頤指氣使的態度，不禁抿嘴輕輕壹笑，這逗比天子，和他父親趙王，還真是不同啊，只是……
　　陳凱之想到這小皇帝已是第二次說要殺死他的話，目光壹下子的幽暗了下來！
　　以後卻要小心了，最好離他遠壹點為好，這小皇帝雖還只是個孩子，可他們之間卻有著非常大的權力差距。
　　陳凱之心裏胡思亂想著，卻沒有再回翰林院去，而是直接回了飛魚峰，現在……他有壹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此時冬風凜冽，尤其是在這半山腰上，寒風更是刺骨，陳凱之到了上魚村時，口裏呵著氣，看向腳下的雲海，不禁眼帶深意地喃喃道：“要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