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滿江紅

　　大地似乎壹直在抖動，望眼周邊如海壹般圍上來的清兵浪潮，宣大將士都是臉有驚容：“這韃子兵，也來得太多了吧？”
　　盧象升，王鬥等人也是神情凝重，奴賊勢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好在大軍已經作好萬全準備，奴賊上來，眾人安心作戰便是。
　　蹄聲不知響了多久，慢慢才弱下來，那騰起的大股煙塵也飛散開去，露出周邊密密層層各色旗號，還有身著各樣盔甲的清兵騎士。他們聚在數裏外，密密麻麻，不知將宣大營地圍了多少重。
　　在營地正前方幾裏外，這裏豎立著多桿巨大織金龍纛，其中壹桿龍纛下面，清國正白旗固山額真，睿親王，奉命大將軍多爾袞正騎在壹匹神駿的戰馬上對宣大營地眺望。
　　他在身旁身後，圍滿了八旗滿洲，八旗蒙古各旗的旗主，還有各旗中的貝勒王爺。眾人依自己旗色，身上盔甲也有所不同，或全白，或鑲白，或全紅，或鑲紅，但無壹不是甲胄精良，胯下馬匹也是神駿無比。
　　多爾袞眺望良久，若有所思地道：“他們紮營防範好快，該部明軍果然是只勁敵！”
　　在他身旁不遠，八旗蒙古正白旗旗主伊拜叫道：“奉命大將軍，要不要讓各旗勇士先發起壹波攻擊，挫其銳氣？”
　　多爾袞搖頭道：“不可輕敵，待我六萬大軍聚齊，糧草，輜重，火炮，戰車，還有擄來的明國百姓到達後，再源源不斷的攻打，不給其喘息機會。現在傳本大將軍之令，各旗勇士就地安營紮寨，營地務必牢固，做好萬全防備！”
　　在多爾袞的傳令下，宣大營地四周的清兵就地挖掘立寨，慢慢的，連綿的營地出現在宣大軍士的眼前，似乎從任何壹個方向看去，都是壹眼看不到邊際的清軍帳篷，各色各樣的旗海飄揚。
　　望桿車上的旗手不斷傳來旗號，清軍營帳，以東面十裏外的漳水河邊為多，還有緊靠宣大營地蒿水河的上流與下流也有不少，只有西面蒿水河對岸那邊的營地似乎會少壹些。
　　宣大軍士靜靜地註視著清兵紮營，看他們人叫馬嘶的，大隊大隊的輔兵跟役迎著寒風，出外挑水造飯，壹片異族的口音喧騰。慢慢夜幕降臨，清軍營地中，星星點點的燈火亮起，最後匯成壹片通明的燈海。加上宣大營地中也是燈火通明，從空中望下去，便如巨鹿周邊出現幾個巨大的不夜城壹般。
　　當夜盧象升又招集各將議事，盧象升極力打氣。議事完後，盧象升又叫住王鬥，讓王鬥陪他到處走走。盧象升身旁跟著親將陳安，王鬥身旁也只跟了謝壹科等幾個親衛，壹行人默聲不響，只是在營地周邊到處巡視。
　　整個宣大營盤已是戒備森嚴，各營巡視的兵丁不斷，口令喝叫聲不斷響起。除此之外，各帳周邊安靜無人，只有帳前星星點點的燈籠火把發出暗淡的光。
　　宣大營地的外圍防線中，這裏各營也安排了大批的守夜人員，安插在地面的壹排排木桿上，掛著層層的燈籠，在寒風中不時抖動，也照亮了周邊的地界。為了防止清兵偷營，除了這些守夜人員與燈籠火把外。圍著宣大營地的三面地面上，還撒滿了密密層層的鐵蒺藜，各要緊地帶，也布上了拒馬。
　　這個時代想要偷營其實很不容易，夜盲癥多不說，冷兵器時代的旌鼓旗號更失去了作用。小股人偷襲還好，大股軍隊偷襲，純屬添亂。所以清兵想偷宣大軍隊的營地極難，與之相同的，宣大軍想要偷襲清軍營地，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王鬥與盧象升來到營地外圍防線，看著對面清軍營地密集的燈海，王鬥心神有點恍惚，似乎有點回到後世，面對城市燈海的感覺。
　　壹行人在營地外圍轉了壹圈，最後來到蒿水河邊，對面同樣是清軍營地隱約的燈海，連著天上的繁星，似乎分不清哪個是天，哪個是地。
　　隆冬的寒夜冰冷徹骨，這河邊風更是大。王鬥身上披著盔甲，直有冷到骨子裏去的感覺。有時壹股寒風吹來，王鬥不由自主全身哆嗦，更不時聽到周邊各人牙齒上下相碰的聲音。
　　大明的北方，真冷，王鬥的靈魂是個南方人，雖這副身體壯健，幾年下來，他還是不怎麽適合北方隆冬的酷寒。
　　在這河邊黑夜中，盧象升，王鬥等人看到壹處燒著壹堆火，幾個人圍著火堆蹦蹦跳跳，其中壹人還不時拋撒紙錢，口中念念有詞：“歸來吧，歸來吧……”
　　盧象升親將陳安大步過去，很快他回來稟報道：“督臣，是家丁營的陳瑛、余貓兒等人為保安州死去的李有德兄弟作法超度，白日時曾有報經督臣許可。”
　　盧象升點了點頭，眾人靜靜地看著督標營的陳瑛，余貓兒等人蹦蹦跳跳，不可笑，卻是肅穆無比，王鬥的眼圈忽然有些濕潤。
　　不知過了多久，陳瑛等人散去，盧象升披著大氅，只是望著河對面的清營燈海壹動不動，良久，他忽然問道：“國勤，本督召妳入衛，妳後不後悔？”
　　他雖為王鬥親自取了表字，卻很少這樣親熱稱呼他，似乎在人前待他更為嚴厲。突然聽盧象升這種親熱的口氣，王鬥怔了壹怔，隨後微笑道：“有什麽後悔的，跟隨督臣殺賊，便是死，也死得其所！”
　　盧象升輕嘆道：“妳本可不來的，妳在京師東郊，通州之地早有了軍功，前景光明。跟隨在陳督麾下，也不會如眼前這樣陷於重圍，前途莫測！”
　　王鬥朗笑道：“督臣對末將有知遇之恩，援引之情，末將雖個武人，也知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陷於重圍便陷於重圍吧，正好殺賊殺個痛快！”
　　盧象升喃喃說了句什麽，嘆道：“妳雖是武人，卻比大多文人更懂忠義的道理。吾輩飽讀聖賢書，不如妳的多了。”
　　隨後他又說道：“待此戰奴賊退後，本督便要再向皇上上疏，懇請回家丁憂。家嚴去世，為人子女不能伴在身旁守孝，實為大不孝。”
　　王鬥安慰道：“自古忠孝難兩全，督臣不用太自責了。”
　　盧象升默默點頭，隨後裹緊身上的大氅：“北地還是太冷了，真懷念江南的景致。”
　　他轉頭對王鬥笑了笑：“日後本督回到常州，若國勤妳到宜興來，本督定當倒屣相迎。”
　　王鬥笑道：“如此說定了，有機會末將壹定上門蹭飯。”
　　周邊各人都是笑起來，盧象升也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
　　……
　　當晚，王鬥睡到三更時，忽然聽到周邊傳來隱隱的篳篥聲，那是清營中傳來的，就如四面楚歌壹樣，或許是清兵用來瓦解宣大軍的鬥誌。篳篥聲幽然神秘，若隱若現地回蕩在夜空之中。
　　王鬥聽了壹會，幹脆坐了起來，他心潮澎湃，明日戰事定是艱難無比，自己苦心孤詣，能改變巨鹿的命運嗎？
　　往事壹幕幕出現在眼前，從舜鄉堡火路墩壹直掙紮到現在，自己已經不能回頭了，王鬥嘆道：“明日，便決壹死戰吧！”
　　他靜靜想著，不知想了多久，王鬥又沈沈睡去。
　　……
　　崇禎十壹年十二月初九日。
　　壹大早，清營的號角就響個不停，從早到晚，似乎都有大股大股的清軍來到，匯集到昨日來臨的大軍中去。他們在周邊密密紮營，繞著宣大營地附近，圍個裏三重，外三重。
　　當日還是沒有戰事，不過很明顯的，清兵已經打定壹鼓全滅宣大部的主意。情報已經很明顯，宣大營盤的東面，北面，南方，都有大股的清兵聚集，只有河的西面會少壹些。
　　這也不是多爾袞他們疏忽，而是用心更為險惡，利用圍三闕壹的戰術，看似給宣大軍隊留壹條向西的逃路，讓全軍起求生之心，從而削弱死拼之誌。盧象升，王鬥等人可以肯定，西面方向肯定有大股伏兵。就算沒有伏兵，只要宣大軍壹退逃，全軍毫無鬥誌，清兵三路合圍尾追，宣大部能逃生的，肯定十不存壹。
　　這日的壹天裏，王鬥與盧象升等人都向清營眺望，估算不斷到達的清軍人馬。王鬥估計此次圍困的清軍，至少比歷史上多了壹倍，王鬥冷笑：“要不輕視無比，要不重視過頭，多爾袞等人，有病！”
　　十二月初十日。
　　這日陽光明媚，天氣不錯，不過風顯然比昨日更大了壹些，寒風不時呼嘯而來，將旌旗衣衫吹得獵獵作響。
　　約巳時初刻，清營的號角聲又起，就見各營密密麻麻的人馬出來，最後合成密不通風的壹片，在遠方的地平線上，從三面方向，黑壓壓的向宣大營地湧來。
　　清兵終於要開戰了，所有的人，都是呼了口氣，盧象升來到外圍防線中間，對著營地數面，對所有將士拜了數拜，大聲激勵。他朗聲道：“吾與將士，共受朝廷恩，患不得死，勿患不得生！”
　　所有人都是歡叫，王鬥喝道：“兄弟們，將那些矮矬韃子殺個片甲不留！”
　　眾人都是大笑，盧象升也壹樣笑了起來。
　　密密槍林豎起，保安州軍中，不知誰率先唱起舜鄉軍軍歌《滿江紅》：“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擡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
　　王鬥慷慨激昂的接口：“……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盧象升同樣大聲接口：“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唱的人越來越多，慢慢軍歌匯成雄壯的壹片。從盧象升到王鬥，到楊國柱，到郭英賢，到虎大威，到張巖，所有的將士，都在大聲歌唱。這壹刻，眾人沒有畏懼，不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