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漫天外雲卷雲舒 第六章 壹劍之情

　　楊元慶已經知道這位風姿綽約的公主是誰？樂平公主楊麗華，楊堅嫡長女，楊廣的大姐，前北周宣帝皇後，這是大隋帝國地位最高崇的公主，楊元慶從小便聽族人說起過她，多年來便壹直以為她是生活在雲端上的仙子，沒想到她竟是生活在這麽壹處親近自然的林木幽深處，就仿佛森林中的精靈女王。
　　楊麗華慢慢轉過身，盡管她已不再青春，但歲月並沒有在她白皙的臉上刻下太多的痕跡，她依然清麗脫俗，不施壹絲粉黛，天生麗質，壹張略長的臉型顯出她獨有的貴族的氣質，她的眼眸如夢壹般朦朧，聲音輕柔，卻有壹種令人難以抗拒的磁力。
　　“妳就是楊元慶？”
　　她的眼眸註視在楊元慶臉上，眼睛裏有壹種親切的笑意，正是這種親切的笑意，使楊元慶壹下子覺得她又回到了人間，不再是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楊元慶身著布袍，他無法行軍人之禮，只得躬身長施壹禮，“晚輩楊元慶，參見公主殿下！”
　　楊麗華微微點頭，轉身就向白玉平臺盡頭走去，那裏有壹座掩映在壹片青翠竹林中的小樓，壹圈白墻黑瓦的高墻將小樓圍住，這裏便是楊麗華的起居之處，院門上有壹只匾牌，上寫‘疊翠軒’三個字。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夕陽透過枝葉照在黃色小樓上，給小樓染上壹層金黃色的瑰麗色彩，讓楊元慶仿佛置身於壹個奇幻的童話世界。
　　楊元慶和楊昭跟著楊麗華進了院子，院子裏種滿了芍藥，壹條石板小徑通向壹座白玉石亭，石亭後是壹株參天老杏樹，樹冠亭亭如華蓋，將亭子遮蔽住。
　　院子站著八名宮女，但讓楊元慶驚訝的是，在院子壹角，竟然養有壹群黃絨絨的小鴨，爭先恐後地奔到楊麗華的面前，圍著她打轉，楊麗華從宮女手中盤子裏抓起壹把谷子，向遠處撒去，小鴨們又爭先恐後地奔過去。
　　這壹幕看得楊元慶和楊昭面面相覷，楊昭已經不是第壹次來這裏，但在他記憶中，姑姑從來都是性情清淡，不假於色，卻沒有想到姑姑竟然養了壹群小鴨子，若說給父皇聽，恐怕父皇壓根就不會相信。
　　楊元慶也有所悟，楊麗華熱愛自然，並不僅僅是壹樹壹草，也包括鳥雀魚蟲，包括眼前這壹群小鴨，她是真正熱愛生命之人，她胸中有壹顆仁愛之心。
　　楊麗華餵完小鴨，在銅盆裏洗了手，回頭對他兩人道：“妳們進來吧！”
　　他們二人走進側堂，側堂內已經點亮了燈，光線明亮，三只坐榻呈‘品’字型擺放，榻上有小桌，晚餐已經準備好，都是清淡精致的小菜，沒有大魚大肉，連酒也是晶瑩剔透的蒲桃酒。
　　楊昭很驚訝，低聲對楊元慶道：“我皇姑從來不留人吃飯，今天可是第壹次，我們有面子啊！”
　　楊麗華似乎聽見他的話，便微微壹笑，對楊昭道：“我知道妳吃不慣我這裏的飯菜，就隨便吃壹點，回去後再補充。”
　　她又對楊元慶道：“楊將軍請坐吧！”
　　三人按主客之位坐下，楊麗華便笑著問楊元慶，“楊將軍在邊塞壹般吃什麽飯食？”
　　楊元慶欠身笑道：“回稟公主，主要是麥餅和幹肉，有時附近突厥牧民也會送壹些新鮮羊肉，士兵們可以打打牙祭，但蔬菜瓜果之類很少見到。”
　　楊麗華點點頭，“我年少時也跟父皇去過河套，那裏土地肥沃，氣候溫暖，妳們可以自己種些糧食蔬菜，改善壹下士兵夥食，這些朝廷壹般不會過問。”
　　“我們從前年開始種糧和豆類，去年起，基本上糧食已經能自給，多余的糧食用來和草原牧民換取牛羊，士兵們的夥食從今年開始已經有很大改善。”
　　“這樣最好，士兵們背井離鄉為國戍邊，應該善待他們。”
　　楊麗華說完，便開始慢慢吃飯，她吃飯時不說話，但吃得也很少，只是壹點瓜果蔬菜，又喝了壹點蒲桃酒，白皙的臉上有了壹抹淡淡的紅色。
　　很快，他們吃完飯，又品嘗了幾塊點心，幾名宮女把飯菜收了下去，又給他們上了香茶，楊麗華這才開始話題。
　　“楊將軍，我今天主要是想當面向妳表達我的謝意，五年前，妳救了我父皇壹命，我又聽蕭妃說，不久前，妳還在仁壽宮救了我兄弟，我就壹直想找個機會感謝妳，前幾天，我聽昭兒說起妳，便讓他有機會帶妳來我這裏做客。”
　　說完，楊麗華起身向楊元慶深深行壹禮，楊元慶連忙回禮，“公主殿下請不必客氣，這都是為人臣應做之事。”
　　楊麗華又坐下，搖搖頭道：“對他們而言，他們是皇帝，或許覺得無所謂，但對於我們這些家人，這就是救命之恩，就算沒有什麽獎勵賞賜，但至少應該表示謝意，這才是人之常情，我聽昭兒說，父皇臨終前是得到妳殺死達頭可汗的消息，心滿意足而去，這讓我很欣慰，楊將軍，真的是多謝妳。”
　　旁邊楊昭撓撓頭笑道：“皇姑，鬧了半天是我沾了楊將軍的光，我還以為皇姑是因為我才留客吃飯。”
　　楊麗華膝下無子，只是壹女，她很喜歡這個胖侄兒，便笑道：“妳呀！總是自以為是，姑姑什麽時候隨便見人了，什麽時候準外人進我內宅？只有兩種人，壹種是親人，像妳這樣的胖侄兒，還有壹種就是恩人，像楊將軍這樣救過父皇和妳父親的恩人，我以前給妳說過的，妳忘了嗎？”
　　楊昭拍拍腦袋，自責道：“我這個漿糊腦子，整天只想著吃，把姑姑的教誨都忘記了。”
　　楊元慶卻是個極為聰明之人，他救楊堅，那是五年前之事，有什麽感激的話，楊麗華五年前就應該表達了，不會等到現在，事情都早已淡了，至於救楊廣，那更有點牽強，如果是楊廣之妻蕭後還有點說得過去，可楊廣的姐姐，這份救命之恩就有點稍遠了壹點，楊元慶便猜到，楊麗華召見自己，必然有別的緣故。
　　果然，楊麗華沈吟壹下便問：“還有壹件事，有點難以啟口，但對我很重要，我想問楊將軍，我父皇賜妳那把金鱗劍，還在妳身邊嗎？”
　　楊元慶這才恍然，原來是為了金鱗劍，這把劍是楊堅五年前賜他，壹直不離他身，他從身後將劍取出，雙手呈給了楊麗華，楊麗華接過劍，輕輕撫摸劍身，眼中流露出壹種復雜的感情。
　　楊昭也很奇怪，便問：“皇姑，這把劍……”
　　楊麗華有些傷感道：“這把劍是我丈夫，也是周宣帝的貼身佩劍，曾是他最心愛之物，連睡覺也要放在枕下，我幾次求父皇把這把劍賜給我，可每次都被父皇斥責，說我不該再念舊朝，他把關於我丈夫的所有東西都毀掉了，只有這把劍能讓我再睹物思人。”
　　說完，她滿眼期盼地望著楊元慶，楊元慶點了點頭，“這把劍應該歸公主所有，今天就讓它物歸原主。”
　　“真的嗎？妳肯把這劍給我？”
　　楊麗華眼中射出驚喜之色，但楊元慶的痛快，也使她心中產生壹絲驚愕，“這可是父皇賜妳之劍，妳真的舍得放棄。”
　　楊元慶淡淡地笑了笑道：“我有壹個養母，已經失散了，音信渺茫，如果誰願意把她的消息告訴我，條件是要這把劍，我會毫不猶豫把劍給他，雖然這把劍是皇帝所賜，是壹種榮耀，但我覺得，世間最珍貴的，不是榮耀，而是親情，這也是我把它還給公主的緣故。”
　　楊麗華註視著楊元慶，漸漸地，她眼中流露出了壹種深深的感激，但她臉上卻沒有任何表露，她默默點了點頭，“楊將軍能說出這番話，足見將軍是有情有義之人，這份人情，我楊麗華記住了。”
　　……
　　在回程的馬車裏，楊昭躺靠在車壁上，微微嘆息道：“元慶，妳給皇姑的這份人情很大啊！我感覺得出，她對妳非常感激，如果是換做別人，未必肯把這把劍給她。”
　　楊元慶笑了笑，“我覺得任何壹人，都會把這把劍還給她。”
　　“不！那說明妳並不了解金麟劍的重要，那是我皇祖父的三把佩劍之壹，任何時候，妳拿出這把劍，就儼如皇帝親臨，妳不知道，當初皇祖父把這把劍賜給妳，曾引起朝野多大的轟動，連妳祖父都沒有這榮耀，只因為妳長期在邊塞，所以感受不到，我姑母根本就沒想到妳會把金麟劍給她，她本意只想看壹看。”
　　楊元慶這才想起當年宇文成都看見這把劍時的羨慕之色，原來它還有這麽重要的作用。
　　“妳後悔嗎？”楊昭凝視著楊元慶問道。
　　楊元慶搖搖頭，“它本來就該歸樂平公主，如今能物歸原主，我也感到很欣慰。”
　　“元慶，妳確實很不錯。”
　　楊昭也對楊元慶的心胸充滿了贊許，雖然他籠絡楊元慶是有目的，他是想把楊素拉攏到自己這壹邊來，但楊元慶的重情重義也讓他有壹絲感動，更讓他感到，楊元慶不是壹般名利之徒，如果他肯為自己所用，他必將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這麽壹個良才，他怎麽舍得讓他去邊塞，至少在父皇確定太子之前，他能幫助自己。
　　盡管楊昭肥胖，但並不代表他愚笨，相反，楊昭非常聰明，他知道不能急於求成，要想讓楊元慶對自己忠心，那他就必須以誠待人，壹步步去感動楊元慶。
　　“元慶，妳準備什麽時候回豐州？”
　　“等祖父回來，和他告別，我還想再去壹趟江南，然後就回大利城。”
　　這時，楊昭倒想起壹事，便笑道：“五天後是我皇姑的壽辰，父皇要為她在宮中舉行壹個盛大壽宴，遍請百官及家眷，妳也來參加吧！”
　　“這個……我恐怕沒有資格。”楊元慶其實不太想參加這種宴會。
　　“這個不是問題，我給妳弄壹份請柬，其實我皇姑也不想搞這種宴會，是父皇意思，想借她的壽辰籠絡人心，所以壹定要為她祝壽。”
　　楊昭笑著道：“如果妳肯參加，皇姑也會很高興。”
　　楊元慶想了壹想，便點點頭答應了，“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