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壹 鐵馬冰河入夢來 第三十四章 京城來信

　　夜晚，李密被楊玄感請到了官宅，走到書房前，小童躬身道：“先生請稍等，我去稟報主人。”
　　李密卻壹把拉住小童，指了指書房，低聲問：“他情緒如何？”
　　小童會意，笑道：“下午頗為暴躁，還把逃回來的玄敬叔揍了壹頓，但黃昏時壹連收到兩封京城來信，便安靜下來，先生放心，主人現在很冷靜。”
　　原來楊玄敬已經逃回來了，李密壹顆心放下，又好奇問：“是京城誰寫來的信？”
　　“這個我不知道，先生可直接問主人。”
　　李密點點頭，“妳去吧！”
　　小童進去稟報，片刻出來道：“先生，主人請妳進去。”
　　李密整整衣冠，走進了楊玄感的書房。
　　書房裏很溫暖，壹盆火炭燒得正旺，楊玄感坐在火盆旁沈默不語，非常冷靜，和中午時的暴怒判若兩人。
　　“李密參見使君。”
　　“法主請坐！”
　　楊玄感語氣很平和，就像壹個在深思熟慮之人，李密坐了下來，書童給他們上了茶。
　　楊玄感看了他壹眼，淡淡問道：“其實法主心裏明白，是吧！”
　　李密壹怔，“明公何所指？”
　　“張須陀跨境剿匪之事。”
　　李密半晌無語，漸漸地，他臉上露出壹絲苦笑，“明公也想通了？”
　　楊玄感搖搖頭，“我不是想通，而是有人告訴了我。”
　　他取出兩封信，笑道：“這是我傍晚時收到的兩封信，壹封是李子雄送來，壹封是斛斯政送來，李子雄是我父親的老部下，任右武侯大將軍，因高麗之戰而被除名，斛斯政是我的摯友，也是當今皇帝最信任的人之壹，就是他告訴我，跨境剿匪的建議是元慶所提。”
　　說到這，楊玄感慘笑起來，“我生的好兒子，竟然手段如此高明，把他的父親給算計了，法主，妳佩服他嗎？”
　　李密沈默了，他是聽說巨野澤上的長生島被張須陀派兵襲破，他才意識這裏面有問題，長生島倉庫極為隱秘，張須陀怎麽會知道？這必然是內部有人泄露，而張須陀是楊元慶的師父，謎底便昭然而揭。
　　“這件事畢竟沒有證據，或許和元慶沒有關系。”
　　“沒有證據？”
　　楊玄感冷笑壹聲，“我剛才已審問過積善，積善承認，兩個月前巍兒來過，他把壹些情報泄露給了巍兒。”
　　李密無話可說，他不知道該怎麽說，這是楊玄感的家事，他不好涉入太深。
　　楊玄感起身背著手走了幾步，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我很佩服元慶，如果元慶能助我，何愁天下不濟？可惜我從前糊塗，聽信婦人之言，把這麽好的兒子丟掉了，我悔之晚矣！”
　　李密沈默半晌道：“明公若想用元慶，也不是不可以，但有壹件事明公必須要交代清楚。”
　　“什麽事？”楊玄感回頭問。
　　李密緩緩道：“如果明公得天下，那何人為太子？楊峻還是元慶？”
　　楊玄感搖搖頭，沒有絲毫猶豫，“不可能是元慶，嫡長為儲，這壹點不容商量，我最多封元慶為實權王。”
　　李密心中暗嘆，在最關鍵的事情上無法妥協，看來元慶是不可能與他父親合兵了，以楊元慶的地位和雄才大略，他怎麽可能甘於楊峻之下，他不就是因為這個而叛離楊家嗎？
　　李密沈吟壹下道：“其實元慶對明公並無惡意，他的用意很明確，就是想拖住明公起事，或許他還沒有準備好，壹旦明公起事，會對他影響極大。”
　　楊玄感半晌才慨然長嘆，“我是他的親生父親，難道他就不能寫封信來嗎？非要用這種權謀手段，我們父子之間竟然彼此不信任到這個程度，這讓我情何以堪！”
　　李密對他們父子之間的冷漠確實已無話可說了，過了片刻，他將話題轉開，“那明公下壹步準備怎麽辦？”
　　楊玄感道：“正所謂有所失必有所得，我雖然失去了壹萬五千軍隊和十幾萬石糧食，卻得到了斛斯政的幫助，李子雄也透露出願意助我之意，這兩人將是我的壹大助力，至於下壹步該怎麽走，我想應該是觀望，斛斯政也暗示了我，明年關隴貴族必有異動，那時應該就是我的機會。”
　　……
　　在離楊玄感官宅不遠處，是壹座占地三畝的中宅，這裏便是楊玄敬的宅子，楊玄敬是楊慎的嫡長子，也是楊氏家族中的壹個重要人物，曾經被授予儀同之職，但在大業三年和其他楊家子弟壹起被罷免。
　　楊玄敬從小在富貴中長大，先是學武，學武不成又改學文，學文也沒有進益，卻和壹幫紈絝子弟混在壹起，喝花酒、逛青樓，漸漸在京城的紈絝圈中混出了名氣。
　　隨著年齡漸長，楊玄敬也慢慢收心，但他那種驕橫的脾氣卻改不了，尤其他父親楊慎掌握了楊府財權，他更加目中無人，硬逼著楊玄感委予他重任，楊玄感無奈，只得把梁山募兵之權給了他。
　　但楊玄敬不僅能力有限，掌管不了壹萬五千人，而且貪生怕死，在聽到張須陀大軍殺來之時，脫軍而逃，導致壹萬五千軍隊陷入混亂，被張須陀的三千騎兵壹擊而潰。
　　楊玄敬趴在床上，殺豬般慘叫，楊玄感恨他無能，下令將他杖打五十，打得楊玄敬皮開肉綻，痛苦萬分。
　　這時，他兒子楊嶺端著壹碗藥走了進來。
　　“父親，該喝藥了！”
　　楊嶺扶住父親，小心將藥餵他喝下，楊玄敬壹下子被嗆住，連聲咳嗽，咳壹下，傷口便扯壹下，疼得他痛不欲生。
　　半晌，他終於平息下來，兒子給他擦去臉上的汗，楊玄敬咬牙切齒道：“我不辭勞苦在山溝裏給他募兵管兵，最後卻得了這麽個下場，若不是看在父親的面上，我非要向朝廷告他造反不可！”
　　他兒子楊嶺嚇得連忙擺手，“父親，可不能亂說，要滅九族的。”
　　楊玄敬趴了下來，半晌，他恨聲道：“我知道，所以我才忍了，我不會再替他做任何事，總之，他不向我道歉，我和他沒完，讓他壹顆糧食也買不到！”
　　……
　　時間已到了十二月下旬的五九時節，壹年中最寒冷的時刻已經過去，但洛陽各處的凝冰卻沒有融化的跡象，氣候依舊寒冷，離春天的到來尚待時日。
　　皇宮內，宇文述在兩名宦官的引領下匆匆走過宣政殿廣場，向臺階上走去。
　　“宇文大將軍，這裏有點滑，要當心了。”
　　走上臺階時，壹名宦官小心地提醒他，宇文述踏著稻草小心翼翼上了臺階，臺階上李忠良已經等候他多時。
　　“宇文大將軍，聖上等候多時了，請隨我來。”
　　兩人壹前壹後向禦書房走去，走進偏殿，李忠良放慢了腳步，宇文述走到他身邊低聲問道：“那件事怎麽樣？”
　　李忠良瞇起眼睛笑道：“宇文大將軍怎麽對自己沒信心呢？”
　　宇文述說得是李淵封太原留守之事，為了這件事他已經前後運作了近壹個月，他非常謹慎，並不著急提出，而是先把可能和李淵競爭的人想法壹壹排除，三天前，他才讓虞世基正式提出了任命案。
　　宇文述聽李忠良的意思是希望，他心中大喜，連忙問：“究竟進展如何？”
　　李忠良微微笑道：“聖上先後和虞相國、獨孤相國以及裴尚書商量此事，虞相國是極力贊成，而獨孤相國卻相反，他是堅決反對，裴尚書態度曖昧，只是說李太守官聲很好，今天聖上召見大將軍，估計就是要最後決定了。”
　　宇文述壹楞，獨孤震堅決反對，這是為什麽，李淵不是他外甥嗎？難道他又怕李淵樹大招風不成？
　　宇文述心中不解，但此時他想得更多的並不是獨孤震的態度，而是四大箱黃金，那麽壹個時辰後，那壹萬多兩黃金就屬於自己了嗎？
　　宇文述走到禦書房前等候，李忠良進去替他稟報，片刻出來道：“宇文大將軍，聖上宣妳進去。”
　　宇文述整理壹下衣帽，快步走進禦書房，楊廣正在禦案前批閱奏折，宇文述上前躬身道：“臣宇文述參見陛下！”
　　楊廣放下筆笑呵呵道：“朕等愛卿多時了。”
　　“臣來遲了，有罪！”
　　“是朕太心急了。”
　　楊廣對旁邊宦官道：“妳們退下！”
　　宦官們都紛紛退下，楊廣拾起壹本奏折道：“朕找愛卿來，是有壹件事想征求妳的意見，虞侍郎極力推薦李淵為太原留守，而獨孤相國又極力反對，朕有點猶豫，想看看妳的態度。”
　　楊廣在關隴貴族的問題上最信任兩個人，壹個是楊元慶，另壹個是宇文述，兩人也有分工，楊元慶是負責武的壹面，也就是怎麽對付關隴貴族，怎麽樣削弱他們的力量，替他楊廣操刀，而宇文述則是負責文的壹名，怎麽樣挑撥關隴貴族之間的關系，了解關隴貴族之間的矛盾恩怨。
　　在能力上，楊廣信任楊元慶，在忠誠上，楊廣卻更信任宇文述，他滿懷希望地看著宇文述，希望他能給自己壹個好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