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漫天外雲卷雲舒 第三十八章 知微見著

　　楊廣背著手站在窗前，默默地凝視著窗外的幾株老梅樹蒼勁的身影，在氣勢宏偉的偏殿內，燈光照在楊廣孤零零的身影上，顯得他是如此渺小，又是如此蒼涼。
　　這時身後響起腳步聲，楊廣不悅道：“朕說過，想壹個人靜壹靜。”
　　“陛下，是我！”身後響起了楊麗華的聲音。
　　如果說，還有誰敢在這個時候打擾楊廣，那只有樂平公主楊麗華，長姐如母，楊麗華從小就疼愛楊廣，和楊廣的感情最為深厚，她也是楊廣在父母去世後最為敬重之人。
　　楊廣轉過身，笑了笑問：“大姐有什麽事嗎？”
　　楊麗華道：“我來給暕兒求情，他畢竟是陛下的兒子，希望陛下不要太過於嚴厲處罰他。”
　　“是他母親求妳來說情吧！”楊廣淡淡笑道。
　　“算是吧！不過，我自己也想來。”
　　楊廣點點頭，“妳放心吧！他是朕的兒子，朕再生他的氣，也不會殺他，虎毒不食子，朕自有分寸。”
　　楊麗華沈吟壹下，又道：“我還想懇求陛下寬饒元慶。”
　　‘懇求？’楊廣感到意外，樂平公主居然說出懇求這個詞。
　　“為什麽？”楊廣凝視著她，他感覺到了長姐平靜外表下的內心激動。
　　楊麗華嘆了口氣道：“我給陛下說過還劍之事，或許是投緣吧！我很喜歡他，我沒有兒子，我心裏就把他當做我的兒子，他不幸卷進陛下的家事中，皇後已經對他不喜，我希望他能在陛下這裏得到寬恕。”
　　楊廣凝視楊麗華半晌，才緩緩搖頭，“大姐沒有必要求朕，妳其實弄錯了，我沒有生他的氣，相反，我心中對他非常感激，他救了朕的兩個兒子，而且……”
　　楊廣笑了笑，“而且朕已決定讓他繼承長孫晟的事業，讓他成為我大隋的突厥使，我將會重用他。”
　　楊麗華欣喜萬分，向楊廣施禮，“那我替他多謝陛下了。”
　　楊麗華急著要離開，身後又傳來楊廣的聲音，“先不要告訴他，少年人不要讓他生了驕奢之心，要讓他學會感恩，朕要多給他壹點磨練。”
　　“陛下，我知道了，我不會告訴他。”
　　楊麗華退下去了，她走出宮殿，只見蕭後站在殿門口，滿臉擔憂，蕭後見楊麗華出來，連忙問：“大姐，怎麽樣？”
　　“他說虎毒不食子，不會殺暕兒，我估計處罰是免不了，妳自己去見他吧！他已經從深思中醒來。”
　　說罷，楊麗華便快步離去了，蕭後想了壹想，還是鼓足勇氣推開了殿門。
　　只見丈夫坐在軟榻上，背對著她，就像老僧入定壹般，壹動不動。
　　“陛下，是我！”
　　蕭後慢慢走到丈夫身後，低聲問：“妳準備怎麽處置暕兒？”
　　楊廣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轉過身淡淡問；“妳很恨楊元慶嗎？”
　　“恨他還談不上，只是有點不喜，我不喜歡外人參與到我的家事中來。”
　　“那昭兒呢？朕感覺妳對他也厭惡，假如他死了，妳也不會放在心上，是這樣嗎？”楊廣依然不露聲色問道。
　　蕭後愕然，她緩緩跪坐在丈夫面前，睜大了眼睛道：“陛下，妳怎麽能這樣說，我雖然偏愛暕兒壹點，可昭兒是我的骨肉，也是我的心頭肉，我怎麽會希望他死，陛下，哪有母親不自己兒子放在心上？”
　　“那就對了，假如楊元慶救了妳兒子的性命呢？妳還對他有成見嗎？”
　　“當然不會！可是陛下這話是什麽意思？臣妾沒有聽懂。”
　　楊廣嘆了口氣，“妳知道楊元慶最後說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嗎？希望六十年後，他仍然能陪齊王行獵。”
　　“我也正想問陛下，他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楊廣苦笑了壹聲，“他那句話，朕是深有體會，其實說白了也很簡單，假如朕立暕兒為太子，將來暕兒登基，以他的心性，必殺昭兒，連同昭兒給朕生的孫子，壹個都不會留，就因為昭兒才是嫡長子，暕兒在紙條已經寫得很清楚，命他收買的宦官尋找機會毒殺昭兒。
　　相反，如果是昭兒為太子，那以昭兒的寬仁，他不會殺自己兄弟，而是封他為逍遙王，六十年後，楊元慶還能陪他去行獵。”
　　楊廣壹聲長嘆，“朕立長子，則次子可以福盡終老，我立次子，則必然骨肉相殘，這是朕絕不願看見之事！”
　　蕭後忽然感到很疲憊，她也承認楊元慶說得對，以齊王的心性，他若得位必殺兄長，可是要讓她對楊元慶心生感激，她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畢竟楊元慶是以踩下次子的方式，托起了長子，但此時楊元慶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聽出丈夫話中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是說，已經決定立昭兒為太子嗎？”
　　“是，朕已經決定了，立昭兒為太子。”
　　其實楊廣在仁壽宮事件後便對長子開始刮目相看，這次遷都議案成功，楊廣更覺得長子有足夠的頭腦，他已經在考慮立他為東宮了，但長子的身體狀況壹直讓他下不了決定，而今天發生壹系列事情，讓他看透了次子，低智、魯莽、心毒、不誠，如此，他怎麽可能把大隋江山交給他？
　　而楊元慶的關鍵壹句話，就像棒喝，使楊廣霍然醒悟，他絕不願意自己這壹代的悲劇在兒孫身上重演，就在這壹刻，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昭兒是嫡長子，寬厚仁德，朕相信他將來會是仁德的君王，至於他的身體，朕會請最好醫生，用最好的藥來為他調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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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會已經散了，晉王楊昭的馬車在百余名侍衛的護衛下駛出大門，向晉王府疾駛而去，馬車內點著壹支小小的蠟燭，使車廂裏有壹點昏暗之光，楊昭靠著軟軟的車壁上，臉上掩飾不住他內心的喜悅，從今天父皇對齊王的態度上，他心裏便明白，東宮的大門即將向自己敞開，為此，他心中對楊元慶充滿感激。
　　“元慶，今天奪嫡成功，妳立下大功，我會記在心中。”
　　楊元慶則坐在他的對面，他本來要去百悅客棧找單雄信，不料楊昭壹定拉他上車，有話要對他說，他只得坐上了馬車。
　　“殿下這麽肯定就奪嫡成功了嗎？如果聖上最後又原諒齊王呢？”
　　楊昭瞇著眼笑了起來，“父皇當然遲早會原諒齊王，可在東宮這件事上，齊王已經沒有時間了，現在是十月中，父皇最遲在元旦建立新的年號，同時冊封皇後、太子，還有兩個月多壹點，但必須在冊封太子前壹個月，父皇就要確立太子，實際上只剩下壹個多月，這壹個多時間裏，父皇絕不會考慮立壹個頭腦簡單、心胸狹窄、謊話連篇，甚至敢在父皇面前拔刀殺人的兒子為太子，我心裏非常清楚，所以，他已經敗了。”
　　楊元慶點點頭，楊昭說得很有道理，“恭喜殿下了！”
　　“嗯！今夜我要好好睡壹覺，明天壹早開始練劍，我要努力減輕體重。”
　　楊昭又想起壹事，便問道：“元慶，妳上次說妳想搬離楊府，要麽就住在我府上來。”
　　楊元慶端起茶杯，喝了壹口，笑道：“多謝殿下，我準備明天去少府寺領了賞賜，去買壹棟宅子，然後我回江南把嬸娘接回來，完成這兩件事，我就返回大利城。”
　　楊昭笑了起來，“宅子就不用買了，我送妳壹座，在光福坊，占地約十畝，是壹座新宅，讓妳嬸娘和妹妹住在裏面，等妳去大利城，我來替妳照顧她們，我想我應該比楊府盡力。”
　　“我是該欣然接受呢？”
　　楊元慶笑道：“還是該猶猶豫豫拒絕？”
　　“那就看妳覺得自己有沒有資格接受它？”
　　“看來殿下的盛情我是無法拒絕了！”
　　楊元慶舉杯欣然笑道：“那就多謝殿下，明天上午我就啟程去江南。”
　　剛說完，他忽然想起還有裴家的酒宴未赴，不由苦笑壹聲，“我又想起幾件事，還真不能壹走了之。”
　　他還想到至少和單雄信他們打壹聲招呼，還有楊麗華那邊也要告別，哪能說走就走？
　　這時，馬車忽然停下了，侍衛在車外稟報，“殿下，請稍候，前面有壹棵樹倒了，擋住了去路，我們把它搬開。”
　　楊元慶微微壹怔，“殿下，今天可沒有刮風下雨，怎麽會有樹倒下？”
　　“有可能是被別的馬車撞到，三天前，我王府西面就發生過，前天王府後面的坊街上也有大樹倒伏。”
　　楊昭眉頭忽然壹皺，想起壹個不利的傳說，“不過……坐車遇倒伏樹，這可不是吉利的兆頭，會給我帶來什麽不利？”
　　他擡頭伸出車窗外查看，就在這時，楊元慶忽然聽見遠處傳來‘嘣！’的壹聲響，這是弓弦聲，楊元慶大吃壹驚，他幾乎是本能地壹把推開楊昭，就在楊昭被推開的壹剎那，壹支箭呼嘯著射進車窗，擦著楊昭的胖臉而過，釘在對面車壁上，箭頭閃爍著壹種綠瑩瑩的光澤，竟是壹支毒箭。
　　“有刺客！”
　　楊元慶反應極快，他喊了壹聲，呼地吹滅蠟燭，將楊昭面朝下按在地板上，“殿下千萬別動！”
　　他從腰間拔出磐郢劍，壹翻身從窗口躍出，撞開壹名車窗外的侍衛，卻聽見了第二支箭射來的風響，他不假思索，伸臂壹揮長劍，將上端射來之箭壹斬為二，隨即落地，在地上翻壹個滾。
　　這壹瞬間發生的事情只在兔起鶻落之間，侍衛們才剛剛發應過來，他們壹起圍住車廂，將盾牌高高舉起。
　　楊元慶再次縱身壹躍，跳上車頂，他已經知道漏洞在哪裏了，車窗外本來就有執盾侍衛，因為楊昭伸頭看樹，侍衛就稍稍讓開壹條縫，第壹支冷箭就是從這條人縫中射進，而第二支箭卻頭頂上射來，刺客知道在第壹箭後，楊昭肯定會趴在地板上，所以第二支箭企圖射透上車壁板，直取地板，這是兩名刺客。
　　楊元慶已經看見了，緊靠坊墻的樹上壹個身材魁梧的黑影跳上坊墻，跳進了宜人坊中，而在三十步外是壹座三層佛塔，塔頂上都蹲著壹名身材稍小的黑影，他似乎聽見了同伴召喚，從兩丈多高的塔頂壹躍而下，輕功極高，但她身姿卻很苗條，似乎是壹個女刺客。
　　楊元慶死死地盯著那個女刺客的身姿，他手中之劍漸漸捏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