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鐵馬踏雪取河北 第六十六章 尋找時機
天下梟雄 by 高月
2018-7-2 16:15
晨曦清明,太陽還沒有升起,空氣中還有幾分寒意,原野上和運河中飄著壹層若隱而現的薄霧,樹林昏暗,視線難以透過薄霧看透壹裏外的樹林。
但從樹林裏卻可以清晰地看見河面上的船隊,裴行儼神情凝重,目光中有壹種掩飾不住的壓力,他很清楚火油在戰爭中的作用,尤其是對付重甲步兵和重甲騎兵的利器。
正因為這樣,所以總管才特別重視,派他來執行這個任務,否則派壹名普通的鷹揚郎將便足矣。
運河河面寬闊,雖然用弩箭勉強可以射中船只,但意義不大,敵船航道只要稍稍向東壹偏,他們任務就失敗了,蕭延年在旁邊低聲道:“將軍,我們可以用水鬼,潛下水底鑿沈船。”
裴行儼搖了搖頭,“此計雖然可以,但費時費力,壹旦被敵軍發現,反而容易導致整個任務失敗,不是最佳之策。”
旁邊斥候張鞠說:“或者,我們從上遊放船,靠近敵軍船只時放火。”
裴行儼想了想,還是否定了,“放火是好辦法,但我們的船只未必能靠近敵船,此計也不是太妥當。”
蕭延年還想再說,裴行儼卻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再說了,我已有辦法,妳帶十幾個弟兄去前方巡邏,如果竇建德派兵來接應船只,妳立刻通知我。”
蕭延年點點頭,起身帶上十幾名弟兄沿著小路騎馬向北方奔去。
裴行儼註視著船隊,直到船隊從他視野中消失,他才回頭對眾將士道:“再休息半個時辰,然後出發!”
……
裴行儼並不急於追上船隊,而是率軍遠遠跟隨,始終不進入船隊的視線內,永濟渠的河面太寬闊,不利於他的襲擊,如果冒然襲擊被對方警覺,對方只需將船停在對岸,他便無計可施。
突襲就像野獸捕食獵物,需要耐心尋找最佳機會,然後壹擊而中。
夜幕漸漸降臨,船隊進入了弓高縣境內,這裏離弓高縣城還有五六裏的距離,但船隊在壹處叫三裏橋的地方就要轉彎了,將離開永濟渠,駛入壹條支渠。
這條支渠便是去年竇建德命人挖掘,名叫弓樂渠,長約五十裏,其間跨越漳水,壹直抵達樂壽縣,支渠寬約十丈,已經完全覆蓋在箭矢的射程之內。
弓樂渠兩岸也是壹望無際的平原,分布著農田、村莊和樹林,從弓樂渠又引出無數條灌溉溝渠,壹架架巨大的鬥槽水車矗立在渠邊,受風力驅動,緩慢地轉動著,將弓樂渠的水引入灌溉溝渠,滋潤著兩岸肥沃的土地。
船隊上的士兵們都露出了疲憊的神態,經過兩天兩夜航行,明天壹早,船隊就將抵達樂壽縣,他們可以好好地睡上壹覺。
但不少人心中又充滿了擔憂,樂壽縣壹場大戰即將爆發,他們是否能逃得過這壹劫?
也有很多人仰望著漫天星鬥,在孤寂無聊的夜裏尋找自己的宿星,看它是否明亮,是否變得昏暗。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激烈的馬蹄聲,仿佛壹連串不斷炸響的驚雷,這是數千匹戰馬奔跑才會引發的聲勢。
岸上的纖夫們紛紛停住腳步,驚恐地向南方望去,他們那已經變得遲鈍而又麻木的雙腳依然能明顯地感受到大地的震動。
船上的士兵也紛紛站起身,張弓拔刀,緊張地四處尋找,他們不知道這是自己的接應騎兵,還是夜間偷襲的敵軍。
在南方的壹片樹林內出現了密密麻麻的黑點,在薄霧飄蕩的原野上,就仿佛壹群遊弋的精靈或者魂魄。
但他們不是精靈,也不是魂魄,而是壹群群殺機沸騰的騎兵,他們風馳電掣般沖來,越來越近,密集的馬蹄聲驚破了寧靜的夜晚。
‘當!當!當!’船頭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船上的士兵慌亂成壹團,甚至不少人跳水向對岸遊去,纖夫們早已嚇得沒命地奔逃,船隊失去動力,停泊在河渠中。
黑夜中鋪天蓋地的箭矢向船隊射來,騎兵群來去迅疾,儼如黑色狂風壹般,船隊士兵也舉弓還擊,但延綿三裏的船隊嚴重分散了船上守軍的還擊能力,他們的弓箭對岸上的騎兵形成不了威脅。
不斷有人慘叫著中箭落水,嚇破了膽的士兵紛紛跳下水,拼命向對岸泅水逃命,就在這時,形勢發生變化,隋軍騎兵射來的箭變成了火箭,壹簇簇火團從岸上射來,密集得如爆裂開的煙花,漫天飛舞。
不斷有船被點燃,壹艘艘大船在河渠中燃燒,其中壹船忽然爆發出沖天的烈火,大量火油從船中傾瀉出來,整個水面上變成壹片火海,將數十名來不及逃生的士兵瞬間吞沒。
另壹艘船也暴烈地燃燒起來,火光沖天,守船的士兵大多不知他們押運的是什麽,這種駭人的火勢將所有人都嚇得魂飛魄散,紛紛跳水逃命。
南岸,依然有無數的火箭射向船只,幾乎所有的船只都被點燃,這時,蕭延年疾奔而來,大喊:“裴將軍,敵人兩萬接應援軍已在十裏之外。”
裴行儼目光冷酷,仿佛什麽都沒有聽見,不斷下令士兵射船,直到所有的船只都被點燃,他才高聲下令:“撤離!”
三千騎兵迅速調轉馬頭向黑暗中奔去,片刻便奔得無影無蹤。
壹刻鐘後,壹支由八千騎兵和壹萬二千步兵組成接應軍隊在大將曹湛率領下終於趕到了,可是他們看到的卻是河面上的壹片火海,長約三裏的船隊變成了壹條火龍,將所有人驚得目瞪口呆。
……
天剛亮,壹百艘戰船被隋軍襲擊並焚燒的消息便傳到竇建德大營,這個消息令竇建德大為震怒,下令將負責押解船只的都尉推出去斬首,所有逃回的士兵每人重打壹百棍,連同接應遲緩的曹湛也抽三十鞭,降職壹級。
壹個上午,竇建德心中異常煩躁,壹百艘船的軍資他或許還不會這樣惱火,關鍵是兩千桶火油被毀,使他心痛之極,這是他反復和李密交涉後,李密才答應給他的軍資,他準備用來對付隋軍的重甲騎兵,不料竟毀於壹旦。
涿縣慘敗、七裏坡失守和軍資被毀,壹連串的失敗使竇建德的信心開始動搖,這場戰役他感覺自己很難取勝,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犯下壹個重大的戰略失誤,他不該把戰場放在樂壽縣,應該南撤到渤海郡,或者進入豆子崗,利用豆子崗復雜的沼澤地形和隋軍對抗。
可是他當時想的是爭奪河北,並不想放棄疆土,他想集中三十萬大軍壹舉擊潰隋軍,他想得很好,但殘酷的現實告訴他,他就算集中三十萬大軍,依然不是隋軍的對手。
竇建德背著手在大帳內來回踱步,這時,帳外傳來謀主孔德紹的聲音,“王爺,卑職可以進來嗎?”
“進來!”
竇建德心中升起壹線希望,或許孔德紹能給提壹個好的建議,帳簾壹掀,孔德紹走了進來。
“王爺,還在為船只被焚之事惱火嗎?”
竇建德嘆了口氣,“我不是為船只被焚而惱火,我是為連戰連敗而沮喪,說實話,我已經快沒有信心了。”
孔德紹捋須笑著安撫他道:“王爺,勝敗是兵家常事,昔日楚漢爭霸,劉邦連戰連敗,最後在垓下壹戰而成功,何況王爺真正的敗只有兩次,主力尚在,大戰還沒有開打就喪氣,這可不是王爺的性格啊!”
其實竇建德的性格是堅韌頑強,雖屢遭挫折而不放棄,才使他最後統壹河北,成為河北諸雄中的最後贏家。
但這壹次他失去信心,是出於對楊元慶和隋軍的深深懼怕,包括當年楊元慶在永濟渠旁射了他壹箭,也使他心中留下了陰影。
竇建德慢慢走到沙盤前,怔怔望著樂壽縣城池,他在七裏坡和七裏坡後面各插了壹面旗幟,表示那裏是隋軍所在。
他忽然回頭問:“請問先生,假如我現在把戰場南撤,是否可行?”
孔德紹搖搖頭,“我理解王爺想把戰場南撤的心情,但這並不現實,三十萬大軍並不是那麽容易撤退,就算軍隊撤退,那幾十萬石糧食怎麽辦?沒有了糧食,軍隊又能支持多久?還有隋軍十萬主力離我們這麽近,他們會不追擊嗎?”
孔德紹壹連串的疑問句句打中竇建德的要害,他也知道現在撤軍已經晚了,除非是連夜逃跑,逃過黃河,他嘆息壹聲,蹲下來抱住頭,心中的焦慮快逼得他發狂了。
孔德紹沈思壹下道說:“王爺,為什麽我們不能派壹支軍隊,繞過隋軍主力,直接攻打上谷郡,摧毀隋軍的後援物資,然後再從飛狐陘進入河東,以圍魏救趙之策,直攻隋軍老巢!”
竇建德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隋軍主力在河北,河東必然空虛,就算奪不下太原城,也可以在河東大大騷擾壹番,逼迫楊元慶撤軍,想到這,他驀地站起身,“先生此計大妙,我怎麽會沒有想到?”
孔德紹微微壹笑,“不是王爺沒有想到,而是我們騎兵太少,只有三萬騎兵,執行這個任務必須要騎兵,至少要兩萬騎兵,王爺是否敢下這個賭註?”
竇建德沈思良久,他終於壹咬牙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來狼,三萬騎兵,這個賭註我押下去了。”
“來人,命高雅賢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