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西風殘月冷沙場 第三十章 西路隋軍

　　從楊元慶在河陽郡大規模肅整軍紀後，徐世績便再也沒有笑過，這是他從軍生涯的最大恥辱，當然，這個恥辱並不是楊元慶給他，而是他對將士過於寬容而最後釀成的苦酒。
　　在他管轄的軍隊中，竟然出現了豆子崗派和高雞泊派兩個派系，這是天下兩大亂匪中心，更重要是，他對此居然壹無所知，使他深深痛恨自己的無能。
　　事實上，只要人群中地方就有派系，自古以來，任何壹支軍隊中都會有派別，都會有利益爭奪，或許不叫豆子崗派和高雞泊派，但也會是別的名字，比如河東派和河北派等等。
　　幫派中自有其規矩，當幫規和軍紀發生沖突時，違紀事件自然而然就會發生，壹般而言，只要不過分損害軍紀，軍中主將也會睜只眼閉只眼，不予過問。
　　這種軍中常識，從軍近二十年的楊元慶焉能不知？他其實不過是借題發揮，用來整肅軍紀，收斂士兵的驕慢之心。
　　徐世績多少也明白壹點，只是他居然不知軍中幫派的存在，再加上他是壹個很較真的人，眼睛裏揉不得半點沙子，楊元慶對違紀事件的嚴厲處罰，便使他感到深深的恥辱和自責。
　　但楊元慶並不計較他的過錯，依然任命他為西路軍主將，使徐世績心中極為感動。
　　這次出兵弘農郡，楊元慶同樣給了他臨戰自決的權力，徐世績早憋足了壹股氣，他要在這次戰役徹底翻身，洗刷他身上的恥辱。
　　壹支兩萬人的隋軍在弘農郡北部的丘陵之間快速行軍，遠處是壹望無際、高低起伏的丘陵山崗和大片茂密的森林，壹座座村莊分布在丘陵之間的平原邊緣，這壹帶也沒有遭受太大的兵災，人口還比較密集。
　　小麥已經收割結束了，田地裏長滿了綠油油的水稻秧苗，不時可以看見在田地裏忙碌耕作的農民，他們遠遠地擡起頭，驚訝地望著這支向西疾行的隊伍，眼中充滿憂色，難道洛陽的戰爭要波及到弘農郡了嗎？
　　軍隊已經過了弘農縣，正向三十裏外的長淵縣方向疾行，長淵縣是唐軍壹處極為重要的後勤糧草重地，囤積有大量的糧草和軍用物資。
　　這時，副將高子開騎馬飛奔而至，和徐世績並駕同行，他擔憂地問道：“徐將軍，總管讓我們扼守函谷關，擋住潼關的援軍，現在我們離開函谷關，轉道長淵縣，會不會有潼關援軍壹路東進，造成我們有失職之罪？”
　　徐世績胸有成竹，淡淡道：“總管命我們守函谷關，其實並不是為了防禦潼關東援之敵，總管實際上是在造勢，逼李世民軍隊西撤，只要李世民軍隊西撤，那麽李靖在滎陽的壓力就會減小，沒有後顧之憂，他就能從容南下和李孝恭部作戰，實際上，我們的任務就是要把李世民軍隊吸引到弘農郡來，而不讓他南撤襄城郡。”
　　弘農郡和潁川郡之間相隔壹個襄城郡，襄城郡位於洛陽正南方，如果李世民軍隊南撤襄城郡，就有可能和李孝恭之軍互相支援，從而造成壹加壹大於二的情況。
　　反之，如果把李世民吸引到弘農郡，那麽就會使李世民和李孝恭之間失去聯系，他們各自作戰，形勢就會對隋軍有利。
　　高子開能理解徐世績的意思，他眉頭微微壹皺，“難道李世民想不到嗎？他身邊還有那麽多能人謀士，他們也想不到嗎？”
　　徐世績臉上終於露出壹絲罕見的笑容，“李世民當然想得到，他的謀士，如房玄齡、長孫無忌之流也更想得到，只是有些事情他們也身不由己。”
　　說到這，徐世績指著遠處的農夫又道：“前些日子正是雙搶大忙，唐軍征發的民夫都已經回家搶種水稻了，沒有人替他們搬運糧草物資，他們又不敢強征弘農郡民夫，這會激起民變，那他們該怎麽辦？丟掉後勤軍糧不管，直接去襄城郡嗎？”
　　高子開恍然，原來如此，他想了想又道：“但是他們可以分兵，比如兩萬軍來長淵縣守糧草，其余數萬軍去襄城郡，這樣不可以嗎？”
　　徐世績緩緩搖頭，“這樣更危險，倘若總管的隋軍主力不理睬襄城郡之軍，集中優勢兵力殲滅長淵兩萬唐軍，妳認為李世民會這樣做嗎？”
　　高子開張口結舌，他終於明白了，只要唐軍的後勤輜重糧草在長淵縣，李世民就不得不撤軍回弘農郡。
　　徐世績微微壹嘆，“我覺得這是李唐的決策失誤，不該分兵圖中原，如果李孝恭大軍壹開始就來支援洛陽，洛陽早就被拿下了，他們合兵壹處，有近二十萬大軍，拿下洛陽，再集中兵力防禦隋軍南渡，那時我們就被動了。”
　　其實徐世績的推測也不完全正確，因為壹開始唐軍並沒有圖中原的打算，只考慮奪取洛陽，只是因為李密暴露了東遷的意圖，才使唐軍臨時起意，命李孝恭北上潁川郡。
　　更關鍵是，隋軍為後發制人，部署兵力極有針對性，也就制衡住了李孝恭和李世民合兵的可能。
　　這時，壹名本地士兵指著遠處大喊：“徐將軍，妳看那邊，那裏就是楊家村！”
　　徐世績也看見了，在大約五裏外有壹處低緩的丘陵，丘陵上森林密布，沿著丘陵邊緣，有壹座約三百余戶人家的大村莊，比起壹般村莊，房屋修得整齊而有氣派，不乏高宅大戶。
　　徐世績頗為感概，原來這裏就是總管的祖宅之地，當年權臣楊素就是從這裏走出來，隋楊先祖楊忠也自詡為弘農楊氏，隋朝壹代，烙上了這座楊家村的太多印記。
　　高子開看了半晌，低聲道：“將軍，既然路過這裏，我們要不要給楊氏祠堂上壹炷香？”
　　徐世績搖了搖頭，“總管未必願意我們去楊氏宗族上香，算了，不要多事。”
　　徐世績調轉馬頭繼續前進，剛走沒多久，前面有士兵來報，“徐將軍，前面有幾名鄉人求見，為首者自稱楊氏族長。”
　　“請他們上前見面！”
　　徐世績翻身下馬，他不敢怠慢，居然是楊氏族長親自來了，這個面子他得給。
　　片刻，士兵帶著幾名男子快步走來，為首是壹名四十余歲的中年男子，長得方面大耳，行走從容，舉手投足之間有幾分威嚴之氣，他便是弘農楊氏目前的族長楊文晉，他的從兄楊善會現在是隋朝相國。
　　楊文晉上前拱手笑道：“聽聞隋軍到來，弘農楊氏特備壹杯水酒為將軍接風，以盡地主之誼。”
　　徐世績也連忙回禮道：“在下徐世績，在楚王駕前為將，路過弘農，按理應該去拜祭祠堂，只是任務緊急，所以未能前去，望族長見諒！”
　　“不妨！不妨！”
　　楊文晉勉強笑道：“只要徐將軍有這個心就行了，上不上香，其實也無所謂。”
　　楊家村雖為楊元慶祖地，可事實上，楊元慶從小到大，壹次也沒有回來過，所以徐世績就算去上香，也找不到楊元慶的蹤跡，反而尷尬。
　　有士兵在路邊鋪了壹張席子，徐世績和楊文晉坐下，壹名家族子弟倒了壹杯酒，楊文晉將酒端給徐世績，“這杯酒請徐將軍壹定要喝下，算是楊家為隋軍的接風之酒。”
　　徐世績有些為難，他是瓦崗出身，心思很機敏，這種來路不明的酒當然不能喝，他接過酒杯笑道：“軍紀森嚴，戰時滴酒不能沾，否則是死罪，臨走前楚王殿下特地交代過，所以酒我心領了，反敬弘農楊氏。”
　　說完，他將酒慢慢倒在地上，將酒杯還給楊文晉，“多謝家主！”
　　楊文晉見他不肯飲酒，也沒有辦法，只得接過酒杯笑了笑道：“我沒有猜錯的話，將軍是去攻打長淵縣吧！”
　　徐世績心念壹動，楊氏是弘農郡望，難道他們能給自己什麽幫助嗎？
　　“在下正是去攻打長淵縣，家主可有什麽指教？”
　　楊文晉呵呵壹笑，“指教談不上，不過可以略助將軍壹二。”
　　他壹招手，將身後壹名年輕人叫上前，對徐世績道：“此人叫張安，是我楊學中的才俊，只有十九歲，他父親張弘邦，也是楊學子弟出身，現任長淵縣丞，對唐軍的後勤物資倉庫了如指掌。”
　　徐世績頓時明白了，他心中大喜，連忙拱手謝道：“多謝家主相助。”
　　“呵呵！不用客氣。”
　　楊文晉眼睛笑成壹條縫，他自有打算，楊元慶至今還沒有來過弘農楊氏，他希望楊元慶能回來看壹看，就算不是正式祭祖，但私下回來壹趟，對楊氏家族也將是極大的激勵，對弘農楊氏的重振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
　　今天他幫隋軍壹次，這位徐將軍必然會告訴楊元慶，那楊元慶會不會承這個人情，來壹趟楊家村呢？
　　楊文晉心中有想法，便對年輕人張安道：“還不快給徐將軍見禮？”
　　張安連忙上前躬身施禮，“學生張安，早聞徐將軍威名，願為隋軍效命！”
　　徐世績見他相貌俊朗，顯得十分精明能幹，心中也喜歡，連忙道：“張少郎不必多禮，這次還要煩請少郎幫助隋軍。”
　　“張安願全力相助，請將軍安排。”
　　楊文晉告辭離去，徐世績找來壹名得力手下，寫了壹封信給他，囑咐道：“妳喬裝隨從，跟張少郎去長淵縣見他父親，替我把信交給他。”
　　“卑職遵令！”
　　手下帶著張安走了，徐世績又下令道：“全軍停止前進，就地休息！”
　　有了張安這條路子，徐世績便有了新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