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龍騰虎躍鬥京華 第九章 利益之爭

　　在楊積善妻子嶽氏的刻意傳播和搬弄之下，楊元慶獲得涇陽壹千畝土地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楊府，土地和房宅壹樣都屬於不動產，可以傳給子孫，從來都是被眾人所矚目。
　　每個人都希望獲得土地和房產，但礙於族規，他的希望都只是壹種夢，但每個人的心中又是平衡的，不患寡，患不均，當楊元慶獲得壹千畝土地，而且是最肥沃的土地傳到大家耳中時，就算是最寬容的人也無法忍受了，這件事向壹條導火索，點燃了大家心中對楊元慶的不滿和憤怒。
　　這種不滿來之久矣，壹個龐大的家族，每個人都有私心，每個人都想獲得更多的利益，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更多的機會，人人都在爭取，在這種情況下，必須要用壹種共同認可規矩來約束大家的私欲，這不僅是楊家，任何壹個大家族都必須是這樣，甚至包括壹個國家。
　　這個規矩是嫡庶長幼、論資排輩，在這個規矩的約束之下，每個人都循規蹈矩的生活，耐心的等候，心安理得地獲取屬於自己的壹份，家族中也很平平靜靜。
　　但當楊元慶這個異類闖入家族時，就會讓大家感到不安，他已經離開家族太久，已經完全遊離在家族的分配體系之外，再加上他從小那個被人詬病的身份，連庶子都瞧不起他。
　　他在外五年，大家都已經淡忘他，當他突然闖入家族，首先便獲得了嫡子的待遇，壹個人占有壹座有七八屋子的獨院，打破了家族的分配規矩，這就讓家族的絕大部分人心中不舒服，嫡子認為不配，庶子認為不公。
　　這就像排隊買票，大家都排了壹夜的隊，依照先後順序等待，可這個時候突然跑來壹個插隊者，而且是插在第壹個，並且要買走最好最多的票，這樣壹來，後人辛辛苦苦排了壹夜隊的人都必然會憤怒。
　　如果這是亂世，壹個擁有非凡勇力的人獲得更多利益，大家無可非議，但現在不是，現在是大隋國力最鼎盛的時刻，楊元慶的邊將身份便顯得無足輕重了。
　　“妳們說這件事該怎麽辦？”
　　房間內，楊積善、楊萬石、楊仁行三兄弟在緊急商量對策，楊積善經過五年前的賀若雲娘風波後，人已變得聰明了很多，他負責管理家族田莊，其實他在兩個月便發現了涇陽田莊之事，只是他壹直不敢說，他知道父親對楊元慶的偏愛，怕說出來被父親責罵。
　　當他聽說父親去洛陽負責營建新都，壹年半載也回不來，他便再也忍不住，把這件事偷偷告訴了妻子，繼而傳遍全府。
　　“這件事最好確認清楚，到底有沒有這回事？我也只是道聽途說，沒有證據。”楊積善委婉地道。
　　“我已確認清楚了，我剛才問了楊玄挺，他承認有這回事，千真萬確，不會有錯。”
　　說話的是楊萬石，他是最主張分田之人，壹旦父親去世，父親名下的土地就會落到大哥楊玄感的手上，輪不到他們的幾個兄弟，最好父親在世時便將土地先分了，而楊元慶獲得千畝上田之事，他便認為是最好的機會。
　　“這件事無論如何不能不了了之，如果父親不公平，那我們家族就完了，我們必須團結起來，壹起聲討此事。”
　　楊行仁‘砰！’的壹拳砸在桌子上，恨聲道：“五哥說得對，他是庶孫，難道我們的孩子就不是庶孫嗎？憑什麽把最好的土地給他，這件事絕不能算了，我們不去找玄感，他解決不了，我們去找三叔，讓三叔來主持公道。”
　　“三叔在嗎？”
　　“在！我剛才見他回來了。”
　　“不如我們把玄明、玄清和玄敬他們幾個壹起叫上，大家找三叔去！”
　　積善三兄弟出了房間，大家分頭去找人。
　　……
　　在另壹個房間裏，壹個女人對著她的丈夫咆哮，“壹個私生子都能得到上田，為什麽我們沒有，妳雖是庶子，但至少妳比私生子強，妳要去，必須去，就算不是為了我，也要為我們的五個兒子想想，他們長大後要成婚，要土地，他們怎麽生活？妳是他們的父親，他要為他們爭取土地，這是妳的責任，妳必須去！”
　　男人霍然站起身，捏緊拳頭，長長吐了壹口氣，“我去就是了！”
　　“二郎，妳知道去哪裏嗎？”
　　“我知道，我去找三叔！”
　　……
　　壹條弄堂裏，弟弟扯住兄長的衣襟，將他摁在墻上，凝視著他眼睛道：“他只是壹個私生子，卻能得到壹千畝金不換土地，我們是嫡子，卻壹無所有，我不稀罕土地，但我要尊嚴，我要家主給我壹個說法，我要去，妳也必須去，妳若懦弱，楊家的規矩就被毀壞了，妳說，去不去？”
　　“可是家主那邊，妳想過沒有，等他回來，我們怎麽交代？”
　　“這件事法不責眾，這是大家的壹致意見，家主再偏袒他，也不至於為壹個私生子和整個家族對抗，大哥，妳去不去？”
　　“妳說得對，這件事法不責眾！”
　　兄長慢慢捏緊拳頭，“我們若不堅持，規矩就壞了，我去！”
　　“去找三叔，讓他為我們做主！”
　　……
　　楊約剛剛回府，楊家三兄弟，楊素、楊慎、楊約都住在壹起，只是府宅內部分開，當楊素不在家時，這個家族的大小事務便由楊約來做主。
　　此時，楊約心情很煩，回家便把自己關在書房內，他誰也不想見，他在考慮如何給聖上壹個交代，他想派人給大家送信，征求他的意見，但這件事他又拖不起，明天又會有壹批四十幾本聖旨送上去，如果今晚不給聖上壹個交代，那明天肯定又會退回聖旨，那就是第三次了，事不過三，聖上必定饒不過他，可是要收拾楊元慶，他卻又不知從何下手？
　　楊約把自己關在房間悶想心事，但他卻不知道，今天府中已發生了大事。
　　外面傳來的壹陣吵嚷聲將楊約從沈思中驚醒，緊接著壹名管家婆在門口稟報，“老爺，玄敬公子他們在外面聚集，說有重大事情要見老爺。”
　　“有什麽重大事情？”楊約極不耐煩問。
　　“不知道，有二十幾人呢！都是各房的公子。”
　　楊約微微壹怔，來了二十幾人，他也有點奇怪，便站起身向前院走去，前院裏果然聚集了二十幾人，包括他的幾個兒子也來了。
　　“玄明，出什麽事了？”
　　眾人壹回頭，見楊約已經出來，立刻安靜下來，楊約的長子楊玄明上前施禮道：“父親，發生了壹件讓人極為憤怒之事，大家心中不平，想請父親主持公道。”
　　“什麽事？”
　　“是這樣，玄感之子楊元慶，不知什麽緣故，涇陽那座最好田莊竟然被楊元慶拿走了，成為他的私產，大家感到很不公平，要求調查此事，給大家壹個說法。”
　　楊約壹楞，這件事他竟然也不知道，隨即他心中壹亮，這簡直就是老天在助他，他正發愁找不到收拾楊元慶的借口，這不，借口立刻送上門了，這就是天意。
　　他目光壹掃，見管家族事務的楊玄挺也在，便立刻問他：“玄挺，此事當真？”
　　楊玄挺躬身道：“確實是用這件事，兩個月前，父親命我把涇陽那座田莊轉給元慶，究竟是什麽原因，父親卻沒有說。”
　　楊約猶豫了壹下，竟然是大哥給他，這倒有點麻煩了，他知道大哥這樣做必有緣故，但大哥現在又在洛陽，壹時無從對證。
　　他如果用這件事做文章，萬壹大哥是有什麽目的，反而會弄巧成拙，可心念壹轉，他覺得自己也能大哥解釋，眾人群情激憤，不及時處理，會鬧得家族不寧。
　　關鍵是這件事涉及到楊元慶，楊約想起了聖上對自己說的話，他心中便壹陣害怕，他終於心壹橫，為了自己的在朝廷的地位，他決定豁出去了。
　　“這樣吧！大家去中堂開個會，商量壹下。”
　　他又對楊玄挺道：“去把楊元慶找來，我要親自問他。”
　　“三叔，好像楊元慶搬出去了，他房間的東西都沒了。”
　　“搬出去了！”
　　楊約眉毛皺成壹團，連自己都沒有搬出去，他壹個庶孫，竟然敢脫離家族？
　　“派人去把他找回來，快去！”
　　楊玄挺無奈，只好派人去找楊元慶了，楊約又對楊玄敬道：“玄敬，把妳父親也請來，另外還有玄感，積善，妳去壹趟，把妳大哥也請來。”
　　壹壹吩咐完，眾人壹起向中堂而去。
　　……
　　楊玄感房間裏，楊嶸也回來了，在母親的授意下，他給父親帶來了新的壓力。
　　“父親，齊王殿下讓我轉告父親，他和楊元慶的仇恨已經不可化解，但他不想把仇恨轉到父親身上。”
　　“那他想讓我怎麽辦？”楊玄感冷冷問道。
　　“我也問過齊王，我們該怎麽辦？”
　　“那他怎麽說？”
　　“他說……該怎麽父親自己心裏清楚。”
　　“這是什麽話，我心裏不清楚！”
　　楊玄感忽然惱火地吼了起來，鄭夫人連忙勸道：“老爺，妳對孩子發什麽氣，孩子在齊王那邊已經受夠氣了，回來還要受妳的氣，哎！”
　　鄭夫人迅速給兒子使了壹個眼色，楊嶸慢慢退下去了。
　　楊玄感心中煩悶異常，這種家族內鬥讓他頭大如鬥，按理，他是嫡長子，這種家族內部爭鬥他應該站出來，擺姿態，做調解，但問題是，當事者就是他兒子，讓他怎麽調解，搞不好會把元慶逼走，讓他怎麽向父親交代。
　　楊玄感靠坐在榻上閉目養神，壹言不發，鄭夫人則在壹邊反復地勸說他。
　　“老爺，不是我刻薄，我可以不計較土地之事，但別的事讓我真的不滿，實在是父親太驕寵元慶了，妳看他回京幾個月都做了什麽事？賀若弼壹家因他而被殺，得罪了那些關隴貴族，得罪齊王，現在連皇後娘娘都恨他，如果是他個人得罪也就罷了，現在問題是他牽連到了我的兒子，峻兒的仕途怎麽辦？還有嶸兒，他在齊王府做事，妳可以想象他所受的壓力，那個庶子就是喪門星，必須要嚴懲，這次我不準妳再袒護他，這次妳壹定要聽我的。”
　　楊玄感半晌嘆了口氣道：“妳讓我怎麽辦？他畢竟是我兒子，等父親回來，我又怎麽向父親交代？”
　　“可妳又怎麽向族人交代？現在大家都對他極度不滿，妳若偏袒他，以後妳接替父親家主之位，看妳怎麽管這麽家？妳在家族的威信就沒有了，老爺，我也是大戶人家出身，我知道，家族可比他重要得多。”
　　妻子的話重重敲在楊玄感心中，壹個家族確實要比壹個庶子重要得多，他慢慢低下頭，不再說話了。
　　鄭夫人瞥了壹眼丈夫，她也知道不能向丈夫施壓太大，必須給丈夫壹個臺階，她心中早有計劃。
　　“那這樣吧！我也不要妳為難，妳今天到別院去避壹避，去那邊好好休息，我多讓幾個丫鬟去伺候妳，元慶的事情妳就別管了，讓家族去和他算帳，我估計就是想要回土地，問題也不大，等父親回來，妳也可以推說自己朝務繁忙，不知此事。”
　　楊玄感在曲江池有壹座小別院，風景秀麗，是他們家的度假之地，楊玄感被妻子施壓，又不想得罪族人，想來想去，他只能避開此事，他只得嘆了口氣，點點頭道：“好吧！就聽妳的，我去別院暫避，妳就說鴻臚寺有事，我忙公務去了，記住了，千萬不可說我知道此事，我對此事壹無所知。”
　　話音剛落，外面院門口便傳來楊積善的聲音，“大哥，中堂開會，三叔請妳去呢！”
　　嚇得楊玄感連連擺手，對妻子低聲道：“妳告訴，我已經走了！”
　　鄭夫人走到院子裏，對楊積善笑道：“真不巧呢！剛才鴻臚寺來人，說是突厥使臣出了什麽事情，妳大哥便趕去處理了，剛走沒多久。”
　　“這樣啊！那就算了，打擾大嫂了。”
　　“沒事，以後常來坐坐！”
　　楊積善走了，楊玄感便立刻收拾壹下東西，坐上馬車離開楊府，向曲池別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