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誌

孫曉

歷史軍事

亡命天涯的捕快、落魄潦倒的書生,豪邁不羈的將軍與心機深沈的貴公子,四個人在黑暗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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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夢碎揚州

英雄誌 by 孫曉

2018-8-30 14:27

接連半月,兩人每日裏都在書房裏讀書寫字,談詩作畫。顧倩兮自小沒有兄弟姊妹,又加生性高傲,平日少有知心好友,難得來了個精通文墨的書生為伴,心中自是歡喜異常。盧雲見她待己親昵,也慢慢去了生份,不再把她當成小姐。兩人每日裏談談說說,慢慢的,已是不能壹日不見。
此時已到三月春暖之時,老爺顧嗣源再過半月便要南歸。顧倩兮心裏高興,她知父親甚是喜愛盧雲,有了父親提攜後,以盧雲的文才,他日要出人頭地,絕非難事,每日裏心裏巴望,就是等著父親回來。
但那盧雲卻怕老爺不喜他和小姐在壹塊兒,又怕逃犯身分泄漏,有時想起這壹節,心中不免郁郁。倒是二姨娘這幾日不曾過來啰唆。盧雲見她不動聲色,不知她有何陰謀,自不免暗自心驚。那顧倩兮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姐脾氣,看在眼裏,自是全不在乎。
這壹日顧倩兮與顧夫人到廟中上香,要到晚間才回來。她這時已與盧雲難分難舍,兩人才離開壹日,顧倩兮就交代這提醒那,深怕他又被姨娘等人欺淩。盧雲心中暗暗感慨,自覺太過沒用,但若無顧倩兮相助,他早被姨娘等人整慘了。
這日下午盧雲正在練功,忽聽下人們大叫:“有賊哪!”盧雲大驚,忙奔出書房來,見到壹人身穿黑衣,蒙住了臉,往內堂奔去。
盧雲心道:“大白天的豈會有賊?莫非有什麽機關?”
盧雲向來頗富智計,脾氣雖倔,但人卻非常聰明,這時便停下步來,要把情形搞清楚再說。
誰知又有家丁叫道:“賊子跑進小姐寢室裏啦!”
盧雲雖知顧倩兮不在府中,但壹時緊張,便快步追了過去。
只見那名黑衣人正從內堂奔出,盧雲喝道:“賊子在這兒,大家快來!”
那黑衣人似乎嚇得魂飛天外,壹個箭步便往墻上跳去。盧雲叫道:“哪裏走!”壹拳往那人背上打去,那人舉掌壹擋,卻哪裏擋得住?立時被盧雲的拳力打得吐血。
盧雲壹驚,想不到自己隨便壹拳就能把人打成內傷,不由得伸出自己的手掌,瞧瞧有沒有什麽古怪。
那人捂住胸口,又往墻上急躍。盧雲哪容他走,伸手往他背心抓落。那人背上縛了壹個包袱,盧雲這壹抓沒能抓住那人,只抓住他背上的包袱。那人用力往前壹躍,竟把他背上的包袱扯了下來。就這麽壹頓,那人已翻墻奔逃而去。
盧雲拿著包袱,尋思道:“究竟是什麽人會在光天化日下來偷東西?這可是朝中大員的府邸啊!”
正想間,忽聽壹群家丁奔跑過來,指著盧雲叫道:“抓到小賊了!”
盧雲喝道:“妳們胡說什麽!我可是在抓那小偷啊!”
壹名家丁冷笑道:“妳手上提的是什麽東西?不是贓物是什麽?人贓俱獲,妳還想怎地?”
盧雲心中猛地醒悟:“糟了!這是個陷阱,定是有人要設計陷害於我!”他哼了壹聲,登將手上包袱丟給那家丁。那家丁壹楞,伸手接住。
盧雲冷笑道:“妳們休想陷害我。現在是妳拿著贓物,莫非妳就是賊?妳們這些人,荒唐至極!可別誣賴好人!”說著轉身要回書房。
那家丁見盧雲似欲離去,提聲叫道:“來人哪!賊子要跑啦!”霎時間沖出十來名侍衛,將盧雲團團圍住。
適才那小偷逃走時,全然瞧不見這些人,此時卻全冒出來了。盧雲情知必是有人設計暗害,他怒火中燒,心道:“顧府中整我最狠的莫過於二姨娘,不消說壹定是她搞的鬼,只是這手段可也太拙劣了些。”
幾名家丁叫道:“把這小賊拿下了,送到官府去!”
盧雲壹怔,他可是有案在身,若被送入衙門,那壹生都要毀在裏頭了。壹名侍衛見他兀自出神,壹腳便往他身上踢來,盧雲見他望向自己腰間,當即側身壹閃,輕輕壹掌斬向那人手臂。
盧雲這些時日已習練過出掌揮拳的法門,這掌帶三分真力,尋常人恐怕受不住。那侍衛舉手擋隔,手臂骨骼喀地壹聲,已被盧雲的掌力震斷。那人痛的慘嚎,其他幾名侍衛見盧雲身有武功,都大吃壹驚,壹名四十來歲的侍衛罵道:“他媽的!這兔兒爺還真有兩下子!”
盧雲心中壹凜,他聽這侍衛說話侮辱他,想起仆童來喜的話,說侍衛中有人毀謗他是孌童,看來八成就是眼前這人了。
他心念及此,不由得怒從心生,當下重重壹拳,往那人臉上擊去,口中喝道:“妳……妳該死!”
那人見他勢如拼命,笑道:“兔兒爺發火啦?”閃身躲開。
盧雲武功初成,“無雙連拳”搭配強猛內力,威力更是奇大。但他壹來毫無臨敵經驗,二來又在盛怒之下,只見那人跳躍閃避,仗著輕身功夫左右奔逃,盧雲雖是虎吼連連,卻奈何不了他半分。
那人壹邊閃躲盧雲的拳腳,壹邊笑道:“小白臉!妳發那麽大的火幹麽?爺爺陪妳消消火,成不成?”
盧雲脹紅了臉,怒道:“我堂堂正正的壹個人,妳……妳這般辱我……”他壹生受盡譏笑欺侮,但從未有人以這種低賤的詞句侮辱他,他越想越怒,只想抓住那人,和他拼個同歸於盡。但那人身法實在太快,始終沾不到他的衣角。
盧雲心中悲憤,大吼壹聲,胸口氣悶欲死,猛覺喉頭壹甜,竟然噴出壹口鮮血。
“嘻嘻,這小子挺能跑!”
旁觀眾人嘻笑不止,又有幾名侍衛也下場逗弄他。只見盧雲高大的身形,在眾侍衛的捉弄下來回奔跑,怒吼連連,卻捉不到他們靈活至極的身子。
“小白臉挺來勁兒的嘛!”
壹名侍衛笑道,竟在盧雲臉上摸了壹把。盧雲悲吼壹聲,用力向前撲了過去,那侍衛料不到他竟會勢如瘋虎的撲來,壹時嚇得忘了閃躲,當場被盧雲壹把抓住。
盧雲單手將他提起,大聲道:“妳……妳有種再叫我壹聲兔兒爺!妳……妳說!”
那侍衛臉色發白,只見盧雲滿眼血絲,臉上肌肉扭曲,真怕他會壹掌往自己腦袋擊落。後頭幾名侍衛見勢頭不妙,悄沒聲地從溜上,用盡全力往盧雲背後打去。盧雲此時大怒欲狂,竟沒留神背後暗算,當場挨了壹記重手,饒是他內力有成,這掌卻也抵受不住,登時撲地倒了。
眾侍衛大喜,將他綁起,喝道:“小賊!跟我們去見二姨娘!”
盧雲壹口內息轉不過來,只有任他們帶走。
眾人進到廳上,只見二姨娘高坐堂中,壹名侍衛上前秉道:“書僮盧雲偷盜家財,已給我等當場發覺,現下人贓俱獲,請姨娘發落。”
管家跳了起來,大罵道:“姓盧的,妳身受老爺寵愛,居然還敢偷盜家財,妳有沒有良心啊!”
盧雲怒極反笑,說道:“二姨娘,妳這嫁禍手段卻也太拙劣了。等老爺回來,大家再來分說不遲!”
二姨娘喝了口茶,理了理雲鬢,好整以暇地道:“盧雲啊盧雲,今日妳姨娘若非有十足十的勝算,也不會把妳綁在這兒了。”
盧雲心中壹凜,暗道:“聽她說的胸有成竹,莫非我有什麽把柄落在她手中?”
二姨娘走下臺階,道:“我忍了妳幾天,讓妳和小姐壹塊兒讀書寫字,絕不是向妳投降求和,妳可別小看妳姨娘了。”
說著看了盧雲壹眼,微笑道:“我這人很是利落,不曾想要為難誰。要不是有人癡心妄想,好好的下人不當,壹心只想巴結老爺,糾纏小姐,妄想入贅到主人家,我好好的清福不享,又何必大費周章,出手幹涉呢?”
盧雲聽她把自己說得如此不堪,怒火上沖。壹旁下人個個嘻皮笑臉,對著盧雲指點笑罵,當即大聲道:“姨娘既然如此恨我,壹心壹意只想趕我走,那也沒啥難處!等老爺回來,我向他稟明離意,到時自會離開!”
二姨娘連連搖頭,嘖嘖有聲,笑道:“妳又來了,妳老以為我只想恨妳整妳,從不知反省自躬。其實我念在老爺疼妳的份上,根本不想趕妳走,這妳可知道麽?”
盧雲哈哈大笑,道:“二姨娘想要留我?只怕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
二姨娘卻不生氣,忽地微笑道:“我說盧雲哪!妳若是真想留在顧家,姨娘也不會難為於妳,只要妳依著我兩件事,咱倆今後只會開開心心,絕不會如今日壹般難看。”
盧雲不知她在搞什麽名堂,冷冷的道:“是哪兩件事,請二姨娘直說。”
二姨娘道:“第壹件事,妳不可和小姐在壹塊兒,別說寫字畫畫,就連說話也不成。”
盧雲早已料到此事,只哼了壹聲,道:“第二件呢?”
二姨娘忽地掩嘴壹笑,竟是面帶嬌羞,只聽她溫言道:“這事也不難辦。只要妳依了我,從此咱倆再也不分彼此,便如家人壹般,妳說好不好啊?”
盧雲從未見過二姨娘對他說話如此客氣,以往不是痛罵便是譏嘲,何時有過這般溫柔的神氣。他心中大為戒備,冷冷的道:“二姨娘有話請說,不要拐彎抹角的。”
二姨娘嘻嘻壹笑,只見她輕移雲履,婀婀挪挪地走上前來,跟著附在盧雲耳旁,輕聲道:“我要妳認我作娘。”
盧雲張大了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痛恨自己已達極點,不惜用卑鄙手法來整自己的女人,竟會叫自己去拜她作娘?盧雲怔怔地瞧著她,只見二姨娘面露微笑道:“妳只要乖乖聽話,依了姨娘交代的兩件事,姨娘保管妳不會吃虧。”說著走上前去,壹雙鳳眼便只瞅著盧雲。
盧雲張大了口,良久說不出話來。
二姨娘見他遲遲不答,臉壹沈,低聲道:“姓盧的!我醜話說在前面,我今日若要將妳整倒鬥臭,那可是易如反掌的事。妳可要知道厲害!”
盧雲嘆息壹聲,已然明了姨娘的那點心眼。她之所以要收自己為義子,無非是為了老爺看重自己,倘若兩人長年累月的鬥下去,恐怕她也吃不消,只要自己願意拜她做幹娘,日後兩人自會親昵相近,再也不必為敵。母子名分壹定,姨娘自能大大方方的讓他遠離小姐,好來安排顧倩兮與裴家少爺的親事。
二姨娘見他面露微笑,以為他有意應允,當即笑道:“只要妳答應了,咱們壹切好說。誰敢再設計陷害於妳,我壹定重重責罰,絕不輕饒。姨娘從來不虧待自己人。”
盧雲忽然忍俊不禁,當場哈哈大笑起來。二姨娘怒道:“妳……妳笑什麽?”
盧雲仰天大笑,只笑得捶胸跺地,好似聽到世間最荒唐可笑的事情。他大笑道:“我笑什麽?我笑我自己竟是這般可悲,這般的不成器……想我盧雲飽讀詩書,本該精忠報國,為天下百姓謀福。誰知我科考落第,噩運連連,非但淪落成大戶人家的書僮,整日裏做些打雜幫傭的雜事。這也都罷了,最最可悲之事,卻還要與妳這種三姑六婆鬥氣,去理會妳那些大姑姑鬥小姨媽的無聊事!哈哈!可笑至極!哈哈!哈哈!”
二姨娘氣往上沖。她好心收盧雲為義子,瞧這小子俊秀,也不討厭,想給他好日子過。誰知盧雲不答應也就算了,此人最最可恨之處,卻是他如此傲慢地嘲笑自己,把她每日裏關心的大事,都當作些雞毛蒜皮的瑣碎東西。這不只是說她無知而已,還帶有壹種深深的可憐。對二姨娘來說,每天管教下人,與官太太應酬,就是自己的壹生,那是她花了好大的力氣得來的榮耀,想不到竟有人敢嘲弄她。
二姨娘只氣得沒有昏過去,大聲喝道:“低三下四的東西也敢和我頂嘴,來人哪!拿家法來!”
壹旁家丁送上壹根木棍。二姨娘提起家法,走到盧雲身前,用力往他嘴上打落:“打爛妳這張嘴,看妳還敢不敢說!”
忽聽壹人嬌聲叫道:“誰敢打他!”眾人聽那聲音,正是顧倩兮到了。
二姨娘心中壹凜,停下手來,暗道:“小姐夫人回來的好早,這下失算了。”
只見顧倩兮與顧夫人走到廳上。顧倩兮扶起盧雲,見他身上帶傷,饒她修養甚佳,也氣得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顧夫人道:“小蘭妳在幹什麽?怎麽把這孩子綁在這裏?”
二姨娘狠狠地往盧雲瞪了壹眼。盧雲見她眼神狠惡兇殘,知道她已然拼上了,想起她方才胸有成竹的模樣,心下登時壹凜。
卻聽二姨娘嘆了口氣,說道:“夫人哪!我們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孩子白讀了那麽多書,枉費老爺待他好,竟然偷家裏的東西,真是讓人心寒啊!要不是幾名侍衛發現的快,咱們的家當怕要給他偷光了。”
顧夫人壹聽之下,登即怒道:“竟有這種事?那還不趕緊把他送官究辦!”
二姨娘搖頭道:“我本也是這麽想,可是我壹怕小姐生氣,二怕老爺回來看不到他,會怪我趕這孩子走。要如何處置他,還要請夫人作主。”
顧夫人極是生氣,說道:“這種不要臉的人,我們還客氣什麽?把他押到官府去就是了,老爺那兒我會擔待。”
二姨娘嘆息壹聲,說道:“唉!我也不願就這樣毀了這孩子,不過是他自己不長進,我也沒法子。來人!把他帶走!”
幾名家丁聽她這麽說,便都走上來,要將盧雲帶走。
顧倩兮擋在盧雲身前,大聲道:“妳們誰敢過來?”
眾家丁見小姐發怒,誰敢上去?顧倩兮素知姨娘痛恨盧雲,明白姨娘必是趁她出門不在府中,趁機設計陷害他。
顧倩兮越想越是生氣,大聲道:“姨娘!我娘怕妳,我可不怕妳。今天妳說他偷盜財物,妳可要拿出真憑實據來!只憑妳和妳那幾個心腹下人胡說,騙得了誰?”
二姨娘微微壹笑,道:“小姐要證據,那有什麽難的?”命家丁取過盧雲平日收藏隨身事物的壹只布袋,問道:“盧雲,這布袋是不是妳的東西?”
盧雲知道她又有陰謀,但他自信光明磊落,也不來怕她的詭計,朗聲道:“這布袋是我的東西!”
二姨娘笑道:“真是妳的東西?好極了,別讓人說我冤枉妳,大家看看,這是什麽東西?”說著把布袋壹抖,落下壹堆珠寶手飾。顧夫人驚呼壹聲,二姨娘面帶微笑,顧倩兮卻臉色慘白,壹時大廳上無人做聲。
二姨娘笑道:“盧雲,妳還有什麽話說?”
盧雲不怒反笑,沈聲道:“昔日老爺待我不薄,許我隨意出入門戶,我若要偷盜,何不那時下手,又何必拖延到今日?二姨娘,妳想我走,爽爽快快的說出來,何須要這樣鬼鬼祟祟的,找人栽贓我盧某?”這幾句話甚是有力,眾人中只要是公道的,莫不暗自點頭。
二姨娘怒道:“大膽!憑妳這下人也來和妳姨娘頂嘴!來人哪!掌這小子的嘴!”
幾名家丁奔上,便往盧雲臉上打去。顧倩兮怒道:“誰敢傷他!”千金小姐攔在路中,頓時無人敢走近。
二姨娘見顧倩兮神態決絕,自己壹時又辯不贏盧雲,但她這人乃是姜桂之性,老而彌辣,卻見她微微壹笑,道:“小姐,妳別給這禽獸不如的人給騙了。他外表人模人樣,其實骨子裏是個大奸大惡之人,我這全是為妳打算,妳可別錯怪姨娘壹片苦心啊!”
顧倩兮毫不領情,大聲道:“姨娘說話要憑良心!他哪裏奸惡了!妳就是那幾個壞心眼,想要擺弄我的婚事,難道我會不知嗎?”
顧夫人高聲道:“倩兒,說話要有分寸,姨娘可是妳的長輩!”
二姨娘道:“倩兒還小,我不怪她。待她長大後,懂得事壹多,就會感激我了。”她轉頭向眾人壹笑,淡淡地道:“今日要妳們見識壹下,看看姨娘是不是枉顧是非之人!大家看好了,我現下便來揭穿這小子的真面目!”
二姨娘從懷中取出壹張薄紙,看來似乎是張衙門的公文。只聽她朗聲念道:“山東濰縣人盧雲,殺害獄卒,夥同太湖群盜等人逃獄,若得查報,賞紋銀二十兩。”說著冷笑道:“這人出身如此骯臟,眼下又給咱們侍衛抓到了竊盜罪行,小姐、夫人,妳們說句公道話,我這般為顧家上下打點,難道錯了麽?”
廳上眾人聽了二姨娘所念的公文,無不大為吃驚,都是議論紛紛。眾人往布袋裏的珠寶看去,神態鄙夷,卻都把盧雲當作是賊,再也無人懷疑。
盧雲心頭大震,方知二姨娘早已查清楚他的來歷,前幾日不來騷擾他,想必便是在找這公文。先前她三番兩次地暗示自己,說隨時能把自己整垮,果然不是虛言恫嚇。
二姨娘把公文遞向顧倩兮,微笑道:“小姐啊,這人是個逃犯,可惜妳少不更事,卻給他騙了。”
顧倩兮接過公文,壹時雙手顫抖,竟不敢多看壹眼。
二姨娘笑道:“小姐怎不展開看看呢?妳老說我要陷害這小子,何不來揭穿我的伎倆啊?”說著掩嘴輕笑,神色甚是愉悅。
顧倩兮心中害怕,顫聲道:“姨娘,妳……妳為什麽壹定要和他過不去?我求求妳,妳就放過他了吧……”聲音顫抖,已然低頭認輸了。
二姨娘溫言道:“小姐,我絕非惡意陷害這個盧雲,都到這當口了,妳何必還要維護於他?”
顧夫人大聲道:“倩兒!妳快點打開公文看看,別要引狼入室了!”
顧倩兮雙手顫抖,將公文緩緩展開,勉強看了壹眼,猛見了上頭官印,霎時心下壹驚,臉色變得慘白至極,更不敢瞧上壹眼。她淚眼汪汪,將公文揉成壹團,顫聲道:“這不是真的!天下同名同姓的人那麽多,不是他!不是他!”
二姨娘道:“小姐,山東濰縣人叫做盧雲的,天底下只怕也不是太多,妳看開點吧!何必為這種人難過呢?”
顧倩兮忍住了哭,拿著手上的公文,走到盧雲身邊,輕聲道:“這……這是真的嗎?我不要聽別人說,我要妳自己告訴我。沒聽到妳親口說,我……我誰都不相信。”
她癡癡的望著盧雲,只盼他能告訴自己,姨娘所說的,全是假的、捏造的謊話。
盧雲咬牙低頭。他見顧倩兮神情淒苦,真盼自己能大聲告訴她,他盧雲從未殺過人,坐牢是被人冤枉的,偷錢也是給人栽贓的,但嘴裏就是說不出話來。壹時間心中好似碎了,只別過頭去,不敢再看她的臉色。
顧倩兮盯著盧雲,見他始終不敢望向自己,看來實情終是如此。她臉色慘白,眼神盡是淒苦,用力咬住了下唇,轉身奔進了內堂。
二姨娘見盧雲自己認了,冷笑道:“盧雲!妳還有什麽話說?”壹旁家丁大喝道:“小賊!看妳還有什麽伎倆!”顧夫人搖頭道:“老爺這麽疼他,實在萬萬想不到,唉,這人真是禽獸不如啊……”
眾人滿面鄙夷,紛紛咒罵盧雲。
盧雲心中悲涼,胸如刀割,他默默運起內力,將身上繩索盡數繃斷,緩緩站起身來。廳上眾人見他如此神力,莫不大驚,顧夫人更是嚇得花容失色。眾侍衛怕他暴起行兇,都抽出了腰刀。
二姨娘卻鎮靜自若,俏眉壹挺,冷冷地道:“瞧妳模樣像個讀書人,想不到是個逃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念在老爺疼妳壹場,我們也不再報官了,妳這就去吧!”
盧雲見顧倩兮仍不出來,知道這最後壹面也見不到了,他心中難過,低聲說道:“夫人,請妳多多拜上老爺,就說盧雲對不起他老人家,不能向他拜別了。”
顧夫人連連揮手,嘆道:“虧妳還敢提老爺,別再說了,快走吧!”
盧雲轉身欲行,忽聽顧夫人又道:“妳別說妳在顧家待過,我們顧家丟不起這個人!”
盧雲仰天不語,已然淚水盈眶,此時此地,除了認命,夫復何言?他咬住了牙,轉身走向大門。壹旁家丁喝道:“小子!從後門出去!這大門不能給下人走!”
盧雲雙目壹翻,怒目往那家丁看去,那家丁心中壹寒,往後退開。
盧雲走向顧家大門,只見朱門緊閉,上了又重又厚的閂。他忽覺心中激憤難抑,“啊”地壹聲大叫,猛地壹掌劈出,雄渾內力砸下,登將顧家大門劈的粉碎,旋即飛奔出去。
廳上眾人見他神功如此,壹時都驚叫出聲。眼見盧雲外貌文雅,本該手無縛雞之力,誰知武功高強若斯?若非是盜匪出身,哪來這等身手?
盧雲離開顧家,身無分文,連存下的工錢也沒帶走。但他心神激蕩,已管不到那麽多,壹路狂奔而去。
此時天色已暗,忽地下起雨來。盧雲全身濕透,壹個人孤零零的走在揚州城的街上,只覺說不出的孤寂,更不知何去何從。想起壹年前初來揚州時,自己也是這麽壹個人在街上走著。壹個人孤獨的來,又要壹個人孤單的走,又成了當年那個剛從大牢裏逃出來的,全身汙穢、仿徨恐懼的逃犯,去哪裏好呢?科舉不能再考了,揚州也不能再待了,盧雲抹去臉上的水珠,也不知那是雨水,抑或是自己的淚水。十年壹覺揚州夢,如今壹切盡成空。
大雨傾盆,早濕青衫,他只想大喊大叫,以泄苦楚。
忽地背後壹只纖纖素手伸來,舉傘遮住了他。盧雲心中壹震,回過頭來,眼前那人淚濕衫袖,清麗的臉上勉強掛著笑容,卻是小姐顧倩兮來了。
過了今夜,身世相隔,恐怕永生不能再見,所以,她還是來了。
盧雲口中發幹,嘶啞的道:“小……小姐……”
顧倩兮勉強壹笑,拿出壹個包裹,塞給盧雲。
盧雲低聲道:“小姐,盧雲因案被緝,壹直沒向妳說實話……”
顧倩兮搖頭道:“別說這些了,都是命……妳走吧!別給官府捉到了。”
盧雲強忍淚水,心中壹個聲音正自大叫:“我沒有殺人!我是被冤枉的!”但公文上白紙黑字,他便是喊破了喉嚨,天下間又有誰信?淚眼朦朧間,仰天望去,那黑漆漆的夜空裏,除了細細的雨絲不停飄落,卻是什麽也看不見。
盧雲慘然壹笑,道:“這就是我的命麽,我……我從未作過做過壹件壞事,不比妳們任何人多壹分罪業,為什麽我壹生中都要做個逃犯?”
顧倩兮顫聲道:“公子,天無絕人之路,妳只不過壹時不得意,千萬別灰心,我……我……”她雖這般說話,但心中悲痛,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
盧雲見她流淚,心中只感悲涼已極,再也按耐不住,他沖上黑暗的大街,仰天叫道:“老天爺啊!為什麽要這樣待我?妳們不喜歡我的文章,看不起我、打我、罵我、笑我,這都算了!為什麽要毀了我的壹生!為什麽?”
他喊了壹陣,只覺喉頭嘶啞,淚水更要落下。那老天卻是沈默不語,除了賜下冰冷徹骨的雨水外,別無回答。盧雲悲痛難忍,終於膝間壹軟,跪倒在地。
正是“玉皇若問人間世,亂世文章不值錢”。
雖然上蒼無情,雖然世人涼薄,但日子總還要過下去,不是麽?盧雲跪倒在地,輕輕地苦笑,此刻他便算撞墻自盡,除了饒上壹條性命,又能如何呢?他抹去面上的淚水,轉頭看著顧倩兮,只見她滿面不忍,正自癡癡地看著自己。
盧雲心中壹悲,想道:“我今夜壹走,恐怕永生再難相見了。盧雲啊,去看看她吧,這可是最後壹眼啊……”心念於此,便強裝壹幅笑臉,緩緩站起身來,走到顧倩兮的面前。
兩人靜靜看著對方,誰都沒有說話。
盧雲望著顧倩兮美麗的臉龐,心中感慨萬千。她本該屬於那美好世界,和自己這個卑賤的人在壹塊兒,只有帶給她痛苦,也許兩人本就不該識得,也許這樣收場才是對的……但可憐他也是人生父母養,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卻要如何熬得起這錐心之痛?霎時心中壹痛,險些墜下淚來。
良久良久,盧雲低聲道:“小姐,我走了。”
顧倩兮實在難以忍耐,登時哭泣起來,想替盧雲做些什麽,卻又不知該當如何。眼見大雨落下,盧雲已如落湯雞壹般,她伸出素手,便將手上的傘遞了過去。
盧雲不接,低聲道:“我身上濕了,便走到天邊,都是濕的。”
顧倩兮雙手捂面,任憑那傘掉落地下,啜泣道:“世間風波險惡……公子……妳……妳要多多保重!”
盧雲默默拾起地下的油傘,塞回顧倩兮手中,霎時轉過身去,低頭走了。
眼看盧雲佝僂的背影逐漸遠去,顧倩兮心中大慟,熱淚盈眶間,實不知此生兩人能否再見……
盧雲滿懷心事,雨夜中信步而行,走到城郊,在壹處破廟中躲雨,打開顧倩兮給他的包裹,只見裏頭有幾只小小的金元寶,另有些幹糧衣服,顯是倉促所就,但深情款款,都在其中。
盧雲伸手撫摸包袱裏的東西,仿佛佳人就在身邊。他環顧破廟,黑暗中只有自己壹人孤身只影,除了緊緊抱住顧倩兮遺下的包裹,實不知何去何從。
當此觸景傷情,盧雲再也忍耐不住,淚水壹滴壹滴地落上包袱。
直到這分離的最後壹刻,他才明白顧倩兮對自己的重要。他要永遠記得,在他卑微的壹生中,曾有這麽壹個高貴的女子,那樣的在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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