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出梁山第壹人
英雄誌 by 孫曉
2018-8-30 14:27
又過數日,朔風大起,氣候轉為嚴寒,壹眾宮女太監都穿起皮裘。眾軍士雖也添加衣物,但身上的鐵甲卻結了壹層薄薄的寒霜,倍覺辛苦。
自出事以來,秦仲海加倍小心。他聽從盧雲建議,調出五百兵士,分為百支小隊,每五人壹隊,半裏壹支,散布中軍前後左右,壹遇有事,便舉狼煙為號。果然此法壹用,大小事情都不脫中軍掌握,路上甚是平靜。
這日行到壹處地方,忽見遠遠壹座高山,甚是雄偉壯闊,雲霧繚繞中頗有孤高之感。秦仲海坐在馬上,提鞭指去,問道:“這卻是什麽山峰,居然生得這般險峻?”
壹旁薛奴兒冷笑道:“連這個也不知道,虧妳還是朝廷的遊擊將軍。”
秦仲海哈哈笑道:“薛副總管若是知道,便就爽快說了。我向來‘不知便是不知’,從不裝模作樣。”薛奴兒嘴上占了便宜,心下甚是爽利,笑道:“既然妳自承愚蠢,我這便告訴妳吧!這山不是別處,正是昔年大名鼎鼎的‘怒蒼山’!”
秦仲海聽了“怒蒼山”三個字,不免心下壹驚,說道:“此處便是昔年聚兵三萬余人,與朝廷大戰壹場的怒蒼山嗎?”
薛奴兒嘿嘿壹笑,說道:“那還有假嗎?當年誅滅匪寇,我也立過汗馬功勞。這座山便是化成了灰,咱家也認得。”
秦仲海擡頭望去,只見山頂仿佛還有些房舍,忍不住驚道:“難不成這山上還有匪徒聚集?要是他們在此設下伏擊,我們豈不糟糕?”
薛奴兒笑道:“怒蒼山早已給朝廷剿滅了。余下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二十年前便成了壹處廢墟,還有什麽好怕的?”
眾人說話間,忽見遠處舉起狼煙,盧雲忙道:“前頭出事了,我們這就去瞧瞧!”秦仲海頷首道:“我也過去看看。”便請何大人坐鎮中軍,守衛公主。兩人快馬加鞭,壹同前去察看。
兩人飛馬向前,過不多時,便見手下幾名兵卒躲在壹處山坳,不住探頭往外看去。盧雲與秦仲海二人翻身下馬,急急向前走去。壹名小兵慌忙來見,低聲道:“前頭有壹群模樣奇怪的江湖人士,正自聚集在壹處破廟前面,不知所欲為何。我們怕這些人別有意圖,便請人回報將軍。”
秦仲海微壹頷首,也探頭去看,卻見遠處有壹座破廟,看來年久失修,已然破敗至極。那廟旁卻圍著四名男女,在廟門附近來回走動,不知在做些什麽。
秦仲海道:“我下去瞧瞧,壹會兒便上來,盧兄弟妳在這接應著。”
盧雲答應了,秦仲海便飛身下去。他低著身子,往前奔了百來尺,跟著隱在壹處山石後頭。盧雲見他身法奇快,心道:“秦將軍的武功深不可測,號稱‘火貪壹刀’,卻從沒聽過他的師承來歷,不知他是什麽門派出身?”
秦仲海藏好行蹤,探出頭去,只見壹名女子俏生生地站著,約莫三十來歲年紀。此女容貌甚是嬌艷,但滿臉愁容,不知有什麽天大的傷心事,居然神情哀痛如斯。
秦仲海轉頭看去,只見另三人長相奇異。壹人長得白白凈凈,原本該是個美男子,誰知兩顆門牙卻突了出來,看來活像只兔子;另壹人身材肥矮,頭頸甚短,身軀卻甚龐大,有如壹只烏龜壹般;最後壹人身材異常高大,壹張長臉灰黝黝的甚是怕人,兩只小眼向上斜起,鼻孔卻又朝天仰起,直如蠻牛般的長相。
秦仲海尋思道:“這些人外貌詭異,個個怪裏怪氣的,卻不知是什麽來歷?此處是當年怒蒼山的本寨,莫非有江湖人物在此約會聚集,那可大事不妙。”
正想間,忽聽那女子叫道:“項老啊!妳再不出這個廟門,卻要我們幾個如何是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山寨荒蕪下去麽?妳快出來主持大局啊!”壹旁那兔子般長相的男子叫道:“是啊!妳就忍心看我們自生自滅嗎?妳快快出來啦!”
秦仲海心中壹奇,想道:“原來這幾人與怒蒼山有關。聽薛奴兒說起,這山寨不是荒廢了二十年麽,怎地還有殘黨?真是怪的可以。”當下專心觀看,要把事情查個明白。
過了良久,那廟中卻無人說話回答。良久良久,仍是寂靜無聲。
秦仲海暗想道:“若有人伏在廟裏,卻怎地無人回答?莫非這些人故弄玄虛?”正看之間,那烏龜也似的男子大聲道:“妳再不出來,我便要進去了!”說著便往廟門沖去。
那人腳步奔出,身子甫觸大門,忽地莫名其妙的往後壹摔,連翻了幾個筋鬥。秦仲海大吃壹驚,方才雖只壹瞬間,但他已見到廟中飛出壹枚小小石子,猛往那烏龜也似的男子身上打去,登時便把他震飛出去。這份內勁實在非同小可,只看得秦仲海暗暗心驚。
那女子怒道:“不出來便不出來,妳這樣打陶老四是什麽意思?連兄弟義氣也不顧了嗎?”
壹旁那兔子也似的男子大叫壹聲,只見他高高跳起,直直往屋頂躍去,輕功竟是不弱。忽然間,廟中又是壹枚石子飛出,那兔子也似的男子連忙伸手擋格。但手掌壹觸飛石,全身如中電擊,赫然從半空中摔了下來,跌了個狗吃屎。
那烏龜也似的男子喝道:“小兔兒,咱們壹起上!”那小兔兒大叫壹聲,兩人壹齊沖向前去。忽地廟中又飛出兩枚石子,打中了他們的腳踝。兩人啊地壹聲,撲地倒了,口中哼哼哎哎,半天爬不起來。
秦仲海心道:“廟中之人的武功甚是高明,只怕勝過這兩人百倍。看這人的武藝,倘若真要殺人,壹出手便要了他們的性命。”
眼看同伴良久站不起身,那鐵牛般的漢子發出嗚嗚的吼聲,似乎甚是憤怒,只見他大踏步的向前走去,神態武勇,竟是絲毫不怕。秦仲海見他腳步沈穩,下盤紮實,心道:“此人外門功夫練得極是道地,絕非方才那兩人可比,不知廟裏那人要如何應付?”
只見那鐵牛般的漢子伸手推門,便要闖入,忽然又是壹塊小石子飛來,往那人身上撞去。那人嗚哇壹聲大叫,胸膛往前鼓起,硬生生地接下那枚飛石。只聽碰地壹聲,如擊大鼓,那鐵牛卻只喘息片刻,便又伸手推門,看來他定是練有“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的外門硬功,不然要如何擋下飛石上所附的雄渾內勁?
聽得“嘎”地壹聲,那門已給推開壹縫,秦仲海心下好奇,想看看是什麽人躲在廟裏。便在此時,又見壹塊飛石擲來,這次擲來的飛石力道雄強,激起的風聲勁急無比,顯然其中所蘊的內力遠非方才幾枚飛石可比。秦仲海心道:“這下可要糟糕了,倘若這鐵牛硬要抵擋,只怕當場便會畢命。”
那飛石快速而去,鐵牛卻渾然不擋不避,只是高高地挺起胸膛,簡直把命橫了出去。只聽飛石聲響甚急,只要撞上鐵牛的胸口,定是開膛破腹的大禍。
忽然那鐵牛往旁跌開,秦仲海定睛看去,卻是那女子出手相救。只見她用力往鐵牛身上撞去,已將他推開了數尺。那飛石撲了個空,直沖出去,猛地撞在秦仲海身旁的大石上。只聽啪地壹聲輕響,霎時石屑紛飛,濺到了秦仲海臉上,火辣辣地煞是疼痛。
秦仲海心下壹凜,尋思道:“好厲害!這人的手勁很有些門道,足與少林寺的硬功相較。”
秦仲海正自驚嘆,忽聽那女子放聲大哭,捶胸頓足,哀傷不能自己。那女子哭道:“我的命怎麽這般苦啊!我丈夫二十年來下落不明,自己的親兄弟又戰死在沙場之上。二十年來我已年華老去,大仇卻始終不能報,老友卻還涼薄至此,這要我如何是好?”她越哭越是傷心,壹旁那鐵牛甚是焦急,口中不住發出嗚嗚的聲音,似乎想要勸解什麽,但卻說不出話來。秦仲海心下領悟,才知那鐵牛是個啞巴。
陡地那女子大叫壹聲,手上已然多出壹柄匕首。她慘然道:“本想靠著昔年的老友,也許報仇雪恨還有壹線希望,誰知道他竟然無情無義,連自己的兄弟也要殺……嗚……嗚……我生不如死,不如今日就壹了百了吧!”說著便往自己心口插落,手法快絕。鐵牛雖在壹旁,也是阻攔不及。那烏龜般的人大哭道:“大姊不要啊!”卻為時已晚。
忽聽廟中之人壹聲嘆息,壹枚飛石射了出來,猛地擊中那女子的手腕。那女子手壹麻,匕首掉落在地。她鳳眼圓睜,怒道:“妳既不出來相助,也不許我死,到底想幹什麽?”
廟中傳來壹個沙啞的聲音,說道:“二十年了,唉……妳們這些人年年都來煩我,到底想要做什麽?”那小兔兒與烏龜般的男子大聲歡呼,都笑道:“他開口了!項老總算開口了!”
那女子卻殊無笑意,厲聲道:“妳說我這二十年來在此攪和,那麽妳呢?妳二十年來伏在這破廟裏,像那縮頭烏龜壹般,又是想幹什麽!”
廟中那聲音嘆了口氣,低聲道:“我是身不由己,妳莫要怪我。”那女子大聲道:“妳身不由己?天下又有幾人能夠由得自己了?妳只要壹日縮頭不出,我就每日都來煩妳!”
那人低聲道:“妳別再擾我,於人於己都沒有好處的。”言語中似有無限傷心,無盡的難言之隱。
那女子叫道:“我懂了,妳是不是給人囚禁在這裏?我幫妳打破廟門,壹起討回公道,怎麽樣!”
她渾然忘記廟中之人武功遠勝自己,若有人能將自己的老友囚禁在此,武功必然出神入化,憑她幾人有限的武藝,又豈能是人家的對手?
那人嘆道:“別說了,快快去吧!我此番開口說話,已然犯了忌諱,妳們快走吧!”
那女子叫道:“什麽忌諱?憑妳的武功,還怕什麽忌諱?”
忽聽壹個聲音笑道:“既然是忌諱,那就不得不叫人怕,否則也不叫忌諱了!”那聲音尖銳,頗有不男不女的味道。眾人回過頭來,喝道:“什麽人?”
只見壹人足不沾地,如鬼魅般飄來,臉上擦著重重的白粉,唇上卻又塗得紅亮,看來妖異無比。秦仲海陡地心驚,暗道:“怎地這‘花妖’也跑到這裏來了?他與這些人相識不成?”
來人果是東廠的副總管,人稱“花妖”的薛奴兒。
只聽薛奴兒嘿嘿冷笑,對著廟門說道:“項天壽,沒想到妳真的壹諾千金,二十年來壹直待在這座小廟裏,無愧是當年‘大勇堂’的堂主啊。”聽他這般說話,真是認得廟中之人。秦仲海尋思道:“原來那人叫做項天壽,怎地還與薛奴兒相識?不知兩人以前有什麽過節?”
那廟中之人聽了問話,卻只嘿地壹聲,便即沈默。
薛奴兒見那項天壽不敢回話,登時哈哈大笑,往那幾名男女壹指,尖聲道:“妳們這幾個又是什麽來歷?為何在這裏哭鬧不休?”
那女子大聲道:“妳又是什麽人?憑妳也敢在這兒發號施令?”
薛奴兒嗤了壹聲,冷笑道:“咱家面前,沒有什麽不敢的事。”
那女子怒道:“大膽!妳可知此處是何地方!”她見薛奴兒說話蠻橫狂妄,也動了真怒。
薛奴兒聽了這話,猛地尖聲大笑,其狀直如夜梟。他笑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不就是什麽‘怒蒼山’的總舵麽?不過是破銅爛鐵壹樣的廢墟,妳卻嚷嚷什麽?便是‘白沙幫’、‘五毒門’的總壇,也比這鬼地方稱頭多了。”
那“白沙幫”與“五毒門”都是江湖上第三流的小門派,薛奴兒言下之意,卻是輕視貶抑“怒蒼山”已極。
小兔兒漲紅了臉,大聲道:“妳……妳……不許妳汙辱我們怒蒼山!”
薛奴兒雙眉斜起,咦了壹聲,道:“妳們怒蒼山?”他側著頭打量那小兔子幾眼,道:“聽妳這般說,妳與怒蒼山有些淵源羅?”
小兔兒朗聲道:“沒錯!昔日怒蒼山排設宴席的就是我!人稱‘小兔兒’哈不二便是!”
薛奴兒笑得直打跌,說道:“聽妳說得認真,咱家還以為妳是何方神聖,原來不過是只燒飯廚子。有啥好誇口的?”
小兔兒氣憤至極,怒道:“妳可以小看我哈不二,可決不能輕辱咱們怒蒼山!”
薛奴兒嘿嘿壹笑,道:“妳口口聲聲地說咱們怒蒼山,敢情這幾位都是怒蒼山的人馬了?”
小兔兒大聲道:“沒錯!”神態甚是驕傲,似乎頗以自己的出身為榮。
他還待要說,忽聽廟裏那人道:“哈兄弟,不要和他啰嗦,妳們快快走吧。”
薛奴兒哼地壹聲,冷笑道:“項天壽啊項天壽,當年有膽子造反,現下卻怎地膽小怕事起來了?我看怒蒼山裏全都是些不中用的廢物!”
那烏龜也似的男子跳了起來,怒喝道:“妳這人說話好生狂妄!我今日便告訴妳這不男不女的老妖怪,妳老子便是怒蒼山監造酒醋的‘金毛龜’陶清!妳可給記好了!”
薛奴兒哦地壹聲,笑道:“看來喝酒劃拳之類的勾當,妳這人的本領定是大得緊了。那鐵牛般的漢子,卻又是什麽人?”
金毛龜昂然道:“說出來可別嚇壞妳啦!我大哥便是怒蒼山裏打造軍器鐵甲的第壹好手,咱們的‘鐵牛兒’歐陽勇歐陽大哥!”那鐵牛嗚哇壹聲大吼,頗振聲勢。
薛奴兒忍俊不禁,噗嗤壹聲,登時笑了出來。他笑道:“壹個廚師,壹個酒保,壹個鐵匠,怒蒼山就剩下妳們這幾個廢物嗎?”
卻聽那女子冷冷地道:“不管妳是什麽來頭,既然來到怒蒼山腳下,就不容妳這般汙辱人!否則休怪我們下手不容情!”
薛奴兒臉上青氣壹閃,獰笑道:“妳這女子好大的口氣,卻又是什麽來頭了?卻是山寨裏陪酒的,還是賣唱的啊?”跟著恥笑連連,神態輕蔑之極。
小兔兒沖上前來,大聲道:“妳休得胡言亂語!我告訴妳吧,咱們大姊不是別人,正是當年鎮守五關的‘紅粉麒麟’言二娘!妳嘴裏最好放尊重點!”
薛奴兒長眉壹挑,輕輕地咦了壹聲。這怒蒼山昔年有“內三堂”、“外五關”,鎮守外五關的將領通稱“鎮關小彪將”。看來這“紅粉麒麟”頗有來歷,絕非其他人可比。
薛奴兒頷首道:“原來妳是‘鎮關小彪將’之壹,妳其他的幾個兄弟呢?怎麽沒瞧見半個人影?”言二娘聽得此言,眼眶兒忽地紅了。薛奴兒哈哈大笑,道:“敢情壹個個都戰死了吧?只留下妳們這幾只不成氣候的孤魂野鬼,在這兒丟人現眼、露醜賣乖!”
這幾句話雖然難聽,但言二娘聽了卻沒動氣。她悄悄地低下頭去,臉上淚珠滾滾而下,顯然此言觸動了她的心事。其余幾人也是紅了眼,盡皆淚下。
秦仲海遠遠看去,見了這女子傷心欲絕的模樣,想起她自承丈夫下落不明,兄長又戰死沙場,看來這俏生生的弱女子二十年來必是辛苦倍嘗。秦仲海心中壹動,心下忽起憐憫之感。
眼見其余幾個弟兄放聲大哭,其狀甚哀,言二娘率先抹去淚水,恢復了女中豪傑的神態,厲聲說道:“妳休得猖狂,倘若本山五虎上將任壹在此,定會將妳斬成兩截,讓妳知道厲害!”
薛奴兒恥笑道:“口說無憑,快弄幾個來和咱家過過招吧。還是要朝陰間招魂做法,把他們的屍首弄上陣啊?哈哈!哈哈!咱家可殺不了死人哪!”言二娘尖叫壹聲,怒道:“告訴妳吧!我言二娘便算是孤零零的壹個人,也要為兄弟們報仇雪恥!今生今世,如不殺光朝廷裏的卑鄙小人,便是死也不瞑目!”
薛奴兒咦地壹聲,說道:“妳要殺光朝廷的卑鄙小人?聽妳這麽說來,這些年妳們這些殘兵敗將依舊死性不改,還是在跟朝廷作對造反嘛!”
小兔兒哼了壹聲,說道:“沒錯!我們只要見到貪官汙吏,壹定下手把他除去!倘若遇到朝廷重要的人物出巡,那更是絕不放過!”秦仲海恍然大悟:好啊!暗殺公主的刺客便是他們!那時動手的人有三男壹女,看來便是眼前這幾人了。
薛奴兒聽了這話,登也察覺有異。他兩條細細的眉毛緩緩挑起,森然道:“那日有人暗殺公主,卻原來是妳們這幾只孤魂野鬼幹的好事?是也不是!”
小兔兒見了他陰森的面目,壹時不敢接口,只回頭看著言二娘。卻聽“紅粉麒麟”大聲道:“沒錯,下手的就是我們!這賊皇帝壹家子都是假仁假義的無恥之徒,人人皆可殺之!只恨我學藝未精,沒能將這欺世盜名的公主殺死!”她坦承其事,那是把性命豁出去了。
廟中那人聽了此言,深深地嘆了口氣,似想勸諫什麽,卻又欲言又止。
秦仲海尋思道:“想不到真是這幾人下手暗殺公主,卻不知他們與朝廷有何深仇,居然會怨恨到這個地步?”他望著言二娘等人,心下雖然不忍,但已是不能不出手擒拿他們了。
只見薛奴兒搖頭連連,道:“妳們這些賊子非但大逆不道,尚且無知可笑。妳們要殺朝廷的要緊人物,何不去殺奸臣江充?那人是個萬死莫贖的無恥敗類,早該死了,卻為何找壹個無關緊要的公主開刀?真是毫無見識!”他這番話理直氣壯,連秦仲海聽了也暗自點頭。只是薛奴兒卻忘了自己也是出身歪邪,東廠的名聲不見得比江充來得高明,乃是朝廷裏兩大罪惡淵藪。只是誰喜歡自認十惡不赦?世人每每以為自己站在道理正義的壹方,卻總看不到自己身上的滔滔罪孽,薛奴兒這個大魔頭自也不例外了。
只聽言二娘哼了壹聲,說道:“先殺後殺都是殺,江充也好,公主也好,反正我壹個也不會放過!”這幾句話聽來怨毒至深,眾人都是毛骨悚然。
薛奴兒冷笑連連,霎時殺機已動。他原不打算與這些人動手,但既然這幾名男女曾下手暗殺公主,那是決計不能留活口,以免後患無窮。他冷笑道:“殺啊殺啊!死婆娘,妳自己已然命在旦夕,怎麽還有心思在那裏說嘴?咱家看妳們幾個壹起上吧,省得還要壹個個追殺,那多累人哪!”
言二娘怒道:“妳好狂妄!”跟著手上白光壹晃,壹柄飛鏢對著薛奴兒射去。
薛奴兒呵呵壹笑,說道:“就這點東西麽?怒蒼山真沒人才了。”忽然青光閃耀,霸氣絕倫的“天外金輪”隨即飛出。兩件暗器半空相遇,言二娘的飛鏢立時給切成兩折,落在地下,那金輪勢道不緩,仍朝她臉上飛去。眼看鋒銳已極的邊緣便要割傷她的臉蛋,那廟中登地飛出壹枚小石子,撞在那金輪上,將之震了回去。薛奴兒伸手接住,壹股大力傳來,只覺胸口壹熱,往後退開壹步。
那廟中男子嘆了口氣,道:“薛副總管,我們怒蒼山只剩下這幾個不成氣候的弟兄。看在我二十年來信守諾言的份上,妳便饒過他們吧。”
薛奴兒冷冷地道:“妳要咱家饒過他們?日後這些人又去騷擾公主,上頭怪罪下來,那時卻有誰來饒過咱家啊?”
廟中那人壹聲長嘆,不知如何勸解。薛奴兒道:“原本咱家看在妳壹諾千金的份上,不想再為難這些小朋友,只是他們不知悔改,仍是滿口大逆不道的言語,那可是自找死路,卻怪不得咱家!”
廟中那人大急,忙道:“二娘,妳壹個女人家是鬥不過朝廷的。妳發個誓,就說以後安分守己,不再做反逆之事了。”
言二娘怒道:“妳們兩人不必在那裏唱雙簧!我言二娘豈是受人相饒的人物!我壹日不殺奸臣,壹日不能痛快。”說著朝薛奴兒壹指,叫陣道:“妳要有種的,便上來決壹死戰。死也好,活也罷,大家痛痛快快的殺上壹場!”
其余幾人熱血上湧,紛紛掏出兵刃,大聲道:“大夥兒決壹死戰!死後流芳萬古!”
薛奴兒搖頭道:“不自量力的壹群妄人。項天壽,不是咱家不給妳面子,妳這幾個弟兄壹味求死,怪我不得了!”
廟中那人慌道:“二娘妳快快走吧,薛奴兒手段毒辣,妳們決不是他的對手!”
言二娘厲聲道:“我們便是戰死此處,也不要妳來收屍。妳好好龜縮在那鬼廟裏,度妳的下半生吧!”說著向薛奴兒道:“閣下不必留情,這就動手吧!”
薛奴兒嘿嘿冷笑,說道:“當年這麽蠢,想不到二十年後還是壹般蠢,真不知妳們這些人腦袋裏裝的是什麽?”他臉上帶著壹抹興奮神色,輕輕轉動手上的金輪,隨時都能暴起傷人。言二娘等人已有必死決心,毫不退讓。
薛奴兒正要動手,卻聽壹人說道:“公公且慢出手,卻讓我來會會他們如何?”眾人細看過去,只見壹人從大石後轉身出來,正是秦仲海。
薛奴兒呸了壹聲,罵道:“妳想撿現成的嗎?”
秦仲海搖頭道:“那倒不是。公主交代過,這幾人萬萬不能殺卻,她要親自加以審問。我怕公公武功太過厲害,壹出手便把他們殺個屍橫就地,到時咱們如何對上面交代?”
薛奴兒聽他奉承自己,心中暖暖的很是受用。他尖聲笑道:“好吧!就讓妳的‘火貪壹刀’試試威力吧!也讓公公開開眼界。”
原來秦仲海不忍這幾人命喪薛奴兒手下,那廟中之人又不願出來相救,只好親自下場。他決意將這幾人擒下,壹來見他們個個義氣凜然,實在不忍殺卻,只想留下他們性命,日後勸降;二來他對怒蒼山也甚好奇,便想從這些人口中探知壹二。
秦仲海走下場中,環伺眾人,拱手說道:“在下遼東遊擊秦仲海,這廂有禮了。”
言二娘見他英雄氣概,虎背熊腰,倒不似奸佞小人的模樣,又聽他說話有禮,心中多了幾分好感,便道:“這裏沒妳的事,我們只要會會那死太監,請將軍退開。”
秦仲海搖了搖頭,拔刀出鞘,說道:“娘子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在下乃是朝廷命官,職責所在,不得不請諸位壹同回去,這就請賜招吧!”
言二娘哼了壹聲,道:“妳想要生擒我們,只怕沒那麽容易吧!”
秦仲海道:“在下見各位壹身好本領,卻如何做那反逆叛國之事?秦某只想請各位回營壹敘,絕無加害之意。日後諸位若能答應歸順朝廷,公主仁厚,我敢擔保各位壹身富貴功名,如此可好?”
言二娘正待要說,卻見那小兔兒大叫壹聲,喝道:“朝廷鷹爪,無恥下流,休得在那裏哄騙!”說著舉起壹柄鏈子槍,便往秦仲海上三路攻去。壹旁“金毛龜”也不遑多讓,扛起雙斧,猛往地下壹滾,朝他下三路砍去。這兩人招式配合的緊密無比,壹攻上路,壹襲下盤,仿佛壹套習練有素的陣法。
陡地狂風掃來,壹道火龍也似的紅光閃過,小兔兒與金毛龜大叫壹聲,只覺臉上身上火燙燙的,跟著壹股大力撞向手上兵刃,兩人身不由主,咕溜溜地滾了出來。霎時之間,他二人的兵刃已然折斷,身上衣衫焦黑,都是壹臉的狼狽。
言二娘轉頭看去,只見秦仲海手挺鋼刀,斜身彎腰,全身運滿功勁,壹動不動。
言二娘驚道:“這就是‘火貪壹刀’麽?”薛奴兒心下駭然,暗道:“這人好霸道的武功。以前只聽說此人打仗了得,沒想到手上功夫也這般精到。”
秦仲海的武功甚是奇特,全然不同於中土武林的招式。他的師父是江湖上使劍的大名家,曾經威震中原十余載,誰知某次與人交手,竟然被人打得毫無招架之力。他狂怒之余,棄劍從刀,遂自創壹套奇異刀法,號為“火貪壹刀”,將之傳給秦仲海。
秦仲海當時年幼,不明“火貪壹刀”四字之意,遂問其師,得回幾字教誨:“侵掠如火,舐血成貪,殺人何用第二刀?”足見此套刀法的霸氣。
那廟中之人武功高出余人甚多,早看出秦仲海所出的那刀意不在傷人,否則他那兩個兄弟早已身首異處,性命不在了。他心下感激,便道:“這位將軍,多承妳刀下留情,饒過我兩位兄弟的性命。”
秦仲海拱手道:“不敢。在下勉強占了壹招半式的上風,純粹運氣。”
那人道:“將軍刀法出類拔萃,不似凡間之物。這等武功,少林武當都是沒有的,不知閣下師承何處?”那人身處破廟,卻對秦仲海的武功如此好奇。薛奴兒看在眼裏,不禁冷笑連連,道:“項天壽,妳自顧不暇了,還有空管人家的閑事?”
秦仲海卻不敢失了敬意,只拱手道:“前輩垂詢,不敢有瞞。但家師諄諄告誡,命我不得與外人提起他的姓名,還請見諒。”原來秦仲海的師父脾氣怪異,早教誨秦仲海不可泄漏師承來歷。此時他身在是非之地,更是加倍提防,壹個字兒也不露。
廟中之人聽他口風甚緊,便只“哦”地壹聲,似想說些什麽,但既然秦仲海不願明說,料知多問無益,便也不再言語了。
只見小兔兒從地下爬起,對秦仲海叫道:“死狗官!妳別得意洋洋的!告訴妳吧,勝負還沒分呢!”
秦仲海搖頭道:“這位朋友,千萬別為難自己,跟我回去吧!”
小兔兒怒道:“我們怒蒼山只有戰死的弟兄,沒有投降的無恥敗類!”他兵刃已折,便掄起拳頭,猛往秦仲海揮去。
秦仲海眉頭緊皺,心道:“這只兔子不知好歹,非給他點苦頭吃不可。”他將鋼刀插回腰間,輕輕壹掌打去,內力所及,已然攏住了小兔兒全身要害。小兔兒兀自拼命,叫道:“我和妳同歸於盡!”秦仲海掌力壹吐,小兔兒只覺胸口壹悶,腳下踉蹌,穴道立刻被點中,摔倒在地。
金毛龜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大聲叫道:“放開我兄弟!”說話間沖向前來。秦仲海伸手壹招,卻是擒拿手的架式。金毛龜不識厲害,壹腳踢去,卻給秦仲海抓住腳踝,跟著把他身子重重往下壹摔,腳尖壹踢,已然點中他腰間的穴道。
秦仲海有意收服這幾人,不願傷了他們的自尊,當下連連拱手,說道:“承讓,承讓!在下絕無惡意,還請諸位不要見怪。”
薛奴兒說話壹向尖酸,便朗聲笑道:“好厲害的武功,好膿包的賊子,哈哈!哈哈!真是鬧劇壹出啊!”說著放聲大笑,神態輕蔑之至。
言二娘又驚又怒,正要動手救人。那“鐵牛兒”歐陽勇卻已搶先壹步,只聽他大吼壹聲,舉掌揮去,勢道雄渾,絕非小兔兒之流可比。
秦仲海見過此人與盧雲對掌,知道他力氣奇大,不能與之硬拼,當下雙掌輕飄飄地拂出,有如武當山的“綿掌”功夫。
薛奴兒見了這招,忍不住心下壹奇,尋思道:“這秦仲海到底是什麽來歷?怎麽武功這般駁雜?”他雖與秦仲海相識,此時卻是第壹次見他與人放對,想不到武功竟如此淵博,心下不禁好奇。
歐陽勇蒲扇般的大手拍下,猛與秦仲海的手掌相觸,卻覺他手中空蕩蕩地,全然沒有氣力,此時歐陽勇正以壹身剛猛力量硬拼秦仲海,卻找不到受力之處,壹時用力過猛,便即向前倒下。這便如同壹名大力士使盡吃奶氣力,卻去舉壹只輕飄飄的羽毛,如何不摔得人仰馬翻?
這道理與武當山“以柔克剛”的功夫全然相同,都是借力打力的法子。
歐陽勇力氣使空,身子往前撲倒。秦仲海見機不可失,連忙伸手出去,往他背上穴道點下。歐陽勇“嗚哇”壹聲牛吼,不甘就此被俘,雖然身體向下跌去,卻不顧壹切地往後揮出壹肘,猛朝秦仲海胸口打去。
秦仲海心道:“我得趕緊把這人擒下,免得夜長夢多。否則等薛奴兒那斯插手,這些人只怕性命不保。”他不願多加拖延,當下運氣在胸,喝地壹聲吐氣,接下歐陽勇剛猛無儔的鐵肘。只聽得“碰”地大響,秦仲海身體壹晃,臉色忽地潮紅,似要滴出血來。但他天生神武,此刻雖然吃虧,但手指卻不稍緩,反而加勁點下,霎時點中歐陽勇背上穴道,將他制服在地。
秦仲海胸口煩惡,氣血翻騰,壹時說不出話來。歐陽勇這肘確實剛猛,打得他煩悶欲嘔,良久不能寧定。他尚未調勻氣息,只見言二娘已然踏步走出,狠狠地盯著自己,便要上前挑戰。
秦仲海見她眼神滿是怨恨,心下苦笑,尋思道:“我這是何苦來哉?老子挨了這肘,無非是想救這些人壹命,結果非但沒人感激,還要受人怨恨,真是犯賤得可以了。”
薛奴兒見他滿臉血紅,似已受了內傷,當下幸災樂禍地笑道:“這肘可不輕哪,卻不知秦將軍還成麽?可要我下場相助?”
秦仲海怕他壹出手便殺了言二娘,搖頭道:“多謝副總管好意,在下還使得。”
忽然山坳中躍下壹人,往眾人奔來,正是盧雲。先前他未得秦仲海指示,遂只不動聲色,冷觀眾人相鬥,待見秦仲海胸口中招,恐怕情勢不妙,便趕來助拳。
盧雲走到秦仲海身旁,低聲道:“將軍還好麽?可曾受了內傷?”說著伸手過去,握住了他的手掌,將壹股溫和的內力送了過去。這內力如冬日朝陽,又如暖和春風,溫暖精湛,泊然純正,瞬間便解開秦仲海胸口郁悶。
秦仲海向盧雲壹笑,以示謝意,心道:“盧兄弟不過三十不到的歲數,內力卻練到這個田地,倒真個是武林異數,想來這人的來歷也是個謎。”
他藉著盧雲傳來的內力,瞬間便已調勻氣息,胸口煩惡之氣大減,便道:“盧兄弟,妳先退開壹步。”盧雲低聲道:“將軍千萬小心。”
秦仲海點了點頭,當即走下場中,朗聲對言二娘道:“這位女俠,妳手下三名弟兄已然被我制住,這就請妳賜招吧!”
盧雲深怕秦仲海身上帶傷,便在壹旁掠陣,只要情勢壹壞,他便要上前出手。
言二娘轉頭看去,此時小兔兒、金毛龜、歐陽勇等人都已被擒,兀自在地下扭動。薛奴兒、秦仲海、盧雲分占三方,已將自己包圍。她細看這三人的腳步架式,都是武功高強之士,非比尋常人物,想來此刻情勢兇險,只怕自己也是難以逃脫。
小兔兒見狀況危急,深怕言二娘也被擒住,急忙叫道:“言姊姊快走!別管我們!”歐陽勇也是哇嗚嗚地喊叫,口中雖不能言語,臉上神情卻焦急無比,自也希望言二娘走脫。
言二娘見了他們的模樣,陡地心中震蕩,想起了生平往事。她心下暗暗悲苦,想道:“二十年前也是這樣,那時大家都叫我走,他們卻壹個個都死了……只留我壹人在世上受苦受難……我……我好難受……”她神思恍惚,忽又想到下落不明的丈夫,心中更是大慟,此際三大高手雖已合圍,淚水仍已盈眶。
秦仲海如何知道她心中痛苦,見她兀自發呆,便催促道:“請閣下出招吧!”
言二娘聽了他低沈的聲音,心下壹驚,擡頭起來,見到秦仲海正自舉刀對著自己,好似奇怪於自己的失態。她連忙定了定神,深深吸了口氣,說道:“將軍久等了。”
秦仲海不願失禮,立刀擺了個門戶,拱手道:“秦某謹接女俠高招。”
言二娘輕輕點頭,從懷中拿出壹枚飛鏢。那鏢窄扁細薄,僅有小指長短,比尋常的匕首還輕薄許多,開鋒處雪亮銳利,上頭藍森森地餵滿毒藥,顯然是極厲害的暗器。
言二娘舉起飛鏢,忽地往半空壹丟。秦仲海心下壹奇,不知她所欲為何,只見言二娘又拿出第二枚飛鏢,也自丟上半空。另壹只手卻接住原先丟出的那只飛鏢,如耍魔術般的在鏢柄壹托,將之擲回半空。
卻見她手腳越來越快,第三枚、第四枚不住擲出,懷中好似藏著無數飛鏢,直是無止無盡。她壹枚枚飛鏢擲出,轉瞬間上百枚飛鏢在她手中上下跳躍,竟都飛舞在天,每當其中壹枚飛鏢力盡,她便又在底下壹托,那飛鏢便又重行飛上。
須臾間,言二娘身周已全是飛舞不定的飛鏢,密密麻麻的不知有幾百枚,有如壹大群蜜蜂圍繞在她身邊飛舞。她兩手飄動,快得叫人看也看不清了。
薛奴兒心下暗贊:“這‘紅粉麒麟’果然有些門道。若非如此,當年看守五關的小彪將個個武藝高強,言二娘壹個女流之輩,如何與他們平起平坐?”
猛聽言二娘嗤地壹聲,喝道:“看鏢!”壹枚飛鏢從中疾射而出,猛朝秦仲海飛去。秦仲海見那枚飛鏢餵滿劇毒,不敢怠慢,連忙舉起手上鋼刀,猛地擋去。只聽當地壹聲,那飛鏢已然被他斬成兩截。
言二娘叫道:“好俊的刀法!再試試我這招!”話聲未畢,兩枚飛鏢狂射而來,勢頭更快上許多。秦仲海不待暗器近身,他凝目看清暗器來路,手中鋼刀便即劈出。只見刀光壹閃,又將來襲的兩枚飛鏢斬落。
言二娘卻不氣餒,猛地又是兩枚射來。秦仲海眉頭壹皺,尋思道:“這般打下去,卻不知要拖到什麽時候,我且想個法子把她壹舉擒下。”
眼看那兩枚飛鏢已然飛近,秦仲海正要舉刀砍落,卻見白光壹閃,後頭竟又射來兩枚飛鏢。這兩鏢後發先至,居然快過前兩枚飛鏢,赫然飛到了秦仲海胸前。
秦仲海壹驚,原來前兩枚鏢乃是誘敵之用,趁著敵人擊打之時,後兩枚鏢卻後發先至,只要敵人看不破這個計謀,必然為之所傷,看來“紅粉麒麟”的暗器功夫玄妙神奇,工於心計,實在是壹等壹的好手名家。秦仲海不敢大意,將鋼刀舞得密不透風,潑水不入,只聽幾聲連續不斷的輕響,這才擋下四枚前後來襲的飛鏢。
言二娘贊道:“好壹個遊擊將軍,居然擋得下我的‘四巧燕子’!”說著纖手壹揮,叫道:“且看妳怎麽破我的‘七星聚會’!”七枚飛鏢如閃電般的朝秦仲海射來,迅疾無比。
秦仲海細看那七枚飛鏢的路徑,只見七鏢分為兩前五後,分打自己上中下三路。他心下大驚,倘若擋開前兩枚飛鏢,後五枚便會趁隙而入,實在不知要如何抵擋,慌亂間急忙解下頭盔,使勁往那幾枚飛鏢扔去。只聽當當幾聲響過,已然擋下其中四枚,但仍有三枚朝自己飛來。秦仲海揮刀擋去,又擊落了兩枚。但最後壹枚飛鏢卻已到眼前,實在擋無可擋,秦仲海急忙往地下壹滾,這才躲開緊追而至的最後壹鏢。那鏢插在他臉頰之旁,端的是兇險至極。
言二娘見他狼狽,卻不追擊,說道:“這位將軍小心了,我這‘七星聚會’壹過,跟著便是‘十三太保’、‘十八羅漢’兩招,妳可準備好了。”
言二娘壹身的武藝全在暗器上。她苦練飛鏢有成,當年更是以壹招“十三太保”打遍武林好手,端的是厲害至極。眼看七枚飛鏢已然難擋,若要十三枚、十八枚同來,卻不知要如何抵擋。秦仲海聽了說話,只是嘿嘿幹笑,神色頗為難看。
薛奴兒哈哈壹笑,說道:“上回丟了只頭盔出來,這次只怕連鞋襪褲子也要用上了。”
盧雲見他幸災樂禍,心中有氣,怒目便往薛奴兒看去。
薛奴兒見盧雲怒氣沖沖,雙手壹攤,笑道:“公公我可沒說錯啊,模樣難看總比叫人殺死得好,好死不如賴活嘛。妳說是不是?”
秦仲海臉色凝重,知道對方的暗器實在了得,自己站在遠處,那是挨打不還手的局面。他尋思道:“眼下是個必敗之局,我需得逼近她身前三尺,方有取勝可能。”當下大吼壹聲,猛往言二娘身前奔去,這下轉守為攻,行的是九死壹生的險招。
言二娘搖頭道:“沒用的。”跟著白光壹閃,十枚飛鏢同時射來,暗器路徑已然罩住秦仲海周身四處。眼看是個無處可躲的局面,秦仲海虎吼壹聲,飛身躍起,十枚飛鏢便從腳下飛過。誰知言二娘已然算定他閃避的路線,雙手壹送,又是三枚飛鏢射來,這三枚鏢後發先至,猛朝秦仲海上中下三路射去,正是所謂“十三太保”。
秦仲海人在半空,無法閃躲,只得拔刀在手,當當兩聲過去,已經連著擋開了兩枚飛鏢。但後頭那枚來得實在太快,直往他喉頭射去。他大吃壹驚,急忙低下頭去,陡地張嘴咬去,竟將那枚飛鏢咬住,猛力傳來,只震得他滿口牙齒隱隱生疼。
壹旁盧雲見他這招大是行險,忍不住啊地壹聲驚呼。薛奴兒笑道:“好壹招狗咬呂洞賓啊!秦將軍果然高明!”盧雲大怒,喝道:“妳這人怎麽如此無聊。大家都是為公主辦事,也算共事壹場,妳卻如此譏諷於人!”
薛奴兒自知理虧,不願答腔,徑自笑吟吟地看著秦仲海。
秦仲海吐出鋼鏢,面色慘淡,不知是否要上前搶攻。言二娘卻不容他喘息,雙手連揮,說道:“小心了,十八羅漢來了!”壹十八枚飛鏢射來。秦仲海凝目望去,見飛鏢來勢快絕,正要舉刀擋格,那十來枚飛鏢卻歪歪斜斜,竟朝地下落去,準頭甚差,只落到秦仲海身周左右。
秦仲海心下正自疑惑,不知言二娘有何計謀,忽見那十來枚飛鏢往地下散落的石堆壹碰,竟都反彈飛起,猛朝秦仲海身上射來,壹時之間,卻見前後左右、四面八方都是暗器。
原來這招已然算定秦仲海身邊地形,藉著暗器撞在地下的反彈力道,以之攻敵,頗有出其不意的威力。秦仲海見避無可避,擋無可擋,心道:“說不得了,我再不使出絕招救命,如何得了?”
霎時大吼壹聲,舉刀狂揮,壹條火龍疾馳而過。眾人眼前壹亮,只見秦仲海刀上燃起壹團熊熊的火光,火焰燃燒半空,那十來枚飛鏢已然落在地下。
言二娘吃了壹驚,叫道:“這是什麽邪門武功?”
秦仲海挺起鋼刀,說道:“這招稱作‘貪火奔騰’,乃是吾師所授絕技,已至火貪刀第七重功力。”他話聲甫畢,喝道:“小心了!”便即拔足直沖,直向言二娘身前奔來。
言二娘見他高舉鋼刀,滿面猙獰,忍不住心下暗驚,雙手壹招,她身周無數飛鏢忽地轉向,全往秦仲海身上射去。言二娘叫道:“我這招叫做‘萬馬奔騰’,卻看妳如何接招?”這下鋼鏢飛來,有如蜂群來襲,密密麻麻,令人心生懼怕,再加事出突然,距離又近,卻要秦仲海如何抵擋?
盧雲大叫道:“秦將軍!快退開!”聲音驚慌,就怕秦仲海難以自救。那薛奴兒卻掩嘴偷笑。他對秦仲海殊無好感,此人若是死了,雖說出關和番會有些不便,但能見此人被殺,亂鏢釘死在地,那份痛快還是有的。
此時萬鏢飛至,眼看秦仲海便要死得慘不堪言,盧雲大聲叫道:“快點躲開啊!”跟著便要飛身搶出。但其時已晚,無數飛鏢已然射向秦仲海。
猛地壹陣熊熊火光燃起,秦仲海竟如壹只大陀螺似的仰天沖去。他全身不住旋轉,鋼刀上紅艷艷的火光登時裹住全身,聲勢煞是驚人。無數飛鏢給這勁風壹逼,立時往外飛散。
秦仲海虎嘯連連,仿佛壹條大火龍般的撲向言二娘。言二娘臉上變色,驚叫道:“這……這是什麽武功?”秦仲海此時招式使出,不及打話,刀鋒猛往言二娘頭上劈去。言二娘嚇得花容失色,閉緊了雙目,驚聲尖叫。
壹旁小兔子等紛紛大叫,卻救不了言二娘。盧雲握緊雙拳,手心出汗,就怕這刀真的劈下,言二娘嬌滴滴的身子不免給當頭劈成兩截。
眾人驚慌失措,卻只薛奴兒面帶冷笑、廟中之人靜悄悄別無聲響,看來這兩人武功高強,見識非凡,似知秦仲海這刀並無傷人之意,便都袖手旁觀,不做壹聲。
果然秦仲海不願出手殺人,他斷喝壹聲,沈雄的腕力使出,登把刀勢收起。他舉刀架在言二娘頸中,說道:“女英雄已然輸了,這就跟我走吧!”
言二娘睜開眼來,面色慘淡,竟不接話。
秦仲海知道她定是心高氣傲,不願服輸,當下道:“娘子並不是輸在武功不及,而是輸在運氣不及。我方才那招乃是‘火貪壹刀’第八重,名叫‘龍火噬天’。其實我並未練熟,適才情急拼命,誤打誤撞,想不到壹舉建功,實乃天幸。”他這番話給足了言二娘面子,誰知她仍是緊閉櫻口,壹雙鳳眼滿是淚水,神色甚是悲戚。
秦仲海道:“勞煩女英雄隨我壹行,公主殿下還等著問妳話。”隨即又對小兔兒等人道:“妳們放心,只要諸位能忠順於國家,答應不再作亂造反,公主殿下仁慈寬厚,必不會重罰。日後各位投效朝廷,戴罪立功,豈不是美事壹件?”說著向言二娘道:“走吧!”鋼刀壹收,離了言二娘的頸子。
忽見言二娘淚水滴下,咬牙說道:“我此生報仇無望,又何必活在這世上?”竟猛往刀鋒撞去,卻是要當場自盡!
秦仲海大驚道:“萬萬不可!”但言二娘壹心求死,這壹撞之勢甚是猛急。秦仲海連忙往後縱躍,叫道:“生命可貴,妳可想清楚啊!”言二娘撲了個空,摔落在地。小兔兒等人大哭道:“姊姊不要做傻事啊!”秦仲海見她獨自趴倒在地,便要伸手去拉,忽然言二娘壹躍而起,便往山峰上奔去。
秦仲海怕她遠走,忙道:“盧兄弟,妳先押這幾個人回去,我去追這女子下來。”薛奴兒嘿嘿壹笑,說道:“那倒不用麻煩!”說著手上金光閃耀,那“天外飛輪”倏地飛出,朝言二娘背後射去。秦仲海舉刀劈去,將金輪擋開,喝道:“妳別搗亂,我要生擒這名女子!”那薛奴兒內力實有獨到之秘,秦仲海便這麽壹擋,右臂已然酸麻無力。
薛奴兒舉手壹招,將金輪接了回去,尖聲笑道:“秦仲海,妳可是看上了這名寡婦?”秦仲海呸了壹聲,道:“等會兒再跟妳算這筆帳!”他嘴上說話,腳下不停,轉眼間便已奔出十來丈。
盧雲壹聲清嘯,傳令給上頭軍健,過不多時,十來名兵士急急走來,押解歐陽勇、小兔兒等人回去。薛奴兒對著破廟道:“項天壽,妳的朋友咱家帶回去啦!日後妳好好躲在這裏,包妳平安無事,直到老死。妳可聽到了?”廟中之人聽了說話,卻沈默無聲,似乎不甚關心。
小兔兒罵道:“姓項的!妳這卑鄙無恥的東西,比奸臣宦官都還下流!妳眼睜睜地看著兄弟們被俘,卻連救也不救,妳還算是人嗎?”壹旁金毛龜冷冷地道:“不必和這種人多費口舌,他長年躲在那鬼廟裏,早已失心瘋了。以後他獨自死在裏頭,連替他收屍的人也沒有,只怕比我們還慘上百倍。”那人聽了諷刺,卻仍默不作聲,良久沒有聲音傳出。
薛奴兒笑道:“走啦!還在這裏做什麽?”說著往小兔兒身上壹推。小兔兒獨自大叫:“姓項的,妳不救我們也算了,好歹去把言姊姊救出來啊!”眾人拉拉扯扯,叫聲漸漸遠去,已然走遠。
卻說秦仲海飛奔上山,卻不見言二娘的蹤影。他壹路細心尋找,尋到山腰時,天候已比平地為冷,天上雪花壹片片地落將下來,山上積雪直達數尺。他四處尋找可疑痕跡,忽然看到地下有著淡淡的腳印,心下大喜,便尋著那腳印上山。
這山峰又高又陡,壹路走去,已是黃昏時刻。秦仲海運起輕功,在雪地上輕輕行走,以免雙腳深陷於積雪之中。
又行片刻,已然攀赴山頂,只是此時氣候變換不定,山頂起了壹片大霧,白茫茫的看不清路徑。秦仲海舉腳出去,陡地踢到壹根柱子。他擡頭壹望,忽見眼前好大壹片木造牌樓,但已然毀敗不堪,牌樓左側崩坍塌陷,基座也是腐朽破爛,看來隨時都會崩倒。
秦仲海搖了搖頭,正要往前走去,忽見地下有壹塊巨大的匾額,連忙俯身去看。他抹去上頭厚厚的積雪,從左朝右地看去,卻見到了三個朱紅大字:“怒蒼山”。
秦仲海心下壹凜,這才想起自己已然登上怒蒼山頂。
轉念想道:“不知言二娘跑到這處廢墟做什麽?莫非她在此伏下幫手不成?”當下手握鋼刀,隨時提防偷襲。
他向前走去,眼前白蒙蒙地壹片大雪,實在看不到什麽人影。過不多時,他身上也覆了厚厚壹層。他尋思道:“這雪下得實在兇,恐怕今日很難找到言二娘,不如來日再派兵搜山,到時必然方便許多。”正想退下山去,忽地見到壹棟高高的樓閣,大雪中也辨別不清模樣。秦仲海心下壹喜,暗道:“這下可省事多了,看來言二娘必然躲在裏頭,我且前去看看。”他加快腳步,搶進了那樓閣之中。
甫壹進去,卻見大門已然崩毀,只留下門口空曠曠的壹個大洞,那門板卻不知落到何處去了。秦仲海大聲叫道:“言女俠,快別躲了,和我回去吧!”喊了壹陣,裏頭仍是靜悄悄地,全無回應。秦仲海嘆了壹聲,找了幾枝木條,點上火把,便往深處走去。
跨過內門,卻見眼前偌大的壹座深廳。此廳空曠深遠,梁高柱寬,足與禁城文華殿相比,想來是怒蒼山首領們議事的地方。
秦仲海左右探看,念及此處的許多傳說,尋思道:“聽道上人物說,二十多年前,此處曾聚集三萬兵馬,與朝廷轟轟烈烈地大幹數場。雖說都是反賊,但也說得上是當朝風流人物,今日倒要好好憑吊壹番。”秦仲海走到廳內,見內堂高高壹處殿臺,臺下正方擺著五只石雕老虎,手工甚是精細,足有半人高矮,正中那只卻被人敲去了頭。秦仲海看了壹會兒,瞧不出個所以然,當下壹躍而起,跳到廳內殿臺上,猛地腳下壹空,那殿臺竟被他踏崩了壹塊,險些摔了壹跤,足見這處所年久失修,早已毀敗得不成話。
秦仲海嘆息壹聲,想道:“爛成這模樣,當真是英雄氣短了。”他搖了搖頭,舉起火把,見殿上高掛著壹幅匾額,幸喜尚未破爛。他凝目望去,見是“忠義堂”三字。
秦仲海心道:“忠義堂?這批匪人也知道忠義麽?”他低頭看去,見匾額下正擺著壹張石椅,左右另置兩張較小的木椅,看這三個位子如此擺設,過去坐的必是怒蒼山最重要的幾個人物。只是三張椅子都已腐朽破爛,好似只要伸手壹觸,便會破碎崩塌。秦仲海心道:“這正中的大位,當是以前怒蒼山的頭目所坐。那左右兩旁的座椅,坐的應是兩名襄贊軍師,便似左右丞相壹般。這開立怒蒼山的豪傑,必是飽讀詩書之士,卻不知為何造反?”他舉起火把,緩緩走近,忽見三張椅上都刻得有字。秦仲海心下壹喜,忙探頭去看,只見正中那張座椅刻著兩行字:“東辭白帝三萬裏,西出梁山第壹人”。兩旁座椅後也刻的有字,壹張刻的是“左龍”,壹張卻是“右鳳”。秦仲海冷笑道:“好大的口氣,左龍右鳳,這頭領不成了皇帝麽?”他跳下臺去,小心翼翼地在四周走了壹圈,卻不見有什麽異樣之處。他站在石老虎旁,正自思量,順手將手掌擺在那石虎頭上,輕輕地拍著。
秦仲海看著眼前破敗淒涼的景象,想道:“都說怒蒼山過去何等強盛,曾把朝廷打個狗血淋頭,誰知今日卻破敗成這幅模樣,看來傳言太過誇大,還是眼見為信的是。”他今日見到怒蒼山舊日人馬,都是些小兔子、金毛龜之類的人物,不是什麽了不起的豪傑,便覺傳說有些言過其實。待見到怒蒼山總舵大殿已然傾頹,更有英雄氣短之嘆。
正想間,手指輕輕撫摸石虎的額頭,忽覺上頭刻著有字,急忙舉火照去,只見那虎頭上刻著壹個“南”字。他細細察看,卻見虎背上另有壹行字:“馬軍五虎上將,鐵劍震天南李鐵衫”。
秦仲海心下壹奇,自言自語地道:“李鐵衫?便是為定遠出頭的那人麽?怎地此人也是怒蒼山的舊部?”這李鐵衫以壹柄鐵劍力戰群雄,贏得壹個“鐵劍震天南”的封號,壹年前還曾為伍定遠出頭,大戰卓淩昭等人,卻原來是怒蒼山的壹員大將,倒真是料想不到了。
秦仲海見余下還有四只石虎,心下大感好奇,便想看看怒蒼山還有什麽英雄豪傑,曾在此地共商平生義。
他舉起火把,轉朝另壹只石虎看去。他靠近虎身細看,猛見虎頭寫著“西”字,跟著讀道:“馬軍五虎上將,應州指揮使西涼小呂布韓毅。”秦仲海大吃壹驚,道:“應州指揮使?怎地此人還是朝廷命官?”這韓毅官拜應州都指揮使,當是朝廷的猛將,卻怎地上山造反?當真令人猜想不透。不過看這人名列五虎之壹,武功絕不在李鐵衫之下,想來也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
又看另壹只石虎,凝目看去,只見虎頭上刻著壹個“東”字,石虎背上刻著“馬軍五虎上將,水軍總教習江東帆影陸孤瞻”,他不識得此人,更不知是何來歷,武功高低等情,便搖了搖頭,往下壹只看去。
只見這只頭上刻著壹個“北”字,背上另刻“馬軍五虎上將,氣沖塞北石剛”。這人秦仲海也是不識。他嘆息壹聲,想道:“我看這些人早已銷聲匿跡,再不便已作古,卻不知除了李鐵衫之外,還有幾人活著?”此時已看過東西南北四方石虎,僅余正中壹只斷頭虎未看,當下便俯過身去,細細查看。
秦仲海凝目去看,卻見石虎背上的字已被利刃削掉,切口處極是光滑平整。這石虎材質甚是堅硬,下手之人若不是用寶劍寶刀,便是武功奇高的好手,只不知為何要遮掩石虎上的字跡?難不成是怕官府知曉他的身分麽?還是與怒蒼山有仇?他想了片刻,壹時不得其解,便轉身離殿。正自走著,忽聽壹聲輕響,遠遠地從殿外傳來。秦仲海壹驚,心道:“糟了!此處若有匪徒隱藏,到時爭鬥起來,敵眾我寡,那可大大不妙。”連忙彎腰低身,放輕腳步,緩緩走出殿外。
他甫出殿門,赫然見到壹人掛在樹上,兩腳淩空漂蕩!秦仲海心下壹驚,連忙往那樹下奔去,卻見壹名女子舌頭外吐,雙目緊閉,脖子上卻繞著繩圈,竟是在此上吊自殺。秦仲海往上壹躍,舉刀割斷繩索,將那女子救了下來。他就著火光看去,那女子容貌甚美,約莫三十來歲年紀,不就是“紅粉麒麟”言二娘麽?秦仲海大吃壹驚,言二娘就算在此設下埋伏暗算,甚且邀集高手來此助拳,他都不會訝異,誰知她拼死逃到山上,卻是要在此處上吊自盡,這豈不荒唐可笑?他見言二娘良久不動,連忙為她把脈,只覺她的手腕冰冷僵硬,已然死去多時。秦仲海頹然坐倒,心中忽有惆悵之感,原本見此女英風爽颯,頗有與她結交之意,誰知她卻這樣死了。
秦仲海望著她慘白的面孔,心下又生憐憫之感。他嘆息壹聲,忽地大聲道:“不行!老子絕不能任她這般死去!就是死馬,妳爺爺也要當活馬醫!”當下顧不得男女嫌疑,徑自將手放在她的胸脯上,把壹股內力輸入她的體內。此法以內力直接刺激心脈,乃是秦仲海師父所授,過去秦仲海從未用過,但此時情狀危急,也只有貿然壹試了。
過了片刻,那女子還是壹動不動,秦仲海大急,知道再拖壹時半刻,言二娘定然無救,便救活也成癡呆。他舉起刀柄,運起“火貪壹刀”的剛勁,陡地往胸口戳下。只聽啪地壹聲,言二娘胸口肋骨已然折斷,但仍然壹動不動。
秦仲海急道:“說不得,只有從權了!”便把言二娘上身脫去,露出赤裸裸的胸脯。忽地地下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卻是言二娘懷中的飛鏢落了出來,幾十枚飛鏢落壹地,此時鏢在人亡,更是說不出的淒清。
秦仲海尋思道:“這次若再救不活她,那就連大羅神仙也沒法子了,唉!只有壹賭吧!”他小心翼翼,摸準言二娘心口的方位,再次用刀柄擊下。這次力道已然小了許多,只見言二娘上身壹震,手腳微微動了壹下。秦仲海大喜,連忙盤坐在她身前,兩手抓住她的掌心,將內力源源不絕地輸了過去。過了小半個時辰,言二娘臉色由白轉紅,慢慢地開始呼吸。秦仲海不敢怠慢,更是全力施為,頭上冒出裊裊白煙。
大雪不絕落下,在兩人身上,但給秦仲海的剛猛熱氣壹逼,全數化為陣陣水氣,在兩人身遭圍繞。
又過了半個時辰,只聽言二娘嚶嚀壹聲,張開了眼。
秦仲海大喜道:“妳活了!妳活了!”言二娘自不知身在何處,壹雙鳳眼朦朧朧地看著秦仲海,說道:“這是哪裏?可是地底冥府麽?”秦仲海哈哈大笑,說道:“是啊!我便是牛頭馬面,卻是那專灌湯藥的孟婆!”言二娘逐漸清醒,猛地覺得身上寒冷,低頭看去,卻見胸前衣衫已被人剝去。她又羞又急,登時壹個耳光往秦仲海臉上打去。
秦仲海急忙閃避,喝道:“妳現在身體尚虛,千萬不要動手!”言二娘掩住衣衫,叫道:“妳……妳這登徒浪子,居然趁我昏迷時非禮於我……我……我跟妳拼了!”說著撲上前去,便要搶奪秦仲海腳下的鋼刀。
秦仲海往後縱躍,喝道:“妳不要錯怪好人,我見妳命在旦夕,這才出手相救,妳別恩將仇報!”言二娘身子壹動,胸前肋骨忽地劇痛,她側著身子,緩緩地仰天倒下。
秦仲海忙道:“妳現下覺得怎樣?可是胸前疼的厲害?”他方才出手過重,居然將言二娘的肋骨打斷,心下甚是過意不去,這時便想上前察看。
言二娘見他走近,尖叫道:“妳走開!不要看我!”秦仲海慌道:“我若不看妳,卻要如何替妳接骨治療?”言二娘知道他說的是實情,但此時上身裸露,如白雪般柔嫩的胸脯已被外人看去,霎時心中壹悲,忍不住放聲大哭,叫道:“妳不要管我,讓我死了吧!”秦仲海嘆息壹聲,走上前去,蹲在言二娘身邊。
言二娘又羞又急,驚道:“妳的臟爪子不要碰我,我是出嫁的婦人,妳萬萬不能靠近我!”秦仲海嘆道:“唉……他奶奶的‘嫂溺援以手’,若是這般迂腐,今夜必然活活凍死在這裏,要不便給痛死。”言二娘垂淚道:“我是有丈夫的女人,全身到腳都是他的,絕不許別的男人看上壹眼。妳若是辱我,我只有死給妳看!”秦仲海見雪勢漸大,忙道:“我只是想要救,絕無歹念,妳不要多心了。”說著伸出手去,抱住了她,便要替她接上胸脯的斷骨。
言二娘又羞又怕,忽然啊地壹聲,猛地尖叫,那尖叫聲震山岡,驚傳數裏。
秦仲海惱羞成怒,嘿地壹聲,站起身來,大聲道:“妳這女人家好不識相!想我秦仲海走遍三山五嶽,誰不當我是壹條好漢?只有妳這女人,硬是把我想成登徒浪子,在此做那淫穢骯臟之事!死去吧,我自走了!”他火氣犯起,當下大踏步離去,心道:“這女人好不麻煩,壹下要死,壹下要活,居然還把我當成下三濫的小人,真他媽的白做好人。”他快步離去,卻遲遲聽不到那女子的聲音,想來她定是硬氣倔強,不肯出言相求。他心下剛硬,毫不理睬,便自離去。
誰知又走出幾步,忽然聽到那女子悲悲切切地哭了出來。那哭聲甚是低沈,好似隔了什麽物事,想來這女子甚是高傲,不願自己的哭泣被秦仲海聽到,必是用手掌遮掩哭聲。
秦仲海聽了壹會兒,想起那女子柔弱可憐,二十年來卻要肩負血海深仇,實在讓人憐憫同情。他嘆了壹聲,低身撿了幾根平整的樹枝,壹會兒好替她接骨,跟著轉身回去。
言二娘正自啼哭不止,忽見秦仲海回來,陡地大叫道:“妳回來幹什麽!快給我滾開!”她臉上自掛著淚水,壹幅楚楚可憐的模樣,誰知說話還是壹臉兇狠潑辣。
秦仲海更不打話,壹個箭步搶過,跟著手上運指如飛,霎時將她穴道點上。言二娘動彈不得,但嘴上卻還能說話,她大聲驚叫道:“非禮啊!非禮啊!”秦仲海冷冷地道:“若要再說,老子壹刀砍了妳!”言二娘怒道:“要砍便砍,我怕妳不成!”秦仲海嘿地壹聲,摟過她的腰,將她放在自己腿上,跟著伸手出去,將她肋骨扶正。
酥胸被撫,言二娘又羞又怒,想要抗拒,但身上穴道被點,卻苦於無法動彈,只有任憑旁人輕薄了。她淚水涔涔而下,哭道:“嗚嗚……姓秦的……等我傷好之後,我定要殺了妳……”秦仲海怒喝道:“想要傷好,現在就乖乖地別吵!”言二娘壹時嬌羞難抑,登時暈去。
待她轉醒之時,卻見自己已然躺在忠義堂上,身上痛楚大減,想來秦仲海已為她點穴止痛。她把頭頸舉高,卻見秦仲海正自背向自己,卻在那兒生火烤肉。
壹陣陣地香味飄來,言二娘只覺餓極,但又不願出口相求,想到此人曾經對自己無禮,心下更是大恨。她悄沒聲地拿出飛鏢,猛往秦仲海背後射去。
忽聽秦仲海說道:“妳要醒了,這就吃點東西吧,多省點力氣休養。”身子壹讓,那飛鏢便自射進火堆。言二娘見他識破自己的詭計,卻只哼地壹聲,不知要說些什麽。
秦仲海站起身來,手拿烤熟的兔肉,走向言二娘,說道:“趁熱吃了吧,味道不壞。”
言二娘壹來也是餓極,二來又對秦仲海束手無策,她惡狠狠地瞪著秦仲海,接過兔肉,吃壹口,瞪壹眼,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
秦仲海蹲在她身邊,看她把烤肉吃完,說道:“看妳胃口不壞,當可早日復原。”他見殿外雪勢已緩,便站起身來,道:“我這就走了,公主殿下還等著我回去保駕呢!”
秦仲海原本壹路追捕言二娘,只想拿她回營,待見她性子剛烈,身世又甚悲苦,自己若真把她擒拿回去,不免把她活活逼死。當下便有意放她過去。
言二娘哼地壹聲,恨恨地道:“朝廷鷹爪,卑鄙無恥!”秦仲海不去理她,伸手拖過了幾只兔子,都是方才打來的,說道:“妳現下身上有傷,動彈不得。這幾只兔子足夠妳吃上幾天了。”他走向殿門,便要離開。此時秦仲海離軍已有半日,心下頗為擔憂,便想早點趕回營中,免生意外。
言二娘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忽然壹陣莫名的惆悵,但隨即想起被俘的弟兄,她尖聲大叫:“秦仲海!”秦仲海此時尚在門外,聽她叫喚,卻不再進來,只站在門外道:“娘子有何吩咐?”
言二娘喝道:“妳把我兄弟放出來!不然我定和妳沒完沒了!”
秦仲海知道這些人仇恨朝廷,若不能把他們降伏,只怕日後必有後患。言二娘身上有傷,移動不得,只有放她過去了,但好容易拿下其他幾人,怎能隨便放走?當下搖頭道:“此事恕難從命。”
言二娘無計可施,此時她身上重傷,難以動上壹步半步,更別談出手救人了。她見秦仲海對她頗為周到,忽想開口求懇,但心下壹陣倔強,急忙把這個念頭壓下。她厲聲道:“姓秦的,妳這人眼裏就只有升官發財嗎?非把我的弟兄送到官府裏殺頭,妳才能稱心如意嗎?妳這卑鄙無恥的小人!”秦仲海聽了壹陣,自知她掛念弟兄,不由得嘆了口氣,從門外走了回來。
言二娘見他回來,心下沒來由的壹喜。秦仲海徑自在她身邊坐下,說道:“我白日裏勸妳歸順朝廷,那是真心誠意的,妳何必拒人於千裏之外?”
言二娘呸了壹聲,往秦仲海臉上吐了壹口唾沫。秦仲海斜身避開,輕嘆壹聲,說道:“到底有什麽天大的仇恨,妳非要如此反叛朝廷?妳若肯歸順我朝,他日我向咱上司柳侯爺建言,妳等必受重用。到時妳我同朝為臣,壹同為國,豈不快哉?又何必這般流亡江湖,度那暗不見天日的歲月?”
言二娘轉頭看他,只見火光下秦仲海情真意切地望著自己,她心下忽地壹慟,伸手掩面,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秦仲海見她壹會兒發怒,壹會兒哭泣,不知如何勸解,心道:“這年頭瘋婆子恁也多了,老子可要加倍小心。”他咳了壹聲,便只壹言不發,任憑她哭著。
只聽言二娘泣道:“晚了……壹切都晚了……”秦仲海奇道:“晚了?什麽晚了?吃飯吃得晚了麽?妳說清楚些!”
言二娘搖了搖頭,淒然道:“妳說這些話,全都晚了……我親哥哥被官府害死,我丈夫給人重重打了壹掌在腦門上,二十年來下落不明。妳說……我……我要如何歸附朝廷?我若真的無恥投降,死後怎對得起他們?”
秦仲海壹驚,問道:“妳這兩位親人,卻也是怒蒼山的人嗎?”
言二娘抹去淚水,昂然道:“沒錯!我丈夫不是別人,正是當年的‘西涼小呂布’。”
秦仲海方才見過這人的名字,知道他是“馬軍五虎上將”中的壹員。他凝目看去,只見言二娘滿心的向往愛慕,顯然心中思念丈夫。他心中忽地有些異樣,連忙咳了壹聲,問道:“妳翁婿可是官拜應州指揮使,大名叫做韓毅?”
言二娘喜道:“妳也知道他?”秦仲海嗯了壹聲,道:“我先前在殿裏看過他的名字。”
言二娘征征地道:“我丈夫神武英俊,武功高得不得了,只怕比妳還要厲害。我嫁他時不過十五歲,那時我們壹起入山……”她正待嘮嘮叨叨地說下去,秦仲海連忙打斷話頭,問道:“方才妳還提到妳大哥,他又是誰?”
言二娘壹聽此問,想要坐起身來,但她肋骨折斷,難以動彈。秦仲海伸手過去,摟住了她的腰,將她輕輕扶起。這秦仲海乃是豁達豪邁之人,不似盧雲那般拘泥頑固,對男女之防本就不看重,此時便少了許多無聊顧忌。
言二娘給他抱在懷裏,卻渾沒註意這些細節。她臉泛紅暈,說道:“我大哥言振武,外號‘赤血麒麟’,排名‘五關小彪將’之首。昔日我們兄妹倆壹守雲龍關,壹守懿德關,說有多威風,那就有多威風哪!”她回憶昔年往事,露出了神往之情。
秦仲海道:“那朝廷何以害死妳兄長?又何以打傷妳丈夫?”
言二娘悲從中來,又哭了起來。秦仲海慘然壹笑,心道:“老子大冷天的,卻專在山裏聽瘋婆鬼哭,這幾日千萬不要賭博,否則定會輸光褲子。”
秦仲海哪裏知道,言二娘十多年來深居簡出,每日裏總得戴上壹幅冷冰冰的老大姐面孔,從不曾在外人面前吐露心事,便是小兔兒那幾個弟兄,也不曾與聞。誰曉得她深夜無人時,總是潸然淚下、淚濕孤枕?此時秦仲海這般真心誠意的問她,居然是她二十年來頭壹回談論當年慘事,卻叫她如何不哭?
言二娘越哭越悲,牽動了胸口傷處,呻吟出聲。秦仲海嘿地壹聲,搖頭道:“妳別哭了,再哭怕要哭斷骨頭了!”言二娘罵道:“自來只有哭瞎眼睛,哪有哭斷骨頭?”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只怕娘子便是頭壹個!”言二娘罵道:“貧嘴!”壹時忙著發怒,卻忘了悲傷。秦仲海看著她嬌艷的臉龐,心道:“這般美人兒,還是少哭為妙,否則成了醜八怪,豈不糟蹋?”心裏調笑,嘴角便泛起了微笑。
言二娘見他笑吟吟地,料知沒有好事,便怒道:“妳笑什麽?”
秦仲海笑道:“我笑妳生的美貌,武功也強,誰知卻恁也愛哭。”言二娘聽他贊自己美貌,不禁大羞過耳,忙低下頭去。過不半晌,眼中忽又淚光閃動,似要哭泣。
秦仲海看在眼裏,心中便想:“這女人是個外剛內柔的性子,實在不能做老大。想來她這二十年必定到處吃癟,走投無路,這才起意自殺。”
過了良久,只聽言二娘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秦將軍,妳是朝廷中人,自然看不起我們這些造反逆賊。可是我們若非有說不出的苦衷,又何必這般流亡江湖、漂泊四海啊?”
秦仲海聽她這幾句話,知道她心境悲涼,便慰解道:“眼下山寨也毀了,妳過去兄弟走的走,散的散,妳又何苦念念不忘這裏呢?不如和我回朝廷去,另闖壹番天地,如此可好?”
言二娘望著門外飄進的雪花,顫聲道:“秦將軍,妳可知道麽,每當夜半三更之時,我大哥臨死前的模樣,便會在我眼前徘徊出現?”
秦仲海嘆道:“真生受妳了。”
言二娘喃喃地道:“原本壹切都是那樣美好。大家每天劫富濟貧,為善除惡,日子好生快活。如果不出那事……如果不出那事,我大哥與夫君現下都還好好活著,山寨也不會毀了,嗚嗚……”說著又痛哭起來。
秦仲海心道:“不知那時發生了什麽事,卻能把這麽大的壹個山寨給毀了?這怒蒼山成名不是壹兩日,想來也有些人才,卻怎會不能抵禦?”
秦仲海見她心思恍惚,知道她心情悲痛,壹時不敢多問。
兩人默默相對,忽聽山腰處傳來壹陣陣的叫聲:“秦將軍……秦將軍……妳在哪裏啊?”
秦仲海心下壹凜,知道盧雲派人前來尋找自己。他怕兩方人馬照面,忙道:“有人來找我了,我這就要去了,妳好好歇息吧!”他明白言二娘不願投效朝廷,若把她硬拉回去,恐怕又會自盡。秦仲海本意不在殺戮,自不願如此,當下站起身來,朝殿門外走去。
言二娘顫聲道:“妳……妳這就要走了嗎?”秦仲海頷首道:“女俠多多保重,咱們來日再見!”他見言二娘凝視著自己,想來她還是放心不下她那幾個弟兄,便道:“娘子放心,即便妳那幾個兄弟不願投誠,我也不會任憑奸人加害他們。”
忽聽山頂壹聲長嘯,此人來得好快,當是盧雲本人。秦仲海回頭道:“再會了!”
卻見言二娘低頭看著火堆,臉上表情甚是孤寂。
秦仲海無暇理會,便沖出殿外,霎時壹陣大雪撲面而來。秦仲海瞇起雙眼,叫道:“盧兄弟,我在這裏!”
果聽盧雲的聲音道:“太好了,妳果然在山頂上!”跟著搶了上來,握住秦仲海的手。
秦仲海見他不顧風雪,夤夜來尋,心下大慰,暗道:“這盧兄弟是個義氣深重之人,我能得他相助,實乃天幸。”當下道:“這裏風雪太大,咱們先下山再說!”
盧雲問道:“那女子呢?將軍可曾找到?”秦仲海搖頭道:“先別管她了,咱們這就走吧!”說著壹同攀下山頂。
路上盧雲召回兵士,對秦仲海說道:“我見將軍夜不歸營,深怕出事,便起兵千人上山尋找。事出緊急,未得將軍號令,還請責罰。”
秦仲海大笑道:“這是什麽話!我是這麽小氣的人麽?妳記得來找我,我已是感激萬分了,怎麽還會責怪妳呢?”
兩人回到營裏,幾名兵士送上酒來,讓他二人暖暖身子。
盧雲道:“將軍抓到的那幾人,現下已被關起。公主明日要親自審問。”秦仲海點頭道:“等會兒我去看看他們三人。倘若他們明日說話沖撞了公主,到時薛奴兒又在壹旁煽風點火,這幾人必然要糟。”
忽聽帳外壹人尖聲道:“咱家在壹旁煽風點火?姓秦的,妳別背後毀謗我的名聲啊!”壹人裝腔作勢地走了進來,正是薛奴兒。
秦仲海嘿嘿壹笑,說道:“公公這麽好興致,深夜還不去睡?”
薛奴兒冷笑道:“妳這大將軍沒回來前,公主安危沒人保護,誰又睡得著啊?”他話鋒壹轉,又道:“怎麽妳上山許久,居然還沒把首謀拿住?妳到底在上頭做什麽?”
秦仲海道:“上頭風雪太大,我只好躲在壹處山洞裏避雪,倒沒看見那女子。”
薛奴兒嘻嘻壹笑,說道:“這倒可惜了,那寡婦長得是羞花閉月,楚楚動人,年歲雖然大點,但也將就得過去。”
秦仲海怒道:“放妳娘的狗屁!妳嘴裏不幹不凈的說些什麽!”
薛奴兒笑道:“將軍年過三十,尚未娶親,難得有佳人前來投懷送抱,將軍又何必害臊呢?”
秦仲海呸了壹聲,沈聲道:“妳別胡亂編排,人家好好的名節,全壞在這幾句話裏。”盧雲見薛奴兒說話陰損,也插話道:“薛公公,妳半夜來訪,便是為了說這幾句無聊話麽?”
薛奴兒臉上青氣壹閃,尖聲道:“哼!不過閑聊幾句,看妳們正經八百的樣子。”他咳了壹聲,說道:“我與何大人商量好了,咱們明日從嘉裕關出塞,直接趕到天山腳下去。”
秦仲海吃了壹驚,大聲道:“胡攪!胡攪!關外強敵環伺,我們怎能輕易出關?”
薛奴兒哼地壹聲,說道:“秦仲海,今兒個是幾號了?”秦仲海道:“今日十壹月十五。”薛奴兒冷笑道:“咱們與人約好臘月十五在天山腳下會合,照這般走法,怎能如期抵達?關內道路迂迂回回,到處都是山野叢林,怎比得上關外壹片平野荒漠,趕起路來又快又順?”
秦仲海搖頭道:“這我不能答應。關外兇險無比,要是給人設下伏擊偷襲,那我可對不住公主了。”
忽聽何大人的聲音道:“便是因為仲海妳在,老夫才敢走這招險棋啊!”
眾人擡頭壹看,只見禦史何大人走了進來。秦仲海連忙起身,請安道:“何大人。”
那何大人徑自坐下,說道:“這幾日朝廷裏傳來消息,說帖木兒汗心意有變。朝廷方面很是緊張,要我們趕緊抵達天山,兩方人馬盡速會面,千萬別讓他變卦。”
秦仲海奇道:“兩國通婚,這是天大的喜事,怎能說變就變?這可汗行事太也奇異了。”
何大人道:“前些日子可汗派了幾名番僧覲見天子,誰知路上被幾名江湖中人欺侮淩虐,打傷了好幾人。消息傳回汗國,可汗自是震怒無比,以為我朝看輕他們,恐怕此事便是關鍵所在。”
秦仲海嗯了壹聲,說道:“卻不知是哪些不曉事的江湖人物幹的。打傷鄰國使臣,那可不是小事哪!”
秦仲海哪裏知曉,這幾名番僧正是傷在韋子壯等人手下。那日為了搶奪客房,番僧與九華山的人起了爭執,兩邊大打出手。壹來也是那些番人行事不當,二來也是為了張之越脾氣暴躁,便把使臣給傷了。那時楊肅觀雖已出面調停,卻無法完全撫平。兩邊這麽壹攪和,弄到兩國邦誼受損,幾至和親告吹。
何大人道:“反正已經出事了,我們只得盡力彌補,希望可汗不要計較太過。說不得,為了趕路,咱們只有冒險出關。”
秦仲海沈吟未決,卻見盧雲附耳過來,低聲道:“關外路途艱辛遙遠,伏擊又多,此去必然有失。若無我朝友軍援助,將軍萬萬不可答應。”秦仲海赫然醒悟,頷首意會,對何大人道:“末將有個請求,只要大人能做到,仲海自當悉聽尊便。”
何大人連連點頭,說道:“賢侄只管說,只要老夫力之所及,必不使賢侄失望。”
秦仲海道:“請何大人下令,命玉門關守軍往關外推進三百裏。若不如此,末將不敢出關。”
秦仲海估計形勢,只要玉門關的部隊能往外推進,占據關外幾個重點要塞,到時即使遭遇敵國伏擊,也能全身而退。
何大人聽他如此要求,卻啊地壹聲,說道:“這……這事有些難辦。”那玉門關向由江充人馬掌握,除了江充本人以外,朝廷之中向來無人指揮得動。
何大人轉頭往薛奴兒看去,問道:“這事很是為難,不知副總管可有什麽法子?”
薛奴兒見眾人都望向他來,心下甚是得意,暗笑道:“妳們這些大官平常神氣得不得了,臨到頭來,還不是要求我這個公公?”
秦仲海知道請將不如激將,當下搖頭道:“何大人別要為難人了。這江充勢力何等龐大,即便聲望高如薛總管,恐怕還是無法可施。我看我們還是另想辦法吧!”
薛奴兒氣往上沖,尖聲道:“妳胡說什麽!只要我薛奴兒親自出馬,諒那些死小子也沒狗膽得罪我!”薛奴兒是東廠副總管,劉敬之下,便屬他權位最高、威望最重,便是當日昆侖山的“劍寒”金淩霜,也不敢當面得罪他。若是由此人親自出馬,諒江充手下也不敢太過放肆。
何大人喜道:“如此多謝公公了。來日回京,我壹定重重答謝。”
薛奴兒心中壹喜,他平日脾氣古怪,滿朝大臣厭惡他的多,喜愛他的少,以致多年來始終屈居副位。想不到此次護送公主出京,卻能結識何大人這樣的重臣。他尖聲連連,頻頻笑道:“份內之事,哪裏敢當,哪裏敢當。”
以他這等狂性,居然也說了幾句謙遜話,倒真是難能之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