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下群英會華山
英雄誌 by 孫曉
2018-8-30 14:27
西嶽華山,名列天下五嶽,位在秦嶺中段,自古以雄奇險峻著稱於世。那玉清觀位於華山第壹峰北峰,路程不遠。此刻時辰尚早,眾人便壹路緩緩行去,倒也不急著趕路。
俗話說“華山壹條路”,從山腳到峰頂,僅壹條羊腸小徑通行,或單側淩空,或山脊縱走,端的是險惡無比。果然行不數裏,所見之處無不陡峭艱難,再看腳下春泥如雪,身旁萬丈深淵,路上又別無護欄,只要壹個滑溜,便要給活活摔死。土人說的“擦耳巖”,便是如此而來。
不過眾人身懷武功,自不在意區區險道,那盧雲曾在西域攀峰護駕,更是如履平地。連娟兒那小丫頭輕功也有些火候,眾人雖在險地,卻壹路賞玩美景,好不快活。
行到壹處平臺,略見寬敞,眾人便稍事歇息。盧雲擡頭遠眺,但見遠處雲霧繚繞,奇石怪巖,頗見孤高。那山崖上更長著長青松柏,樹枝積著靄靄殘雪,望之如同人間仙境。
當此美景,盧雲讀書人出身,必來詠嘆壹番。果見他面露怡然之色,脫口贊道:“好壹座華山,奇山孤高,卓卓不群,真有風骨凜然之態。此山如此雄健,無怪能孕育天下第壹高手!”
娟兒壹路跟在盧雲背後,聽他口述什麽“五裏關”、“鐵門關”、“青柯坪回心”、“韓愈拋書處”,早聽得耳中生繭,心中生煩,壹聽他又來詠嘆,忙做了個鬼臉,捂著雙耳,叫道:“盧哥哥,妳這般啰嗦,活像個老太婆!以後誰嫁了妳,準要倒楣!”
盧雲臉上壹紅,想道:“我像老太婆麽?這我倒沒留意。”
韋子壯見娟兒活蹦亂跳,怕她摔下懸崖,忙拉了她壹把,卻見那娟兒壹雙大眼溜溜直轉,只盯著盧雲的俊臉猛瞧,好似又要來取笑他壹番。
楊肅觀輕咳壹聲,道:“盧兄說得不錯。華山地靈人傑,這些年好生興旺,非但山水儼然,還出得寧不凡這等英雄人物,以名氣而論,這幾年已有淩駕武當之勢。武林中除開少林之外,當世幾無門派可及。”
楊肅觀年歲雖輕,但因地位崇隆,結交的多是武林第壹流的大人物,見識自非常人所能及,此刻便來剖析江湖局勢,果然頭頭是道。
韋子壯聽得這話,雖知楊肅觀說的是實情,仍感揪然不樂。他是武當真武觀出身,這幾年本門勢運頹廢,他自是深知,壹時只有嘆息不語的份了。
娟兒給韋子壯牽著手,壹見他低頭不語,登時有意打抱不平,當下撅著嘴,呸了壹聲,道:“小小壹個華山有什麽了不起的,咱們九華山足足有九個華山那麽多,比他們壹個華山強得多了。”
眾人聞言,都是忍俊不禁。韋子壯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笑道:“這裏是人家的地頭,妳說話可留神哦。”
娟兒哼了壹聲,正要回嘴,猛聽壹人罵道:“誰說九華山比華山強!”
眾人正驚奇間,忽見路上跳出名高瘦老者,手上拿了只金算盤,怪模怪樣的看著眾人。盧雲昔日與此人有過壹面之緣,這時已然認出他來,此人外號叫做算盤怪,乃是華山上壹輩的人物,素來玩世不恭,此際定是在此奉命迎客。
算盤怪跳到娟兒身邊,大聲道:“小小女娃兒,居然敢到華山來撒野,說話可得給我檢點壹二了。”
娟兒笑道:“妳又是誰?手上拿著大算盤,可是要到誰家去收帳啊?”
算盤怪呸了壹聲,罵道:“我要去妳爺爺家收帳,九二壹十八,他壹共欠我十八萬兩銀子。”
娟兒聽他滿口胡言亂語,那是正中下懷了,當即笑道:“我爺爺不只是我的爺爺,也是妳爹爹的爺爺,妳這般收帳不太狠了些麽?”
算盤怪壹楞,道:“妳爺爺是我爹爹的爺爺?那妳爹爹又是誰的爺爺?”
娟兒笑道:“當然是妳的爺爺了。”
算盤怪皺眉苦思,道:“誰是誰的爺爺啊,怎地這麽難懂。”過了片刻,他才忽然醒覺,道:“啊!所以妳爸爸是我爸爸的親爹,我該喊妳姑姑才是。”
娟兒笑道:“好乖,壹會兒給妳糖吃。”
算盤怪這才知道被占了便宜,大怒道:“妳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戲耍妳老子!”
眾人掩嘴偷笑,都覺荒唐無比。
耳聽算盤怪破口大罵,楊肅觀已然走出,拱手道:“這位前輩,在下少林楊肅觀,應貴派掌門之邀,特來貴寶山觀禮,還請閣下通報壹聲。”
算盤怪手指娟兒,大聲問道:“這小小女娃兒是妳什麽人?她說話不知輕重,妳們怎地不管上壹管!”
娟兒嘻嘻壹笑,道:“妳沒聽他說麽,他是少林寺的。姑娘我可是女兒家,妳有看過少林寺的女徒弟嗎?咱們兩家可沒半點關系。”
那算盤怪平日最是瘋癲,此時更是驢勁大發,大聲道:“放屁!老子看妳話說得這般多,準是男子喬裝成的,八成還是和尚扮成的姑娘!”說著便往娟兒頭上掀去,要瞧瞧她是否頭戴假發。
娟兒嘻嘻壹笑,佯作吃驚狀,對楊肅觀叫道:“師兄,咱們給人家識破了,這可怎麽辦?”
楊肅觀苦笑壹聲,正要說明,卻見算盤怪雙手叉腰,大笑道:“老夫雙目如電,什麽妖魔鬼怪沒見過!妳快快除去喬裝,否則休想上山!”
韋子壯見娟兒胡鬧得厲害,趕忙搶上兩步,拱手道:“在下武當韋子壯,這位姑娘壹時玩笑之言,前輩莫與孩子壹般計較。”
算盤怪甚是莽撞粗魯,他見韋子壯貌不驚人,當即冷笑道:“武當?妳們這群人又是少林,又是武當,怎麽武林各派的人全擠在妳們這幫人裏頭?該不會還有我們華山的人吧?”
靈定見他夾纏不清,當下不願多理,便道:“咱們自行上山吧,別要誤了時辰。”
算盤怪哼了壹聲,搖擺手上的算盤,喝道:“妳們想要蒙騙上山,沒這麽容易!這男扮女裝的怪物若不除去喬裝,誰也不準走!”
眾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知該要如何解釋。
那算盤怪正自呼喝,卻聽後頭壹人叫道:“師弟,妳在做什麽?”只見壹名矮胖的老者領著幾名賓客走來,正是那華山肥秤怪。此人行徑素來荒謬,與算盤怪合稱“華山雙怪”,也是武林中難得壹見的為老不尊。
肥秤怪皺眉道:“師弟,人家來者是客,妳怎麽攔在路上,這不太也失禮麽?”
算盤怪朝娟兒壹指,道:“師兄有所不知,這女子是少林派的和尚假扮而成的。她想要蒙騙上山,準是有什麽陰謀。我不攔下來成麽?”
肥秤怪大吃壹驚,他細看娟兒,只見她巧笑明眸,端是美人壹個,若說是和尚假扮,倒也是巧奪天工。他舔了舔嘴,道:“難得這位師父如此厲害的易容術,倒也是難能的緊。我說少林寺這麽多壯年和尚,平日怎生耐得,卻原來如此,嘿嘿……”說著合十拜道:“阿彌陀佛,想不到少林還有第七十三項絕技,失敬,失敬。”
靈真聽他滿口汙言穢語,心下不忿,怒道:“妳這人亂七八糟的,卻是說什麽東西!”
肥秤怪眉頭壹皺,轉頭對師弟道:“這人如此醜惡,該當好好易容裝扮壹下,否則豈不嚇壞人了?”眾人聞言,都是噗嗤壹笑。
靈真大怒,運起少林大力金剛指力,便往肥秤怪抓去。肥秤怪急忙閃避,只聽剝地壹聲,壹旁的大樹竟給他抓落壹叢樹皮。肥秤怪驚道:“大力金剛指!果然是少林寺的人!”
靈真冷笑道:“天下武功出少林。今日叫妳們這些旁門左道開開眼界,看看武林正宗的手段!”他吐納運氣,便要出指。肥秤怪見靈真指力異常了得,倒也不敢怠慢,急忙抽出家夥,便要往前廝殺。
靈定見兩家便要惡鬥起來,己方是客,說來萬萬不能失禮,連忙攔住師弟,道:“快別這樣了,大家不過是口頭上的壹些小小誤會,何必動手呢?”
楊肅觀搖了搖頭,嘆息壹聲,道:“華山門中沒有旁的人了麽?咱們觀禮要緊,實在沒有時光瞎攪和。”
便在此時,山道上壹名少年快步而下,眼見胖瘦二佬正對來客叫陣不休,驚叫道:“師伯祖、師叔祖,妳們又在胡鬧了!”眾人眼前壹亮,只見那名少年氣宇非凡,雙目更是炯炯有神,看來是華山小壹輩的英傑。
那少年走到雙怪身旁,皺眉道:“師叔祖、師伯祖,今日是師父退隱的日子,妳們還再搗亂,回頭我怎麽跟師父交代?”
肥秤怪聽他壹說,臉上忽地壹紅,訕訕地道:“我……我可沒有搗蛋,都是妳師叔祖不好。”說著往算盤怪壹指。
算盤怪手指娟兒,大聲道:“我才沒有搗亂,少林寺派了男扮女裝的怪物上山,咱們哪能放她過去?”
那少年嘆了口氣,搖頭不語。肥秤怪見場面不妙,忙陪笑道:“徒孫啊!咱先上去了,這些人就交給妳應付啦。”看來他輩分雖高,對那少年卻是不敢違逆,他見後頭又有賓客過來,連忙搶上招呼,便引著那幾人上山。
算盤怪追了過去,叫道:“師兄別走啊!沒撕下這怪物的假面具前,咱們如何能走?”
肥秤怪笑罵道:“走啦!別再丟人現眼了,到時掌門師侄又要發脾氣了!”
算盤怪咕噥壹聲,老大不情願地走了開來,眼角卻還覷著娟兒的動靜,壹幅心有不甘的模樣。
那少年見兩大妖怪走了,登松了壹口氣,走向楊肅觀等人,拱手道:“在下華山蘇穎超,見過幾位前輩。”
楊肅觀見他舉止有禮,心下喜歡,微笑道:“蘇少俠,我們幾位是少林武當等門派的弟子,應寧掌門之邀,特來貴山觀禮,還請妳帶路吧。”
那少年名喚蘇穎超,乃是寧不凡的小徒弟,只因生性聰穎,悟性非凡,深得掌門寵愛,平日裏山上大小雜務都由他打點。他微微頷首,當即拱手道:“敢問大俠如何稱呼?”
楊肅觀微微壹笑,道:“在下楊肅觀。”
蘇穎超啊地壹聲,驚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楊郎中!”說著急忙躬身敬禮,伸手肅客,道:“貴客請這邊來。”
眾人見他老沈持重,都是心下暗贊。盧雲見過這名少年,壹年前不到,這孩子還是個到處磕頭的害羞小鬼,誰知現下卻沈穩至此,真是叫人刮目相看了。
眾人走了壹陣,到了壹處山峰。此處三面淩空,峰上壹處立著兩面石碑,壹書“雲臺峰第壹門”、壹書“白雲仙景”,看來便是華山第壹峰的北峰了。
蘇穎超當先領路,帶著眾人走向壹座木造塔樓。只見這樓矗立山邊,卻也不甚高聳,建築頗見簡陋,匾額上寫著“玉清”二字。
眾人心下壹奇,想道:“這兒便是華山玉清觀麽?”這建築不甚顯眼,若在平常時候上山,倘沒見到匾額上的文字,決計想不到此處便是名聞天下的“華山玉清觀”。
時近正午,觀門裏外站滿了人,只見點蒼七雄到了,峨眉掌門到了,湘西排教的人馬到了……壹時各門各派的好手莫不雲集於此,放眼望去,足有數百人之譜,都是上山觀禮的客人。那道觀本不寬敞,這時給人潮壹擠,更感緊迫。
韋子壯眼尖,已看出來山賓客有不少攜帶兵刃,只是礙在主人的面上,都將兵刃藏在行囊之中。韋子壯心道:“照這等熱鬧來看,這些人多半心懷鬼胎,便如那西門嵩壹般。壹會兒定有幾場好打。”
山道上賓客如雲,往來行人甚多。楊肅觀與靈定走不兩步,已有人認出他倆,這少林寺乃是天下第壹門派,楊肅觀又是朝廷要員,認出他們的無不急急上前招呼,模樣熱絡,就怕失了禮數。
只見數十人圍攏上來,妳壹句、我壹句,拉著三人大聲談說。那靈定武功雖高,卻是不擅交際,靈真更是莽撞性子,壹開口便得罪人,全靠楊肅觀周旋談笑,只聽他妙語如珠,逗得群雄開懷大笑,樂不可支。
盧雲站立壹旁,心下暗暗佩服,想道:“這楊郎中果然了得,年紀輕輕,卻已相識滿天下。”他盧雲是個無名小卒,此刻來到武林聖地,自是無人相識。便真有人認得他,那十之八九是以前吃面的熟客了。
韋子壯見少林聲勢如此崇隆,相形之下,本門武當更是落寞不堪,不禁心下喟然。當年朝廷壹場大禍牽連,幾使武當山給人查封,為此掌門元清行事極為低調,既不願招惹紛爭,也無意爭奪聲名利祿,免再受人讒言陷害。二十年下來,堂堂的武當山竟如銷聲匿跡壹般,什麽四大宗師、什麽天下第壹,都與本門無緣了。
他自己雖與不少英雄相識,但傷感本門的衰頹,實在提不起勁應酬。眾家好漢過來見禮,他只懶懶地唱聲諾,自與娟兒、盧雲等人站到角落去了。
三人正自無聊,忽聽後頭壹個聲音道:“師弟,妳也來啦!”
韋子壯聽這聲音好熟,急忙回頭望去,卻見壹名道人站在眼前,正是師兄元易。
乍見武當同門,韋子壯不禁大喜,忙奔了上去,壹把將他抱住,大聲叫道:“師兄!妳到啦!”他提起腳跟,四下尋找其他同門。元易拉了他壹把,低聲道:“別找了,今日除我之外,本門沒別的人來了。”韋子壯滿面寂寥,點了點頭,輕輕嘆了壹聲。
盧雲站在壹旁看著,心下不禁奇怪,想這武當山開派百數十年,武林地位何等尊崇,怎會衰頹至此?當年自己在揚州時,便是靠著武當掌門元清送給顧嗣源的壹本“練氣論氣”,這才創出獨門的心法,有了這壹身內功,本想今日得幸拜見這位高人,哪知還是緣鏗壹面。
盧雲雖想上前行禮,待見韋子壯與元易交頭接耳,談論不休,倒也不便打斷二人說話,便在壹旁等候。
忽聽娟兒大聲道:“師父!師父!”哭叫之間,急急奔了出去。盧雲心下壹驚,急忙轉頭,只見山道旁行來壹名騎驢老者,正自緩緩上坡,駕旁卻有名高壯男子相隨。
盧雲啊地壹聲,心道:“看這老先生的模樣,當是九華山的掌門‘青衣秀士’。”待要細看面目,卻驚覺青衣秀士竟然帶著面具,不由得心下暗暗吶罕,想那青衣秀士臉上定有什麽隱疾胎記,這才不便見人。
青衣秀士駕臨華山,楊肅觀、韋子壯等人見了,急忙放下手邊事情,紛紛搶上,向他行禮致意。
娟兒拉著師父的手,哭哭啼啼的把往事說了,說到師叔被害,師姐失蹤,更是放聲大哭。那青衣秀士聽後壹言不發,他帶著人皮面具,也看不出喜怒哀樂。韋子壯等人在壹旁陪聽,壹個個唉聲嘆氣,心下也感悲傷難受。
韋子壯待娟兒陳述已畢,便搖了搖頭,淒然道:“想那張之越張大俠鐵崢崢的壹條好漢,不意命喪賊人之手。那時咱們雖都陪伴在側,但那胡媚兒奸詐狡猾,卻無人救得了他,唉……”想起張之越臨終托孤的情狀,心中壹酸,險些墜下淚來。
青衣秀士嘆息壹聲,道:“諸位莫要自責。我這師弟生性倔強,從不向人屈服,這才身遭不幸。所謂剛強必折,便是這個道理了。”
盧雲聽青衣秀士話中蘊有哲理,又見他氣度非凡,乍聞噩耗後既不驚慌失措,也不悲傷痛哭,想來此人見識深遠,絕非世俗之流,壹時頗感佩服。
楊肅觀心下卻想:“這位青衣掌門等閑不露喜怒,想來心機城府極深,手段定也狠辣。胡媚兒惹上這人,那是自找死路了。”
壹樣場面,楊盧兩人看在眼裏,卻各有不同解讀,看來這兩人的性格真是大大不同。
正想間,又聽青衣秀士道:“我派遭此不幸,天幸有各位江湖同道相助,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娟兒,妳快謝過這幾位大俠的救命之恩。”
娟兒忍淚道:“還說呢,要不是與他們壹塊兒,師姐也不會落入壞人手裏,至今生死不明。若不是跟著他們,師姐現下還好端端的呢……”說著抱住那中年男子,痛哭失聲。
這男子便是當年伍定遠照過面的阿傻,只見他呆呆站在驢子旁,聽了娟兒哭泣,也不知出言安慰,仍是壹臉茫然。
青衣秀士聽了徒弟的埋怨,又見韋子壯等人神色尷尬,便向眾人拱了拱手,道:“小女孩兒胡言亂語,還請諸位莫怪。”
韋子壯嘆了口氣,道:“其實她說得也沒錯,若不是與我們同行,艷婷這女孩兒也不會落入昆侖山手中。說來真是咱們的不是。”
青衣秀士搖頭道:“各位不必自責,我與卓淩昭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他是壹代宗師,當不至為難壹個小小女孩兒。壹會兒他到來此間,我自會與他要人,請諸位不必掛懷。”
韋子壯正要回話,忽聽壹個聲音道:“青衣秀士果然料事如神,我派掌門何等身分,豈會為難壹個小姑娘。”
眾人轉頭去看,只見壹名漢子腰懸長劍,身穿白袍,凜然地看著眾人,正是昆侖山的“劍豹”莫淩山。
乍見仇敵,盧雲登時奔了過去,大聲喝道:“妳們把伍制使帶到何處了,快快把人交出來!”
楊肅觀見他莽撞,忙伸手攔住,低聲道:“盧兄莫急,這裏與他們有仇的人不計其數,妳不必急著出頭。”
果然靈定已經大踏步地走出,沈聲道:“老衲少林靈定,敢問卓掌門何在?”他心急師弟靈音的性命安危,但以他羅漢堂首座的地位,說話間還是不能失了禮數,便有意先禮後兵,壹會兒再開殺戒。
莫淩山微微壹笑,道:“這位大師莫要心焦,貴派靈音大師已然率著門人離去,這會兒應該回到嵩山了。”
靈真罵道:“放妳媽的狗臭屁!老子幾天前殺上昆侖,妳們這幫龜孫子躲得壹個不見,怎麽現今遇上了面,妳們又說把人給放了!卓淩昭到底放得是什麽屁,連個味兒也沒有!”
只聽遠處傳來壹聲狂笑,跟著壹個冷傲的聲音道:“妳這莽和尚說話小心了!靈音師徒與那李鐵衫,老早便在天山滾得遠遠的,咱們若要殺害這幾個家夥,老早可以動手。”
說話間,壹人走了過來,那人身形高瘦,面帶病容,正是錢淩異。
靈真認出他來,登時怒喝道:“妳這老狗子還敢大搖大擺的進到中原啊!不說我那靈音師兄,妳們殺了燕陵鏢局滿門老小,這筆血債妳打算怎麽還啊?”靈真大怒之下,立時提了這樁公案出來,要看錢淩異怎生回話。
錢淩異冷笑道:“怎麽還?強者生,弱者死,這個道理妳還參不透麽?”
靈真哈哈大笑,霎時卷起僧袍,道:“好壹個弱者死,來來來,老子今天就賞妳壹個全屍。”
這靈真壹來脾氣火爆,二來武藝高明,存心要橫掃全場,是以壹上華山便四處尋人鬥毆。這時錢淩異說話侮慢於他,那更是自尋晦氣了。他掄起醋缽大的拳頭,便往錢淩異走去,打算三兩拳把他打死。
壹名少年跳了出來,攔在兩人之中,卻是那帶路的華山弟子蘇穎超。他面露惶急之色,抱拳作揖道:“諸位前輩稍安勿躁,今日上山的客人,全都是家師的好朋友,壹會兒若是傷了和氣,咱們做主人的面上不好看。各位若有什麽私事,可否下山再談?”
靈真哪裏管他,伸手壹揮,便要將蘇穎超推開。誰知蘇穎超身子只微微壹晃,竟然分毫不動。
眾人見這名少年年歲雖稚,武功竟是不弱,壹時甚為吃驚。
靈真也是壹楞,他外門硬功勇猛,方才壹推只用了半成力,就怕誤傷別派的低輩弟子。孰知這孩子下盤功夫練得極是到家,這壹推居然奈何不了他。靈真貴為四大金剛之壹,這臉面如何丟得起,他往前重重壹踏,沈聲道:“妳讓開了!”
蘇穎超躬身道:“小子職責在身,決不能讓貴客相互鬥毆,還求前輩見諒。”口中雖然謙遜,腳下卻是壹步不讓。
錢淩異有恃無恐,哈哈笑道:“靈真啊,妳以為這裏是少林寺的後院,可以任憑妳呼來喚去麽?人家是華山門下的高徒,妳來這裏作客,便要守人家的規矩啊!”說著拍了拍蘇穎超的肩膀,笑道:“小兄弟好好幹,我來給妳撐腰。”
靈真見那錢淩異滿臉譏嘲,存心要看自己出醜,當下重重哼了壹聲,往前踏上壹步,已在蘇穎超面前三尺。此時他若給這名少年壹頓話逼開,日後傳揚出去,他這“虎爪金剛”要如何在江湖上行走?霎時嘿地壹聲,右爪伸出,便自抓向那少年的胸口,要將他壹舉甩開。
靈真右爪揮出,正是少林“龍爪手”的絕招,名喚“搶珠式”。這招厲害之處不在右手那壹抓,而是在於左爪的醞力不動。只等對方擋格右手的攻勢,左爪便能後發先至,瞬間制敵要害。靈定等人見他使出“搶珠式”這等絕招,都知靈真急於挽回面子,就怕在這名少年手下輸了壹招半式,日後難以面對群雄。
蘇穎超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見了靈真這等厲害的擒拿功夫,心中如何不懼?眼看虎爪抓來,急忙運起師門心訣,霎時單足立地,兩臂撐開,壹招“雙雷灌耳”,雙掌便向靈真的耳上打去。這掌若是打得實了,輕則耳膜破裂,重則腦骨粉碎。眾人見他這招大見高明,忍不住都是“咦”的壹聲,頗見驚詫。
靈真原本只等那少年往他右爪擋格,左爪便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式,將他壹舉擒住。誰知這少年全然無視於眼前這淩厲至極的壹爪,反而搶先往靈真的雙耳灌去,這招後發先至,巧妙無比,已然將靈真的“搶珠式”破去。
靈真見他出手高妙,當即虎吼壹聲,索性棄左手暗招不用,右爪加勁,閃電般地探出,硬往蘇穎超胸口抓去,要在他手掌擊來之前,先壹步將他擒拿在手。
眾人見靈真變招也是快極,煞那間便已扳回劣勢,心下都是贊嘆,要不是覺得他有以大欺小之嫌,定會大聲喝彩。
蘇穎超見靈真這爪勢道快絕,想來那“雙雷灌耳”已然打他不到。他原本單足立地,此刻淩空的那腳忽地往前踏出,朝靈真雙耳擊去的雙掌便自放落,已然搭上了靈真的肩頭。便在此時,靈真也已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正要將他摔出,卻覺肩井穴微微壹麻,那少年不知用了什麽古怪法門,居然在頃刻間點中他的穴道。
場中眾人無壹不是高手,登時大為驚駭,萬萬料不到壹個小鬼,竟有如此能耐,壹時間都是議論紛紛。韋子壯心下驚訝,與楊肅觀對望壹眼,兩人都想:“小小壹個華山弟子,居然能將武功練到這個地步!華山門人還真有些門道!”看來這寧不凡不只自己武功高強,連教徒弟的法門也是了得,這“天下第壹”的美譽當之無愧。
靈真臉上壹紅,情知自己過於托大,已算輸了壹招,心道:“我若是敗在這小鬼手裏,以後也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他真力激蕩,壹眨眼便已沖開被封的穴道,這下子倒真是看門本領,若無數十載高深內力,決計難以做到。他大叫壹聲,右手探出,將那少年高高舉起,內力到處,已然封住他周身經脈,就怕這少年另有什麽古怪招數。
靈真擒住了蘇穎超,急於挽回顏面,當即喝道:“小朋友,今日給妳個教訓,日後遇上了前輩,可需多存點敬意,聽到了沒有?”
蘇穎超凜然不懼,正色道:“只要前輩不在本山私相鬥毆,小子決計不敢得罪分毫。”這話說來不卑不亢,眾人心下都是暗贊。此刻蘇穎超雖然輸陣被擒,但以他的稚弱年紀,居然能將少林四大金剛逼到這個地步,可說是雖敗猶榮了。
靈真聽他出言反駁,場中眾人都面露贊佩之色,忙呸了壹聲,大聲道:“小孩子胡言亂語,懂個什麽屁了!”說著手上壹緊,內力發動,直朝蘇穎超胸口壓去,要把他逼得哀號求饒。蘇穎超面色發紫,卻是咬緊牙關,壹幅寧死不屈的模樣。
青衣秀士看了壹會兒,忽地嘆道:“素聞少林神僧行俠仗義,怎地今日卻來為難壹個小孩?若要打傷了他,豈不愧對平日裏的俠名?”
靈定臉上壹紅,道:“青衣掌門責備的是,我師弟性子向來粗魯,且待我上去勸阻。”他自知理虧,說著便要上前,要師弟別再為難人家。
便在此時,忽聽壹人笑道:“少林和尚好大的名頭,原來卻只會欺侮孩童,做那以大壓小之事。”眾人轉頭去看,壹人面帶微笑,恍如飽學宿儒,正是“劍神”駕到。
靈定尚未搶上,卓淩昭已飄到靈真身旁,輕輕拍出了壹掌。這掌輕若鴻毛,卻又堅硬似鐵,掌力已然籠罩靈真胸腹十三處要害。靈真吃了壹驚,急忙舉掌擋架。卓淩昭微微壹笑,道:“放開這孩子了。”
他忽地轉掌為指,指法虛幻莫測,霎時已點向靈真腰間。這指功乃是由“劍寒”這套劍法中轉化出來的,指力本身並無剛猛可言,厲害之處在於指上的陰寒內力。靈真想要往後閃避,只怕面上無光,想要出掌封阻,又怕慢了壹步。他虎吼壹聲,放脫了蘇穎超,跟著兩只拇指向前壹戳,這才是他的看家本領:“少林大力金剛指”。料來兩人以指力對指力,靈真絕無吃虧的道理。
卓淩昭只是要將蘇穎超截過,用意不在傷敵。他見靈真放脫這名少年,便自哈哈壹笑,道:“大師很識相啊!”伸手掀住了蘇穎超的衣領,如同老鷹抓小雞般地將他提起,跟著飄開三尺,躲過了靈真的壹戳。
眾人見卓淩昭輕描淡寫,三招內便奪下這少年,心下都是駭然。
卓淩昭單手提著蘇穎超,笑道:“小朋友,妳武功很了得啊!居然接得下少林高僧的龍爪手,妳師父是誰啊?”
蘇穎超人在半空,臉上卻不驚慌,從容答道:“家師便是本山掌門,人稱‘天下第壹’的寧大俠。”
卓淩昭哦地壹聲,道:“小朋友,妳小小年紀,怎知他是‘天下第壹’?”
蘇穎超傲然道:“我師父生平大小八百余戰,從未輸過壹招半式。”
卓淩昭哈哈大笑,將他放落下地,道:“好得很,我生平與人相鬥,也未嘗輸過壹招半式。”言下之意,竟是有意壹別苗頭。
蘇穎超陡地與這武林大豪對面而立,心中自不免害怕,他想要說幾句場面話,但見了卓淩昭眼神中隱隱的殺氣,卻又不敢作聲。
楊肅觀與靈定對望壹眼,兩人心中都甚明白,這卓淩昭上得華山,定也是為了“天下第壹”的名銜而來,絕無善意。楊肅觀暗自打量情勢,眼看己方好手眾多,除了靈定、靈真以外,尚有韋子壯、秦仲海、盧雲等人,便算青衣秀士兩不相幫,己方也是萬無虧輸之理。
楊肅觀正要說話,那青衣秀士已然搶上壹步,他輕咳壹聲,道:“卓掌門,據這幾位朋友說道,小徒這幾日好似在貴山盤桓作客,真是有勞卓掌門管教了。”他話中帶刺,卻是在譏嘲昆侖山不顧倫理,欺侮後輩。
卓淩昭見此人帶著人皮面具,已認出他來了,當下微微壹笑,道:“原來是青衣掌門到了。在下不知先生駕到,真乃失禮。”說著輕輕壹揖,卻不去提艷婷的下落。
青衣秀士不置可否,只淡淡地道:“卓掌門不必多禮,這就請孽徒出來相見如何?”
卓淩昭嘆息壹聲,道:“我這幾日與令高徒相處,只覺她秀美可愛,善解人意,好生討人喜歡,真叫人艷羨不已。唉……這收徒弟的眼光,我還得多向您討教討教哪。”說話語氣真誠,竟是對艷婷悠然神往,看來倒也不似作假。
青衣秀士見他顧左右而言他,便淡淡道:“艷婷這孩子膽小怕生,能得卓掌門壹贊,也是她三生有幸了。只不知她現在何處,也好讓我這師父帶回山上,免再給貴派添憂增擾。”
卓淩昭嘆了口氣,搖頭道:“說起這女孩兒,唉……可惜啊可惜……”
眾人聞言,臉色都是壹變,深怕艷婷已遭毒手。那青衣秀士卻是老謀深算之輩,倘若人已死了,徒然驚慌失措,卻也無濟於事。他不動聲色,冷冷地道:“卓掌門口稱可惜,可是這孩子做了什麽壞事麽?”
錢淩異站在壹旁,此刻便插話進來,笑道:“壞事倒沒有。只是艷婷這小姑娘不理我派掌門的勸告,擅自與壹名匪人走了。這匪人生性兇殘,又常色瞇瞇地盯著這女孩兒瞧,不知這當口可曾生出事來?”說著嗤嗤兩聲,淫笑起來。
青衣秀士聽他語氣輕佻,只哦了壹聲,道:“不知是什麽人帶走孽徒,還請示下。”
錢淩異笑道:“這淫賊人高馬大,身強體壯,生得壹張兇巴巴的國字臉,以前是西涼府的捕快……”
盧雲與楊肅觀對望壹眼,喜道:“定遠還活著!”
錢淩異笑罵道:“廢話,這淫賊生龍活虎的,當然還活著。看這淫賊色瞇瞇的模樣,現下準是把人家奸辱了。嘿嘿,艷婷那小妞兒白嫩嫩的壹雙美腿,他賊小子倒有艷福,真他奶奶的……”說著舔了舔嘴,神態無恥難言。
青衣秀士何等精明,壹聽盧雲與楊肅觀說話,便知這捕快是少林友人,想來絕非歹徒,當即安下心來。那錢淩異還待嘮嘮叨叨地要說,卻見青衣秀士袍袖壹拂,已然帶著娟兒等人離去。
錢淩異叫道:“餵!我還沒說那淫賊姓啥叫誰啊!妳怎地這樣就走了?”說著竟追了過去。
靈定往前壹跨,壹掌揮出,登將錢淩異摔了個筋鬥,沈聲道:“老衲少林靈定,有幾件事請教卓掌門。”
靈定武功超凡入聖,足與卓淩昭壹較長短,此時壹出手便是絕招,看來有意大開殺戒。那蘇穎超職責本在攔阻武林人物私相鬥毆,但眼前這位靈定大師氣勢不凡,功力深厚,遠非靈真可比,他便有十個膽子,也萬萬不敢上前擋架,壹時間惶急無比,不知如何是好。
卓淩昭笑道:“大師又要動手麽?妳沒聽這位少俠說了,叫我們不要在山上鬥毆,大師怎地又來啦?”
靈定不動聲色,伸手往山下壹指,道:“咱們不要為難旁人,下山把話說明白吧!”
卓淩昭長眉壹挑,笑道:“大師定要見個高低麽?”
靈定更不打話,雙手撐開,跟著壹合,只聽轟地壹聲巨響,宛若天雷劈落。這招稱做“雷開天地”,乃是“羅漢銅鑼鈸”的起手式,自來少林武僧中,只有羅漢堂首座得傳此項絕藝。眾人見靈定自信滿滿,已然拿出看家本領,料來兩人定有壹場好鬥。
卓淩昭哈哈壹笑,看似不置可否,眼中卻生出陣陣殺氣,壹時兩人劍拔弩張,情勢甚是緊張。
便在此時,忽聽遠處傳來壹聲炮響,跟著有人朗聲道:“吉時已到,請諸位貴客進廳,壹同見證玉清觀寧掌門退隱大禮。”
卓淩昭微微壹笑,對靈定道:“大師可要進去?還是要下山壹決勝負?”
靈定想起掌門交代,自己乃是代表少林前來觀禮,此刻若不進去,定會失禮於人。他衡諸厲害,只得哼了壹聲,冷冷地道:“壹會兒大事了結,老衲想請卓掌門喝杯清茶,還請務必賞光。”
卓淩昭哈哈大笑,道:“那倒不必麻煩了。大師要喝茶嘛,裏頭多的很。等會兒咱倆要喝,自能喝個痛快,何必舍近求遠呢?”
眾人心中壹凜,都知卓淩昭有意向寧不凡出手挑戰,想來今日定是多番仇殺的局面。
卓淩昭見靈定面帶殺氣,當下微微壹笑,袍袖輕拂,徑率門人走了。楊肅觀見靈定雙目生出怒火,忙上前壹步,低聲道:“師兄,咱們先進去吧,可別失禮於人了。”
靈定吐出壹口濁氣,向青衣秀士合十為禮,便也率人走進觀門。
群雄進得廳裏,只見裏頭擠滿人群,除了廳上七張大位空著,其他席位早已坐得有人。楊肅觀眺目看去,只見那七張大位分兩排擺設,前三後四,這座位如此擺設,當是給諸大派坐的主位。
方今中原武林以八派為首,分別是少林、武當、昆侖、華山、峨眉、點蒼、九華、崆峒等八派,除了少林武當兩派的首領未曾到來,其余門派都是掌門親自與會。
正看間,蘇穎超走去稟報,跟著壹名神情猥瑣的中年男子快步搶出,向眾人道:“辛苦了、辛苦了,有勞靈定大師、卓掌門、元易道長駕臨華山!還請這邊來!”
楊肅觀見這人面貌醜惡,神情低賤,好似店小二的長相,看來定是算盤怪之流的人物,當即皺了皺眉,便也隨靈定向前走去。
走到廳前大位,那猥瑣男子道:“嗯,少林寺的靈智方丈沒來,那便請靈定大師坐首位好了。”當下伸手肅客,便請靈定坐了首席。
楊肅觀見本門受人敬重,心下也是暗暗喜悅,想道:“我少林聲望崇隆,華山雖然號稱‘天下第壹’,在我寺千年武名之前,卻也絲毫不敢失了敬意。”
心中正自計較,那漢子又請元易坐了第二把大位。看來武當山近年雖然聲勢不振,但潛力仍是無窮,叫人不敢小覷。
眼看元易坐上第二把大位,卓淩昭如此氣量狹窄,心頭定是不痛快,楊肅觀側目望去,果見“劍神”面帶冷笑,似乎心有不忿。楊肅觀心下暗笑:“卓淩昭生平肚量最小,壹會兒華山門人若要安排不當,他非要當場翻臉不可。”
果然那猥瑣漢子見了卓淩昭冰冷的目光,已嚇得咳嗽連連,手足無措。他連連打躬作揖,伸手便朝第三把座椅擺去,陪笑道:“劍神駕臨華山,玉清觀蓬蓽生輝,還請上座。”
卓淩昭見自己坐了第三把大位,武林間僅次少林武當,倒也不算太過委屈,便只冷冷壹笑,徑自坐下。那猥瑣漢子不敢怠慢眾人,忙又招呼青衣秀士入座,卻是坐在那靈定背後。
武林門各大首領紛紛就座,便連楊肅觀、韋子壯、昆侖諸高手都給排定了位子。那猥瑣漢子雖然相貌平庸,卻是個難得的經理人才,壹時安排的井井有條。他按著眾人的資望身分排定座次,來人雖多,卻無壹人發出半句怨言。
排到娟兒時,那猥瑣漢子見她容情稚嫩,便自笑道:“小姑娘是娟兒吧?要不要坐在師父身邊?”不待她回話,便命人取過壹張板凳,擱在青衣秀士座旁。
娟兒聽他認出自己,不由喜出望外,歡然道:“妳識得我叫娟兒?”
那猥瑣漢子嘻嘻壹笑,道:“婷兒娟兒,劍術高超,貌美如花,武林誰人不曉呢?”
娟兒聽他把自己誇上了天,登時大喜,忙扯住青衣秀士的袖子,歡笑道:“師父!妳聽人家多誇我!”
那漢子笑道:“可惜小姑娘沒有外號,不然我定要日夜稱頌了。”
娟兒笑道:“誰說我沒有外號,我老早想了壹個呢,妳以後只管叫姑娘‘玉女神劍小精靈’!那便成啦!”
壹眾掌門見她嬌憨,都是哈哈大笑,連卓淩昭這般面目陰森之人,也感莞爾。
青衣秀士搖了搖頭,不去理她。他伸手召來阿傻,道:“壹會兒這裏人多口雜,很是氣悶,妳自管去偏廳玩去。”原來青衣秀士知道阿傻腦子不對勁,上不了臺盤,便請華山門人帶他到偏廳玩耍,以免無端惹禍。
阿傻哦了壹聲,摸了摸腦袋,茫然道:“偏廳?玩什麽?”眾人見這阿傻身材魁梧,臉上卻又臟兮兮的,滿是泥塵,不由得暗暗納罕,都在猜測此人的來歷。
娟兒聽師父有意遣開阿傻,登感惶急。她與此人形影不離,此番下山已久,不知有多少話兒想說,哪知卻又要分開。正想出言阻止,青衣秀士已喚過壹名華山弟子,道:“我這門人性子急,坐不住,勞煩小兄弟帶他去賭兩手,消磨時光。”
阿傻聽了賭字,鼻孔噴氣連連,猛地沖了上去,壹把揪起那弟子,大笑道:“走!咱們趕緊去賭個痛快,壹會兒連出壹百把大,讓妳輸光褲子!”
那弟子給抓住衣領,只嚇得全身發軟,顫聲道:“這可不行,我山門規不許賭博……”
阿傻笑道:“好啦!那我賭妳壹定不敢跟我賭,壹百兩銀子……”啰哩啰嗦之間,已拉著那弟子沖出觀門,只嚇得眾賓客閃躲連連,不知哪來的瘋漢作怪。
青衣秀士見娟兒淚眼汪汪,當下伸手出去,輕輕握住她的小手,溫言道:“傻孩子,師父好久沒見妳了。留在這兒,乖乖陪師父,好麽?”
娟兒聽師父疼愛自己,登又破涕為笑,便只纏著他不放。
諸大掌門甫壹坐定,眾人便自行寒暄。楊肅觀凝目看去,只見靈定、元易兩人交頭接耳,正自閑話家常。楊肅觀心下甚喜,想道:“方今武林正道不彰,可說邪魔四起,咱們少林正該與武當連絡交往。壹會兒若是得空,定要與元易道長聊上壹番。”
他看了壹陣,轉朝卓淩昭望去,只見他臉上帶笑,正與峨眉、點蒼兩派掌門悄聲談話,看這三人言笑晏晏,談笑風生,好似頗為親熱。楊肅觀心下冷笑,這卓淩昭壹掃高傲之氣,準是想廣結善緣,日後也好拉攏群雄,來與少林武當爭鋒壹番。
楊肅觀冷笑幾聲,便朝大廳四周打量。他這人壹向精細,今日華山龍蛇混雜,可說兇險異常,此刻便將廳內陳設機關看個明白,以免壹會兒著了人家的道。
他四處望了望,忽見大廳右首空蕩蕩的,卻只擺了三張空椅,適才入廳時竟沒留意。楊肅觀心下壹奇,想道:“武林各大派的首領都已到齊,這幾張椅子是留給誰坐的?”
那三張椅子樣式華貴,上頭雕龍畫鳳,當是預留給最最要緊的貴客所用,卻不知還有什麽高人未曾到來,楊肅觀看在眼裏,忍不住暗自揣測。
楊肅觀正自思索,忽見身旁盧雲回首頻頻,好似不安於坐,便問道:“盧兄有什麽事麽?”
盧雲轉過頭來,皺眉道:“我見秦將軍遲遲不上山,可別有什麽事耽擱了。”
楊肅觀擡頭去看,見那卓淩昭兀自與人談笑,自不可能出廳殺人,便放下心來,微笑道:“盧兄不必多慮,仲海武功高強,復又精明多智,誰能拿他奈何?”
盧雲搖了搖頭,自行起身,道:“左右無事,我過去大門等候,也好有個照應。”
楊肅觀見他固執,倒也不便多說,便自頷首,道:“盧兄快些回來了,待會典禮開始,只怕出入會有些不便。”
盧雲壹笑,應道:“這我理會得。”說著擠出人堆,急急出廳,便跓在觀門外眺望。
自西疆歸來後,秦仲海便似心事煩多,經常壹言不發。盧雲看在眼裏,也是暗自擔憂。想道:“秦將軍待我親厚,便如親兄弟壹般,我可要好好替他運籌帷幄壹番,別再讓他這般煩心了。”打從伍定遠失蹤後,盧雲對朋友間的義氣看得更加重了,眼見秦仲海煩惱,便有意為他分憂解勞,只不知他為何心神不寧。
正想間,只見兩名男子並肩走來。這兩人身形高大,左首那人身材頗見瘦削,面目蒼老,約莫六十好幾,面上隱隱透出壹股執拗戾氣,卻不知是誰。右首那人虎背熊腰,體態壯碩,神情不怒自威,正是秦仲海。
盧雲大喜,連忙迎了過去,叫道:“秦將軍!我在這裏!”
秦仲海見盧雲到來,忽地壹楞,似沒料到盧雲會在觀門等候。他臉上神情有些不自在,幹笑道:“盧兄弟,妳怎麽出來了?”
盧雲道:“我見妳老是不上山,忍不住有些擔憂,這便出來尋妳啦!”
秦仲海伸出拳頭,輕輕在盧雲胸前壹敲,笑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瞧妳緊張的。”
盧雲壹笑,轉頭看向秦仲海身邊的那名老者,問道:“這位前輩是誰?秦將軍可否為我引薦壹番?”
秦仲海聞言壹怔,神情卻是有些猶豫,他嚅嚙地道:“這……這位是……”
盧雲見秦仲海欲言又止,不禁微感詫異:“秦將軍壹向天不怕地不怕,今日怎麽了?”正要相詢,卻聽那老者已自行接口,淡淡地道:“老朽方子敬。”
先前眾人在客店閑聊之時,韋子壯便曾提及天下四大宗師的名號,其中壹人便是眼前的這位“九州劍王”方子敬。只是韋子壯並未提及他的名諱,是以盧雲聽得“方子敬”三字,竟不知他便是那位威震四海的絕頂高手,當下只拱了拱手,道:“原來是方老先生,晚輩盧雲,這裏給您請安了。”
方子敬聽了“盧雲”二字,倒是微微壹笑,問道:“妳便是仲海的參謀?”
盧雲聽他叫破自己的身分,心下登感壹奇,道:“原來老先生識得在下。”
方子敬不答,只拍了拍秦仲海的肩頭,道:“妳們年輕人多聊聊,我先進去了。”
秦仲海拉住了他的手,叫道:“師父!我還有話問妳……”
方子敬回頭壹笑,道:“此地人多口雜,咱師徒倆身分特殊,不宜多說。回頭若能見面,再談不遲。”說話間,身影壹閃,已然進廳去了。
秦仲海看著方子敬的背影,忍不住長嘆壹聲,神態甚是沮喪。
盧雲聽秦仲海稱方子敬為師,當即“啊”地壹聲,歉然道:“原來方老先生是秦將軍的師父,方才我恁也無禮了。”
秦仲海搖頭道:“不打緊,我師父是出塵之人,從不為這等禮俗之事見怪。”
盧雲點了點頭,道:“尊師也是來看寧不凡退隱麽?”
秦仲海望著觀門,卻沒正面回話,只說道:“盧兄弟,我的師承來歷壹事,勞煩妳多加保密。我師父性子有些特異,不喜旁人知曉我是他的弟子。”
盧雲哦地壹聲,心道:“這位方老先生真是奇怪,能有秦將軍這等徒弟,該當高興才是啊,怎麽不讓旁人知道呢?”
他自知這是人家的家務事,心裏雖感好奇難耐,但眼下也不便多問,只有出言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