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封劍歸隱
英雄誌 by 孫曉
2018-8-30 14:27
過了半晌,不再有客人進觀,華山門人見吉時已到,便取出丈許長的鞭炮,在觀門口劈劈啪啪地放了起來。看來玉清觀雖是武林門派,但遇上了這些婚喪喜慶,卻也不能免去這些繁文縟節。
典禮正式開始,寧不凡身為主人,自須說上幾句話。他滿面堆笑,緩步走下場中,抱拳道:“諸位高賢在上,不凡退隱江湖,說來本是小事壹樁,怎好驚動各位高人大駕?只是人生渺渺,難得相逢,請各位典禮後稍留尊步,敝派備有水酒款待,請大家隨意用些,千萬別客氣。”
壹名弟子搶上前來,叫道:“和尚道士吃素的,請到太極廳;吃葷的,請到兩儀廳。晚間若要住房,請找本門弟子登錄大名。”說著冒出壹名男子,手持筆墨名冊,便在人群中四處穿梭,等著抄錄名單。
眾人皺起了眉頭,心想:“這玉清觀怎地像間客店飯館壹樣?寧不凡真是‘武功天下第壹’麽?”眾人先前見寧不凡外貌猥瑣,本已暗暗搖頭,此刻又聽他啰裏啰嗦,舉止全無高手風範,更感失望。
搖頭嘆息中,內廳緩緩走上三名弟子,手上各自托著只銅盤。眾人心下壹奇:“這又是什麽古怪東西了?”凝目望去,只見第壹只銅盤裏放著幾本經書。這幾本書古舊不堪,多半是華山的武功精要,看來是掌門人的信物。眾人心下了然,寧不凡今日非但要封劍歸隱,更要在天下英雄面前,把掌門之位壹並傳出。
第二只銅盤裏放了壹柄長劍。那劍鞘滿是銅綠,劍柄更用麻布緊緊包裹,看來破爛無比,似連西瓜也難以切開。眾人乍見之下,不禁皺起了眉頭,幾名後起之秀更是暗自好笑,都不知武林公推為“天下第壹”的絕代高手,怎能使得這般破爛家生?
第三只銅盤裏更是奇怪,裏頭只擺著壹段破舊白綾,上頭還有點點血跡,卻不知是做何之用的。幾名心念邪惡之人登時想到歪處,以為這破布是哪家閨女的貼身物事,卻拿來此處招攬炫耀。壹時交頭接耳,各自出言譏笑。
寧不凡見眾人面帶輕蔑,卻也不以為意,他緩緩說道:“不凡自出武林以來,已歷二十余年。多蒙各方師友提攜,使敝人敝派得以立足江湖,念及諸位高義,不凡感激不盡。”說著做了個四方揖,又道:“只是念及武林兇殺難免,江湖道路更是艱辛險惡,不凡厭倦了刀頭舔血的日子,便起了引退之意,希望眾位高賢得以成全。”
眾賓客看他面有倦容,神態謙卑,心中都想:“這寧不凡如此庸懦,還是早些引退的好。否則真要遇了絕頂高手上山廝殺,他要如何經受風波?”典禮開始,昆侖門下都在蠢蠢欲動,只等著大鬧華山,卓淩昭向他們使個眼色,要他們稍安勿躁。其余各門各派也是暗號眼色滿場飛,自是在伺機挑戰。
寧不凡見東西預備了,便微微壹笑,道:“眼前吉時已屆,在下便請諸位嘉賓好友壹同見證,寧某自此退隱武林,不再提刀論劍。”說著伸手壹揮,第壹名弟子便托著圓盤,走到寧不凡身前。
寧不凡從銅盤裏拿起經書,隨手翻了壹翻,微笑道:“這幾本書是我派的武學奧秘,向來是華山的鎮派之寶。今日我退出江湖,自當傳出掌門之位,還請新任掌門將這幾本經書好生保管,日後永傳萬世,保我華山威名於不墜。”眾人心下壹凜,果然這寧不凡有意傳出掌門之位,只是這位子何等要緊,卻不知他要傳給什麽人了。
寧不凡眼望門下,神情忽地變得嚴肅,只聽他沈聲道:“華山玉清觀第十代弟子蘇穎超,跪下接命。”
壹聲清亮的答應響起,人群中走出壹名少年,這孩子容貌俊秀,約莫十五六歲,正是先前在山道上見過的蘇穎超。
眼見寧不凡有意傳位給壹名少年,眾賓客無不大為訝異。這蘇穎超幼小稚嫩,倘使真要繼任華山掌門,卻不知華山壹派日後如何行走江湖?與人爭鋒?不少人以為寧不凡有意說笑,但看師徒二人正經八百的模樣,卻又不似作假。眾人暗自揣測,都不知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滿場賓客的壹片訝異中,蘇穎超已然下拜跪倒,垂首道:“弟子蘇穎超,跪接掌門法旨。”壹師壹徒神情莊嚴,毫無玩笑之意。那蘇穎超跪在地下,更是壹動不動。
寧不凡嘆了口氣,他望著愛徒稚幼的臉龐,臉上似有壹絲不忍,但這神色壹閃而逝。他深深吸了口氣,上前壹步,凜然道:“余秉天隱道人遺命,特傳掌門大位於弟子蘇穎超,盼妳日後發揚門戶,行俠仗義,以天下為己任。蘇穎超,妳可能做到?”
蘇穎超叩首在地,奮然道:“弟子雖不才,亦不忘師尊今日教誨。”
眾人嘩然聲中,華山掌門之位已給壹名少年接去,但門下弟子卻無壹人反對,更無絲毫不滿之色,想來事前早已得知此事。
寧不凡聽弟子回話鏗鏘有力,便自壹笑,道:“江湖險惡,盼妳帶領同門,以度亂世。”說著將經書遞給蘇穎超,道:“此乃本山絕學三達劍,盼妳日後詳加習練,定有所成。”
蘇穎超跪地接過,跟著叩首九次,這才緩緩站起。
蘇穎超行禮已畢,說來已算是武林八大門派的掌門,足與少林靈智方丈、武當元清道長、昆侖劍神卓淩昭、九華山青衣秀士等掌門平起平坐。旁觀賓客想起日後要稱這位少年壹聲掌門,忍不住有些為難,壹時神態尷尬,良久過後,居然仍無壹人上前道賀。
寧不凡望向門中長老,沈聲道:“趙長老何在?”
壹名白發老人快步行出,大聲道:“趙五在此!”這長老正是當年的趙五。光陰催人老,二十年過去了,這人雖還是壹派嚴厲模樣,但當年的滿頭青絲,如今早已轉為如雪白發。
寧不凡望著趙老五,神色鄭重,道:“本山蘇掌門年幼,還望趙長老克盡職守,言所當言,日後多加扶持。可能做到?”言中之意,卻是任命趙五為顧命大老,蘇穎超日後便遇上了麻煩,也有這位長老出面解圍。
只聽趙五大聲道:“掌門放心!趙五便算性命不在,也會護持新任掌門,掌門自管安心退隱吧!”
壹旁肥秤怪、算盤怪也都大叫:“掌門放心!咱們竭心盡力,也要保住華山威名!”
耳聽門人如此說話,寧不凡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欣慰笑容。他向廳上賓客逐壹拱手,道:“新任掌門年幼,還請諸位高賢多多提攜照顧。不凡感念深恩,永銘五內。”
幾名老江湖見華山滿門老的老,小的小,少了寧不凡以後,全無像樣高手,只看得暗暗搖頭,心道:“看華山這個德行,今後定是壹蹶不振,再也不能與少林武當爭雄了。”賓客中另有心機深沈之輩,見寧不凡行徑太怪,便暗暗猜想:“看寧不凡裝模作樣,八成是退而不隱,想在幕後指揮,這才找了個小鬼出來主事。”
眾人胡思亂想間,寧不凡卻已伸手出去,從第二只銅盤取過長劍,道:“此劍名喚‘勇石’,自我正式習劍以來,三十年從不離身。今日寧不凡特此封印,使其永不出鞘。”
長劍封印,便如蓋棺入冢。寧不凡輕撫長劍,平庸的臉上現出了壹陣傷感,華山門下更是神情悲涼,就連華山雙怪這等狂妄滑稽的人物,也都在暗自垂淚。山上舉行大典,本該喜氣洋洋,可寧不凡壹旦引退,華山日後少了這位高手主持門戶,定會失色不少,也難怪這些門人弟子臉色這般愁苦了。
只見寧不凡眼光向地,似在回想往事,識得他的賓客無不心有所感。眾人感慨之余,紛紛擡頭仰望屋梁,只見那梁上兀自懸著兩面錦旗,壹書“長勝八百戰”,壹書“武藝天下尊”,想起寧不凡十八歲出道,打遍天下無敵手,哪知世事變幻,滄海桑田,這位高手終也到了退隱的壹刻。
寧不凡默然垂首,良久無言。過了好壹陣子,仿佛大夢初醒,他嘆息壹聲,轉頭看向蘇穎超,道:“此劍伴我行走江湖,如同親人。待我歸天之日,請蘇掌門將此劍置入棺木,以作陪葬。”此時華山名義上的掌門已是蘇穎超,寧不凡便以掌門之名相稱,絲毫不少禮數。
蘇穎超聽師尊如此吩咐,心中大慟,霎時落下淚來,哽咽道:“弟子凜遵師尊諭旨。”
寧不凡不再多說,伸手壹招,人群中走出壹名弟子,右手端著燭臺,左手提了只金盒,那盒裏卻盛著火漆。那弟子將蠟燭在金盒下壹烤,不多時,便將火漆烤軟,連盒交在寧不凡手中。看來寧不凡便要在眾目睽睽之下,以火漆封印佩劍,使“勇石”再不能出鞘。
寧不凡左手持劍,右手提起金盒,面向賓客,朗聲道:“諸位若無異議,本人就此封劍。”
要知封劍等於自廢武功,從此不能再與人動手,也是如此,壹個人若要退隱江湖,需得所有恩人仇家壹並同意,那才能真正封劍洗手。倘若恩怨未了,封劍之舉便形同自殺,非但恩人不能諒解,仇人更會趁機將之殺害,是以寧不凡廣邀天下英雄前來見證,便是要同道諒解他退隱的苦衷。只要滿山賓客盡皆同意,日後若還有人找他麻煩,那便是天下武林的公敵了。
眼看無人阻攔,寧不凡朗聲道:“既然大家別無吩咐,不凡就此退出江湖,從此不問世事。”說話之間,便要將火漆傾在劍鞘上。
忽聽壹人喝道:“且慢!”
這聲音也不甚響,卻令眾人耳中生鳴,料來發聲之人定是內力深厚之輩。眾人想道:“好啊!終於有人出來挑戰了!”
只見壹名道士飄身而下,身形甚是飄逸。此人仙風道骨,壹對眸子溫然純正,卻是武當山的道士元易。眾賓客見武當高手出陣,都知雙方勢均力敵,想來有好戲看了。
楊肅觀長眉壹挑,轉頭看向韋子壯,低聲道:“韋護衛,貴派師兄是否心存豪情,想與寧不凡爭這天下第壹麽?”
韋子壯搖了搖頭,道:“楊郎中說笑了。我師兄只是不忍英雄埋沒,這才出言勸阻,絕不是有什麽私心。”
楊肅觀哦了壹聲,這才放下心來。
武當高手下場,寧不凡微微壹笑,將長劍火漆交給弟子,拱手道:“道長有何指教。”
元易道:“寧先生武功冠絕天下,正是方今武林的泰山北鬥,壹言壹行,向來動見觀瞻,足為同道表率。如此身居要津,寧先生無病無痛,卻忽爾宣稱退隱江湖,豈不令天下同道心冷?貧道今日鬥膽,想請寧先生暫止封劍之舉,留待日後再議。”
耳聽元易說話正氣凜然,果然是為武林正義打算,倒不是來出手挑戰的,幾名老沈持重之人紛紛點頭。只是場中有不少人壹心要看高手兇殺,壹聽元易無意挑戰,猛打個哈欠,無精打采的聽著。
寧不凡聽了元易的勸阻,卻只淡淡壹笑,道:“道長教訓的是。不過在下壹來體弱多病,二來厭倦刀頭舔血的日子,歸隱心意已決,亦無變卦之理。此番苦心,還乞道長諒解。”語氣堅決,卻是回拒了元易的壹番盛情。
元易搖了搖頭,嘆道:“寧先生壹身大好本領,不來救助世人,只想著山林之樂,貧道夫復何言?”說著嘆息壹聲,壹拱手,便返回座位,不再多說什麽。
華山門下聽了掌門的回話,知道退隱壹事無可挽回,不禁嘆了口氣。其余賓客的神情卻是大異其趣,有的聽寧不凡執意退隱,直是喜上眉梢,有的搖頭不語,似感惋惜。種種神態,卻是不壹而足。
今日上山的賓客雖然門派不同,但用心卻只兩種,第壹種人多半是正道人士。這些人不願現狀動搖,自不想寧不凡無端退隱,存的多是勸阻之心,便如武當山的元易壹般。第二種人多是新興門派的領袖,寧不凡退隱也好,復出也罷,他們毫不關心。這幫不速之客摩拳擦掌,就想打敗寧不凡,早些功成名就。
這幫人中,自以號稱“劍神”的卓淩昭武功最高、籌劃最久,頗有勢在必得的氣勢,不過放著正道高手在此,自也不容這群人放肆了。
楊肅觀冷眼旁觀,心中推想:“寧不凡退隱之後,卓淩昭定會上前挑戰,不如請靈定師兄出手,壹次把場面鎮住了。也好與昆侖山壹決高下。”今日少林高手雖只寥寥三人上山,但個個武功高強,不論單打獨鬥或是車輪大戰,己方都無落敗之理,當下便細細謀劃起來。
元易回座,再也無人打擾,寧不凡便向眾人道:“諸君若無異議,在下此刻便要退隱,希望諸位成全。”說話間望著眾人,只要無人說話,他便要把火漆傾下,只等封印長劍,終其壹生,再也不能動劍比武了。
便在此時,忽聽門外壹人大叫道:“沒我的許可,妳決計不可退隱!”
眾賓客聽這人說話語氣十分狂妄,不由得吃了壹驚,訝異之余,便往觀門看去。
只見大門口人影壹閃,壹名老者當前沖了進來。這老人白須白發,滿面紅光,身上穿著件繡金大紅袍。他甫進廳內,便朝寧不凡手中長劍抓去。這壹抓法度嚴謹,功力老辣,竟也是個武功高手。
眾賓客心下壹凜,暗道:“這人武功好強,他是誰?”眾人往門外瞄去,猛見壹頂八人大轎停在觀外,看來此人定是個赫赫有名的人物,卻不知是何方神聖。
寧不凡側身避開那老者的壹抓,跟著伸手揮出,擋住那老者手臂,苦笑道:“瓊老爺,妳就讓我退隱吧,何苦再為難我呢?”
眾賓客聽得這老者姓瓊,都是面色茫然,壹時紛紛打聽。盧雲聽這老人姓瓊,卻不曉得來歷如何。他知秦仲海人面甚廣,便問道:“這老先生是誰?怎地這般大的火氣?”
秦仲海嘿嘿壹笑,道:“皇親國戚,火氣自比常人大了些。”
盧雲聽得“皇親國戚”四字,心下便是壹凜,看那老者身上的紅袍繡著只五彩火鳳,想來定是位顯赫異常的大人物。
正看間,那江充緩緩站起,道:“老爺子,人家說過要退隱了,妳又何必為難他呢?”
那老者面色氣憤,喝道:“江充!妳休要在那裏賣乖!若不是妳的緣故,寧不凡好好的壹個天下第壹,卻又何必退隱?”
場中眾人聞言,心下都是壹凜,楊肅觀、秦仲海、盧雲等人也是暗暗留上了神。
江充聽得那老者的指責,登時哦地壹聲,笑道:“寧掌門是因我退隱?我江充居然有這麽大的本領啊,我怎麽不知道呢?”說著向寧不凡壹笑,道:“寧掌門自己說吧,是我逼妳退隱的麽?”
寧不凡搖頭道:“此次封劍,是在下自己決定的,與江大人毫無幹系。”
江充雙手壹攤,笑道:“看吧,人家都這麽說了,瓊老爺怎好怪我哪?”
那老者如何肯相信,只抓著寧不凡的臂膀,氣急敗壞地道:“妳啊妳,有什麽苦衷便說吧!讓老夫替妳出頭啊!”
寧不凡低下頭去,道:“請瓊老爺先去歇歇吧,咱們壹會兒再聊不遲。”
那老者大聲道:“胡說!再過壹會兒,等妳封上了劍,壹切全都遲了!老夫說什麽也不讓妳退隱!”說著便要搶過寧不凡手上的金盒。
寧不凡搖了搖頭,往後退開壹步,閃過了那老者的壹抓。
江充見那老者壹昧胡鬧,不禁壹笑,道:“瓊老爺子別搗亂了,幾千人都在等著呢!”
那老者暴喝道:“妳少給我廢話!妳逼退寧不凡,以為我不知道嗎?大家回京較量,看看誰怕誰!”
江充嘻嘻壹笑,道:“是麽?就憑老爺子的鐵卷丹書?還是靠妳的寶貝女兒?”
那老者氣得吹胡子瞪眼,喝道:“我瓊武川什麽都不靠,就靠我這兩只拳頭!”說著沖上前去,便要往江充腦門捶落。
寧不凡大吃壹驚,身形壹閃,擋在他二人中間,道:“今日是在下歸隱的日子,請兩位看在小可的面上,不要在此生事。”
廳上眾人見這老者事事沖著江充,絲毫無懼這壹代奸臣的偌大權勢,卻不知這老者究竟是何方神聖,登時議論紛紛,都在猜測那老者的來歷。
韋子壯雖是柳昂天的護衛,卻也不知朝廷有這號人物,他知楊肅觀詳熟朝廷之事,便低聲問道:“這位瓊老爺究竟是何方神聖?”
楊肅觀微微壹笑,道:“這人的先祖便是瓊鷹,乃是太祖開國時的大功臣。”
韋子壯驚道:“原來是功臣之後!照這樣看,江充也未必能對付他了?”
楊肅觀道:“這個自然。瓊老爺的女兒還是先皇武英帝的寵妃,算是當今聖上的嫂子。江充便再囂張,也不能拿他奈何。”
韋子壯聽這老人地位如此顯赫,不由得驚嘆壹聲,心下更增敬重。
這廂秦盧二人也是議論紛紛。盧雲見那老者出手迅捷,不似壹般朝臣,忙問:“秦將軍不是說這老先生是皇親國戚麽?怎地像身有武功?”
秦仲海笑道:“盧兄弟可曾聽過紫雲軒?”
盧雲聽了“紫雲軒”三字,便點了點頭,他曾在河北遇過幾個男女,都自稱為紫雲軒門人,當即道:“我過去曾聽說過這個名字,好像是在北京附近的書院吧?”
秦仲海嘿嘿壹笑,道:“紫雲軒正是這瓊武川開立的書院。此人襲爵國公,文武全才,非只練了壹身家傳武藝,家中還藏有太祖賜下的鐵卷丹書。任他犯下多大的罪狀,都是刑不加身,罪不及族,端的是皇上也怕的人物。”
盧雲壹驚,道:“皇上也怕?這是什麽意思?”
秦仲海道:“他有壹條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二十四節龍頭金鞭,妳說皇上怕不怕他?”
盧雲驚道:“他真打過皇帝嗎?”
秦仲海眨了眨眼,跟著哈哈壹笑,道:“那種東西是擺著好看的,除非皇帝逼奸他老婆,不然這瓊武川又沒老糊塗了,如何幹得這等傻事?”
盧雲心下壹驚,低聲道:“秦將軍說話低聲些,這話大逆不道,可別給旁人聽去了。”
秦仲海笑道:“怕什麽,妳看多少人在交頭接耳,又不光咱倆在這兒胡說八道。”
盧雲探頭看去,果見廳上眾人談論不休,連那楊肅觀、韋子壯也在低聲議論,幾名江湖前輩更是抓住機會,對著壹眾青年口沫橫飛,天花亂墜起來。秦盧二人相視壹笑,都感莞爾。
場下眾人說得口幹舌燥,場上卻也沒閑著,只見寧不凡不住勸說,壹心要瓊武川坐下觀禮,那瓊武川卻是不依,兀自對著江充破口大罵。
忽聽壹人大大的打了個哈欠,這人顯是有意激怒眾人,這哈欠聲打得獅吼壹般,眾人聽了,都是為之壹驚。
肥秤怪聽得賓客無禮,當場沖了出來,戟指叫罵道:“妳奶奶的,大人們在說話,是哪只龜孫子在這亂打哈欠!”
那人笑道:“打個哈欠都不成嗎?華山的規矩還真多啊,那放屁可以吧!”眾人只聽撲嚕壹聲,跟著臭氣薰天,那人竟爾放了個屁出來。
肥秤怪怒喝道:“妳是什麽東西!敢在華山放屁!”
卻見壹人好整以暇的站到場中,這人中等身材,身穿山東大綢,模樣甚是富有。壹旁有人識得他,叫道:“是他!這人是‘伏牛聖手’西門嵩!他也來了!”
秦仲海見了這人,登時笑了出來,道:“雜耍的又來了。”先前這人在山腳客店賣弄武功,便給楊肅觀惡整壹陣,想不到才隔片刻,便又上來華山生事。
肥秤怪自也聽過西門嵩的名字,知道此人武功不弱,三十六路回風透骨扇頗為了得。這人第壹次來到華山,便爾大言不慚的口出惡言,若不好好教訓壹下,華山豈不讓人小看了?當下喝道:“西門嵩!妳的臭屁老子領教過了,果然臭得很!下次要放屁,滾回妳自己家裏放去,少在這裏攪和!”
西門嵩手搖折扇,笑道:“到底是誰的屁臭啊?貴派掌門說好要退隱山林,還勞師動眾的請來這許多朋友,誰知臨到頭來,卻又在這裏拖拖拉拉,根本是說話如同放屁!寧不凡若不想退隱,趕緊放句話出來,省得大家在這裏幹耗著。”
幾名好事之徒聽得此言,都是鼓噪起來。
肥秤怪叫道:“妳要不高興,現下就給我滾出去!”
西門嵩冷笑道:“這就是華山的待客之道麽?今日我可領教了。”只聽他高聲道:“諸位朋友,華山下了逐客令啦,大夥兒可以走啰!”
壹眾好事之徒登時起哄,叫道:“走啦!什麽封劍歸山,根本是騙人的玩意兒!”說著人群中站起十來人,便要往廳外走去。
眾人喧鬧連連,不少人更是口出狂言。寧不凡望著瓊武川,淒然道:“老爺子,妳真要我做個無信無義的小人麽?”
瓊武川咬住了牙,道:“我也不想毀了妳的壹世英名,可是……可是妳大好前程,便真的屈服在江充之下麽?”
寧不凡眼望地下,嘆道:“我職責已盡,世間也沒什麽好牽掛的。”
瓊武川心下壹凜,猛覺他話中含有深意,當即問道:“什麽職責已盡?這什麽意思?”
寧不凡搖了搖頭,低聲道:“其中詳情,瓊老爺不妨去問令嬡吧!”
瓊武川驚道:“問我女兒?可是有什麽大事麽?”
眼看寧不凡神情蕭索,欲言又止,瓊武川還待要說,寧不凡已輕嘆壹聲,自行轉身下場,朗聲道:“請各位稍安勿躁,且聽在下壹言。”他提聲說話,運上了內力,竟把全場叫囂聲都壓了下去。
寧不凡初展身手,頗顯威力。眾賓客先前見此人舉止如同小醜,本都存著輕蔑之意,待此刻見他運使內力,功力竟似不弱,這才稍稍多了幾分敬意。
寧不凡看著眾賓客,道:“在下今日退隱之事,已成定局。各位若有意留下見證,還請回座安歇。若要先行離去,敝派也不敢阻攔,這就請便。”
西門嵩哈哈大笑,道:“沖著這幾句話,咱們信妳壹次!”幾名吵鬧不休的客人登時奔回座位,笑吟吟地等著好戲上演。
秦仲海指著那幾人,低聲對盧雲道:“看這幫狗腿模樣,定和西門嵩壹樣,都是江充找來的幫手。這幫惡徒若不逼退寧不凡,決不甘休。”
盧雲點了點頭,道:“這些人面相獰惡,看來真不是什麽好東西。”
瓊武川聽寧不凡當眾宣布,知道退隱壹事已無可挽回,他呆立良久,搖頭長嘆。壹名華山弟子忙走了過來,道:“瓊老爺請這邊來。”跟著帶位入座,讓他與江充比肩而席。
瓊武川坐了下來,狠狠瞪了江充壹眼:“逼退天下第壹高手,妳這奸賊可稱心如意了!”
江充故做茫然之色,瞇著眼道:“稱什麽心、如什麽意啊?我怎麽全然不知?”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瓊武川氣得臉色慘白,伸手接過華山門人送來的茶水,大口喝完。
眼見兩位大人物同坐廳側,眾人方知這三個位子全是留給朝廷要員的,權臣江充坐了壹張,國丈瓊武川坐了壹張,卻不知空的壹張又是留給誰。
瓊武川甫壹坐下,那“伏牛聖手”西門嵩便走下場中,朝寧不凡笑了笑,說道:“寧掌門,在妳退隱之前,我有壹事相詢。”
寧不凡見他面帶獰笑,心下壹凜,拱手道:“請閣下吩咐。”
西門嵩咳了壹聲,道:“閣下今日退隱後,當真不再舞刀弄劍?或者只是做個樣子?”廳上眾人聽得西門嵩此言,都知道他有意尋事,登時留上了神。
寧不凡壹楞,忙道:“西門先生取笑了,小可當然是真心退隱。”
西門嵩冷笑道:“是麽?手長在妳身上,哪天妳手壹癢,誰知妳會不會食言而肥啊?”
肥秤怪沖了出來,指著西門嵩罵道:“妳奶奶的!我師侄手癢不癢,關妳屁事!妳有種便與妳爺爺大戰三百回合,少來欺負我師侄!”
西門嵩笑道:“這麽快便忍不住了,寧掌門啊,誰會信妳是真心退隱呢?”說著哈哈大笑起來,不少賓客也隨之狂笑,看來都有意作弄寧不凡。
寧不凡嘆息壹聲,向肥秤怪揮了揮手,道:“師叔,請妳先退下。”
肥秤怪面露不忿,叫道:“這小子不懷好意,決計是個惹是生非的東西,師侄妳不要理他啊!”
寧不凡搖頭道:“我真是有意退隱,請大家成全。”肥秤怪握緊雙拳,神色悲憤,但掌門如此交代,只得走回座位,不再多言了。
西門嵩見肥秤怪垂頭喪氣的走開,登時面露微笑,道:“看來寧掌門當真有心退隱,在下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為使武林同道相信寧掌門的用心,我還是得要把話問完,免得寧掌門日後說話不算話,好像放屁壹般。”
華山門人聽他說話辱及師尊,紛紛站了起來,喝道:“妳才在放屁!”
寧不凡揮了揮手,示意門下不要鼓噪,跟著道:“閣下有什麽吩咐,這就請說吧。”
西門嵩笑道:“寧掌門退隱之後,若有人前來羞辱欺侮於妳,妳該要怎麽辦?”
寧不凡壹楞,道:“有人來欺侮於我?我向來不與人結仇,誰會這般無聊?”
西門嵩笑道:“這種妄人所在多有,寧掌門不可不防。”
寧不凡嘆了口氣,隨即向滿堂賓客壹拱手,說道:“在下退隱之後,請諸位高擡貴手,別再來為難小可。”
武林中人自來最重顏面,別說是天下第壹高手,便是華山的壹個低輩弟子,也不該出言向人討饒。眾賓客聽得此言,不論正邪黑白,都是暗暗搖頭。
西門嵩卻是絲毫不見放松,他哈哈壹笑,道:“如果在座英雄不願饒過妳呢?妳又要拔劍殺人了嗎?”
寧不凡目光黯淡,低聲道:“閣下大可放心,即便有人看我不順眼,前來欺侮於我,終寧某壹生,也會默默忍耐,絕不再與人動手。”
瓊武川聞言,不禁重重地嘆了壹聲,江充斜目看了他壹眼,卻是笑吟吟的,好似甚為開心。
西門嵩大笑不止,道:“好妳個寧不凡!有種。”他轉過頭去,向眾賓客叫道:“這寧不凡說的是真是假,且讓我來試試!”說著壹口唾沫噴出,竟是朝寧不凡的臉面吐去!
滿堂賓客見西門嵩狂妄至此,都是驚得呆了。華山門下齊聲慘叫,大喊道:“掌門!”
口水噴來,寧不凡竟是不閃不避,那口唾沫吐中鼻梁,慢慢地滑落嘴角之旁。華山門下悲怒交加,喝喊連連,都要上前廝殺。寧不凡把手壹揮,示意他們不可妄動。
華山門下群情悲憤,壹齊跪倒,悲哭道:“掌門!妳何苦如此!”
卻見寧不凡取出手巾,將臉上的唾沫擦去。以他的絕世武功,若非刻意受辱,焉能被西門嵩的唾沫吐中?看來寧不凡定是有意安天下群雄的心,這才唾面自幹。
瓊武川狂怒攻心,霍地站起,怒喝道:“西門小子,妳找死麽?”
西門嵩笑道:“是他自己不避的,妳怪我什麽?”說著走上前去,拍了拍寧不凡的臉頰,笑道:“這下我信妳了,妳真有意退隱,很好!很好!”
寧不凡低聲道:“閣下既然信了,這就請回座吧!我要將長劍封印了。”
西門嵩哈哈大笑,道:“好得很!好得很!”
眾賓客見寧不凡如此卑屈,心中各有評斷。有的人心中鄙夷,便想:“這寧不凡根本是個貪生怕死的東西,這種人也配稱什麽天下第壹麽?”有的卻極是敬佩,心道:“這寧不凡真是大仁大勇的英雄。他這般苦心意旨,定有所圖,否則他怎能忍得下這等屈辱?”壹時各有評價,莫衷壹是。
眼見西門嵩如此囂張狂妄,不少正道中人都是心下不忿。只聽壹人輕斥壹聲,當場站了出來,喝道:“西門嵩,給我站住了!”此人神態不忿,手握三節棍,正是寧不凡的知交好友阮世文。寧不凡有意勸阻,阮世文卻不容他多說,霎時跳到西門嵩面前,擺了個門戶,當場就要動手。
西門嵩見他殺氣騰騰,只嘻嘻壹笑,道:“妳想幹什麽?替人出頭麽?”
這兩人早在山腳客店照過面,那時阮世文看這人猖狂,早有意出手教訓,此時又見他侮辱老友,那真是自取死路了。阮世文暴喝壹聲,擺開手上三節棍,冷冷地道:“西門嵩,妳死到臨頭還敢放屁麽!今日我沒把妳打得壹路歸西,便跟妳這下三濫壹個姓。”棍身飛舞中,左右兩截便朝西門嵩腰間砸去。
西門嵩也不來怕他,哈哈壹笑,豎起折扇,便往阮世文喉間戳去。
兩人正要過招,忽聽壹聲嘆息,壹人道:“安統領啊,這使三節棍的老先生是誰?看他挺有俠義心的,可否幫我引薦壹番?”
眾人聽這聲音不急不徐,好似是那江充所發,忙轉頭去看,果然這奸臣翹著腿,端著茶,好整以暇,模樣閑適,卻不知有何陰謀。
安道京從懷中取出壹本冊子,急急翻閱而過,答道:“啟稟大人,這人姓阮,雙名世文,生性武勇,以三節棍法名聞洞庭壹帶。”
阮世文心下壹凜,不知吉兇如何,便先退開壹步。西門嵩也不追擊,只笑吟吟地看著,似乎有恃無恐。
江充點了點頭,道:“生性武勇,蠻好的。”他喝了口茶,又問道:“他名字裏還有個‘文’字,可是家裏有人念書做官?”
安道京細讀冊子,道:“回大人的話,阮氏本家都在練武,沒有功名在身。不過阮世文有個女兒嫁到了江西,翁婿是個知縣,姓丁,七品頂戴。”
阮世文聽人提起女兒壹家,猛地心下壹驚,隱隱有著不祥之感。
江充點了點頭,笑道:“文武壹家親,好了得。難得阮先生生性這麽喜歡打抱不平,我可佩服得緊。妳快把丁知縣的名字記下了,等回京之後,咱們可要好好提拔這位朋友。”
安道京大聲喊諾,命部屬送上筆硯,問道:“請問大人,我們該如何提拔丁知縣?”
只聽江充笑道:“近年北疆壹帶不甚平安,韃子四出擄掠,百姓苦不堪言,需要壹個父母官過去打理。我看阮師傅這般高明武藝,他的女婿定也差不到哪兒。咱們邊疆這個大肥缺,就等著丁知縣來幹啦。”
安道京搖頭晃腦,贊嘆道:“大人如此體恤百姓,又給了丁知縣如此肥缺,真是兩全其美啊!”
阮世文聽這兩人壹搭壹唱,竟有意將自己女婿流放邊疆,想起愛女壹家已然大禍臨頭,饒他武藝精湛,手腳還是發起抖來。眾人見阮世文面色慘淡,心下無不暗暗嘆息,這西門嵩背後有江充撐腰,阮世文此番貿然出頭,下場必定淒慘無比。
瓊武川坐在壹旁,聽這奸臣玩法弄權,如何不怒?當下喝道:“江充!放我瓊武川在這兒,妳還敢作怪?妳當我是木頭人嗎?”
江充哦地壹聲,道:“瓊國丈氣什麽啊?人家丁知縣武功非凡,我怎能不為國舉才?瓊國丈要是看不順眼,咱們不妨到金巒殿前,找皇上說明白啊。”
眼前北境征戰不斷,邊疆壹帶確實動蕩不安,亟需地方父母官前去安頓。瓊武川雖然氣得臉色發青,但若以此指責江充弄權舞弊,怕也站不住道理。瓊武川徒然咬牙切齒,吹胡子瞪眼,卻也無計可施。
西門嵩見那阮世文低頭垂手,面色灰敗,不禁哈哈大笑,走上前去,捏了捏阮世文的面頰,笑道:“老狗子,還想逞威風麽?”
阮世文自知壹個對答不慎,便會禍延子孫,只好不發壹言,任憑作弄。
西門嵩樂不可支,笑道:“不敢動手,那便給我滾回去吧。”說著壹腳踢上屁股。阮世文下盤工夫紮實,這腳自然踢他不翻,但他不敢出手反抗,壹腳受過,便垂頭喪氣地退開。錦衣衛眾人見狀,全都大笑起來。
西門嵩望著廳上眾人,笑道:“還有誰要過來教訓在下?快快上啊?”
以阮世文與寧不凡的多年友誼,尚且不敢替他出頭,其余各大門派與寧不凡交情平平,誰想趟這混水,與當代權臣犯沖?楊肅觀、秦仲海雖曾戲弄過西門嵩,但此壹時,彼壹時,此刻若要大幹壹場,自不免把柳昂天牽連進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肆虐了。
壹時之間,場內眾人都是默然不語。上起靈定、下至娟兒,無論身分尊如國丈,還是卑似乞丐,只要活在人世間,每日須吃飯喝水,就不能不向權勢低頭,眾賓客心下暗自難受,卻無人膽敢出手。
西門嵩見人人面懷忿恨,卻無人敢過來啰嗦,當下大搖大擺,朝自己座位行去。只見他伸了個懶腰,嘻嘻笑道:“能在天下第壹的臉上吐口唾沫,這份爽快可真難得啊!哈哈!哈哈!妳們要不要試試?”
華山弟子群情悲憤,但明知掌門是故意忍耐,自己若要上前廝拼,只有壞了他的用意,壹時只有垂淚忍耐的份了。
西門嵩正自得意洋洋,忽聽破空聲勁急,竟有壹物飛來。西門嵩笑道:“啊呀!怎麽了?有人看我不順眼嗎?”他抽出鐵扇,手腕輕擺,扇面已然張開,當地壹響,登將那暗器擋住,鐵扇功使來,神態倒有幾分瀟灑。
西門嵩哈哈大笑,正要說嘴,忽覺那暗器上的勁力大得異乎尋常,扇面雖是精鐵所鑄,但給暗器壹撞,竟爾凹陷下去。西門嵩手腕酸麻,心下大驚:“這是什麽玩意兒?”忽覺暗器還蘊著第二道暗勁,雄渾力道撞來,他手腕劇痛,再也抓不住扇柄,霎時鐵扇脫手飛出,回撞胸膛,喀啦壹聲,肋骨竟已折斷。
西門嵩正自慘叫,那股勁力兀自不歇,撞斷肋骨後,還再往前撞擊,猛力壹震,西門嵩的身子倒飛出去,轟地巨響傳過,肥大的身子竟已撞破土墻,直直滾了出去。
滿廳賓客震撼之至,都是驚呼出聲。羅摩什走上壹步,從地下撿起壹枚物事。眾賓客定睛看去,只見那物狀做圓形,中間壹個方孔,卻是壹枚銅錢!
眾人心下大驚,僅憑這枚小小的銅錢,竟能傳出排山倒海的雄渾力道,說來實是駭人聽聞。廳上眾人交頭接耳,都不知是何方高人出手,居然能有這份能耐。
江充心下大怒,臉上卻不動聲色。他端起茶碗,輕啜了壹口,道:“安統領,這又是誰在打抱不平啊?還不快點請人家出來?”
滿堂賓客聽了這話,都知這奸臣片刻便要發威,那出手之人定然要糟。
安道京笑道:“大人放心,屬下這就揪他出來,也好幫他升官發財。”說話間,手挺鋼刀,便往暗器來處走去。
哪知壹步跨出,忽又倒退回來,只聽他顫聲道:“大……大人……是……是他……”
江充放下茶碗,皺眉道:“什麽他啊我啊的?到底是誰在作怪?”
話聲未畢,猛聽咻地壹聲,跟著乓啷大響,江充手上茶碗竟給暗器打得粉碎,只濺得他滿頭滿臉都是熱茶,雖沒受傷,卻也狼狽不堪。壹眾屬下急忙撲上前來,替他擦抹身體。
江充大怒欲狂,壹把推開眾人,站起身來,怒道:“是誰敢這般無禮!不要命啦!”
只見那暗器是枚銅錢,撞破茶碗之後,勢道不休,兀自向前飛出,啪地壹聲輕響,銅錢撞上了墻壁,跟著反彈倒飛,直朝廳心飛去。這手暗器功夫壹露,眾賓客無不大為驚嘆,若非礙在江充面上,定要大聲叫好。
眾人目光隨著銅錢飄移,只見那枚銅錢旋轉不定,半空畫過壹個弧線,便往人堆急墜而下。眾賓客見麻煩飛來,深怕惹禍上身,都是急速讓開,廳心只余壹人傲然獨坐,宛若石像。眾人訝異之間,急忙去看那人面目,卻不知是何方神聖。
萬籟俱寂之間,廳心那人手掌迎空,雙眼微瞇,壹動不動,銅錢半空急速墜落,正掉在掌心之中。霎時那人握住拳頭,雙目睜開,微笑道:“江大人,好久不見了。”
俠者之尊,以武犯禁,任妳千萬人沈醉,天地唯我獨醒。此人以絕世武功沖撞當朝第壹大權臣,正是那“九州劍王”方子敬!
“九州劍王”乃是昔年的英雄前輩,近年早已銷聲匿跡,眾賓客有不少人沒看過這人,不由大吃壹驚:“這人是誰?怎地如此大膽,居然不怕江充?”滿廳少年更是交頭接耳,都在打聽此人的來歷。
秦仲海見師父大大折辱江充,心下甚是痛快,盧雲則是張大了嘴,頗感訝異。
眾人正驚奇間,猛聽江充倒抽壹口冷氣,跟著暴喝道:“九州劍王在這兒麽?來人,給我拿下了!”
話聲甫畢,壹眾錦衣衛士已然沖出,將方子敬團團圍起。眾賓客見江充忽然翻臉,壹見苗頭不對,紛紛往旁逃開,都怕惹禍上身。
江充大聲道:“方子敬屢犯教條,忤逆當今,今日卻還敢大模大樣的在此露臉,給我抓起來了!”
幾名識得方子敬的賓客都是為之壹驚,這“九州劍王”向來閑雲野鶴,什麽時候成了朝廷的眼中釘了?眾人都是詫異不已。
秦仲海見師父與江充之間頗有恩怨,心下自也壹凜,想道:“難怪師父平日要我別提他的名字,原來江充這廝與他頗有怨仇。”以師父天生性子的偏激,八成是路見不平,毆殺了朝廷官員,這才與這奸臣結怨。只不知是何年何月犯下的刑案,卻沒聽他提起過。
盧雲也是壹驚,忙湊上頭來,低聲道:“看江充的模樣,定要公報私仇,咱們絕不能讓老先生給人欺負。說不得,我先去調軍馬過來,保護老先生離開。”
秦仲海素知師父之能,便在千軍萬馬之中,也能來去自如,當下微微壹笑,道:“盧兄弟不忙,這奸臣雖然厲害,卻奈何不了我師父。妳且耐心看著。”他壹來知道師父武功非比尋常,絕無危險;二來不願把柳昂天牽扯進來,便叫盧雲不必插手此事。
只聽江充怒喝連連,叫罵不休,方子敬雙目卻仍閉著,只不時轉動頸椎,仿佛脖子酸疼壹般。江充見他神態傲慢,如何忍得?大怒道:“方子敬!妳死到臨頭了,還不知怕嗎?”
方子敬受了威嚇,只笑了笑,跟著睜開眼睛,朝江充看了壹眼。江充大怒不已,喝道:“好壹個逆賊!大夥兒給我上!”
壹眾好手轟然答應,吼聲震得滿堂賓客耳中生疼,但這幫人多是老江湖,自然聽過“九州劍王”的手段,威名之下,竟無壹人膽敢上前,只在那虛應故事。
這“九州劍王”隱退多年,武林中人沒有十多年的閱歷,決計不知此人的厲害。廳上青年見錦衣衛眾人面色慘淡,心下都感奇怪,不知眼前這老者有啥了得之處,卻讓堂堂的錦衣衛怕成這樣?幾名老成之輩卻見多識廣,自知方子敬武功非比尋常,若要與他動手,那可是壹腳踩進了鬼門關,自不以錦衣衛眾人的神態為恥。
江充見眾人膽怯,只氣得七竅生煙,怒喝道:“妳們幹什麽!快給我上啊!”
羅摩什聞得召喚,立時緩步上前,他站在方子敬面前,合十道:“這位施主起來說話,江大人有話問妳。”
這羅摩什出身西域,過去不曾聽過方子敬的名號,此刻便上來逞功立威,說話時更是面帶微笑,絲毫沒把方子敬放在眼裏。
方子敬微微壹笑,看了他壹眼,問道:“妳是誰?”
羅摩什也是面帶微笑,道:“小僧西域人士羅摩什,曾為汗國第壹國師。”話聲雖然平淡,但言語間卻透出壹股傲氣。
方子敬哦了壹聲,上下打量他幾眼,跟著閉目養神,道:“沒聽過。”
羅摩什見他神色輕蔑,登時大怒。他森然冷笑:“站起來說話。”盛怒之下,雙手運氣,只等著出招殺人。
方子敬看了羅摩什壹眼,眼神煩悶,好似給孩童糾纏的大人,直是不勝其擾。他嘆息壹聲,跟著緩緩站起,道:“我站起來了。大師有什麽吩咐麽?”
羅摩什怒道:“妳戲侮太師,眼裏還有王法麽?這就過去跪下道歉!”
方子敬聽他說話帶有侮辱之意,卻不以為意,只微笑道:“成,反正好久沒見江大人了,我這就過去。”
眼看方子敬腳步踏出,羅摩什忽然身子發冷,大感不對。要知世間禽獸多有奇妙直覺,小獸豺狼不必親見猛虎,只要聞到氣味,立生恐懼之感,羅摩什生性奸惡,能夠活到今日,靠的也是這等生死感應。他見方子敬眼神隱藏猛烈兇性,霎時吃了壹驚,心中念頭急轉:“這人萬萬不能招惹!”
心念壹動,腳下急退,往後飄開三尺,隨即雙臂高舉,拿出成名絕技“幽冥玄指”,左右兩手食指急揮而下。這招守中帶攻,攻中帶守,法度森嚴,霸而無躁,端的是精妙難言。
羅摩什絕招使出,方子敬若還上前,便是壹個死字。羅摩什自知逃過壹劫,正想喘上口氣,忽然之間,頭頂壹陣溫暖,似有人在撫摸自己的光頭。
羅摩什啊地壹聲慘叫,擡頭壹看,只見方子敬不知怎地,竟然站在自己面前壹尺,滿面微笑,手掌更放在自己的頭頂上,來回撫摸不休,好似在撫弄小狗壹般。
羅摩什全身發抖,顫聲道:“這……這是怎麽回事……”
場中諸大高手看得明白,方才羅摩什出招防禦,雙手點向敵手太陽穴。這招霸道迅疾,絕無轉圜余地,方子敬除了立定腳步,絕無閃避之法,可是他若要停頓,便會讓羅摩什趁勢逃開。誰知方子敬既不停頓,也不中招,他跨步上前,眼看“幽冥玄指”將觸要害之際,腳下忽爾壹頓,身形竟硬生生凝住。
這下變故大出眾高手意料之外,靠著這麽壹頓,羅摩什雙手便已揮空。他舊力已盡,防禦松懈,方子敬腳下卻持續上前,這便破解了羅摩什的精彩防守。
方子敬這下看似簡單,其實大大不易。要知壹個人腳步跨出,後腳跟提起,重心全然前傾,方子敬卻能陡然停頓,平衡不動,若非全身筋肉收放自若,否則要如何辦到?也是為此,這才壹舉擊潰羅摩什這個武學高手。
舉步成招,談笑破敵,方子敬沒有用上壹招半式,不過壹步行出,竟爾讓西域國師出手無功,要害頓成空城。群雄在壹旁觀戰,心下無不佩服得五體投地。
盧雲曾與羅摩什激戰天山,生死對決不下百合,深知這番僧的厲害,眼見方子敬舉重若輕,渾不在意,轉眼便將羅摩什擒住,心下更感震驚。滿心驚嘆之余,便想道:“昔年北魏曹子建七步成詩,這位方先生壹步擒賊,真有異曲同工之妙了。”
羅摩什給人制住,自知死在眼前,對方只要五指用力,便會將他捏得腦漿迸裂,目突骨裂而死,想起往事,壹時大為悔恨,淚水竟是滾滾而下。
正要閉目待死,忽聽方子敬安慰道:“乖,別哭,來吃糖果。”說著從懷中拿出壹顆煮熟的芋頭,塞在羅摩什手裏,卻是把這位國師當作了嬰孩。
羅摩什呆呆的拿著芋頭,面色大是尷尬,雙腳壹軟,已然跌坐在地。
只見方子敬緩步走向江充,微笑道:“江大人,好久沒見了,您氣色壹樣好啊。”
江充嚇得心魂俱碎,驚叫道:“快攔住他!”
方子敬嘆息壹聲,又拿出壹顆煮熟的山芋,皺眉道:“大人為何要攔我?方某每日住在山洞裏,孤魂野鬼,無妻無子,長年伴著淒慘山風,好生無趣。只想請大人回家作客,煮些好吃的芋薯給您嘗嘗,大人怎好拒我於千裏之外呢?”
江充聽他要抓自己回去,想起地獄般的苦日子,登時尖叫道:“快快來人啊!”
眾好手面面相覷,卻無壹人敢動。江充越看越怕,便往安道京推去,安道京給這麽壹推,只得顫巍巍地走到方子敬面前。他全身發抖,竟連鋼刀也拿不住了。
方子敬見安道京全身亂顫,只是壹笑,兀自向前走來。安道京見他靠近,霎時神態驚懼,雙手連搖,腳下更是急急後退。
方子敬看了他壹眼,道:“安統領,幾年不見,妳胖了。”
安道京牙關輕顫,眼光向地,顫聲道:“是……我……我怕了……”方子敬說的是個胖字,那安道京不知聽錯了,還是舌頭大了些,竟把壹個胖字說成怕字。
方子敬微微壹笑,道:“安統領,沒事來我家吃點芋頭,身形才不會發福。”說著緩緩舉起手來,將芋頭放在安道京手裏。
安道京伸手接過,登感全身發冷,顫聲道:“不……不了……我喜歡住京城……”慌亂之間,壹股尿臊味傳出。幾名賓客站得近,登見他褲檔濕淋淋的,竟是尿濕了褲子。
這景象雖然好笑,但在“九州劍王”的殺氣之前,竟無壹人出聲嘲笑。秦仲海心道:“師父好了得的霸氣,我可得好好學著。”壹旁盧雲則是滿臉訝異,張大了眼,怔怔地說不出話。
方子敬見那安道京無膽放對,當下微微壹笑,便朝江充走去。
這下輪到胡媚兒倒楣了。她嚇得花容失色,驚道:“妳……妳不要過來!”她兩手扣滿銀針,但來人舉步破敵,武功之高,實是生平所僅見,滿心恐懼之間,實在不敢貿然出手。
眼看強敵走來,江充全身冷汗狂流,慘叫道:“卓掌門!請妳過來!”
霎時人影壹晃,壹道白影飛身過來,已將江充護在背後。來人身穿白袍,冷冰冰的臉上滿布殺氣,正是“劍神”卓淩昭!
錦衣衛好手見“劍神”到來,士氣大振,登也拔刀在手,團團護住江充,壹旁昆侖好手也抽出劍來,加入戰團。便在此時,道觀外奔入了百名火槍手,卻是羅摩什召來的,壹時間,滿場武林高手、兵卒將士,全在等著方子敬動手。
盧雲吃了壹驚,忙問秦仲海道:“怎麽辦?卓淩昭來了,咱們要幫方老師麽?”秦仲海面帶微笑,向盧雲搖了搖手,示意他莫要驚慌。
劍王劍神,凝目互視,二人相距五尺,都是壹動不動。
方子敬看了卓淩昭壹眼,淡淡地道:“妳也想吃芋頭麽?”
卓淩昭面色壹沈,森然道:“方子敬,卓某面前,妳若想裝瘋賣傻,壹會兒可別後悔。”
方子敬聽他說話霸氣十足,只哦了壹聲,道:“妳自號劍神,到底劍法如何?”
卓淩昭壹擺手中長劍,凜然道:“閣下想要知道,不如壹決雌雄吧!”
眾人聽得卓淩昭放話,頓時群情嘩然。這“九州劍王”方子敬成名極早,幾十年前盛名便已傳遍江湖,向與少林天絕僧並駕齊驅。只是物換星移,十余年前天下爆發壹場大禍,逼得當世兩大高手形同退隱。自此大難之後,武林中才崛起了“天下第壹”寧不凡,至於卓淩昭的出現,那更是近幾年的事情了。眼下卓淩昭出言向方子敬挑戰,這兩人各領風騷數十年,若要廝殺壹場,那可是轟動江湖的大盛事。
眼看對方毫無退讓之意,卓淩昭斷喝壹聲,手按劍柄,長劍便要出鞘。便在此時,方子敬忽地伸手過來,按住了卓淩昭的劍柄,這手法快如閃電,竟不讓對方拔劍。
卓淩昭面露殺氣,怒道:“妳怕了!”霎時壹股霸氣絕倫的內力震出。這股內力世所罕有,足以斬妖除魔,掃蕩天地,只怕方子敬也禁受不起。
強悍內力震來,方子敬忽地笑了笑,須臾之間,掌中生出陰陽雙氣,便以陰柔之力接下卓淩昭猛霸至極的內力,那陽剛之氣則順著劍柄,如壹道刀刃撞入卓淩昭體內。竟在壹招之間,反守為攻。
卓淩昭哼了壹聲,心道:“這老頭兒有些鬼門道,倒也不是唬人的。”當下運起十成十內力,數十載勤修苦練的神功發動,身上頓生壹道厚厚的氣墻,轉瞬之間,已將方子敬發出的剛勁消弭無形。
巨力對撞,壹時竟是不分軒輊,兩大高手各自退開壹步。他二人此番交手,全以無形內力對抗,除了幾名絕頂高手之外,無人看得出其中玄機。
卓淩昭冷笑壹聲,森然道:“閣下不讓我拔劍,怎比得出劍法高低?”
方子敬微微壹笑,道:“我這幾年棄劍從刀,要比劍法,算妳贏好了。”說著將手攏在袖中,竟是蠻不在乎。
卓淩昭冷冷地道:“妳這是做什麽?妳若是怕了,只管開口說,我也不會強逼於妳。”
方子敬搖了搖頭,微笑道:“方某風燭殘年,早已心冷,妳也不必出言相激。閣下真想找人打,過去找他吧。”說著伸手出來,卻是朝大廳壹角指去。
卓淩昭雙眉壹軒,順著他的指尖望去,只見廳角站了壹名漢子,臉上沾著西門嵩吐出的口水,正拿著手帕擦拭。此人這般猥瑣卑賤,不是那寧不凡,卻又是誰?寧不凡本在擦抹口水,壹見廳上賓客望向自己,忙陪上笑臉,做了個四方揖,仿佛掌櫃迎客壹般。
方子敬淡淡壹笑,道:“妳便是勝過了我,也贏不了他。”
卓淩昭怒火沖天,厲聲道:“我與寧不凡尚未交手,妳何以斷言勝敗!”
方子敬道:“此事無須論斷。當今之世,無人勝過寧不凡。”
眾賓客聽得此言,頓感震驚。先前眾人見寧不凡談吐卑屈,又見他被人口吐唾沫,早已不當他是壹代宗師,此刻聽“九州劍王”對他推崇備置,好似這人真有什麽門道似的,壹時都感驚詫訝異。連秦仲海與方子敬師徒之親,也感納悶不解,不知師父堂堂宗師身分,何須如斯看重這個貌不驚人的寧不凡?
卓淩昭見這方子敬故做姿態,好似要激怒自己壹般,他心下不忿,想道:“這姓方的不知收了寧不凡多少好處,盡想替他拉擡聲勢。我可得鎮靜些,免得著了這幫小人的道兒。”
他調勻氣息,壓下了胸中怒火,道:“劍王既然如此推崇寧掌門,咱們不如請他出來,大家公平較量壹場,日後也少紛爭。”
方子敬嘆道:“妳想與寧不凡較量,妳那位江大人滿腦子權謀好處,他會答應妳麽?”
卓淩昭重重哼了壹聲,森然道:“我自號劍神,今日來此,便是為了奪取天下第壹的名號。無論是誰,都無法阻攔我與寧不凡動手!”說著往江充瞪了壹眼,眼中滿是殺意。
卓淩昭這話絕非作假,他為了天山裏的絕世武功,可以殺人放火,無所不為,那時在南天門之下,甚且與江充公然反目。這壹切所作所為,只為了“天下第壹”四字榮銜,倘有人膽敢阻攔他向寧不凡挑戰,那可是自找死路了。
江充平日雖然囂張無比,但在這當世兩大高手間,卻連壹句話也插不下去,給卓淩昭這麽壹瞪,只幹笑兩聲,不見其他。
卓淩昭睥睨冷笑,道:“聽方先生說了這許多,盡在吹捧寧掌門。只是閣下既然自承技不如人,又何必上華山來?莫非是來給人叩首的麽?”
方子敬聽了譏嘲,也不動氣,只搖了搖頭,道:“誰是天下第壹,方某並不在意。我此番上來華山,只是來看個人而已。”
卓淩昭哼了壹聲,道:“什麽人?”
方子敬淡淡地道:“‘戊辰歲終,龍皇動世,天機猶真,神鬼自在’。我今日上來華山,純是來找這條真龍的。”
卓淩昭壹楞,道:“妳說的是天山裏的絕世武功?”
方子敬笑了笑,神色有些淒清,道:“沒錯。唯有繼承天山的絕學,方能獨霸江湖,重振朝綱。天下間也惟有天山傳人,方有可能勝過寧不凡。”
寧不凡聽了這話,吞了口唾沫,臉上神色甚是尷尬。那卓淩昭卻是嘿嘿冷笑,模樣甚為不服。其余賓客無人聽懂他倆的對答,妳看看我,我看看妳,都是壹頭霧水。
眾人茫然間,卻見江充面色鐵青,好似恐懼萬分。他回頭往觀外看去,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好似那人面蛇身的怪物正在外頭窺伺,隨時要將自己吞噬壹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