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誌

孫曉

歷史軍事

亡命天涯的捕快、落魄潦倒的書生,豪邁不羈的將軍與心機深沈的貴公子,四個人在黑暗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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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仗義多從屠狗輩

英雄誌 by 孫曉

2018-8-30 14:27

臘月十五,月圓時分,大理寺中傳出消息,外號“鐵頭”的寺卿徐忠進,已決議開案審判江先。當此京城動亂、奸臣獨大的時刻,此壹決議實在振奮人心。劉敬已垮,江充無人能制,倘若大理寺群臣能壓制此人的氣焰,京城自當恢復平靜。
此次審訊,兩案並陳,壹切關鍵只在壹人。這人不是什麽忠義孤臣,卻是當世第壹狠將,世稱“劍神”的昆侖掌門卓淩昭!
天下之間,只有“劍神”倒戈,方能給江充致命壹擊,只是無人知曉他會否依約前來。照著卓淩昭的傲性,江充這些時日對他大加冷落,他不無反叛可能,但此刻奸臣勢大,他若是怕事畏縮,想與江充和解,那也是合情合理。
大理寺早收到燕陵鏢局的狀紙,只等三日後審訊此案。柳門上下不論是否與卓淩紹有怨,都在等候這名梟雄到來。
臘月十七日午後,城裏行來壹群白袍客,人人腰懸長劍,神態傲慢。守城士兵想要阻攔,卻給他們打得鼻青臉腫。錦衣衛眾人見了,無不大為震驚,即刻通報安道京知曉。安道京不敢怠慢,旋即上稟江充。
頃刻之間,消息傳揚,江系柳系無不震動。
“昆侖劍出血汪洋,千裏直驅黃河黃。”這“劍神”卓淩昭,畢竟還是到了。
柳門諸人聞訊,立時趕抵城門,果見卓淩昭率著門人,已在壹處客棧歇腳。那卓淩昭自暖壹壺酒,坐在酒樓窗邊看雪,模樣頗似清閑。遠處錦衣衛眾人包圍客棧,在那兒指指點點,但諸人震於卓淩昭的威名,無人敢上前喝罵,就怕惹來殺身之禍。
此時秦仲海殘廢遠走,柳門四將只余三人,盧雲、楊肅觀、伍定遠都已到來。伍定遠陡見卓淩昭,往事飛入心中,壹時悲怒交迸。卓淩昭壹幹人殺了他的公門好友黃濟,又在他面前滅人滿門,甚且逼得他走投無路,婁江決戰將他打入江中,這口氣著實叫他難忍。但此時此刻,若無卓淩昭拔刀相助,天地間又有誰能奈何江充?
伍定遠嘆了口氣,只覺為難至極。
楊肅觀見他這幅神氣,心下暗自憂慮。此時艷婷早回九華山去了,少了這名女子相勸,伍定遠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當下便低聲對韋子壯道:“看好伍制使,別讓他生出事來。”
韋子壯望了伍定遠壹眼,大聲道:“楊郎中放心,伍制使是個顧大局的人,絕不會在這個關頭壞事。”他這話倒有壹半是說給伍定遠聽的。伍定遠聽後,果然面色壹瞬,殺氣大減。
楊肅觀知道盧雲心思機敏,與江湖門派間無甚恩怨,便請他陪同自己,壹同往客棧行去。盧雲自救出秦仲海之後,這幾日守在京城,每日裏除了陪伴顧倩兮以外,便是無所事事。此時楊肅觀有事相求,他自也不好推拒,便隨他壹同過去會見昆侖門人。
兩人走入客棧大門,那錢淩異已然跳了出來,喝道:“妳們兩只小的,想幹什麽?”
金淩霜是個明白人,楊肅觀此時過來,定是代柳昂天前來傳話,當即喝道:“四師弟退開,讓楊郎中進來。”錢淩異哼了壹聲,冷冷看了楊肅觀壹眼,道:“二師兄,咱們真要與江大人鬧翻麽?”
金淩霜沈聲道:“京城耳目眾多,妳休得多嘴。只管乖乖聽掌門吩咐,犯不著多心。”
錢淩異口中咕噥幾句,但師兄已然吩咐了,只得回座飲酒,眼角卻瞅著動靜。
眼看昆侖眾人各去飲酒打尖,無人露出戒備之情,楊肅觀微微壹笑,行入店中,走到卓淩昭座位之旁,躬身道:“卓掌門,小侄來給您行禮了。”他有求於卓淩昭,便執禮甚恭,全以江湖晚輩的身分見面。
楊肅觀是少林天絕僧親傳弟子,輩分同於方丈,此時如此謙遜,自是為倒戈壹事而來。但禮多人不怪,卓淩昭雖知他別有用心,嘴角還是泛起微笑,道:“楊賢侄不必客氣,快快請坐。”說話口氣也自居長輩起來,存心占那靈智方丈壹個便宜。
楊肅觀對禮俗之事壹向豁達,倒是不以為意,向盧雲使了個眼色,兩人便自坐下。
楊肅觀拱手道:“難得卓掌們駕臨京城,這幾日若得清閑,可願與朝廷幾位大臣見面談心?大家說起卓掌門神功蓋世,都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若蒙掌門不棄,小侄可以引薦壹番。”
卓淩昭聽了這話,自是心曠神怡,笑道:“楊郎中太客氣了,來,咱們今日不談公事,多喝點酒是真。”說著親自提起酒壺,便為楊肅觀斟酒。楊肅觀受寵若驚,當即雙手持杯,道:“謝掌門賜飲。”
卓淩昭哈哈大笑,道:“柳昂天有妳這般機靈的手下,定是無往不利了。”楊肅觀察言觀色,連忙自行舉杯壹飲而盡。
卓淩昭與他喝了幾盅,酒興甚高,說道:“三師弟,難得楊郎中過來,妳也來敬壹杯。”
屠淩心寒著壹張醜臉,自行走來,舉起酒杯,大聲道:“楊郎中,屠淩心跟妳喝壹杯!”
楊肅觀微微壹笑,道:“屠三俠武功高絕,來日若有良機,咱們不妨較量壹番。”這屠淩心當年殺害燕陵鏢局十八名鏢師,乃是伍定遠不拿不甘心的要犯,楊肅觀此時出言切磋,頗肴挑釁之意。屠淩心嘿嘿冷笑,說道:“楊郎中好興頭,可想與在下決個生死?”
楊肅觀微笑道:“請屠三俠莫要誤會,素聞閣下的‘劍蠱’頗有獨到之秘,在下心儀已久,早有意與屠三俠研討武學,絕無絲毫挑戰報復之意。”
楊肅觀出言討好屠淩心,倒不是隨口來拍馬屁,而是另有深意在內。他曾聽靈音說過,這屠淩心在神機洞時屢次出言冒犯江充,端的是悍勇至極的惡漢。自己若要挑撥昆侖與江先兩邊破臉,屠淩心身為昆侖第壹兇徒,自須大力拉攏,當下趁著見面,便多說幾句好話,日後也好相處。
果然屠淩心聽他稱贊自己,已然哈哈大笑,很是樂意,道:“楊郎中這麽客氣,我屠淩心如何敢當?”當下舉杯飲盡,楊肅觀也陪了壹杯。
盧雲見楊肅觀言笑晏晏,神態極為熱絡,忍不住輕輕壹嘆,轉頭望向對街,只見伍定遠也自眺望過來。盧雲見他神色激蕩,想來見了楊肅觀與昆侖眾人談笑風生,心有不忿之故。盧雲微起嘆息之意,面上卻不動聲色,自管低頭不語。
卓淩昭攻於心計,他見盧雲面有不豫,便知他對自己仍有惡感,當即說道:“這位是盧知州吧!月前咱們在長洲見過壹面,給妳添了好些麻煩,來,本座敬妳壹杯,算是個賠罪。”說著舉起酒杯,向盧雲壹笑,眼中全是試探之意。
楊肅觀心下壹喜,卓淩昭主動敬酒,真有意與柳門化解壹幹恩怨,他連忙替盧雲斟酒,跟著連使眼色。
盧雲曾受卓淩昭壹掌,情知此人心狠手辣,實在不願為伍,但形勢使然,不由他不從。盧雲咧開嘴皮,卻是皮笑肉不笑的神氣。他舉起酒杯,道:“昔日種種,譬如朝露,卓掌門既願棄暗投明,仗義相助,在下自當喝了這杯水酒。”說話間凝視著卓淩昭,並不來動酒水。
盧雲這番話頗有嘲諷之意,“昔日種種,譬如朝露”,這八字更在譏諷卓淩昭過去的惡行。言下之意,如果卓淩昭不會倒戈,他根本不屑與之共飲。楊肅觀聽了這話,心下暗暗叫苦,想說些話來排解,卻怕盧雲又有驚人言辭說出,只得硬生生忍住。
果然卓淩昭聽了這話,心中很是不樂,他面帶殺氣,冷冷地道:“盧知州說我是棄暗投明,不知從何說起?”
盧雲見他滿面不悅,倒也不怕,沈聲便道:“卓掌門昔日為江充辦事,成了他手中的殺人之力,那便是暗,今日願意揭發江充罪行,為天下人除害,這便是明。卓掌門今是昨非,人神共知,不知在下這席話有何難明之處?”此番話直指卓淩昭之過,可謂氣勢凜然,未有寸讓,只說得楊肅觀臉色青壹陣、白壹陣,十分坐立難安。
卓淩昭給盧雲責問壹頓,不怒反笑,回話道:“盧知州此言謬矣。我殺人如麻,昨日為江充殺,明日為柳昂天殺,都是壹般的殺人,有何是非之分?”盧雲哼了壹聲,道:“既然卓掌門如是觀,卻又為何倒出江系,轉與柳侯爺共事?”這話問到要緊處,關系著卓淩昭的真心本意。楊肅觀如此精明,自也留上了神,也在細細聆聽。
卓淩昭嘿嘿壹笑,道:“難得盧知州性子直,快人快語,在下也坦白回話吧。我此次選擇柳昂天,說明白點,絕非什麽棄暗投明,襄助義舉,老實說吧,只因我厭煩了江充,懶得再與他打交道,如此而已。”
眼見眾人都有不解神色,卓淩昭淡淡壹笑,續道:“當年我為了江充,徒然殺死燕陵鏢局滿門老小,成了武林公敵,弄到最後半點好處也無,很是吃虧。但卓某身居壹派之長,這些蠅頭小利,我也懶得多加計較。只是江充千不該、萬不該,便是不該過河拆板、落井下石,壹見我慘敗寧不凡之手,立時翻臉不認人,從此對我派不理不睬。”他說到恨處,眼中生出濃烈殺氣,陰森森地道:“只是江充忘了壹件要緊事,我卓淩昭既然自號劍神,就非他江充所能玩弄!大家走著瞧吧!”
那日卓淩昭慘敗,江充便有棄他不顧的意思,卓淩昭每每念及此事,心中的忿恨實是難以言語。江充可以疏遠他,但絕不能輕視他,更不能視他為壹柄用後就丟的殺人之刀,這要自號劍神的他如何吞下這口氣?也是為此,楊肅觀壹放話出來,卓淩昭立時首肯,答應聯手對付江充。
盧雲心道:“狗咬狗,壹嘴毛。這卓淩昭與我們合作,也不見得安了什麽好心,只不過要利用我們對付江充而已。唉……爾虞我詐,無壹人存心良善。”
卓淩昭見盧雲搖頭無語,當即哈哈壹笑,舉杯道:“好了,咱們別說這些不痛快的,眼下卓某得了神劍,從此海闊天空,無人可制,也該是行俠仗義的時候了,真不該再與江充混做壹堆。來,便看在‘俠義’這兩個字的份上,大家與我喝上壹杯吧!”卓淩昭先前話說得太過露骨,又是鬥爭,又是仇恨,全不給柳昂天半點面子,這“俠義”壹字壹說,用意便是緩頰,免得柳門諸人臉上太過難看。楊肅觀連忙道:“正是。卓掌門行俠江湖,從此成為正道豪傑共仰的大英雄。咱們這杯是結盟酒,若不倒江,勢不甘休。”霎時眾人壹齊舉杯,連盧雲也將酒杯拿起。
眾人正待要喝,忽聽門口傳來壹聲嘆息,道:“錯了,錯了,卓掌門,妳全然錯了。”眾人聞言,霎時壹齊轉頭。
只見門口站著壹名喇嘛,正是江充手下愛將羅摩什。
卓淩昭見他到來,便自壹笑,道:“大師,咱們好久不見了,不如坐下喝壹杯吧?”
楊肅觀聞得此言,心下微微壹凜,深怕卓淩照見了此人,又要變卦。哪知羅摩什無意飲酒,聽了邀約,卻只緩緩搖頭,說道:“卓掌門,我是來傳話的。”
卓淩昭哦地壹聲,道:“是江大人要妳過來的麽?”羅摩什點頭道:“正是。江大人吩咐下來,卓掌門若還記著昔年情誼,今夜便到他府上壹聚,他有幾句話說與掌門說。”
卓淩昭哦了壹聲,道:“江大人若要見我,何不自己過來。”此言自高身分,挑明他與江充平起平坐。羅摩什聽在耳裏,自是不加理會,合十便道:“對不住了,江大人忙於公務,無暇親訪。”
卓淩昭面上青氣壹閃,佯打個哈欠,道:“原來如此,不過本座最近也挺忙的,不如臘月二十那日,咱們大理寺再見好了。”
羅摩什面色壹沈,道:“卓掌門,江大人已掌朝中大權,劉敬倒臺,天下無人能擋。柳昂天、徐忠進、瓊武川這幫老人俱都無用,我勸妳別自找麻煩。”
楊肅觀聽他話說得太硬,登時放下心來,想道:“羅摩什枉稱典籍精通,明辨妙悟,誰知口才拙劣至此,連卓淩昭的性子也摸不透,他這幾句話已把卓淩昭重重得罪了。”
果然卓淩昭面帶殺氣,他舉起酒杯,冷冷地道:“妳回去告訴江先,神機洞的秘密我也知道。若要惹火卓某,連妳皇宮大內也雞犬不寧。”羅摩什面色驚恐,大怒道:“妳好大膽,京城裏竟敢這般說話?不怕殺頭麽?”
卓淩昭使了個眼色,屠淩心登時跳了出來,惡狠狠地道:“操妳祖宗的狗雜碎!羅摩什,別以為妳主子天下無敵。回去告訴那賊臣,我家掌門得了天下第壹神劍,世間也是無人能擋!”
羅摩什深深吸了口氣,伸手壹揮,外頭奔出百名火槍手,舉槍指向店內。這批火槍手仿照帖木兒開國編制,由羅摩什壹手調教出來,近壹年來習練不斷,已不遜於當年神機洞中的那批好手。
卓淩昭笑道:“大師要來硬的嗎?”刷刷幾聲連響,昆侖門下也是拔劍在手,劍光森森,已將羅摩什堵住。楊盧二人安坐不動,靜觀其變。店中夥引則嚇得颼颼發抖,立時躲到後面,無人有膽出來看上壹眼。
羅摩什喝道:“火槍手預備!”眾軍士舉槍上膛,槍口對準了店內諸人。卓淩昭有恃無恐,徑自舉杯對著楊肅觀,笑道:“楊郎中,咱們喝壹杯。”神態傲慢之至,絲毫不把西域火槍放在眼裏。羅摩什怒喝道:“卓淩昭!此處是天子腳下,妳莫要猖狂!”
卓淩昭取出藍澄澄的鐵膽,哈哈大笑道:“話說公謹當年,羽扇綸巾……”楊肅觀順著話頭,接口道:“談笑間,強虜飛灰湮滅!”話聲未畢,藍光閃動,只聽叮叮咚咚之聲不絕於耳,百名火槍手的槍管已給砍斷。
羅摩什驚駭之余,忍不住向後退了壹步,顫聲道:“神劍擒龍?”卓淩昭淡淡地道:“大師好眼力。”俠者,以武犯禁,卓淩昭有意仗著超卓武功,挑戰江充驚動天地的巨大勢力,這場鬥爭實是世間罕見,勝負之際,恐怕更是難說。
羅摩什眼見硬來不成,只好訕訕地留下壹封書信,拱手道:“老衲話已帶到,這裏是張請柬,卓掌門若肯賞光,今夜江大人府上再見。”卓淩昭微微壹笑,命人將請柬收起,卻是不置可否。
眼見雙方形同破臉,絕無轉圜余地,楊肅觀心下寧定,當即起身道:“承蒙卓掌門高義,在下代柳侯爺在此謝過。”卓淩昭點頭道:“妳放心好了,臘月二十當日,我定會到大理寺指認江賊,到時只要審官清廉,定能斷出公理。”說著又補了壹句,道:“倘若燕陵鏢局的案子扳不倒他,我這兒還有個大秘密奉上。到時天地逆轉,形勢可就難說了。”
楊肅觀目中露出喜悅的光芒,大聲道:“承蒙高義,肅觀多謝了!”
卓淩昭微微壹笑,正要說話,忽覺背後兩道淩厲目光射來,卓淩昭轉頭望向對街,只見伍定遠神情凝重,也在凝視自己,臉上滿是肅殺之氣。
卓淩昭哈哈壹笑,向他揮了揮手,神態甚是瀟灑。
這日午間,壹眾京官忽地接到請柬,只見上頭寫著短短兩行字,言道“隆冬雪景難得,相約賞雪壹敘”。這種請帖誰不是每日收到百來張?但細看署名,壹見“十八省總按察、太子太師江充”十二字,眾人知道無可推托,縱然宴無好宴,也只有過去拜見了。
江充此刻邀約百官,用意自是沖著大理寺會審壹案而來。眾人若有意與之妥協,自需赴宴出席,表示忠心,倘有抗拒不至者,等同與江系諸人翻臉。眾官雖然猶疑,但此時江充權勢薰天,誰敢推辭不至?只有乖乖地到府“賞雪”了。
傍晚時分,華燈初上,江府大門排了長長的兩條隊伍,文武百官擠在門口,都在等著入內。只見吏部尚書到了、戶部尚書到了、某某侍郎到了……壹時坐轎紛至,冠蓋雲集。
宴席方開,滿堂賓客雖坐席上,卻無人敢動眼前的菜肴,人人面色慘白,不言不語,好似囚犯壹般。江充自居首座,傲然望著滿堂賓客,冷冷問向安道京:“這幹人都到得齊了麽?”安道京翻了翻手上名冊,道:“除了徐忠進、瓊武川、柳昂天這些怪物之外,五位當朝大學士只有楊遠尚未到來,六部尚書則只兵部尚書顧嗣源、禮部尚書胡誌孝兩位沒到。”
那大學士楊遠是楊肅觀之父,平日不與朝中三派走近,算是中立之人。顧嗣源則是著名的特異獨行之輩,這兩人如此風骨,自不會過來低頭。那胡尚書情況更是特殊,他平日非但與劉敬交好,前些日子生母更給江充派人殺死,房子也遭焚毀,如此深仇大很,胡尚書心中怨恨,早已豁了出去,絕無可能過來與會。
江充冷笑壹聲,道:“把這些名字都給記下了,咱們可要反省反省,看看人家為何不願與咱們交朋友?”安道京道:“大人放心,下官已將名字抄下了,日後定會過去請益。”
昔日劉敬挾制江充,兩派相互抗衡,江充便不敢太過囂張,此時劉敬垮臺,天下間壹人獨大,那是任憑奸臣予取予求的場面了。眾人聽他說得冷酷,莫不心中壹寒,都不知江充要如何對付這批人。
江充轉頭看向滿堂賓客,笑道:“大家不必害怕,盡管喝酒啊。”他話雖這般說,眾官卻無人敢動酒菜,只是垂首不語。
忽有壹人越眾而出,大聲喝問:“敢問江大人勞師動眾,召集文武百官到府,究竟所欲何事?便是要聽妳大言不慚地對付政敵麽?”那人姓牟,名俊逸,約莫四十來歲,乃是都察院的官兒,他的妹子鄂妃更是當今皇帝的寵妃,仗著皇親國戚的身分,平日倒也不怕江充,過去更因妹子的緣故,向與劉敬走得近。他此番與會,只因督察院左禦史大力相邀,這才過來赴宴,哪知江充行徑如此冷傲,直比昔日更加猖獗,他心有不忿,便來出言譏諷。
江充斜目看了他壹眼,冷冷地道:“什麽對付政敵?哪有這種事?我此番邀妳們過來,帖子上寫的明明白白,說是要來賞雪,牟大人難道不識字麽?”牟俊逸冷笑道:“此處乃是內廳,如何見得雪景?大人若要賞雪,何不到院子去?江大人既然別有用心,便明白說了,何必藏頭露尾!”
江充嘿嘿壹笑,道:“妳說對了,我與其他這幾位大人是別有目的,不過對老兄妳嘛,那純是賞雪而已了。”牟俊逸冷笑不休,道:“我是皇上的小舅子,江大人說話,可須檢點壹二。”
江充哪來理他,當下提聲喝道:“來人啊!這位牟大人要賞雪,快把雪給我端出來了!”
眾人心下壹奇,不知這雪要如何端出?幾名朝廷老人知道江充手段厲害,定是要對付牟俊逸,心下都是暗自忌憚。
過不多時,只見壹名侍衛端著只海碗出來,道:“啟稟大人,白雪壹升,已然備妥。”
江充哈哈大笑,道:“牟大人,妳要賞雪,現下給妳送上來了。”
那侍衛將海碗端起,牟俊逸低頭壹看,碗裏哪是雪了,卻是滿滿壹碗白鹽。他正要說話,卻聽江充笑道:“牟大人要賞雪,現下雪已端來了,妳便給我安安靜靜地賞上壹賞,少在那裏羅嗦。”
牟俊逸怒道:“這是鹽啊!怎地是雪了?”
江充哦地壹聲,道:“這是鹽麽?”他走下堂來,親試壹口,茫然道:“這是雪啊!怎會是鹽呢?”
牟俊逸大聲道:“妳休要戲侮我。妳惹火了我,休怪我找貴妃說去。”江充微微壹笑,喚來何禦史。這何大人當年也曾護送公主和親,算與柳門有些淵源,江充有意試探,便笑道:“何大人,妳說這是雪還是鹽?”
何大人低頭嘗了壹口,道:“這是鹽。”江充嘿嘿壹笑,道:“真是鹽?”何大人見他面色不善,嚇了壹跳,忙道:“這是雪。”江充點了點頭,道:“不錯,還不算老眼昏花。”
牟俊逸怒道:“何大人,這般指鹿為馬的事,妳也幹得出來?”江充嘖嘖搖頭,喚過壹名官員,問道:“這是鹽還是雪?”那人嘗了壹口,忙道:“入口無味,是雪無疑。”這人甚是精乖,眼看江先有意惡整牟俊逸,如何願意卷入其中,立時出言附和。
江充哈哈大笑,道:“大家都說是雪,偏只妳說是鹽。”牟俊逸怒道:“既是雪,那又為可不化?”
江充冷笑道:“要化還不簡單?來人啊!把他的嘴給我撬開了。”
兩旁侍衛立即上前,壹把將牟俊逸按住,跟著拉開他的上下顎,江充把大碗精鹽都倒入他嘴裏,笑道:“這不是化了麽?”
牟俊逸臉上漲得通紅,作嘔連連,掙紮叫喊道:“江充!妳這般整我……我……我定要報復。大家走著瞧!”江充哈哈大笑,吩咐手下道:“牟大人了得啊!來人,把他的嘴堵上了!”兩旁侍衛將牟俊逸上下顎按住,不讓他嘔將出來,硬生生逼他吞落壹大碗精鹽。
江充兀自覺得不足,提聲喝道:“來人啊!把他衣服剝了,帶到院子裏賞雪,讓他賞個夠!”
眾侍衛沖上前來,將牟俊逸壓住。此時適值隆冬,氣候正寒,只怕他要給凍成冰棍壹般。
江充有意大張氣焰,壹舉制住文武百官,便先拿這牟俊逸開刀。眾人見牟俊逸雖有鄂妃撐腰,仍給整治得面無人色,下壹個若要輪到自己,不知會有什麽下場,當此權臣為禍,滿堂賓客面如死灰,都在颼颼發抖。
江充笑了壹陣,忽地問向大學土孔安,道:“孔閣揆,聽說妳有個寶貝千金小姐,可有此事?”孔安嚇了壹跳,忙道:“不敢有瞞大人,下官確實有個女兒。”孔安是當朝第壹大學士,算來是百官之首,眾人聽他自稱下官,那是自貶身價的行徑,忍不住都是壹聲嘆息。
江充笑道:“聽說令嬡孔小姐花容月貌,膚白勝雪,端的是美女壹個,是也不是?”孔安不知要發生什麽大禍,雙手連搖,慌道:“大人過獎了,這孩子血盆大口,膚色如墨,姿容奇醜,哪稱得上美人?”
江充嘖了壹聲,道:“妳們讀書人就是這麽謙遜,真沒意思。”他拍了拍孔安的肩膀,跟著附耳過去,笑道:“孔大人,我跟妳說個喜事。”孔安急急陪笑,道:“可是大人要討小妾?”
江充皺眉道:“我跟妳說正經的。”
孔安咳了兩聲,急忙起身肅立,拱手道:“下官洗耳恭聽。”江充看他怕的厲害,登時攀了上去,摟住他的腰,狀極親熱,笑道:“這樁喜事是咱們兩家的。”
孔安聽了這句話,心頭大叫倒黴,嘴上卻嚅囁地道:“真……真的麽?”
江充笑道:“唉……說來真是難為情,我家侄兒大清,愛上妳家閨女了。”孔安想起江大清不學無術的模樣,不由得心生恐懼,驚道:“怎有此事?大人說笑了?”
江充眉頭壹皺,道:“妳是說我騙人了?”孔安急急擦抹冷汗,陪笑道:“下官豈有此意。只是小女容貌醜陋至極,令侄大清兄何等俊美,如何能得垂青?”江充哈哈大笑,道:“我那侄兒容貌俊美?這我倒是第壹回聽說,孔大人真是好口才,無怪能久居閣揆了。”
孔安吞了口唾沫,呵呵呵地幹笑三聲,道:“大人誇獎了。”
江充斜目看他壹眼,笑道:“咱們不說這些了,小兩口男歡女愛,咱們做長輩的快些讓他們成親,也好成全我那過世大哥的壹樁心願。”孔安嘴角發抖,他自己就這麽個寶貝女兒,若要嫁給江大清這敗類,日後哪有幸福可言,忙道:“大人有所不知啊,小女已與戶部陳尚書的公子定親,年底就要完婚。”
江充面帶愁容,搖頭道:“可我那侄兒大清整日茶不思、飯不想,壹心就想妳家閨女,妳說此事該怎麽辦?”孔安何等機靈,壹見江充咄咄逼人,心中登生詭計,忙道:“江大人明鑒,並非下官不識擡舉,只因小女早經許配,算來已是陳家的人了。江大人若要迎娶小女,下官心裏雖然是壹萬個歡喜,但放著陳尚書的面子,咱們也不好不理啊!”
眾人見他使出移禍江東的毒計,此人身為閣揆,居然沒擔當到這個地步,都是暗暗搖頭。
江充聽了這話,面上閃過壹陣陰影,森然道:“戶部陳尚書何在?”陳尚書早聽見二人的對答,此刻聞召,起身拱手道:“下官拜見大人。”看他陳尚書凜然無懼,當是頗有風骨的文人。
江充伸手指他,傲然道:“令郎與我家侄兒同時愛上壹名女子,妳說該怎麽辦?”陳尚書站在道理的壹邊,卻也不來怕,當下沈聲道:“天下事擡不過壹個理字,犬子早與孔大人愛女定親,不知大人此言何意?”江充冷笑道:“聽不懂嗎?安道京,妳去幫幫他。”
安道京面無喜怒,徑自走出,躬身道:“陳尚書,江大人的意思很是簡單,不過想請妳玉成此事,請妳成全吧。”陳尚書哼了壹聲,搖頭道:“婚姻豈同兒戲?妳退下去,我沒空多說。”
安道京聽他直言斥責,登時哦了壹聲,轉身向江充道:“江大人,陳尚書還是聽不懂。”
江充嘆自心壹聲,道:“想來他年紀大了,耳背的厲害,妳幫他治治吧!”安道京拔出寶刀,便往陳尚書行來,口中喃喃地道:“陳大人耳孔過小,八成要挖上壹挖,不然聽不懂我們的話。”
饒他陳尚書平日有守有為,此時看著白晃晃的刀子,也不禁倒抽冷氣,連連退後。安道京皺眉道:“大人聽懂了麽?”陳尚書心如刀割,霎時撇開臉去,嘆道:“懂了。”
江充笑道:“也好,既然懂了,咱兩家長輩也都算玉成此事,這樁婚事也不好再拖。”霎時伸手壹揮,大聲道:“來人啊!帶上來了!”
話磬未畢,遠遠傳來壹陣驚叫,只見壹對男女神色驚慌,正給眾武士硬架進廳,那對男女形貌俊雅,端的是壹對璧人。孔安與陳尚書見了這對男女的面貌,霎時同聲驚呼,壹齊跪下道:“大人萬萬高擡貴手啊!”這對男女正是他二人的子女,不知怎地,卻給江充拿來了。
江充笑道:“什麽高擡貴手?婚姻不就是喜事麽,還告什麽饒啊。”他朝廳後呼喚:“大清,孔小姐到了,妳快快出來吧!”話聲未畢,廳後笑嘻嘻地奔出壹名肥大男子,正是江大清,看他口涎橫流,喜不自勝,當是歡喜到心坎了。江充笑道:“妳方才已聽見了吧?人家陳尚書有意割愛,要把孔家小姐讓給妳,妳還不快去謝謝他?”那對小男女聽到此言,面上已是慘無人色。那陳公子驚道:“爹爹!妳……妳怎麽說出這種話?”
陳尚書不敢面對愛子,別過頭去,壹言不發。江大清哈哈大笑,伸手往陳尚書肩上壹拍,大笑道:“多謝啦。”跟著便朝孔家小姐沖去,模樣粗俗不堪。
陳尚書驚道:“等……等壹下……”他想伸手阻攔,安道京已然重重壹哼,只嚇得陳尚書啞口無言,陡將那句言語吞落。
江大清走向孔家小姐,垂涎道:“小美人兒,今晚就住下來吧。”那女孩兒嚇了壹跳,急急往陳公子背後壹躲。陳公子大著膽子,說道:“這位兄臺,孔小姐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求您尊重點。”江大清壹個耳光打向那陳公子,已將他打倒在地,喝道:“妳奶奶的,我只要見到妳這種小白臉,心裏就有氣!”陳公子臉頰腫起,卻不屈服,站起身來,又擋在心上人面前,竟是寧死不讓。陳尚書怕生出事來,急忙奔到江充面前,顫聲道:“江大人,求妳大人大量,放過犬子吧!”言語之間,已在求懇。
江充笑道:“誰要為難他了?我侄兒只是要討老婆,哪礙到他什麽啊?”江大清知道叔父給自己撐腰,登時笑道:“是啊!我疼自己老婆,這人卻來搗蛋,真是莫名其妙。”說著壹把推開陳公子,跟著摟住孔家小姐,伸嘴便往她粉頰親去。
孔小姐拼命掙紮,哭道:“爹!救命啊!”孔安呆呆看著,眼見江大清當眾亂吻自己的愛女,把他的掌上明珠當作酒樓陪笑的妓女壹般對待,不禁心如刀割,霎時氣急敗壞,指著江充,喝道:“江……江大人,妳……別太過分了!”江充冷笑道:“怎麽過分了?咱們有緣作親家,這便是過分了麽?難不成非得做了仇家,孔大人才會高興麽?”孔安面色慘淡,氣喘不止,壹時也不知要不要翻臉,只在那裏猶疑不定。
眼看嶽丈無法保住愛妻清白,自己父親也是壹臉怯懦,陳公子是個年輕有血性的,他不忍心上人慘遭淩辱,登時大叫壹聲,從衛士手上搶過壹柄刀,直直沖向江大清,喝道:“大膽東西!妳放開我媳婦!”他豁了出去,竟是有意以死相拼。陳尚書見兒子發狂壹般,霎時驚道:“住手!要女人還不多嗎?快別做傻事啊!”
在眾賓客驚叫之中,陳公子已然沖向江大清,絲毫沒有退後的意思。
江充見多識廣,如何把壹個文弱書生看在眼下,登時笑道:“好妳個陳公子啊!這小朋友有意謀殺我侄兒,若不就地正法,怕是不行了。安統領,把他的手剁了。”
安道京聞得此言,伸手揮刀,便往陳公子手臂砍去。
那陳公子是個讀書人,安道京卻是當今錦衣衛統領,京城有數的刀法高手,卻要他如何擋得下這刀?陳尚書見愛子有斷手之禍,壹時嚇得破膽,已然暈去。其余廳上賓客或掩面、或閉眼,無人願見這等人間慘禍。
只聽“啊”地壹聲慘叫,鮮血長流,濺滿大廳,眾賓客急急看去,只見陳公子好端端的站在廳心,仿佛沒事人壹般,那鋼刀卻插在安道京手上,那血竟是他流的。廳上賓客見狀,忍不住滿臉詫異,都以為那公子練有武藝,居然能在壹刀之間,便傷了錦衣衛統領。
江充雖無武藝,此時也知有異,他勃然大怒,喝道:“誰在搗亂?”
廳外傳來壹聲長笑,朗聲道:“仗義多從屠狗輩,負心每是讀書人。妳們這群士大夫,我真是沒眼瞧了。”江充認出這聲音,登時心下壹凜,道:“原來是卓掌門駕到。”
長笑聲中壹群白衣客走進,當先壹人手握鐵膽,神色倨傲,正是“劍神”卓淩昭。
昆侖眾人神態狂傲,冷冷地看著廳上語人,全不把江充放在眼裏。幾名侍衛上來阻攔,都給他們踹得滾跌在地。羅摩什心下生畏,知道卓淩昭此番過來,只要場面壹個不好,便會大開殺戒,當場傳令下去,調派大批火槍手進廳。九幽道人、安道京等好手更是大為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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