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誌

孫曉

歷史軍事

亡命天涯的捕快、落魄潦倒的書生,豪邁不羈的將軍與心機深沈的貴公子,四個人在黑暗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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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地壹沙鷗

英雄誌 by 孫曉

2018-8-30 14:27

整整悲傷了壹夜,待到第二日早,大雨已停,陽光灑落廟門前。盧雲癡癡地望著門外,心道:“來了,第壹天開始了,我可得振作起來。”
他輕嘆壹聲,此刻只有收拾起心中的悲傷,好好的把日子過下去。他決意不用壹分壹毫小姐給的錢財,要堂堂正正地憑自己的本領活下去。
數日後,盧雲行經壹個小縣城。他也不再找些粗活賤役,只借了鄰家的柴刀,劈竹砍樹,作了副面擔子,打算賣些面食維生。他向鄰家賒了壹兩銀子做生意,旁人見他器宇軒昂,談吐高雅,都願意幫他忙。
盧雲在此地賣了半月的面,手藝日精,吃過面的客人無不誇贊,壹傳十,十傳百,生意竟是蒸蒸日上。讀書考試不成,賣面反而順當無比,倒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盧雲每日忙裏忙外,不久連本帶利地還了銀子。他見此地居民和善親切,又不乏捧場的老主顧,便想在此安定下來。
這日他正自招呼客人,忽聽遠處鞭炮聲陣陣響起,跟著銅鑼聲大做,盧雲壹楞,不知發生了何事。
卻聽面攤的壹名客人道:“唉呀!八寶街的張家真個了得,真的出了個解元哪!”另壹人驚道:“真的麽?”
那客人道:“還有假嗎?妳看這個車仗儀隊,那還能騙人麽?”
原本在吃面的客人紛紛站起,朝遠處望去。
盧雲轉頭看去,果見遠處行來長長的車陣人潮。前頭壹人身穿紅袍,騎在壹匹白馬上,當是高中解元的新科舉人了,兩旁鞭炮聲響,震耳欲聾,後頭無數孩童歡天喜地,跳躍飛奔而來。盧雲想起自己的心事,心下忽地壹酸,忍不住別過頭去。
只聽吃面的客人贊道:“做人便要這個模樣,那才有快活可言!”
另壹人笑道:“那也要這個本領才成哪!妳光艷羨有什麽用?若要妳去考試,妳可成嗎?”
那客人笑道:“我要是成,何必還幹這個剃頭師父,妳這張嘴可真利啊!”
車陣中走出壹名老者,當是那解元的父親了。只見他哈哈大笑,模樣甚是喜悅,四下散發紅包,路旁行人都接了壹個。盧雲自也拿了,他低頭看著手上的紅包,心中悲郁難言,霎時輕嘆壹聲,默默地挑起面擔,轉身便走。
壹旁客人驚道:“餵!別走啊!我們還沒給錢哪!”盧雲卻早已去得遠了。
壹日又壹日的過去,盧雲挑著壹幅面擔,走過壹個又壹個鄉鎮。他的神情越來越平淡,所有哀傷都已盡藏心中。他居無定所,閑暇時就練氣習武,有時更露宿野外,與天地同伍。
這日盧雲行到太湖之畔,眼看四下遊人如織,風光明媚,倒是個做生意的好所在,當下架攤升火,取出碗筷,等候客倌上門。他坐在壹只凳子上,靜靜眺望平靜無波的湖水,壹時竟似癡了。
他正自發呆,忽聽有人叫道:“店家!給來兩碗面!”盧雲見是兩名男子,壹人胡須暴張,另壹人青白面孔,看來食量都是不小。
盧雲上前招呼,道:“兩位大爺先歇歇,這就給您煮來。”
過不多時,兩碗面已然煮好,隨即端了過去。那兩人拉過凳子,便呼嚕嚕地吃了起來。那滿面胡須的客人大聲贊道:“好手藝,這面可真對了我的胃!”
盧雲微微壹笑,道:“閣下是北方人士吧!我替您多下了些鹵,口味也加重了點。”
那客人道:“看不出來,兄弟還會識人的面相啊!”
盧雲忙道:“沒這等事,我只是見閣下身高膀粗,十之八九是北方大漢,這才給您上了味兒。”
那大胡子客人嗯了壹聲,大嘴壹張,風卷殘雲地吞了大半碗面,真個吃得爽快。另壹人則細嚼慢咽,閉起眼來慢慢享用,吃相卻斯文許多。
盧雲見他二人吃的開心,心下自也高興,尋思道:“這世上的人喜愛讀我文章的少,喜歡吃面的卻多。以後我便賣面維生,也算是造福人群了。”
盧雲這人甚是迂腐,壹向死抓著聖賢心不放,便是賣碗面,也要賣出些國計民生的大道理出來,此時便往好處想去了。
正想間,又是壹群人過來。盧雲心道:“此地生意不壞,看來可在此處多擺兩日攤子,賺些盤纏再說。”那群人共計五名男子,個個面目猥瑣,卻不知是作何營生的。
盧雲迎了過去,陪笑道:“幾位客倌可要吃面?小人的大鹵面口味道地,正宗山東口味,不嘗可惜哪!”
壹人神色儼然,道:“甭說這許多了,先給爺爺端來嘗嘗。”
盧雲答應了,連忙煮起面來,過不多時,滿滿地煮了五大碗,壹壹送了上去。
那幾人端起了面碗,吃了幾口。盧雲坐在壹旁,眼角卻不住偷看眾人的神情,就怕他們不喜歡自己的面。
正看間,忽聽壹人罵道:“他奶奶的,這面裏有死蒼蠅,我操!”跟著用力壹丟,竟把面碗丟到了湖裏。另四人也是大喊大叫,都把面碗丟了出去。
盧雲卻不驚慌,察言觀色,這些人當是此地的流氓太保。他只低頭煽火,不加理會。
幾名無賴沖了過來,喝道:“妳的面裏有臟東西,妳可曾知道?”
盧雲哦地壹聲,淡淡地道:“是麽?”
帶頭無賴喝道:“妳還壹臉無事的模樣!這面要是吃壞了爺爺的肚子,妳怎生賠我?”
盧雲瞇著眼,懶洋洋地道:“閣下到底想怎麽地,趕緊說吧。”
那幾名無賴壹齊伸手出去,喝道:“怎麽樣?拿錢出來!壹人五兩銀子!”
盧雲淡淡壹笑,他取出五文銅錢,當下壹人壹個,塞在那五人手裏。
那五人壹楞,喝道:“妳奶奶的,當我們是乞丐麽?”
盧雲哈哈壹笑,取出五兩碎銀來,便往那五人擲去。那五人伸手接住,猛覺偌大勁力傳到手上。那五人壹聲悶哼,霎時如中雷擊,腳下壹個踉蹌,紛紛摔倒在地。
盧雲笑道:“給多了,怕妳們接不住,給少了,妳們又要呼天搶地,真叫我為難啊。”他笑吟吟地走上前去,自行將地下碎銀拾起,塞回懷裏去了。
眾無賴爬起身來,喝道:“他奶奶的,妳敢膽作弄我們,看爺爺們給妳點顏色瞧瞧!”說著從靴筒裏拔出匕首,便要往盧雲欺來。壹人更是大喊大嚷,猛往面攤砸落。
正鬧間,卻見先前吃面的兩名客人已然站起身來,怒目往壹眾無賴瞪去。眾無賴喝道:“妳這兩人快些滾開了,壹會兒傷了妳們,可別怨刀劍無眼!”
壹名客人站了出來,冷冷地道:“妳們可知這是什麽地方?”
壹名無賴笑道:“他奶奶的,這裏不就是太湖邊麽?有什麽大不了的?”
那客人冷笑道:“妳既然知道此處是太湖,如何還敢在此胡鬧?”
帶頭無賴跳了出來,喝道:“放妳個狗屁!妳滿口太湖長太湖短,似妳也是個什麽東西?告訴妳吧!妳可知妳老子是誰?”說話間神色頗為傲慢,好似他是個什麽要緊人物壹般。
那客人哦地壹聲,道:“聽妳說得好生神氣,妳卻是什麽人了?”
那無賴哈哈大笑,朗聲道:“老子告訴妳吧,妳親爹就是太湖雙龍寨的‘火眼狻猊’,妳若是識相,趕緊給我滾開了吧!”壹腳踩上板凳,連連揮舞匕首,神態更見兇惡。
那客人忍俊不禁,哈哈笑道:“好妳個小子,妳要是火眼狻猊,那我又是誰啊?”
那無賴怒道:“我管妳是誰!”說著沖向前來,立時便要廝殺。
那客人望向那大胡子,搖頭道:“無賴子卻來頂冒,真個丟人現眼。”他舉手壹抓,將那無賴揪了起來,跟著用力壹扔,只聽撲通壹聲,那無賴便摔落湖中。
另壹名大胡子客人哈哈大笑,道:“有人頂冒妳,妳這小子定是心裏偷偷歡喜,對不對?”說著單手拉起壹名無賴,當場摔入水裏。
那客人呸地壹聲,也是雙手連丟,將余下眾人全數丟進湖裏。
不到片刻,五名無賴都在水中翻滾,模樣狼狽之至。
盧雲見這兩人武功高強,出手利落,心中只感驚喜,便笑道:“多謝兩位仗義相助,不敢請教貴姓大名。”他幾月來行走江湖,見識早非昔比,言語間已有江湖風味兒。
那兩名客人相識壹笑。那滿臉胡須的人走上前去,朗聲道:“小兄弟啊!昔年山東壹會,妳已忘了我麽?”
盧雲壹楞,仔細看著眼前這人,腦中急轉,他“啊”地壹聲,霎時想起昔年獄中的那位江洋大盜來,他顫聲道:“原來是閣下,獄中匆匆壹別,想不到卻在此地相見。”
那人見盧雲認出他來,當即大笑道:“好小子,記性不壞嘛!還能認得我‘九命瘋子’常雪恨。”說著朝另壹人指去,道:“這位是‘火眼狻猊’解滔解大哥,方才給那膿包冒充的便是他。”
盧雲見解滔雙目如電,神色間頗見歷練,想來是條有名的好漢,連忙拱手道:“小子盧雲,見過解大爺。”
解滔微微壹笑,正要說話,忽聽湖裏傳來那群無賴的呼喊聲,那群人水性不壞,正朝岸上遊來。
解滔笑道:“這群妄人跑來太湖旁撒野,還驚擾了咱們盧兄弟,不教訓壹下不成。”說著朝遠處柳枝壹指,道:“咱們把這群王八掛在那兒,壹只壹個,讓他們隨風漂蕩,最是有趣不過。”
盧雲壹笑,他見此地離那柳枝有數百步之遙,不知這解滔要如何把人掛上。卻見解滔從包裹中取出壹只大弓,跟著彎弓搭箭,笑道:“兩位看好了。”只聽刷地壹聲響,那箭破空而去。
壹名無賴正自遊動,猛見長箭射來,驚道:“媽呀!”壹時閉目待死,誰知那箭只射中了那無賴的衣領,絲毫沒有傷到皮肉。箭上勁力帶過,那無賴身不由己的飛了出去,只聽啪地壹聲,那箭已然定在柳枝之上。那無賴驚叫連連,身子卻高掛在柳枝上,正自隨風搖擺。
常雪恨笑道:“痛快!痛快!”
盧雲見箭上所附真力非同小可,心下也是暗自驚嘆。
解滔笑道:“這是第壹個,且看其他幾人!”
只聽刷刷數響,霎時連珠箭發,四箭破空飛出。余下四名無賴驚得呆了,待要潛水躲開,卻已閃避不及,登時給解滔的飛箭射中。四箭去勢勁急,猛烈異常,只聽呼地大響中,兀自夾帶著四人的慘嚎驚叫,剎那間四人慘叫壹聲,都給定在柳枝上。遠遠望去,只見五名無賴整整齊齊的排作壹列,好似用墨鬥先行量過壹般,竟是不差分毫。
那“九命瘋子”見盧雲目瞪口呆,笑道:“這位解兄每日裏賣弄箭法,實不可取,兄弟不必理會。”
解滔笑道:“我便算賣弄箭法,也比不上妳整日尋人打架生事。那回要不是妳上濟南府尋仇,卻怎會落到官府手裏?還要勞動我出馬去救。”
盧雲見這二人言語間頗為豪邁,雖知他們出身盜匪,卻也不敢稍失敬意,當下泡了壺茶,奉了上來,道:“兩位請坐吧!”
常雪恨坐了下來,端起茶碗,笑道:“兄弟啊,那日牢裏壹別,妳怎地淪落到賣面的地步?”
解滔見他這話說得重了,連忙使了個眼色。
常雪恨卻做不知,只笑了笑,道:“我說得沒錯啊!他好好壹個人才,怎能在此賣面維生,豈不辜負了他壹身好文章?”
盧雲微微壹笑,道:“賣面是小營生,自然比不上英雄偉業。但我快樂逍遙,也沒什麽不好。”說著啜了壹口茶,不再多說。
解滔微微壹笑,道:“兄弟說得也是。不過我們這回下山,卻是奉了咱們陸爺的指示,前來尋訪兄弟入夥的。”
盧雲心下壹凜,問道:“我與貴寶寨素不相識,閣下此言何意?”
說話間,忽覺肩上有人輕輕壹拍。此時盧雲的武功已非泛泛,豈知竟有人能無聲無息地來到自己背後,忍不住大吃壹驚,急忙轉身,卻見壹人滿面微笑,正自望向自己。
盧雲見他須長及胸,壹襲紫衫,約莫五十來歲年紀,眼光中英氣逼人,看在眼裏卻頗面生。盧雲心下遲疑,皺眉道:“閣下是……”
那人笑而不答,徑自拉過凳子坐下。盧雲見他指間戴著漢玉指環,腰上插了根馬鞭,看來十足是個王孫公子,卻不知是什麽來頭。
那人方壹坐定,卻見解滔與常雪恨壹齊站起,大聲道:“見過陸爺!”
那人卻不置可否,徑自取過茶碗,解滔敢忙搶上,替他斟上了水。
盧雲心中壹驚,方知此人便是太湖群盜頭目了,當下往後退了壹步,神色間大為戒備。
那陸爺見盧雲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當即笑道:“怎麽,不認得我了嗎?”
盧雲聽他口音十分熟悉,壹時卻想不起來,只皺眉苦思。
那陸爺輕輕啜了口熱茶,淡淡道:“妳那‘無雙連拳’練得如何啊?可有疑難之處?”
盧雲啊地壹聲,叫道:“前輩!原來是妳!”
原來這陸爺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傳授盧雲武功的老乞丐。盧雲此時方知,為何那老乞丐始終不願吐露身分來歷,想不到他便是名震江東的太湖雙龍寨頭領。
盧雲想起他傳功的恩惠,眼角不禁有些濕潤,顫聲道:“前輩近來可好?”
那陸爺笑道:“我是幹強盜的,只要沒給官府抓了,都是好事。”
盧雲登時想起他是土匪出身,壹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那陸爺指著盧雲,向解常二人道:“盧兄弟本是個好好的讀書人。若非那日我們急著救人,盧兄弟也不會給連累了,更不會淪落到今日這田地。說來說去,都是咱們虧欠他了。”言語中似乎對盧雲頗為愧疚。
盧雲聞言壹驚,正要說話。解滔卻搖了搖手,向盧雲道:“那時咱們聽說修民館解了陸爺的上聯,心裏很是訝異,便連夜入城,找了修民館裏的人壹問,待聽說這對聯是顧家的壹個書僮解開的。我與常兄弟心下好奇,就私下到揚州探看。說來也真是湊巧,誰知這位文才出眾的小書僮,居然是老常在山東的獄友哪!”
常雪恨哈哈大笑,道:“看老子坐牢多有眼光,挑了個厲害角色當牢友哪!”
眾人聞言,都是笑了起來。
盧雲恍然大悟,才知陸爺何以前來傳授自己武藝,原來壹來為了他解開那幅上聯,文才非同小可,便引得這位高人親自過來探望;再來雙龍寨對他被牽累壹事感到愧欠,這才破例教他武功,也好做些彌補。
盧雲心下感動,道:“其實若非那日貴寨前來劫獄,只怕我早已給那奸官陷害,目下還不知在那兒充軍。諸位英雄萬萬別這般想,可真折煞小人了。”
常雪恨哈哈大笑,道:“這通緝公文上寫的明明白白,說妳是夥同咱們逃獄,咱們雙龍寨豈能置身事外呢?”
解滔也是壹笑,道:“正是,盧兄弟既然給官府誤會,那便不是外人了。可別再說這些見外話啦!”說著舉起茶杯,以茶代酒,向盧雲敬了壹杯。
盧雲連忙舉起茶碗,回敬壹口,嘆道:“各位大哥如此見重小可,卻要我如何回報?”他自離開顧家以來,所見都是鄉民百姓,不曾與人談天說笑,此時得遇故人,真個心情激蕩了。
陸爺微微壹笑,道:“小兄弟,既然咱們這般有緣,不如妳便隨我們回山吧?”
盧雲啊地壹聲,退開壹步,顫聲道:“陸爺是要我加入山寨,壹起做那打家劫舍的勾當麽?”
常雪恨笑道:“正是如此!咱們壹直少了個提筆桿的,小兄弟壹來,以後過年時要寫些什麽春聯的,就不愁沒人啦!”
解滔啐了壹口,道:“妳胡說什麽,咱們盧兄弟是幹大事的人,豈能叫他幹這些細瑣?”
常雪恨笑道:“是啦!以後還是請老大寫吧!不過他老愛賣弄那些歪歪曲曲的玩意兒,誰知道他寫的好壞。”
眾人哈哈大笑,那陸爺也不生氣,只笑吟吟地看著盧雲。
過了半晌,陸爺微笑道:“小兄弟意下如何?可要隨我們走?”
盧雲心下躊躇,眼前這陸爺與自己頗有淵源,飲水思源,此人可說是自己的半個師父,對自己更是見重喜愛。在情在理,自己委實難以推卻。但若真要上山為寇,幹那土匪營生,日後顧嗣源與顧倩兮知道了,卻不知有多傷心,到時自己真是江湖匪人,只怕這壹生都難以洗刷幹凈。他嘆了口氣,不知該如何推卻陸爺的好意。
解滔見他神情如此,料知他必有什麽顧慮,當下道:“盧兄弟眼前已是逃犯,說個難聽的,過得是有今朝沒明日的歲月。這般度日,卻要妳日後如何成家立業,如何娶妻生子?妳若不與我們上山,早晚給人識破出身,到時定然後悔莫及。”
常雪恨頗見不耐,大聲道:“他媽的!還有什麽好想的!妳快些與我們走,先去喝個三大碗再說!”
眾人眼望盧雲,且看他如何示下。
過了半晌,卻聽盧雲長嘆壹聲,道:“陸爺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不能入夥。”
眾人啊地壹聲,都甚感失望。陸爺輕輕地搖了搖頭,神色頗為沮喪。
常雪恨壹把揪住盧雲的衣領,罵道:“操妳奶奶的,妳這小子好不識相,不要給臉不要臉!”
解滔急忙攔住,低聲道:“肚量點,可嚇壞他了。”
陸爺輕嘆壹聲,道:“妳是嫌我們的出身不好麽?”
盧雲低聲道:“在下豈有此意,只是念及父母養育之恩,祖宗清白之名,實在難以從命。”
陸爺嘆道:“妳以為我只是個土匪而已麽?二十年前,我也是壹世忠良啊……”
常雪恨跳了起來,罵道:“老大!不必和這種迂腐之人多說了!他奶奶的壹個渾小子,老子壹刀宰了他!”說著拔刀出鞘,猛朝盧雲沖去。
解滔見他實在沖動,壹把將他抱住,慌道:“妳老是這般莽撞,咱們聽陸爺吩咐。”
陸爺遠眺湖水,只見碧波萬頃,湖光山色中,倍覺淒美。他靜看了壹會兒,道:“小兄弟以後打算如何?便這樣壹世賣面麽?”
盧雲想起顧倩兮,霎時壹陣酸楚,他搖了搖頭,嘆道:“我也不知道。但反正人總要活,不是麽?”
陸爺聽出他言語中的沮喪,溫言道:“妳日後若遇上什麽為難事,不妨到此地來找我。我太湖雙龍寨的大門,永為妳壹人而開。”
盧雲心中感動,當下跪地拜了幾拜,道:“大恩不言謝,只求壹日能報。”
陸爺坦然受他跪拜,說道:“凡事但求緣法,何必拘泥。”跟著將盧雲托起,兩人對望壹眼,都是無言。
盧雲心下難受,霎時長嘆壹聲,挑起面擔,轉身便行。
解滔追了過去,叫道:“盧兄弟難得來此,何不在山寨多留幾日,也好讓我們壹盡地主之誼?”
陸爺攔住了他,搖了搖頭。
盧雲壹路挑擔遠去,他越走越遠,只覺心中苦悶已極。他並非想辜負陸爺的好意,但自己飽讀聖賢書,如何做得盜匪?揚州待不下了,山東回不去了,連雙龍寨也非歸宿,盧雲不知何去何從,只覺天地之大,竟無自己的容身之地,壹時大慟,不禁淚如雨下。夕陽照在他佝僂的身影上,說不出的孤寂悲涼。
匆匆數月過去,盧雲自知拳腳功夫仍有不足,每日練功不綴,若非如此,那漫漫歲月要他如何排遣?似乎只有沈浸在武學中,才能忘記壹切苦楚。
這日盧雲正自練功,他壹掌拍在樹上,只震得樹枝猛烈搖晃,滿天落葉紛紛飄將下來,想來功力已深,再練下去,也沒有多大進境了。
此時已然入秋,天氣漸漸轉涼,盧雲坐在丘上,仰望天上浮雲,想起自小到大的種種悲傷之事,壹時心中郁郁,霎時腦海中閃過了自盡的念頭。
他心中壹震,尋思道:“原來我已消沈到這個地步,顧小姐見了我這幅模樣,不知會有多傷心。”
轉念又想:“唉!我怎麽還念著她?我二人身分家世相差何其之遠,我這麽想她,又有何用?”
耳中響起臨別時她叮囑自己的那幾句話,心中忍不住壹陣痛楚,淚水又落了下來。
盧雲悲郁難抑,猛地狂性發作,大聲對著群山道:“盧雲壹生賣面又如何?窮困潦倒又如何?自今以後,書生盧雲算是死了。妳們這些人要再整我,此生休想!盧某縱然壹生科舉無名,但我胸中所學,勝過妳們萬倍!”
只聽滿山都是自己的回音,不絕於耳。盧雲仰天長笑,決意憑著這副面擔,闖出自己的路。壹時只覺天地之大,何處皆可為家。
他仰望著天上浮雲,忽地心有所感,夏末秋至,盧雲挑著壹副面擔,飄然北去。
第三卷 京城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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