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地獄無門妳自來投

江湖父老傳說，武林有所謂的“練武奇才”。他們生來就有壹種天賦，遠比常人會練武。平常人無論用了什麽法子、費了多少苦心，都無法練到他們這種境界。
天下高手多如過江之鯽，不過眾所公認的“練武奇才”，便是蘇穎超。之所以有此壹說，是因為是因為沒有人見過他練劍。每回蘇穎超現身在外人面前，他總是仰望浮雲白，好似發著呆，可壹出手便是上乘劍法，所以世人都把他當成了練武奇才，以為他生來聰明，總能不勞而獲。
這“練武奇才”最讓人稱羨之處，便是“不勞而獲”。別人辛苦練破頭，他放屁便能當神仙。壹覺夢醒，身在力大，讓人又恨又妒。只是不論此說是真是假，在蘇穎超而言都是個誤會。
壹年三百六十五天，壹天十二個時辰，蘇穎超無時無刻不在算。從早到晚，他狀似打盹睡覺、無所事事，實則腦海裏刀光火石，不住推算敵招敵劍。若非這般絞盡腦汁，他憑什麽找到敵方的破綻？故而說，蘇穎超沒有不勞而獲，他也不是練武奇才。任何人只消壹天算十二個時辰，壹年算上三百六十五天，接連十年之後，自也能成為似他這般的“練武奇才”。
蘇穎超不是真正的練武奇才，那“郁丹楓”呢？相傳此人是武當後起之秀，練成了百年失傳的“純陽功”，如此無師自通，震古鑠金，該算是練武奇才吧？
郁丹楓自己明白，他之所以練成了“純陽功”，所恃這並非是得天獨厚的天資，而是秦霸先留下的秘籍。因而他絕非“練武奇才”。任何人只消照本宣科、依樣畫葫蘆，自也能練到他的絕頂內力，卻是何奇之有？
其實不只郁丹楓，算不上“練武奇才”，連秦霸先也不算。他之所以能破解“純陽”，靠的是他讀破萬卷書，胸懷古今壹切道藏，故能找出練就“純陽”的的秘法。所以說任何人只消壹天讀上十個時辰的書，連著十個寒暑日夜無休，自也能成為下壹個“秦霸先”。
如此說來，世上沒有練武奇才？不，天下當然有練武奇才，這問問伍崇卿便知道了。
伍崇卿小時候很矮很瘦，在學堂裏老是被同儕毆打，於是他暗中習練“大力金剛指”，打算來日報仇，誰曉得私下偷練的結果，手指竟然腫得像葡萄，便給爹娘痛罵了壹頓。其後爹爹親自過來開導，崇卿也才明白壹件事，原來“大力金剛指”不是人人能練的，除非是“練武奇才”，否則最好別碰。
作為天下第壹大門派，少林寺向來有挑選弟子的秘法。以“大力金剛指”而言，初練時甚是容易，只消將白米置於槽中，指插米粒，日以十回，其後塗以藥膏，便算了事。不過每到深夜時分，師父便會仔細察看弟子的手指，只消壹有紅腫之像，該生便得立時除名，以免終身殘廢。
從嵩山到莆田，少林每年入門生多達三萬，可資質能過第壹關的，不過三百，到了第二關，這三百人不再手插米粒，而是指插黃沙，此時受力遠比白米更重，手指損傷也更大，至此，三百名弟子能過關著，不過三人。
從三萬到三百，由三百中再撿“三”，雖說已是萬中選壹了，卻還不是壹定能保證練得成“大力金剛指”。接下來的歲月裏，他們得日復壹日、年復壹年，拼命插著鐵沙。十年後倘還沒殘廢，那時他們便能捏金成印、以指倒立，成為羅漢堂的金剛法僧之壹。
曾經連續十年，“大力金剛指”竟然宣告失傳，因為所有弟子盡皆受傷，誰也撐不下去了。然而上推五百年，少林又有誰敢自稱練全了“金剛指”？按達摩院秘法所言，“金剛指”壹旦練到最上乘，手指纖細如玉蔥，可以淩空出指、氣能裂石，號稱“如來拈花”，能與天下壹切神功抗衡。然而走到少林裏壹瞧，誰的手指不是歪歪斜斜？原來早就變形了。
“小紅臉，讓爹瞧瞧，妳是不是萬中無壹的‘練武奇才’？”崇卿小時候的外號叫做“小紅臉”，那時他聽完爹爹的解說，不免嚇成壹個小白臉，立時逃之夭夭，再也不敢練武了。
該來的跑不掉，荒廢了四年後，小紅臉還是開始練武了，不過這回他知道自己不是“練武奇才”，隨時會受傷。於是他事先想好了辦法，他找了刑部高手，請教他們平日如何虐夾犯人的手指，卻又不會讓他們留傷？得到秘法後，小紅臉興高采烈，立時向自己下手，瞧瞧會發生什麽事。
地獄的第壹層，便是夾手指。三個月後，小紅臉發覺自己的手指並未折斷，反而長出來奇怪的老繭，於是他深受鼓舞，便用更可怕的法子折磨下去。
針紮蟲咬，火烤冰鎮，浸泡毒酒，地獄裏的酷刑壹樣壹樣嘗試後，在伍崇卿二十歲那年，他從十八層地獄裏爬出來，壹拳擊破大圓石，兩指壹捏，輕易粉碎硬核桃。這也讓他相信了壹件事，世上確實有壹個“練武奇才”，那便是他自己。
長江後浪推前浪，在接下來的千年歲月裏，即使聰明如寧不凡、博學如秦霸先，他們總有壹天也會被後人取而代之，卻只有伍崇卿不可取代。因為他的天資無人可以模仿，那是壹種血淚誓言，讓他咬著牙，忍著淚，從而打破上蒼為他設下的壹切界限，完成自己的“真龍之體”。
伍崇卿心中堅信，他的天資空前絕後，在接下來的壹千年裏，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能像他這樣練武。現下他即將再次驗證自己的資質，機會就在眼前。
三更鼓盡，萬福樓裏稀稀落落，客人早已走了大半，五樓處更是人去樓空，除了包廂裏的盧雲，以外，便只剩下了窗邊的兩名酒客。只見西首處是壹名青年公子，他的眼兒大得像貓，此時雙眼圓睜之後，望來更像是壹面大鏡子，照出了東首對座的情景。
“哈哈！哈哈！哈哈哈！”對面坐了個年輕人，他身穿黑袍，豎指成三，正自放聲狂笑，那模樣當真目中無人之至。
“妳……妳……”蘇穎超呆呆望著對座，駭然道：“妳……妳想練‘三達劍譜’？”
“哈哈哈！哈哈哈！”伍崇卿笑得更歡愉了，他露出了森森白牙，道：“什麽智劍、仁劍，我壓根兒就不要……”說到此處，笑聲止歇，他擡起頭來，目光如電，在“三達傳人”的面上轉了轉，森然道：“我只要‘勇劍斬天罡’！”
聽得伍崇卿意在“勇劍”，蘇穎超自是傻了，他張大了嘴，難以做聲。
智劍屈敵，仁劍護身，勇劍斬殺，這便是寧不凡賴以擊敗“劍神”的絕技，其中“勇劍”壹技便是傳聞中的壓箱寶，至今武林雖大，卻是無人得見。卻不知道此人是狂徒、是瘋子，居然想染指傳聞中的絕技？
當此驚愕壹刻，蘇穎超呆呆望著對座，忽然撲哧壹聲，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哈哈！”元宵深夜，萬福樓裏再次響起了笑聲……這回輪到蘇穎超發笑了，他越笑越是難以抑制，好似見到了世間最荒唐的事情，竟而笑得眼淚滲出，聲嘶力竭，幾乎不支倒地。
伍崇卿冷冷得道：“妳笑什麽？”蘇穎超擦拭眼角笑淚，喘息道：“沒事，我……我只是覺得妳這人好生可愛，忍不住想發笑。”
伍崇卿可怕可怖、可憎可恨，卻容不得“可愛”二字。他聽得對方言帶諷刺，不覺沈下臉去，森然道：“蘇君……伍某今夜來此，實已冒了生死大險……希望妳別故作玩笑……”說話間撇眼過去，看那目光所望之處，卻是桌上的那柱線香。
此時已過子夜，窗邊香煙裊裊，那柱香早已燒過了大半，僅余下區區半截。盧雲凝神遠觀，忽的心下壹醒，忖道：“他這是在算計時光。”
看伍崇卿上來萬福樓，第壹件事便是在桌上拍落這柱線香，隨即以袖劍將之引燃。當時以為他有意賣弄武功，可此際看來，這柱香恐怕真是拿來測度時光之用。想起伍崇卿自稱“甘冒生死大險”這幾個字，盧雲與蘇穎超自都暗暗驚疑，依此觀之，壹會兒線香燃盡之時，萬福樓裏或有大事發生。
“蘇君……”無聲無息中，伍崇卿沈下臉去，雙拳微微握緊，道：“小弟既已道明來意，今夜便不能空手而歸，此番心情，望妳成全。”
伍崇卿要搶劫了，別人是“搶不如偷，偷不如騙、騙不如拐”，總之“君子動口不動手”。伍崇卿卻恰恰相反，此人向來不拐不騙，專搶專殺，乃是“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之輩，料來對方出言拒絕後，他的拳頭便要重重揮出，直到人家歡喜答允為止。
這年頭舌頭不如拳頭，打落門牙混血吞之後，有理也是說不清。蘇穎超自知打不過人家，卻也不曾轉身逃走，他凝視著伍崇卿，慢慢從腳邊拾起了壹只包袱，扔上了桌，隨即將之打開。
桌上兩碗烈酒，燒出了青焰火光，只見包袱裏放著壹本經書，望之厚重殘破，年代頗為古遠。對座的伍崇卿、包廂的盧雲，二人情不自禁的緊張起來，只見蘇穎超舉起經書，示向對座，靜靜的道：“三達劍。”
書皮上有三行小字，“智劍平八方”、“仁劍震音揚”、“勇劍斬天罡”，原來這本毫不起眼的破書，便是名震天下的“三達劍譜”。當年寧不凡號稱“天下第壹高手”，連敗“劍王”、“劍神”，直至退隱前仍不得壹敗，這壹切燦爛傳奇，全是出於這本殘破經書所賜。
眼看寧不凡壹生的豐功偉業便在眼前，此時此刻，非只伍崇卿心搖神馳，連盧雲也是呼吸微微加促，酒樓裏的夥計們更是伸長了脖子，都想瞧瞧這本破爛舊書有何奧妙。
壹片沈靜中，蘇穎超輕撫泛黃的書皮，道：“伍少爺，此書出於天隱之手，其後窮天下之智，歷十代啟發，而後傳於吾師之手，終得大成，這些過往事跡，想來妳也是知道的。”
伍崇卿點了點頭，道：“是。我曉得妳十三年前獲得此書，乃是‘三達’第十代傳人。”
景泰三十三年，寧不凡封劍退隱，將此書傳與壹個弱冠少年，此事轟傳天下，四海皆知，盧雲當然也是熟知的。回思當年上山觀禮的點點滴滴，對比今夜的白雲蒼狗，盧雲遙望蘇穎超的背影，心裏忽起憐憫之意。
光陰催人老，當年的天才少年，如今也有三十歲了，蘇穎超默默翻看劍譜，聽他輕聲道：“伍少爺，蘇某是方今華山門戶之長，這本‘三達劍譜’向來也歸我保管，妳今夜若想借走這本劍譜，總該先問我答允不答允，對麽？”
伍崇卿淡淡的道：“聽蘇君此言，咱倆又得打上壹場了？”蘇穎超搖了搖頭，道：“那也不必。兄弟的武功強過在下，蘇某找不出法子克制妳。”
伍崇卿哈哈大笑：“難得啊難得，識時務者為俊傑！蘇君如此深明事理，小弟這裏先謝過了！”說話間俯身向前，凝視著桌上的劍譜，只消右手暴長，立時便能下手劫奪。
伍崇卿身手之快，人盡皆知，蘇穎超卻未多加提防，他搖了搖頭，道：“伍少爺別急，妳想借觀‘三達劍譜’，蘇某不會出言勸阻，更不會下手阻攔。只不過我身為華山之長，在把東西借給妳前，得先請妳應允兩件事。”
包廂裏的盧雲微微壹驚，包廂外的伍崇卿也是“哦”了壹聲，都沒料到對方如此豪邁慷慨，好似真要出借劍譜了。伍崇卿微笑道：“也罷，小弟生平從不守信，不過看在妳這般大方的份上，只要蘇君的條件不難答允，伍某必然盡力而為。”
蘇穎超道：“若是條件極難答允呢？”
伍崇卿“嗤”的壹聲，斜目道：“那我又何必睬妳？”
伍崇卿乃是真小人，這番話宛如強盜口吻，刺耳之至，蘇穎超並未反唇相譏，只點了點頭，說道：“這兩個請求其實不難，其壹，這本劍譜只能借妳三天，三天之後，妳得完璧歸趙，不得有臟汙破損，缺頁摞角等情事。伍少爺，不知妳可否做到？”
聽得這個要求如此容易，伍崇卿也不禁微微壹奇：“妳不怕我另行抄錄副本？”蘇穎超聳了聳肩，道：“無所謂，妳要能錄下副本，那也是妳的本事，蘇某不會阻攔。”
蘇穎超言語越是慷慨，眾人反而越覺詫異。要知武林裏多少門戶，莫不敝帚自珍，豈肯把武學秘密示人？看蘇穎超這般大方，難道不怕華山本門絕學就此外泄？盧雲暗暗納罕，伍崇卿則是嘿嘿笑道：“好慷慨啊！卻不知蘇君的第二個要求是什麽？可是要我讀罷經書後，立時下手自殺啊？”
正譏諷間，卻聽蘇穎超道：“伍少爺，妳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華山‘三達劍’向來開誠布公，從不禁門人弟子翻閱，只不過幾百年來，從沒聽過有誰想抄錄副本。”
伍崇卿微笑道：“凡事都有第壹回，到時絕學外泄，妳可別怨我。”
聽得對方屢番挑釁，蘇穎超仍是心平氣和，他搖了搖頭，道：“能給外人盜走的功夫，配稱什麽絕學？不過我得提醒妳壹句。依著我華山門規，任何人要想借閱劍譜前，都得給長老們瞧壹樣東西。”
伍崇卿雙手枕在腦後，微笑道：“什麽東西？”
“資質。”
蘇穎超神氣漠然，說道：“欲練三達劍，便得有這兩個字。在下今夜鬥膽，得測評妳的資質高低。”
伍崇卿笑道：“蘇大哥，這就是妳的第二個要求麽？”
蘇穎超淡淡地道：“正是。”
刷的壹聲，伍崇卿兩柄袖劍伸出，他亮出了兇狠虎爪，微笑道：“來吧，妳要測伍某左手的資質呢，還是右手的天資，姓伍的都奉陪到底。”
伍崇卿開起口來非打即殺，動起手來更是非死即傷，料來什麽資不資質的，在他眼中都是壹灘血。蘇穎超嘆了口氣，搖頭道：“伍少爺誤會了，在下要考校的是閣下的天資，並非是找妳打架。”
伍崇卿曉得蘇穎超怕了自己，不禁哈哈壹笑，道：“那妳要怎麽個考校法？咱倆若不出手打架，難不成是要畫圓不成？”
“答對了。”
蘇穎超給折磨了壹整夜，終於露出了笑容，頷首道：“我就是想畫圓。”
他低頭望向桌上的兩碗火酒，輕輕壹笑，驟然間長劍出鞘，劍尖探入了的地獄火海之中，自在半空中飛橫而過。轟！點點青焰淩空而轉，半空中現出了壹個大火圈，望來罕正無匹，宛如月輪。
伍崇卿愕然道：“圓？”
蘇穎超還劍入鞘，微笑道：“沒錯，就是圓。伍少爺，太極是圓的，日月是圓的，連吃飯的碗兒，地下的輪子，也統統是圓的，來吧，妳只消能畫出壹只真正的圓，在下這本三達劍譜，立刻隨時雙手奉上。”
伍崇卿雙眉壹軒，道：“就這樣？”蘇穎超淡然頷首道：“就這樣！”
嗡的壹聲大響，伍崇卿袖劍飛出，氣勢如同奔雷，轉眼間酒水飛灑，半空中現出壹只大圓，狀如滿月，宛如天女散花。眾夥計見得天地奇觀，莫不駭然出聲，只覺這只圓飽滿渾正，便算用尺規來畫，怕也不過如此。
人人贊佩有加，轉看蘇穎超，卻只低頭默然，竟連看也沒看上壹眼。伍崇卿斜目望向對座，淡然道：“蘇君，這夠圓了嗎？”蘇穎超搖了搖頭：“差之遠矣。”
伍崇卿沈下了臉：“何以見得？”
蘇穎超以手支額，幽幽的道：“說了怕妳不懂，還是不說吧。”
伍崇卿朝桌上壹拍，厲聲道：“說！”掌力拍落，燭臺、菜肴、酒碗、筷子全跳了起來，夥計們看在眼裏，也不禁嚇得向上壹跳。
蘇穎超嘆了口氣，低聲道：“伍少爺不必動怒，妳方才的圓兒並不算是正圓，依我看來，妳連七除二十二也及不上，遑論壹壹三除三五五……”
伍崇卿森然道：“把話說清楚，什麽叫壹壹三？”蘇穎超好似有些心懶了，他目望窗外，輕聲道：“壹壹三除三五五，可得盈數三丈壹尺四寸壹分五厘九毫二秒七忽，腩數……九毫二秒六忽，正數在盈腩二限之間……”伍崇卿怒火上升，仿佛遇上了瘋子，壹旁夥計也是聽得壹頭霧水，卻只有盧雲心下壹驚，忖道：“這是密率。”
盧雲博學古今，自知天下最初的密率載於“周髀算經”之中，以七除二十二為圓，三代以降，無出其右。直至千年之後，方有人跨前壹大步，找到了圓徑壹百壹十三、圓周三百五十五，此即南朝祖沖之所創的“綴術”。也就是蘇穎超口中壹壹三除三五五的由來。
伍崇卿不耐煩了，他轉頭去瞧線香，只見香頭早已燒去了大半，只余下短短壹截，冷冷的道：“蘇君，少耍嘴皮子，妳想說服小弟，勸妳拿真工夫出來。”
蘇穎超微微點頭，“也好，口說無憑，咱倆還是劍上見真章。瞧瞧是妳圓還是我圓？”說話間執劍在手，平舉胸前，伍崇卿也是冷冷壹笑，霎時亮出了袖劍，二人劍尖相抵，各自不動。
喝啊壹聲，猛聽伍崇卿壹聲清嘯，隨即舉臂橫掃，袖劍壹抖，再再次旋出壹個大圓弧，卻於此同時，蘇穎超恰也揮劍而出，劍尖卻也繞出了壹個圓圈。
雙方各出壹圓，聽得“當”的壹聲輕響，劍刃互撞，雙圓相交，火花立時四濺。只見伍崇卿的袖劍受力晃蕩，竟爾擺蕩開來，轉看蘇穎超的配劍，卻慢條斯理的繞完了大圓圈，神完氣足。
伍崇卿吃了壹驚，萬沒料到對方還藏了這手功夫，竟能拂開自己的青鋒，他滿心不信，森然道：“輸……大哥，請小心了。”
深深吐納間，壹時全身紫光流轉，手腕更是青筋暴起。眾酒保遠遠看著，心下自是暗暗驚懼，料知此人運足了氣力，這壹劍必然銳不可擋，雙方硬碰硬之下，公子爺的長劍非得折斷半空。
伍崇卿潛運發力，氣勢萬鈞，蘇穎超卻是不動聲色，只管安坐不動，但聽“嗚哇”壹聲怪吼，伍崇卿的劍上暴起紫光，隨即化作壹只大圈，撲面而來。
壹片紫光籠罩中，蘇穎超提起了長劍，起地面下的送出了壹個圓弧，聽得嗡嗡清響，雙劍相交，這回伍崇卿的袖劍非但給遠遠蕩開，連身子也是晃蕩不休，險些從椅子上摔了下去。他大驚失色，連忙坐正了身形，愕然道：“妳……妳哪來這麽大的氣力？”
“我沒有用力，”蘇穎超還劍入鞘，搖了搖頭。伍崇卿喃喃自忖，頓時“啊”了壹聲，心下醒悟：“妳……妳是借了我的力？”
“沒錯。”
蘇穎超擡起頭來……微笑道：“因為我比妳更圓。”
驟然之間，全場醒覺，連從沒練過武的酒保也聽懂了幾分道理。伍崇卿之所以會輸，並非是氣力不及，而是他的圓不夠圓，故而被連打帶消，卸下全身氣力。
伍崇卿深深吸了口氣，道：“妳這個把月來神思恍惚，便是在搞這玩意兒？”
蘇穎超嘆了口氣，慢慢把劍送回了鞘裏，點了點頭。
近月以來，蘇穎超日夜埋首書案，卻沒人明白他在做些什麽，人人都當“三達傳人”失心瘋了，連瓊芳也不例外。卻沒人知道他正在求壹個嶄新的武學境界：“無上正圓”。四兩之所以能撥千斤，是因為“圓”，車輪之所以會載重，也是因為圓，太陽是圓的，太極是圓的，越圓的東西越不受力，越圓的東西越能借力，只消能尋出壹個舉世無匹的正圓，非僅工匠技藝要邁進壹大步，連武林高手也能藉此展開心法，從而借力打力，無往而不利。
伍崇卿冷冷的道：“依此看來，蘇君設下這道考題的用意，便是要伍某壹起下場畫圓了？”
蘇穎超嘆道：“妳說對了，這些時日來，蘇某日夜苦思，就是盼能畫出壹個舉世無雙的正圓，如此壹來，我或許便能給它開方了。”
伍崇卿皺眉道：“開方？什麽叫開方？”
蘇穎超解釋道：“開方就是開平方，如十六開方得四，二十五開方得五……”伍崇卿不耐煩了揮手道：“行了，這和畫圓有何幹系？”蘇穎超微微苦笑，撫面道：“伍少爺還聽不懂麽？我要化圓為方啊。”
“化圓為方？”伍崇卿微感錯愕，眾酒保也是滿面不解，盧雲卻是大吃壹驚：“他想化圓為方？這……這怎麽辦得到？”
所謂化圓為方，簡而言之，便是拿了壹只圓盤子，卻要做出壹只大小全然相同的方杯子。而其中第壹個難題，便是要給“密率”開平方。舉例而言，若圓盤子是九寸見方，開方後得三，自能據此作出壹只相同大小的四方杯，然而這是辦不到的，因為“密率”本身是沒有盡頭的，壹個連余也除不開的數兒，遑論要將之開方？
自“九章算術”問世以來，“化圓為方”便是舉世公認的第壹難題，此時連盧雲也為之駭然，卻要伍崇卿怎麽聽得懂？他滿心不耐，只目望桌上的線香，沈聲道：“蘇君，什麽方方圓圓的，我聽都懶得聽，妳明說吧，妳究竟為什麽想畫圓？這和‘三達劍’有何幹系？”
蘇穎超微微苦笑：“伍少爺，這就是‘仁劍震音揚’啊。”
“天下第壹守招”大名壹出，伍崇卿不由啊了壹聲。盧雲也不禁站了起來，他神思如電，深深吐納幾下，心中頓時豁然開朗，“對了，‘化圓為方，化方為圓’！這就是寧不凡的仁劍訣！”
今夜並非是盧雲第壹次見識“仁劍”，早在十年前寧不凡與卓淩昭生死大戰，他便曾目睹過這招“仁劍震音揚”。奈何當年盧雲的武學造詣不足，雖把勝負看在眼裏，卻難以領略“仁劍”的奧秘，如今十年水瀑獨居，道貫天地，再把蘇穎超的說話聽入耳裏，內心已是壹片雪亮。
華山的“三達劍”中，算計最精的便是“智劍平八方”，當年寧不凡輕描淡寫，卻盡破“劍神”的種種奇招，仗的便是“智劍”的料敵機先。這套劍法尋敵破綻，專攻不守，招招直指敵方要害，是以它的每壹招都必須是“直”的，從己方劍尖到敵方要害，那勢若奔雷、妙到顛毫的壹直線，便是“智劍平八方”。
“智劍”攻敵所必救，出劍時自也忌諱與敵刃相交，以免受制於人。可“仁劍”不同，夫仁者，二人之事也，“仁”這個字，說得便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兒。兩人同行，可以分高低，可以分敵我，當然也可以交朋友、結同心，故而“仁者之心”，並非是敵我之心，而是“推己及人”、“與彼同心”。正因要與彼同心，“仁劍”出手時絕不害怕與敵刃相交，相反的，它的每壹招、每壹式，都要與敵方兵器緊緊纏繞，故而“仁劍”的招式絕不能是筆直壹線，它必須是“圓”。
圓是世間最大的形狀，覆蓋之廣，無所不包。圓也是天地最弱的的形體，受力再深，舉重若輕。唯有這“至廣至柔”的形樣，方能包容萬物，與敵同體，進而與敵同心，最終消彌敵方壹切殺意，進至化敵為友，以期“仁者無敵”。
仁者之無敵，並非是說殺光了所有敵人，而是說他打心底裏就沒有敵人。也難怪這招劍法會以“仁”字之定名，它的心法確實與專攻不守的“智劍”截然相反。它壓根就不想擊敗強敵，它打從心裏就敵我不分，只盼與敵同歡，與敵同泣，獨此胸襟，方足稱“天下第壹守招”而無愧。
念及“仁者之劍”，盧雲如癡如醉，壹面思索寧不凡的武學奧秘，壹面印證自己在水瀑裏的所悟所得，內心真是喜悅興奮、無以復加。只是伍崇卿對這些學問毫無興趣，只聽他冷冰冰的道：“聽蘇君說得口沫橫飛，敢情妳已練成了仁劍？”
蘇穎超神情落寞，嘆道：“我若練成了仁劍，還能容妳在此猖狂嗎？”伍崇卿哈哈大笑，驀然間怒目圓睜，厲聲道：“說得好！”話聲甫出，左手向前探出，直取“三達劍譜”，那右手袖劍則如雷霆閃電，壹招“獨劈華山”亮出，便朝蘇穎超腦門砍落。
伍崇卿不再畫圓了，有了先前吃虧的例子，他這壹劍已是當頭直劈而下，正是伍定遠親傳的“拳中劍”。蘇穎超知道對方撕破了臉，已要公然劫奪劍譜，當下也拔劍而出，劍光旋繞如盤，護住了頭臉，正是寧不凡的絕學：“仁劍震音揚”。
伍定遠對上寧不凡，前後兩代“天下第壹”，雙方傳人已然正面交手。這廂伍崇卿苦練筋骨，師承乃父，動起手來只在乎三個字：“夠不夠快”“夠不夠狠”“夠不夠重”，似他這般霸悍身手，本就不該學人家畫圓圈、繞迂回。這招“獨劈華山”氣勢磅礴，將壹身陽剛之氣發揮的淋漓盡致，卻不知三達傳人的“仁劍”能化解掉幾分？
當然巨響之中，雙劍相交，只見伍崇卿身子壹晃，袖劍已然受力蕩開。轉看蘇穎超，他的長劍則是成了壹只大圓盤，半空旋轉不定，壹路飛上了屋梁，隨即墜落下來，倒插桌面，至於持劍的右手則是微微發抖，掌中空無壹物。
輸了，事隔月余，畫了千萬個圓，三達傳人的“仁劍”依舊是虛有其表，毫無長進。
“輸大哥啊！”伍崇卿仰頭狂笑：“回家再多畫幾個圓吧，這本‘三達劍譜’就讓小弟替妳保管吧。”
他伸出手來，正想將劍譜收入手中，卻聽“啪”的壹聲，肩頭上拍來了壹只黑毛大手，聽得壹人冷冷得道：“坐下。”
酒樓裏的第四位客人到了。盧雲凝目去望，只見店裏多了個黑熊也似的壯漢，他嘿嘿冷笑，將手攀在伍崇卿的肩上。瞧那橫眉豎目的面孔，腰上還縛了壹柄大刀，卻不是“山東老神刀”的寶貝兒子、宋通明是誰？
這宋通明是盧雲的小同鄉，過去雖不常來往，卻因同是山東出身，頗有香火之情，是以壹眼便認出人來了。看他滿面獰笑，只管把手攀在伍崇卿的肩上，森然放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黑狗王，咱找了妳壹整晚，想不到妳躲在這裏亂咬人啊？”
伍崇卿默默坐著，只任憑對方搭著自己的肩，不言不語。這宋通明很壞，他壹邊在伍崇卿耳邊放著狠話，壹邊拿起人家的酒碗，打算免費來喝，不忘朝蘇穎超嘿嘿笑道：“蘇老弟，別怕這只黑狗王，他的真面目已經給人家揭穿啦……告訴妳，他便是闖入太醫院的黑……”黑字才出，碗到口邊，嘴唇稍沾酒水，登時“啊呀”壹聲，痛得打翻了酒碗。
黑狗王的酒水不是給人來喝的，上頭著了青焰，望之便如同地域火海，宋通明妄自來嘗，不免大吃苦頭。眼看酒碗便要落地，忽聽“嗤”的壹聲，面前橫來了壹只手掌，半空中截走酒碗。
酒樓裏的第五位客人到了，那是壹條蒙古大漢。
無畏者，無敵也。蒙古蠻人提起了酒碗，咕嚕嚕地大口喝了下去。
這碗酒不是尋常烈酒，而是魔焰烈酒，能喝將它下去的人，肯定是妖魔鬼怪。不過這人確有幾分能耐，熊熊烈火灌入了喉頭，他還很好喝似的添了舔嘴，仿佛炎海清涼。
“嗯。”
蒙古蠻子喝完了酒，嘴裏鼻孔都竄著火，望來便如龍王吐火，猙獰萬狀。他斜睨著伍崇卿，嘿嘿壹笑間，慢慢拿起了另壹碗酒水，當頭澆了下去。
嘩啦啦……烈火當頭淋澆，伍崇卿卻只雙手抱胸，任憑烈火淋上全身。看得出來，他不是躲不開，而是不想躲，他要和哲爾丹比壹比“勇”。
武林裏就是如此，好漢們不只比武功，更要比膽子、比威風。眼見伍崇卿瞇眼垂首，不痛不癢，哲爾丹徒然大吼壹聲，破空暴響，壹拳便朝伍崇卿背後擊下。看這拳夾帶黑影，帶得店內燭火猛烈搖晃，正是他的成名絕技：“大黑天拳”。
嗖的壹聲，伍崇卿後仰翻空，身子半空旋轉，宛如陀螺，全身火勢給風力壹激，竟而硬生生熄滅了。哲爾丹毫不容情，轉瞬間再發壹拳。這回伍崇卿卻不坐以待斃，但見他半空變位，頭在下、腳在上，非但避開了哲爾丹的重拳，尚且回敬了壹腿，已在壹招內反守為攻。
乍見崇卿這等伸手，盧雲登時心下壹凜，暗道：“真龍之體。”
秦霸先、伍定遠，俱是真龍之體。天下間能夠鎖緊經脈，在舊力將盡，新力未生之時，提前爆出壹股神力的，唯有“天山傳人”的獨門武功。卻不知伍崇卿是靠著何種法門苦練，居然得了乃父的神機真傳。
伍崇卿於剎那間半空翻轉，變招快絕，大出意料之外，可憐哲爾丹門戶打開，隨時都要給踢斷鼻梁。眼看勝負將分，哲爾丹喝地壹聲，身子半空翻轉，左掌向地壹撐，竟也以倒立之姿面向強敵。
哲爾丹有備而來，有樣學樣，壹趟貴州回來，他也想出了抵禦對手的法子。
砰地壹聲大響，兩人各出壹記重腿，足底相撞，巨力對沖，帶得兩條大漢同時向後仰翻身，二人足底方才沾地，也是怕對方下手偷襲，便又不約而同跨出馬步，再發壹拳。
巨響生出，兩大高手拳勁再次抵消，便又同時退開三步，腳步才壹站穩，猛聽“啪啪”兩聲清響，這個拳振巾裳，那個提足振腳，再次擺出了拳腳架式。
不過壹眨眼的功夫，兩人棋逢對手，拳碰拳，腿鬥腿，打得是天衣無縫。明明事前並未演練招式，動起手卻是忒煞好看。
“好啊！”店內傳來喝彩聲，盧雲急急去看，樓梯裏卻又奔上了兩人，壹個是“河北祝鐵槍”祝康，另壹個則是江湖上的老字號，正式“點蒼七雄”的赤川子。眼看貴州之行的原班人馬幾要齊了，盧雲不由微微壹笑，心道：“這可好了，瓊芳小妹給未婚夫找幫手了。”
而眼前這些人全是熟面孔，那哲爾丹、祝康、宋通明等人皆隨瓊芳南下貴州，自也曾到過白水大瀑。至於赤川子也是個老字號，當年盧雲擔任長洲知州時，便曾在歐陽南的府邸上見過此人，雖稱不上深交，點個頭、敬杯酒的情分總也是有的。
全場高手到齊，看伍崇卿少年輕狂，不知得罪了多少武林同道，此時已然身險重圍。別說要劫奪“三達劍譜”，便算想毫發無傷地離開此地，怕也大為不易。
那赤川子倚老賣老，眼看情勢壹片大好，便大搖大擺走來，冷笑道：“伍少爺啊，那天在太醫院裏偷踢老道壹腳的，就是妳吧！至於暗算哲爾丹、打傷蘇少俠，逼得宋通明跪地求饒的，想來也是妳吧……”聽得此言，盧雲不由低呼壹聲，方知宋通明先前那個“黑”字所指為何，原來所指便是闖入太醫院的“黑衣人”？
太醫院之爭，盧雲也曾聽瓊芳提過，她說臘月時有個黑衣高手闖入太醫院，連敗哲爾丹、蘇穎超，壹口氣打翻了五十八名高手，莫非這名黑衣怪客便是崇卿？
盧雲驚疑不定，蘇穎超卻是默默無言，好似早已知道了此事。那宋通明則是摩拳擦掌，正想著如何烹調黑狗，猛聽得“宋通明跪地求饒”這七個字，不由大驚道：“赤川老道，誰跪地求饒啦？妳別再這兒加油添醋、含血噴人啊！”
赤川子臉上壹紅，沒想到自己說得順口，竟然得罪人了，忙道：“是了，伍少爺，那天妳雖沒人見人厭，至今連個老婆也討不著，妳這般欺侮壹個可憐人，不覺得良心不安麽？”
“放屁！放屁！”祝康笑得直打跌，宋通明則是越聽越火，猛將赤川子壹把退開，上前喝罵：“伍崇卿！壹人做事壹人當，妳那日既敢大鬧太醫院，今夜就別怨咱們找上妳來，妳說！妳想如何交待這個……”話還在口，忽聽遠方傳來嘯聲：“何方高人在此！何不現身相會？”
這人功力好純，發聲處雖遠，卻震的窗簾屋瓦隱隱作響。萬福樓內上從盧雲、蘇穎超，下至赤川子、祝康，人人都是“咦”了壹聲，不知是誰在縱聲作嘯？
宋通明茫然道：“誰呀？大半夜鬼吼鬼叫的……”他從窗外探出頭去，但見街上安安靜靜的，行人壹發不見蹤影，連商販也都收攤了。他看了半響，不明究理，只得轉回頭來，繼續叫罵：“黑狗王！這個場子妳打算如何交待？”
伍崇卿沒有吭聲，只管低頭望地，仿佛若有所思。祝康也出馬了，要頭來勸：“伍少爺，這天下事擡不過壹個理字，妳別為自己有爹爹護著，就能胡作非為，想令尊官位在大，至多也不過奉天翔運推誠武臣、壹等忠良威武侯、外掛五軍大提督爺、七十萬正統軍走馬符……”
祝康唧唧聒聒，官名倒是記得滾瓜爛熟，想起伍定遠的權勢，眾人越聽臉色自越難看。宋通明氣急敗壞，只能急急遮住了祝康的小嘴，罵道：“混蛋，少說兩句！”
打狗要看主人面，武定遠是本朝大都督，養的狗自也如二郎神的哮天犬，見誰咬誰，刀槍不入。眾人若要把伍崇卿打死打傷，壹旦引出了黑狗王的親爹，事情必定難以善了。
眾人滿心氣餒，還不知如何是好，忽見哲爾丹跨步走來，他從桌上扛起酒壇，在地上淅瀝瀝的撒落酒水，隨即提起燭臺，朝地上扔了過去。
轟的壹聲，地上燃起了大火輪，望來好似壹個門圈，哲爾丹他入火焰之中，戟指定向崇卿，慢慢指端回旋，便朝自己的喉間比了壹橫。
哲爾丹之所以能揭破崇卿的身份，其實便是因為這個手勢。當日“魁星戰五關”裏壹場比武，原本蒙漢雙方公平較量，卻有個黑衣少年暗中出手，三番兩次替娟兒舞弊，哲爾丹見狀大怒，便以這個手勢大加挑釁。嗣後臺醫院裏壹場激鬥，黑衣人居然也以此手勢奉還，是以哲爾丹老早就疑心崇卿了，只是苦於此人家世顯赫，自己又苦無證據，這才起意讓瓊芳出手幹預。誰曉得貴州之行竟然壹無所獲，便又把他硬生生逼了出來。
哲爾丹走入火圈之中，雙手叉腰，背對著崇卿。他的意思很明白，什麽大都督、什麽正統軍，他才不相管，今夜之事，當憑武力論斷。壹會兒若是打死打傷，恕不賠償。便是武定遠找上門來，他也只管往關外壹逃，便從此遁跡漠北。武定遠即便權勢熏天，又能拿他奈何？
哲爾丹大肆挑釁，眾人自是大為振奮。便又重新包圍上來，只見伍崇卿腹背受敵，前有“漠北宗師”，後有“神刀少主”，至於赤川子、祝康雖沒能耐成大事，補上兩腳的本事還是有的。再看蘇穎超始終安做不動，壹會若要與哲爾丹聯手出招，伍崇卿武功再高，卻也是插翅難逃。
四面楚歌中，伍崇卿殊無逃命之意，他靜靜望向桌上線香，忽道：“熄了。”
聽得著沒來由的兩個字，宋通明不覺壹楞：“熄了？什麽熄了？妳的屁股熄了麽？”這話莫名其妙，連他自己也聽不懂，正待再說，祝康已扯住了他的袖子，低聲道：“他說那線香熄了。”
宋通明轉頭去看，果見桌上插了壹炷香，早已燒成了灰燼，原來什麽熄不熄的，卻是這玩意兒熄了。宋通明呸了壹聲，喝道：“臭小子，香熄了，老子心裏的鬥誌卻沒熄半點！告訴妳，妳想裝瘋賣傻，磨耗時光，可沒那麽容易……”
“奉勸諸位壹句……”伍崇卿靜靜地道：“快逃吧，遲了就來不及了。”
此言壹出，宋通明先是壹楞，之後張大了嘴，隨即捧腹狂笑起來。余人也是相顧愕然，看伍崇卿孤立無援，如此身陷重圍之人，居然還要人家逃命？壹片大笑之中，盧雲忽然雙眼圓睜，急急擡起頭來，望向了頭頂屋梁。
宋通明哈哈大笑，還待胡說八道幾句，忽然屋瓦上傳來“咚”地壹聲，似有小鳥落了下來。這下連哲爾丹也聽到了，不旋踵，蘇穎超，祝康，赤川子，乃至於宋通明自己，人人都咦了壹聲，仰起臉來，呆呆望著屋頂。
屋內眾人全是高手，便祝康也屬名門之後，內力俱是不俗，先後都聽到了屋頂上的異響。赤川子皺眉道：“搞什麽？可是下雪了？”好似在回答他的問話，猛聽屋瓦上咚咚連響，似有大批老鼠奔跑而過，聽來似是而非，說不準那是什麽。
壹片驚疑中，忽聽崇卿嘆了口氣，道：“來了。”
“來了？”赤川子咦了壹聲，反問道：“什麽來了？”正納悶間，猛聽壹聲淒厲叫喊：“救命啊！怪物來了啊！”
眾人滿心錯愕，全都站起身來了。猛聽窗外傳來“砰”地壹聲巨響，萬福樓下又是尖叫，又是驚呼，隨即傳來桌椅翻倒聲，似有大批夥計落荒而逃。眾人面面相覷，還不知該當如何，卻聽樓下哭叫聲越來越近，壹陣腳步急亂，樓梯裏奔來了壹群酒保，哭喊道：“怪物來了！怪物來了！大家快躲起來呀！”
赤川子滿面驚疑，道：“什麽怪物？”他推開窗扉，便想朝樓外察看，猛聽“啊”地壹聲慘叫，只見他向後急急翻倒，跌了個四腳朝天。照壁上卻插了壹枚箭羽，箭尾兀自顫震不休。
眼看萬福樓外竟有埋伏，屋內高手壹片嘩然。宋通明急急奔向了窗口，大怒道：“什麽人？”話猶在耳，只聽嗖嗖連聲，黑暗中不知有多少飛箭射來。蘇穎超眼明手快，忙將他壹把拉倒，只聽“哆”、“哆”幾聲輕響過後，窗臺上竟多了壹排整整齊齊的箭羽。
碰……碰……樓下又響了起來，不曉得來了什麽東西，竟似有頭大象闖進了萬福樓，壹步壹步轟轟作響。窗外卻又埋伏大批箭手，不讓眾人離開。眼看萬福樓竟給全面包圍了，眾高手有的驚，有的慌，有的趴伏在地，有的舉掌護身，最後還是伍崇卿應變最快，他掌風撲出，搶先熄滅了燭火，隨即扯落了窗邊竹簾，遮蔽屋內情景，以免敵方再次放箭偷襲。
碰碰碰，碰碰碰……巨象腳步陡然加快，震得人人心中膽寒，轉眼那聲響便已上到了二樓，猛聽“砰”地壹聲巨響，隨即不聞聲息。
四下壹片死寂，反而讓人更為害怕。祝康吞了口唾沫，他見十數名酒保縮身相擁，面色淒慘，忙拉來了壹人，低聲問道：“掌櫃的，外來的是什麽人，妳們知道嗎？”
“怪物，怪物。”眾酒保全身發抖，翻來覆去的就是這兩個字。屋內眾高手面面相覷，臉色也十分難看。眼見伍崇卿兀自坐著不動，宋通明忙扯住他的衣襟，低聲到：“臭小子，外頭來的是什麽人？可是妳的幫手嗎？”伍崇卿慢慢的道：“放心，我這人壹向獨來獨往，打架從來沒有幫手。”
宋通明罵道：“放屁！那為何要有人暗算咱們？”伍崇卿默默的道：“最後壹次勸妳，快逃吧。趁‘他們’沒有來之前，諸位還有機會走脫。”
祝康咦了壹聲，道：“他們，他們是誰？”
伍崇卿沒有回答。他默默捋起衣袖，露出了兩柄袖劍，打開扣環，將之解下。隨後伸手入懷，掏出了幾支梅花鏢，另外又從靴子裏抽出了兩柄匕首，最後還從腰間解下鐵鏈，這人竟是滿身兇器，更怪的是此刻他居然壹壹將之解下，卻不知要作些什麽。
宋通明咦了壹聲道：“妳這是幹啥？要向老子投降嗎？”還待追問，卻給祝康扯祝了衣袖，低聲道：“通明兄，我看情勢真不大對，咱們還是先避壹避吧。”
“避個屁！”宋通明勃然大怒，暴吼道：“咱們這兒多少高手，卻是要避什麽？”
此話壹點不錯，此時場面雖然有些古怪，可萬福樓裏滿是高手，來自漠北的哲爾丹，出身山東的宋通明，加上高藝隨身的蘇穎超，全場天兵天將，就算大敵當前，亦能從容反擊，卻是何避之有？心念及此，人人都是精神壹振，祝康也提起了紅纓槍，高聲叫好，腳下卻不住向哲爾丹靠近，想來是要找靠山了。
壹片寧靜中，人人都在臆測樓外情勢，伍崇卿自己則默默無語，只見他將壹身黑衣外袍脫了下來，露出了精壯的上身。眾人把他的體魄看入眼裏，不由又是低呼壹聲，只見此人當真魁梧，肩是鐵，腰是銅，雙臂上下布滿青筋，猶如廟裏的蟠龍繞柱。看的出來，這人真是下過壹番狠功，方有這身橫練筋骨。
正看間，忽見崇卿從衣袋裏掏出了壹只布囊，從裏頭倒出了大把銀針。盧雲凝目來看，不由心下壹凜，之間布袋裏的銀針長約寸許，隱帶藍光，不正是當年“百花仙子”所用的銀針？眾人暗暗驚疑，正猜測他是否另有詭計，卻見崇卿取起針來，硬朝自己的手臂紮落下去。
盧雲大驚失色，險些叫出聲來了。看胡媚兒的銀針最是陰毒，昔年江湖高手只要中了壹記，莫不急求解藥，以免喪命，可崇卿卻當作了玩笑，他壹針接壹針，隨紮隨扔，左臂紮完，又換右臂，好似意猶未盡，竟把雙手便插，針孔密密麻麻。霎時之間，那毒氣盤旋上升，轉眼便已逼臨肘間。
眾人看的頭皮發麻，伍崇卿卻面色如常，只見他轉過身去，自向蘇穎超道：“蘇君，當我是朋友嗎？”伍崇卿素來古怪，這壹問也是毫無來由，不免讓蘇穎超微微壹怔，道：“妳……妳，妳有事拜托我嗎？”伍崇卿輕輕的道：“是，我想讓蘇君守著我。”
蘇穎超愕然不解，反問道：“守著妳？”伍崇卿點了點頭，在眾人的註視中，只見他俯身趴地。隨即雙手向上使勁壹撐，身子竟已倒立而起。眾人驚疑不定，還在猜測他的用意，卻見崇卿深深壹個吐納，豎起了兩根拇指，竟又將身子撐高了數寸。
眼見伍崇卿閉上雙眼，好似練起了少林寺的“壹指禪”，自讓眾人看傻了眼。祝康愕然道：“他這是幹啥？可是在運功逼毒麽？”宋通明幹笑道：“我……我怎麽知道？”正說話間，忽聽哲爾丹咕嚕嚕的說了幾句番話，似在察看崇卿的臂膀，眾人心下壹奇，便也尾隨去看。
忽然之間，這邊“咦”壹聲，那邊“誒”壹記，只見伍崇卿的臂膀上有壹幅烙印，看那神鷹撲展雙翅，正正燒在崇卿的黝黑肩頭上，仿佛是牲口打印壹般。祝康吞了口唾沫，納悶道：“這這是什麽記號？”宋通明茫然搖首，只是壹頭霧水，便瞧向了赤川子，那赤川老道又怎麽說得出道理，壹臉疑惑之中，便又把眼光看向了哲爾丹。
全場驚疑不定，無人知道這烙印的來歷。卻只有盧雲張大了嘴，已是作聲不得。
這不是盧雲第壹回撞見這烙印了，在揚州、在北京甚至在胡媚兒的右臂上，盧雲也曾見過壹模壹樣的印記。壹時之間，盧雲雙手握拳，掌心出汗，慢慢的，眼前的那只烙印化作了壹方碧綠玉璽，帶著自己走遍了千山萬水，十年來流放天涯的辛酸，也全數躍回眼前。
當年離開京城的前壹夜，最後給自己送行的，正是眼前的小崇卿。他交給盧叔叔壹方玉璽，從此也把盧叔叔放逐到了天涯海角。在那段風飄雨搖的歲月裏，柳昂天倒臺，景泰朝覆滅，正統朝創建，乃至怒蒼被圍，自己墜入水瀑，壹切熟知的東西全給毀去了，而那天地動亂的起源，就在那方玉璽上。說來那夜年方十歲的小崇卿，正是死神的信差。
事隔多年，盧雲始終不明白，當年玉璽是怎麽來到崇卿手裏的？他說這玉璽是艷婷交給他的，可十多年前，艷婷自己也不過是個天真小姑娘，她是從哪兒找出這方傳國玉璽的？她又為何要崇卿轉送而來？難道她不知道這玉璽能害死人麽？
壹片寂靜中，猛然“砰”地大響，打斷了盧雲的思緒，眾酒保嚇了壹跳，哭道：“來了，怪物又來了。快躲起來、快躲起來。”
眾酒保哭叫奔逃，四處尋找藏身之地。待見屋角處有個包廂，便壹股腦湧了進來。才把門關了，驚見包廂裏早已坐了壹名男子，頭戴大氈，模樣陰森古怪。眾酒保大驚哭喊，又要朝包廂外奔逃。盧雲怕他們嚷了起來，忙解下大氈，取出戲票，又朝桌上酒菜指了指，表明自己是看戲的客人。
眼看這人喝酒吃菜，應該不吃人肉，眾酒保稍覺心安，才要說話，又聽“砰”、“砰”大響，樓梯裏腳步竟是益發響亮，眾酒保嚇得魂飛天外，霎時壹個個鉆到桌子底下，抱頭發抖。
盧雲見他們害怕得厲害，自也犯上了心疑。他把耳孔貼在墻上，只聽樓梯裏腳步雜沓，來的竟不只壹個人，好似有許多高手到來。盧雲微微沈吟，正猜測來人身份間，忽見手上的戲票寫了兩行字，上書：“賣面郎巧遇故人子，楊太師計圍萬福樓”。
盧雲心下震動，這才明白這兩行字的意思，原來有人未蔔先知，早已預料到今夜之事了。看起來，有人急著告訴他壹些事……自己只消把整出戲看完了，十年來的種種變故動蕩，今夜必有答案。
包廂裏的盧雲深深吸了口氣，已然靜下心來，等候強敵現身。包廂外的眾人則是議論紛紛，正商議間，忽然又是“轟”地壹聲大響，樓板隱隱震蕩，壹片驚駭間，慢慢地，沈重巨響黯淡下去，樓梯裏卻又傳來了輕輕地腳步聲，好似有貓兒悄悄上來了。
赤川子愕然道：“他奶奶地，到底什麽東西來了？妳們誰過去瞧瞧啊？”祝康雙手驚搖，宋通明也朝樓梯口指了指，想來是要赤川道長親自過去察看。赤川子呸了壹聲，痛罵道：“沒用地東西！虧妳倆還是自稱什麽撫遠四家，連點膽子都沒有！且讓老道過去瞧瞧。”
聽得此言，眾人都是又驚又佩，連哲爾丹也肅然起敬了。赤川子哼了壹聲，也是他壹輩子龍套，好容易可以逞英雄，便大搖大擺走到了樓梯口，鼓起畢生勇氣，小心細喊：“誰呀？”
樓梯裏靜悄悄地，什麽都沒了，赤川子茫然道：“又沒聲音了。”
他清了清嗓子，細聲道：“他奶奶地，下頭有人嗎？再不吭氣，別怪老道罵人啦！”不待答應，便已汙言穢語罵了起來，模樣十分兇狠。
罵了半晌，樓梯裏久久無人答腔，赤川子不由松了口氣，便慢慢轉過頭來，笑道：“搞什麽？根本沒人哪。”
正笑間，忽聽背後咚地壹聲，再次傳出了低微異響，赤川子咦了壹聲，當即偷眼瞄後，只見樓梯裏緩緩升起壹道黑影，已朝自己背後逼近而來。
“媽呀！”赤川子飛身起跳，壹時頭也不回，便已沖回了人群之中，牙關顫抖。
樓梯口照出了壹條黑影，看模樣佝僂彎腰，手上還抱著東西，望來陰森古怪之至。滿場高手大為驚疑，不知什麽人來了，盧雲也是暗暗驚異，當下湊過眼去，從門縫向外瞧去，等著來人現身。
壹片屏氣凝神中，眾高手嚴陣以待，或雙手握拳，或緊握兵刃，都在死盯著樓梯口。但聽腳步低微，來人拾級而上，忽然人影壹晃，樓梯裏走出壹名駝背老者，看他身穿家丁服色，手上拿著壹只包袱，低頭走到壹張板桌旁，便自坐了下來。
奇怪的老頭，身做家丁打扮，手上還拿了個油布包，好似是給少爺送飯來的。
眼看雷聲大，雨點小，壹時間，眾人忍俊不禁，只聽宋通明捧腹大笑，祝康掩嘴駭笑，赤川自更是笑得人仰馬翻，捶胸頓足道：“哈哈！哈哈！什麽妖魔鬼怪，原來是大驚小怪，這什麽怪物不怪物地，說得便是這老家夥麽？可笑死我啦！”
世上怪物所在多有，看佛經裏有修羅，有羅剎，有大小夜叉，地獄裏還有什麽黑面鬼，白無常，卻沒聽說有鬼怪身穿家丁服飾的。赤川子笑得眼淚滲出，便又奔到了板桌之旁，奮力壹拳，重重捶上了桌，厲聲道：“小老頭！妳姓啥名誰，為何會在這兒裝神弄鬼？快快給我從實招來！”
那老人低頭默然，不言不答，只見它舉起手來，拎起桌上茶壺，便給自己斟上了茶。眾人眼裏瞧得明白，只見那老者提拿茶柄，食指上戴了壹只黃金指環。
盧雲心下壹驚，壹個月前他人在揚州，壹晚搭船北上時，便曾見到壹名黑衣老者，當時他率領百鬼夜行，手上也戴了壹模壹樣的金指環。此時再見此物，自讓盧雲暗暗心驚，已知這老者身分非同小可。那赤川老道卻是不知死活之輩，猶在狂聲叫罵：“老頭！說話啊？再不作聲，小心老道壹耳光賞給妳啊？”
正想扇出耳光，忽聽背後傳來低沈嗓音，嘶聲道：“龍影！”
赤川子背脊發涼，他悄悄撇眼回望，驚見背後無聲無息站著壹人，他身穿黑衣，頭戴黑罩，吊起了壹雙冷眼，只見瞪視自己。
“交出東西！”
背後來的是壹個黑衣人，它的嗓音低沈苦悶，聞來仿如鬼魅夜哭。赤川子毛發盡豎，霎時拔腿狂奔，再次撲入了同伴的懷抱中，哈哈哭笑道：“來啦！又來啦！黑衣人又來啦！”
黑衣人！真的又是黑衣人現身了，屋內眾人全傻了。看面前這怪客渾身黑衣，遮住面貌，那身打扮豈不與闖入太醫院的黑衣惡鬼壹個模樣？人人呆呆望向那名黑衣怪客，又朝倒立在地的伍崇卿瞧了壹眼，頓時間鴉雀無聲。
眾人費了偌大的勁兒，上天下海，總算查清楚黑衣人的身分，已知那大鬧太醫院的黑衣怪客便是崇卿。可說也奇怪，好容易才揭破這條黑狗的身分，誰知道萬福樓裏竟又來了壹只黑貓？卻又是怎麽回事？
黑貓黑狗，黑虎黑羊，黑衣人接踵而來，好似壹胎雙胞，又似分店開張，總之越來越多，全場錯愕無已。不過盧雲並不驚訝，他雖沒去過太醫院，可他去過揚州渡口，他曾見過更多的黑衣人，至少有百人以上，全聽那只“黃金指環”指揮。盧雲有心查看虛實，當即收聲屏息，彎腰下來，從門縫向外查看。
黑衣人越走越近，看它身上殺氣極其濃厚，才走到包廂門外，眾酒保大受驚嚇，竟是壹個個大哭大叫起來。那黑衣人聽得哭聲，腳步微微壹頓。盧雲眼裏也看得明白，只見那人腰上掛了壹道鐵令牌，陰刻雄鷹，雙翼全展，上刻四字銘文，見是“鎮國鐵衛”四個字。
盧雲微微低呼，不覺“啊”地壹聲，叫了出來，驟然間“砰”地大響，包廂房門破開，余波震及，窗扉全數震開，只見黑衣人斜過了壹眼，冷酷目光掃來，望向了包廂上下人等。
場面肅殺，眾酒保無所遁形，壹個個欲哭無淚，只能躲在桌子底下，不敢稍動。盧雲也垂下了臉，把全身氣息收住了。
黑衣人的耳音極為靈敏，他對酒保的哭叫充耳不聞，可盧雲的那聲詫異低呼，卻讓他察覺有異。他撇過了眼珠，瞧向了盧雲。雙方壹站壹蹲，盧雲曉得只要壹個不慎，雙方便要暴起動手，索性也不起身，只管垂首不動，任憑那雙冷電般的眸子朝自己身上掃蕩。
今夜此時，盧雲決不輕易出手，他壹定要把整個戲看完，未到水落石出之前，他絕不妄動。
雙方誰也沒作聲，只見黑衣怪客慢慢走來，手掌便朝盧雲頭上的“百匯穴”放落。盧雲心下大驚，要知道：“百匯穴”乃是人身要害，對方只須輕輕壹吐掌力，便能要了自己的命。盧雲不願坐以待斃，只能暗運內勁，等著反扣對方的脈門，將來人反震而死。
驟然間，對方的手掌從面前移過，盧雲眼裏看得明白，只見那人手上滿布疤痕，或刀傷、或火燙，其狀至慘，便於當年的殺人王“薩魔”相仿。當此壹刻，盧雲心裏忽有異感，他深深吸了口氣，內心隱隱生出了猶豫。
殺與不殺，擋與不擋，俱在壹念之間。
壹片肅殺中，盧雲默默低下頭去，竟然收斂了氣息，垂手不動，任憑對方觸及自己的腦門。
黑衣人的手觸到頭頂，雖然冰寒徹骨，其實未運內力，他壹路從盧雲的頭頂向下撫摸，來到面頰，來到喉頭，盧雲始終不曾反抗，只是靜靜蹲在地下，閉眼噤聲，坦然來受。
頭頂乃是人身尊嚴之處，豈容他人肆意觸碰？若是十年前的盧雲受此大辱，勢必勃然大怒，誓死相搏。可現在他卻不吭聲了，這並不是說盧雲怕了，而是說他的本領大了。今日的盧雲功力深湛，壹動手非生即死，正因如此，他反而沒了火氣，便遇上了胯下之辱，亦能釋懷。
也不知過了多久，地下傳來輕響，黑衣人終於走了，只是看他腳下方位，卻是朝宋通名、祝康等人而去。
盧雲沒事了，宋通名等人卻倒上了八輩子大楣。眾人面面相覷，壹不知這黑衣殺手是何來歷，二也不解他想幹些什麽，只是看這家夥也是黑衣人，八成與伍崇卿認識。祝康心下驚慌，忙蹲到了崇身邊，細聲叫道：“伍少爺，妳的朋友來找妳了，快起來招呼吧。”
伍崇卿雙眼緊閉，還在那兒兩指倒立，對身外事渾然不覺。祝康大起了膽子，朝他臉上拍了拍，卻聽他“啊”了壹聲，好似觸到了壹塊烙鐵，疼得掌心發紅。
黑衣人越逼越近，伍崇卿卻還在睡大覺，什麽也不管。除康顫聲道：“怎麽辦？咱們要和這家夥打架嗎？”赤川子顫聲道：“妳隨意吧，老道得先回家啦。”
說話間便朝窗口奔去，竟是要跳樓逃生了。
“哆”、“哆”幾聲輕響爆出，赤川子才把竹簾掀開，窗外便又射入了幾枚飛箭，直嚇得他著地滾翻，竄到了哲爾丹腳下，哈哈哭笑道：“完了！無路可走了！”
先前伍崇卿連番告誡，示意眾人速速離開，當時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沒想到此時真已逃不掉了。眼見黑衣人益發逼近，祝康明白定得有人上前應戰，當下把牙壹咬，雙手並起，奮力前推，便把宋通明推了出去。
啊呀壹聲，宋通明跌跌撞撞地來到了路上，駭不及回頭罵人，耳中便聽森然說話：“龍影……”
“交出東西……”
寒夜之中，黑衣人默默踏步而來，那模樣好似地獄惡鬼降臨，可畏可怖。宋通明心裏千萬遍地咒著祝康，奈何強敵已在眼前，跑也跑不掉了，滿面無奈中，索性將心壹橫，把身壹轉，暴吼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神刀少主拿出氣魄了，看他此刻雙手握拳，擋於道中，當真是壹夫當關，萬夫莫開。黑衣人卻沒有理會，只管低著頭，默默向前，低聲說道：“龍影……交，出，東西……”
黑衣人不斷表明來意，可眾人卻是壹頭霧水，壹不知此人要找什麽東西，二也不解他口中的“龍影”是誰？壹片駭異中，那黑衣身影緩緩近前，漸漸逼近，雙方相距十尺，越來越近，即將正面遭遇。宋通明扯開了大皮襖，亮出腰上的翔鷹寶刀，厲聲道：“朋友！我管妳要什麽東西！快給老子停步！”黑衣人沈著臉，低著頭，非但不曾停步，右手還緩緩舉起，淩空置於腰間，模樣似要出劍。宋通明心下微驚，急忙去看那人掌中，這會兒卻沒見到東西。
說也奇怪，敵方煞有介事，擺足了出劍架式，可他的掌中空無壹物，腰間更不曾懸得有劍，真不知來人意欲如何？眼前黑衣人越逼越近，宋通明不由有些膽怯，可轉念想起老父的赫赫威名，自己也練就了壹身本領，卻有什麽好怕得？霎時深吸了口氣，握緊刀柄，森然道：“壹群王八蛋！老子最恨妳們這幫裝神弄鬼的東西！把妳的面罩解下來！”
黑衣人沒有停步，更沒有解下面罩，他沈肩彎腰，深深吐吶，五指放置腰間，漸漸緊握，好似真握住了壹直劍柄。宋通明不甘示弱，當下刷地壹聲，搶先抽出了“翔鷹寶刀”。
翔鷹寶刀原稱“天雄”，此刀沈重中不失鋒銳，乃是山東神刀門地傳家之寶。此際宋通明執刀在手，信心大增，正要再次放話，陡然間，聽得嗡的破空大響，黑衣人右臂高舉，迎向天際，仿佛也抽出了壹柄真劍。
宋通明大吃壹驚，他不知對方有何詭計，只得朝哲爾丹望去，卻見漠北宗師雙手抱胸，早也盯緊了黑衣人的壹舉壹動。想起背後還有同伴撐腰，宋通明心下壹寬，復又握緊了刀柄，冷笑道：“老兄，妳有種再走壹步試試。”
人影急晃，黑衣人豈止走了壹步，壹時連上七步，已然逼近了面前三尺。宋通明驚怒交並，怪吼道：“神刀勁！”
宋通明率先動手了，這神刀門秘傳壹門絕學，便是“神刀勁”，壹旦往兵器灌註真氣，縱使握的是尋常鋼刀，亦能削鐵如泥，何況手中握的就是祖傳寶刀“翔鷹”。此刻管那黑衣人手中是真劍，是無劍，壹會兒若要硬擋，都得給自己連人帶劍斬為兩截。
“神刀勁”出手，氣勢磅礴。黑衣人並無退讓之意，他睜著冷電般的眸子，待得刀鋒將至眼前，驟然間右手急抽，場裏也是壹陣勁風暴響，似有極鋒銳的物事迎面而來。
說也奇怪，對方手上並無兵刃，為何會有兵刃破空之聲？宋通明咦了壹聲，滿面錯愕，還不知該擋該躲，卻聽“砰”地壹聲，店裏壹張板桌，將黑衣人與“神刀少主”從中隔開。無聲無息間，木桌從半空中飛過，但聽得“嗤”地壹聲輕響，桌面裂開了壹縫，隨即分成兩片，墜於地下，發出了轟然巨響。
桌面裂開了，沒人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只曉得它給剖為整整齊齊地兩半。此景映入眼中，祝康渾身發抖，赤川子也是牙關亂顫，寒聲道：“這……這是劈空掌……”這話壹說，全場都醒悟了，看對方手中無刀無劍，卻能隔空讓板桌裂為兩半，此人必然練有壹套玄妙掌法，方能淩空斬物。
劈空掌又稱“陰手”，出手時遠近自若，曲直如意，足以隔空傷人，故稱隔山打牛。當年少林寺的靈智方丈便是個中高手。包廂裏的盧雲聽到了說話，卻是暗暗搖頭：“不對，這不是掌力。”
劈空掌精湛高深，可無論如何苦練，至多只能把這張板桌震碎打裂，卻無法將之切得如此平整。不消說，對方手上定然藏有奇門兵刃，只是眼裏瞧不到而已。
四下壹片駭然，人人心中各有計較，那黑衣殺手卻仍緩步上前，森然道：“龍影……”說話間，他的右手再次握住了東西，牙關咯咯怒咬：“交，出，東西！”
黑衣人的口氣更兇了，可是誰也弄不懂他想要什麽，只是看他這副兇樣，八成是要來索命的的。眾人又驚又怕，宋通明更是首當其沖，他不想淌這混水，只能顫聲阻止：“等等……有話好說，別過來，先別過來……拜托……”堂堂的神刀少主，此時好似成了嬌弱少女，眼見惡狼逼近，只能雙手連搖，哀哀告饒。這黑衣人卻似聾了啞了，只管步步逼近，宋通明欲哭無淚，腳步頻頻後退：“求求妳，先別過來……大家有話好說……拜托……拜托……”
“他媽的混蛋！”宋通明火大了，猛聽壹聲怪響，厲聲道：“神刀勁！”
眼看宋通明提起大刀，發瘋似的沖向前去，兵刃裏灌註了內勁，激得四下風聲大作，眾人大驚失色，齊聲道：“宋通明！別亂來啊！”
宋通明雖是個粗人，其實也有他的傻心眼。大吼大叫中，竟把壹柄寶刀使得潑水不入，刀上更已夾帶了“神刀勁”的猛力，不管對方使得是劈空神掌，抑或什麽奇形兵刃，只消朝自己送來，終究會與“翔鷹”相撞。屆時寶刀沈重，力強者勝，靠著自己以大吃小，必能讓對方現出原形。
“嗤”地壹聲輕響，黑衣人右手輕揮，好似再次動手了。只是聲響過後，四下卻是靜悄悄地，這回連破空聲也沒了，別說看不出招數的去路，連對方是否發招也瞧不出來。
眼前壹片黑暗，什麽也瞧不到，宋通明面色有點淒慘，只能閉緊雙目，把壹柄“翔鷹”使得風吹不進，水潑不入，便朝對方身上撞去。堪堪便要擠到黑衣人眼前，猛聽“嗡”地壹聲，左耳處破空激響，似有什麽東西戳來了。
宋通明嚇了壹跳，這才曉得大事不妙，他錯身讓步，急急旋刀自衛。奈何寶刀轉了半天，手上卻感輕飄飄地，什麽也沒有撞著。正害怕間，頭頂上傳來“轟”地勁風暴響，對方直至此時方才真正出手，竟有東西朝自己地腦門直砍而下。
“娘呀！”宋通明什麽也瞧不見，卻曉得腦袋將成大西瓜，他嚇得魂飛魄散，大喊道：“弟兄們，別楞著呀！”宋通明喊得慘，卻沒人曉得該怎麽救他。畢竟敵方招式太過詭異，究竟使得是刀，是劍，是掌力，是暗器，全然瞧不出來，卻該怎麽替他擋架？
盧雲見狀不妙，忙從懷中掏出了壹枚銅錢，正要屈指彈射。說時遲，那時快，壹道劍光奔向了黑衣人的喉頭，竟是又快又準。盧雲心下大喜，暗道：“好個圍魏救趙！”
當地火光大響，黑衣人回手自救，宋通明也逃過了壹劫，看他摔跌在地，滾到了壹名青年公子地腳邊，便給攙扶起來。
壹片歡呼中，蘇穎超下場候教。在“三達傳人”眼中，敵方使的是什麽兵刃，他壹點也不在乎，因為敵人的破綻永遠只有壹個，只要刺向喉頭，他必會設法自救。
黑衣人出場以來首次受挫，他緩下腳步，凝望著蘇穎超，嘶啞地道：“華山派？”
“正是。”
蘇穎超很有氣度，他聽對方問及師門來歷，當即劍尖向下，拿出了江湖禮數，抱拳道：“不凡先生座下大弟子，華山第十代掌門蘇穎超，有緣拜見昆侖前輩，幸何如之？”
“昆侖”二字壹出，眾人都是滿面驚疑，紛紛問道：“這……這人是昆侖門下？”蘇穎超頷首道：“是，他手中那柄兵器便是‘無形劍影’。”
全場啊地壹聲，這才懂得對方地招式何以如此怪異，原來是昆侖的那柄妖劍重新現世了。
昔時昆侖山有柄名劍，只因劍刃無色透明，是以劍出無蹤，劍落無影，世稱“劍影”，傳於門下四弟子錢淩異。自昆侖合派覆滅後，就此不知所蹤，看這黑衣人手持此物，定與昆侖淵源極深。人是昆侖門人，盧雲心裏不覺微微壹動，莫名間，壹股奇妙地香火之情，竟是油然而生。
盧雲壹身神功，皆出自卓淩昭所賜，可這“劍神”其實不是什麽好人。他在世時剛愎自用，先滅燕陵鏢局滿門，其後橫行江湖，為禍多端，最終惹上了奸臣江充，便給設計鏟除，竟使滿門弟子死傷殆盡。倘使面前這黑衣人真是昆侖門生，那他恐怕便是碩果僅存地最後遺孤了。
盧雲是個多情的人，眼見昆侖最後遺孤到來，心裏豈能無感？他深深吸了口氣，便猜起了那人的來歷。只不知此人是莫淩山，還是劉淩川。那廂宋通明，赤川子等人命在旦夕，自沒想這麽多，壹時屏氣凝神，等著聽黑衣人如何回話。
蘇穎超道出了劍影的來歷，也說出了“昆侖”壹派的大名。那黑衣人身子微微壹震，在眾人的註視下，只見他腳步停下，喉嚨發出嗚咽聲響，面罩更為水珠所濕。祝康愕然道：“這是幹什麽？他……哭了麽？”
黑衣人真的哭了，他垂下臉去，淚水滾滾而下，仿佛滿腹冤屈，無限傷心。聞者莫不為之惻然。蘇穎超皺眉道：“朋友何幫傷心？不知您是昆侖門下的哪壹位，與‘劍神’卓淩昭如何稱呼？”
“掌門人！”那黑衣人雙手握拳，仰天大哭：“我要給妳報仇！”說話之間，竟已沖殺過來。蘇穎超嘿了壹聲，正待拔劍禦敵，卻聽堂上傳來蒼老嗓音，說道：“老三，不要節外生枝。”
眾人聽得說話，不覺心下壹凜，忙轉過頭去，只見堂上角落裏坐著壹人，看他手上戴只黃金指環，正是最早上樓的那名老者。
那黑衣人聽得，竟爾閉上了眼，深深吐納呼吸，似在努力忍耐什麽。良久良久，他再次邁步前進，腳下卻避開了蘇穎超，正要朝伍崇卿走去，卻聽刷地壹聲，蘇穎超橫劍長劍，攔住了道路，靜靜地道：“朋友，不準過去。”
黑衣人沈下了臉，眼中滿蘊怒火，蘇穎超卻是分毫無懼，他手指伍崇卿，道：“蘇某不問妳是誰，也不問妳倆有何恩怨，總之壹句奉告，這位伍少爺沒醒來前，誰也不許去打擾他。”
此時伍崇卿鋒在倒立運功，對身外事壹概不知，蘇穎超秉於江湖道義，不準誰來趁人之危。那黑衣人好似怕極了“三達劍”，聽得說話，便又讓開了腳步。正要朝伍崇卿走去，又聽“刷”地壹聲，蘇穎超眼不擡、腳不動，輕輕壹劍指去，卻又封住了黑衣人的去路。
眼看黑衣人遲遲不敢還手，蘇穎超淡然又道：“朋友，我已經說過了，誰也不許打擾他，否則便是與我華山壹脈為敵。”
聽得“華山”二字，背後那名老者不再勸阻了，只管倒了杯茶，已在自飲自酌。那黑衣人則是低垂臉面，微起悲聲：“寧不凡……我最討厭寧不凡了……”蘇穎超哦了壹聲，道：“怎麽？妳也認得家師？”“我當然認得他……我當然認得他……”黑衣人低垂臉面，將牙關咬得喀喀作響，猛地昂起頭來，悲憤嚎啕：“寧不凡！我要生剁了妳！”刷地壹聲，黑衣人怒目圓睜，反手抽出了無形劍，便朝蘇穎超斬去。
時在黑夜，酒店裏壹片黑沈，敵方身穿黑衣，手上使得又是無形劍，驟然間暴起攻勢，蘇穎超自是什麽也瞧不見，唯壹還能望見的，便是握住劍柄的敵腕。
敵方手腕高舉過肩，其人架式誇大，這劍無論是何招式，最後的方位都是朝自己的腦門而來。蘇穎超無所懼怕，他凝視著對方的身影，瞬息之間，也已見到了敵招的所有破綻。
兩腋、眉間、小腹、喉頭、心口……宛如夜空的輝亮繁星，整整十八處破綻閃閃發光，全在指引自己的劍尖。蘇穎超更不打話，霎時舉手直刺，壹點劍尖劃破了無盡黑暗，後發先至，已朝黑衣怪客的右腋刺下。
“智劍平八方”之前，天下沒有破不了的絕招。黑衣怪客縱使手持無形劍，卻也逃不了厄運。他如要回劍招架，喉頭便會迸出鮮血。若要向後避讓，他的手腕便會中劍，從而繳下他的奇門兵器。
嗚噎掙紮中，黑衣怪客像是怕極了三達劍，已然被迫退讓。蘇穎超沒放過他，今夜場面太亂，他得趁早抓住此人，以免夜長夢多。霎時長劍再次點出，又朝敵人右腕而去，這招寬大為懷，意在繳下敵人兵刃，不在殺人。
“智劍平八方！”黑衣人微起悲音，他好似滿心害怕，眼見蘇穎超的長劍刺向右手，仍是不閃不避，那左手卻已悄沒聲地提了起來。聽他放聲狂笑：“屁不如！”
風中暴響，猝不及防，壹道無影劍鋒自左向右橫切，已朝蘇穎超的喉嚨劃過。
中計了！蘇穎超心下大駭，方知無形劍根本不在右掌裏，而是握在那垂落不動的左手上，至於那右手的壹切誇大架勢，純是欺敵誘餌而已。
生死之刻到來，蘇穎超的腦袋隨時會落下地來，現場好漢全嚇呆了，萬沒料到勝負來得如此之快，輸贏結果更是如此慘烈。哲爾丹喝地壹聲，右手暴長，宋通明奮力縱躍，上前撲救，兩人都想去拉蘇穎超。可對方劍招無影，劍出無形，雙方相距又遠，縱以伍崇卿的閃電身法出場來救，怕也要慢了壹步。
來不及了，封喉之禍僅在寸厘，蘇穎超居然不怎麽害怕，念及了瓊芳，心裏反而浮出了壹股奇怪念頭，不知她明早得知自己的死訊時，會是什麽樣的容情？
蘇穎超呆呆望著劍尖，滿心的自憐自傷之中，竟然毫無掙紮之念，只管閉目等死。忽然間壹股溫柔之力平推而來，好似有誰輕輕推了他壹把，竟讓他的身子向後急晃。
嗖地壹聲，黑衣人壹劍揮空，蘇穎超沒死，他躲開了橫削喉頭的“無形劍影”。
“芳妹？”蘇穎超急急睜眼，四周並無瓊芳的倩影，唯獨腳邊多了壹枚銅錢，兀自骨溜溜地打轉。他呆呆看著，還不知高低如何，卻聽風聲再響，黑衣人變招快極，壹招不中，兜轉了無形劍，便朝蘇穎超胸口刺下。哲爾丹焦急無比，不知蘇穎超怎地在激戰中失了心神，忙扯住了他，壹把拉到了背後，厲聲喊道：“颯銀！”
颯銀便是開戰，哲爾丹提起了壹把椅子，砸向了黑衣殺手。宋通明也是怒喊壹聲：“弟兄們，大家並肩子上啊！”提起了寶刀，率先直沖而上。只聽“砰”地大響，屋中殺手身影飛竄，木椅砸了個空，已在地下摔得稀爛。
“殺啊！”眾人壹心，其利斷金，赤川子持長劍，宋通明提寶刀，加上祝康那柄紅纓槍，齊向殺手身上圍毆招呼。管他無形劍刺向何處，自己只管狂刺猛戳，總能逼得怪物騰手自救。
當此生死關頭，人人都想脫困而出，至於是否以多欺少，那也無力深思了。刀槍紛至沓來，聯手圍攻。這黑衣人卻是悍勇之徒，他彎身下腰，無形劍半空劃過壹道弧影，當當連響，竟在眾人的兵刃上各碰了壹記。
鏘！祝康身子壹晃，鐵槍率先蕩開，隨即肩井噴血，兵刃脫手飛出。當！赤川子腳步踉蹌，壹時拄劍杖地，搖搖欲墜。場內只剩宋通明壹人勉力支撐，他抱緊了翔鷹寶刀，面露痛楚之色。但覺掌心劇痛，似有股陰勁鉆經刺脈，如小耗子般朝心脈而來。他咬牙切齒，厲聲道：“神刀勁！”
雄渾內力發出，壓得經脈裏的小耗子向後壹退，他不敢放松，再次放聲怒喝：“神刀勁！”
祖傳功夫發動，正想逼出小耗子，猛然屁股壹痛，竟給黑衣殺手壹腳踢中，宋少主也成了人肉皮球，直直滾到桌子底下去了。
可怖的殺手，他手持“無形劍影”，內勁陰毒，雖在三名好手的圍攻下，卻能從容反攻，非但架住了眾家好手的兵刃，尚且震傷了他們的經脈。如此劍法武功，江湖上只有壹個人。
屠殺的屠，淩遲的淩，昆侖門裏行三，“劍蠱”屠淩心大駕光臨。
盧雲深吸了口氣，已然明白了來人的身份，那赤川子是江湖的老招牌，自也認出人來了，聽他大放悲聲：“完了！完了！殺人王又復活啦！”壹時大喊救命，直直鉆到桌子底下去了。
人間百派千門，欲尋穿心毒劍，唯昆侖“劍蠱”壹技耳，而世間要訪無形寶劍，卻唯有那柄早已失蹤的“劍影”，方足殺人於無形，想當然爾，面前這位便是當年昆侖第壹狠將，劍蠱屠淩心。
“劍寒”，“劍蠱”，“劍影”，“劍豹”。神劍如我，吾即劍神。盧雲雖非昆侖嫡系，卻因種種因緣際會，已是方今“劍神古譜”的唯壹傳人，種種劍法招式，早於水瀑裏爛熟於胸，是以“劍蠱”壹出手，便讓盧雲認出對方的身份。
十年不見，屠淩心的功力大進，比之當年不知強出了多少倍。他手持“劍影”，暗藏“劍蠱”，劍招縹緲無蹤，難以捉摸。凡人與之對敵，非得朝他的劍刃硬碰硬砸不可，然而此人內力陰毒兇險，壹旦刀劍相撞，隨時能鉆入體內，逼得敵方瞬間受傷。如此手段，當真可怖可畏，任誰遇上了，都得大叫倒黴。
眼見屠淩心復出江湖，滿場駭然中，人人又錯愕，又害怕，都不知昆侖壹派早於十多年前覆滅，這“屠淩心”又怎能生龍活虎的站在眼前？
大敵當前，誰也無心去想這些身外事。此時蘇穎超已然慘敗，其余赤川子，宋通明，祝康更已負傷。可那伍崇卿真是可惡，還在那兒閉目倒立，不知死活之至。眼看屠淩心步步進逼，隨時要大開殺戒，宋通明苦笑幾聲，正待上前抵擋，肩上卻攀來了壹只手，將他推到背後去了。
無畏者，無敵也。壹人搶先入場，正是哲爾丹出馬應戰，他“喝呀”壹聲怒吼，單腳前跨，左足抵為圓心，霎時向外旋踢，地下掃出了壹只丈許大圓。
“拔啊都兒，”哲爾丹身在鬥圈，戟指強敵，冷冷地道：“颯銀。”
這是蒙古話，眾人雖然聽不懂，卻能猜出大概意思。漠北第壹高手要單打屠淩心了。
哲爾丹橫行萬裏大漠，所向無敵，此番他前來中原比武，其實也只有三個心願，其壹便是站上“魁星戰五關”的擂臺，與寧不凡的傳人鬥上壹場，其次則是與“壹代真龍”好好較量壹番，至於最後壹個心願，不妨留給昆侖門人。
“昆侖劍出血汪洋”，哲爾丹當然也聽過“劍神”的名頭，自也想見識昆侖壹脈的本事手段。只見他壹身宗師氣度，雙手叉腰，示意對方放馬過來。屠淩心咻咻怪笑，眼神滿是亢奮，正要跨入鬥圈，卻聽啪啪兩聲，背後那老者淡然道：“老三，退下去。讓生力軍上來。”
聽得“生力軍”三字，眾人都是微微壹楞，不知對方還有什麽高手，正疑惑間，猛聽轟地壹聲劇響，震得桌椅全跳了起來。
砰！砰！好似大象塞進了樓梯間，踩得屋瓦門窗震蕩不休，眾人壹齊朝樓梯口望去，但見四樓處映上了火光，壹只巨大黑影曬在墻上，像是惡魔的影子。
又有高手來了，這個“生力軍”腳步沈重異常，壹步壹步都震得樓板隱隱搖晃。眾人相顧駭然，只聽樓梯喀喀悲響，那木板好似承受不了來人的身子，只在痛苦呻吟，眾酒保聽得這聲響，立時縮身相擁，哭道：“就是它，方才就是這怪物闖到樓裏！”
聽得“怪物”二字，眾高手更是毛骨悚然，不知究竟來了什麽。正駭異間，猛見壹只手掌從樓梯裏攀了出來，重重拍上地板，震得四遭門窗隱隱作響。
全場張大了嘴，壹顆心都停了。只見地下那只手大得異乎尋常，怕比蒲扇還大，那手指也粗得可怖，乍然看去，活似五根山藥。稍稍拍落於地，便已奪走全場視線。祝康躲到宋通明背後，顫聲道：“這……這是人的手嗎？”宋通明苦笑駭然：“他奶奶的，我我怎麽知道？”
世上如有魔怪，便該長了這般大手，此時此刻，不待酒保們驚慌啜泣，連盧雲，哲爾丹，蘇穎超等人也都臉上變色，不知這人究竟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正感畏懼間，猛聽“轟”地壹聲，魔怪大手壓到了地板上，壹按壹伸，樓梯裏竟又踩出了壹只腳，大赤腳。
轟樓板搖晃，宛如地震，看著那只大赤腳，祝康，赤川子全嚇壞了，壹個個急急退到了墻邊，此時連蘇穎超也害怕了，卻只有哲爾丹壹人咬牙切齒，站立不動，等候怪物現身。
喀喀喀喀喀樓梯木板破開，黑暗裏傳來呼吸聲，只見壹雙銅鈴大眼睜開，跟著鼻中噴氣，慢慢出現了五官，最後壹聲霹靂咆哮，滿堂震動之中，壹只巨人終於從樓梯裏爬了出來。
“妖怪啊！妖怪啊！”眾酒保驚慌哭喊，盧雲也傻了，他貼在窗縫上頭，拼命揉著自己的眼睛，可不管怎麽瞧，眼前這東西都不太像人。他的身子過於長大，四肢壯碩異常，以致於無法走上樓梯，只能壹路爬上來。
喔吼魔怪噴氣吐聲，緩緩爬入場中，驟然間，他昂起身來，對著哲爾丹雷霆狂嚎：“嗚喔喔喔喔！”梁上泥沙颼颼而落，門窗劈啪作響，全場酒保無不掩住了耳孔，縱聲慘叫。
“太上老君啊！”赤川子滿心害怕，急忙躲到祝康背後。祝康給他壹擠，忙又逃到宋通明的腋下。這回連宋通明也害怕了，卻又溜到了赤川子背後，壹時三人互相揖讓，排列如環，玩起了轉圈圈的把戲。
盧雲雖不信怪力亂神，可此時卻也不得不信了。面前這人真是佛經裏的食人夜叉，看他身材之高，遠過十尺，若非酒店庭深梁高，怕連屋子也擠壞了。哲爾丹，宋通明都是九尺身長，可站到那魔怪身邊，壹個個卻如兒童身材，怕連肩膀都夠不著。
當此可怖之時，哲爾丹身子微微發抖，似有怯意。那妖魔卻不急著開打，只鼻中噴氣，將銅鈴大眼斜向了伍崇卿。
“龍影，”屠淩心鼻中噴氣，冷笑道：“交出東西！”
此際情勢已然明朗，對方只要“東西”，並不要屋內眾人的性命。哲爾丹若是識相，只消向後退讓，乖乖就範，自能留住壹條老命。場面太過嚇人，人人都怕了，此時蘇穎超已然敗下陣來，伍崇卿又還在那兒倒立練功，屋內眾人都起了投降之意，聽得赤川子大聲道：“哲爾丹師傅，不關咱們的事。妳……妳千萬別和他們犯沖。”
萬籟俱寂中，人人都在等哲爾丹說話，畢竟壹個屠淩心就已橫掃全場，如今魔怪又已到來，哲爾丹如要負隅頑抗，豈不是自尋死路？
對方高達十二尺，舉手投足都有千斤之力，常人凡胎俗血的，誰能長成這等可怕形狀？盧雲躲在包廂裏看著，滿心驚駭中，忽然想到了兩個字，正是“修羅”。
武林第壹玄怪的禁傳武術，首推古天竺的“羅慟羅障月阿修羅心法”，練者喪心病狂，偏又力大無窮。盧雲十年前遊歷江湖，便也曾見識過“修羅神功”二度出手，壹是與“劍神”卓淩昭對打，壹是與“蛇鶴雙行”郝震湘較量，發功之人都是同壹位高僧。當時他露出了修羅法相，正是眼前這可怖之至的形狀，縱以“劍神”定力之深，臉上也不禁為之變色。
心念於此，盧雲呼吸加速，暗想：“難道……難道連少林寺也……”心念未定，猛聽轟地壹聲，屋內地板上下震蕩，有人向修羅巨人挑戰了。
無畏者，無敵也。哲爾丹昂起首來，怒目望向巨人，也替屋內眾人做出了抉擇，他要開戰了。
“哈哈！沒救啦！”漠北宗師作勢挑戰，赤川子與祝康卻是哈哈大笑，二人手舞足蹈，相互追逐，盼能躲到對方背後，宋通明則是苦笑不已，他抱著“翔鷹寶刀”，壹路退到了窗口，看著壹會兒苗頭不對，也只好撲將出去了，便給外頭的亂箭射死，也強過給妖怪壹把捏死。
眼看哲爾丹膽大包天，居然放膽挑戰自己，那魔怪有點訝異，他低頭望向哲爾丹，豎指輕搖，像是師長告誡兒童，切莫頑皮胡鬧。哲爾丹當然不聽話了，當著魔怪的面，他將雙拳相抵，拳鋒將觸未觸之際，隱隱散出壹股黑氣。
“觀自在天”無上心法，世稱“大黑天”。這路拳法純以外門硬功練就，號稱由至剛生至柔，以降伏為慈悲，只因剛到了極處，便能生出壹股氣勁，足以隔空傷人，依此看來，哲爾丹也在告誡對手，千萬別惹他。
那魔怪不知死在眼前，兀自跨步而上，直把“漠北宗師”視若無物，哲爾丹也不多做勸說，壹時回縮左拳，右拳奮力擊出，口中喝道：“哆！”
“大黑天拳”是哲爾丹的得意之作。面前站立的怪物若是惡魔，那哲爾丹便得出手驅魔，不把妖怪打得服服帖帖，晚上睡不好。
轟然大響中，右拳夾帶無形黑影，已然命中小腹，這壹拳力道剛猛無儔，直打得妖怪面露痛楚之色，上身漸漸彎倒，口中嗚嗚悲鳴：“嘔。”
哲爾丹此來中原較量，無論與蘇穎超對戰，抑或與伍崇卿決鬥，從無人敢正面接下自己的拳招，看這惡魔好似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以肉身正面接他壹拳，雖說自不量力，膽識倒也過人。眼看魔怪彎腰俯身，口中作嘔，哲爾丹得理不饒人，當下再出壹拳，怒道：“颯！”
漠北宗師以蒙語怒號，氣勢頗似戰神，不過這拳卻不見爆響，僅僅無聲無息，正中肝臟，正因力道全數灌入對方體內，才顯得如此悄靜。
這拳下手委實太重了些，擊打處乃是肝臟，力透臟腑至下，看這妖魔身材再大，怕也要當場吐血，重傷垂危。
“嘔。”果然怪物禁不起這壹拳，已是痛苦搗胸，隨時都會跪倒在地。祝康等人歡聲雷動，哲爾丹也不禁暗暗得意，正要查看對手是否身亡，卻聽嘻嘻幾聲叫，惡魔捉狹似地擡起眼皮，有些頑皮地笑著：“嘔啊嘻嘻。”
哲爾丹大為震驚，腳下不覺向後壹晃，險些滑倒在地。
“呵呵。”
妖怪瞇眼而笑，不過他也不急著下手反擊，反而探出掌來，朝哲爾丹的腦門撫摸而去，宛如嘉獎幼童壹般。
東密相傳，“大黑天”便是佛門裏所稱的“自在天”，意為降伏三世戰鬥神。哲爾丹長年瞻仰佛法，遂以“大黑天”為守護神，誓言降妖除魔，護持眾生。可面前的東西太過駭人聽聞，便算當年的“薩魔”來到這怪物面前，也不過是小巫見大巫，自己卻該如何是好？
眼看巨靈神掌便要摸上腦門，哲爾丹不由驚醒過來，想他是堂堂宗師，怎能受此輕辱？霎時牙關緊咬，壹聲斷喝過後，左拳猝起，重重擊上對方面頰，惡魔唾沫噴出，腦袋歪了過來，哲爾丹提起右臂，“轟”地暴響，再賞壹拳。
哼哈！劈啪！哲爾丹發怒了，只見他目眥俱裂，如憤恚藥叉，如降伏戰鬥神，每壹拳都用上了十成十的內力，壹時左右連揮，上下擊打，宛若校場練拳，獨個人打了個激動。面前的魔怪也蹲了下來，他壹手支額，壹手搔癢，不忘眨了眨眼，似在問他打完了沒？
壹股寒意從背脊催起，來到了膝蓋上。“漠北宗師”拼命嚎叫，鼓舞士氣，手上更是猛力揮擊。奈何他出拳越快，拳法卻益發散亂，慢慢膝蓋也發了抖，只消壹個脫力之後，隨時都會跪倒下來。
今夜好比惡夢降臨，每個人都遇上了害怕的東西。蘇穎超壹輩子憑仗智劍，今夜卻似瞎了壹般，非但看不到對方的破綻，還被人家破得幹幹凈凈。再看哲爾丹銅筋鐵骨，九尺身材，卻不幸遇見了十二尺魔怪，竟把他逼成了壹個弱小男童，無助可憐。
這就是“鎮國鐵衛”的勢力，沛然莫可當之。可憐哲爾丹氣喘如牛，連出百來拳後，內力已近枯竭，魔怪咧嘴壹笑，陡地探出蒲扇大手，壹把按住“漠北宗師”的腦袋，慢慢將之扭到面前。
面前的景象太多可怖，宋通明等人看到眼裏，莫不發抖起來了。堂堂的漠北宗師，如今好似受虐小童。他拼命抵擋魔怪的巨掌，奈何雙方氣力相差過遠，除了痛苦悲吟，他還能做什麽？
無畏者，無敵也。哲爾丹終於害怕了，他的發髻給人揪住，淚水從面頰垂下，拼命去拉巨人的大手，卻如蚍蜉撼大樹，難以掙脫。巨靈神掌慢慢提起，朝著他的臉頰比了比，那模樣便似要掌摑壞孩子，讓他學個乖。祝康等人全都嚇哭了，慌道：“饒了他，饒了他。咱們認輸了認輸了！”
這記掌摑非比尋常，哲爾丹倘使結結實實挨上壹記，那不是吐出幾枚牙齒而已，而是要頸骨斷折，死於非命。聽得眾人悲喊哀求，魔怪卻殊無寬饒之意，森然壹笑中，手掌高高揚起，重重而落。
盧雲嘿了壹聲，正要飛身來救，卻見壹道紫光搶先出手，“轟”地壹聲大響過後，只見哲爾丹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身旁卻多出了壹名赤膊少年，看他單臂舉起，竟以只手之力擋下這排山倒海的壹擊。
伍崇卿來了，他壹覺睡醒，怒火中燒。面對比自己更強的東西，他先“哦哦哦”地仰天嚎叫，為自己提聲壯膽，隨即左足前進，右足後縮，左右雙手連劈八記空掌。
啪！啪！啪！啪！崇卿如那紮騎龍，但見他掌力撲出，打得夜空裏壹片亮響，那只手臂竟是覆滿紫電，望之極其耀眼。
“雜碎！”伍崇卿朝地下啐了口唾沫：“今夜教妳們見識見識，誰才是真正的……”
“妖魔鬼怪！”話音壹落，雙掌齊出。只見崇卿食指向天，四指略屈，行如乾坤壹氣指，取意為“九”，右掌全開，護於胸前，狀如金剛力士掌，其數為“五”。
周易爻辭曰：“九五，飛龍在天”。九與五，龍神至尊之數，武林壹場大戰，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