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誌

孫曉

歷史軍事

亡命天涯的捕快、落魄潦倒的書生,豪邁不羈的將軍與心機深沈的貴公子,四個人在黑暗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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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議和

英雄誌 by 孫曉

2018-8-30 14:27

很久很久以前,有壹個很會打仗的蒙古人,叫做“也先”。
也先是瓦剌大汗,脫歡太師的兒子,壹生下來就懂兵法,雖不是黃金家族的人,但成吉思汗的後裔卻沒壹個打得贏他。可惜這位用兵奇葩還是輸了,在他縱橫漠北十年後,他不幸慘敗於中原,被迫狼狽退走,他的對手既非嶽飛、也非楊業,他的對手姓“北”,叫做“北京”。
“嘸---嗚----”、“嗚----嘸-----”嗩吶吹得震天響,遠遠傳來喊話聲:“前方沒有路!前方沒有吃!前方只有……”
“死!”喊聲壹畢,又是幾萬只嗩吶高鳴:“嘸----嗚、嘸----嗚------”
面前是座大城,高高的、寬寬的,城門口布置了十萬兵馬,人人手持大刀,看來善於肉搏。城邊兩翼另有援護軍馬,分做騎兵、炮兵、步兵,共計壹百二十萬,加上那厚達數丈的城墻,任憑也先可汗想破了腦袋,也沒法子攻破這座城。
不想可知,也先可汗逃走了,可惜面前這個人不能逃。他姓“陸”,雙名“孤瞻”,現下他坐在帥帳,聽得壹個嘹亮的嗓音道:“陸先生,您可知咱們這北京城,為何又叫‘八臂哪咤城’?”
這話滿是威嚇之意,陸孤瞻當然不會應聲,那嗓音便自問自答了:“相傳京城地底九幽之下,潛伏了壹條怒龍,東入夢海、西起天山,時時為惡,故而北京初建時,便依姚廣孝之意,將之建為八臂二足之形,盼借哪咤之形,駕馭地底之怒龍,以傳萬世於不移。”
陸孤瞻擡起眼來,道:“潛伏地底之怒龍?那是什麽?”那嗓音道:“或可稱之為‘潛龍’。”
聽得此言,帥帳裏傳出低呼聲,只見兩名番女手按腰刀,目不轉睛,都在註視帳內的壹人,看他白面玉凈,身穿白鷴朝袍,當是朝廷兵部派來的使者。陸孤瞻笑道:“尊使大人,我怒蒼左軍師,人亦稱‘潛龍’,尊使語多影射,莫非是譏諷之意?”
那使者道:“小可不敢。只是京城居於龍脈之上,乃天下王氣所在,昔年也先包圍京城,眼見那京師城墻之高,不能以丈量,城墻之厚,不能以尺計,王氣沖天,直上雲霄,故而悻悻退去。想那也先可汗以舉國之力、精銳之師,尚且不能攻破京城,您如何能辦到?”
陸孤瞻道:“尊使,我有我的憑仗。”那使者哦了壹聲:“什麽憑仗?”
陸孤瞻道:“來人,掀開營帳。”嘩地壹聲,兩名番女掀起布幔,只見帳外幾名臟孩子張大了嘴,頓時呼爹喊娘,拔腿便跑,卻原來都蹲在門邊偷聽了。兩名番女罵道:“又貪玩!不怕挨陸爺爺打麽?”孩童邊逃邊笑,大聲道:“才不會呢,陸爺爺人最好了!”
放眼望去,帳外全是人,漫山遍野、無止無盡,陸孤瞻凝視遠方,輕輕地道:“天下將亂,仁義充塞,故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而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食人也’。率獸以食人、人亦相食,是故……”那使者接口道:“孔子懼,做春秋。”
陸孤瞻哦了壹聲:“大人也讀過聖賢書?”那使者欠身道:“卑職與陸爺壹般,都是孔孟門生,故雲:‘人皆可以為堯舜’。”陸孤瞻撿起腳邊的大銅鞭,微微壹笑:“這位大人,北京有壹樣東西,比城墻還厚,您可知那是什麽?”嗖地壹聲,銅鞭掃下,將木幾砸得稀爛,厲聲道:“妳們這些當官的臉皮!”
陸爺動怒了,那使者立時低下頭去,不敢作聲。陸孤瞻道:“回去告訴馬人傑,想要和談,別再派蝦兵蟹將上陣。拿點誠意出來。”那使者咳嗽道:“陸爺是……要馬大人親來?”
陸孤瞻道:“刀斧下的魚肉,陸某見之何用?我要見的人只有壹個……”頓了頓,輕聲道:“皇上。”那使者嘿地壹聲:“陸爺這是強人所難了。皇上金玉之軀,豈能為爾等出城犯險?”
陸孤瞻微笑道:“不見便算了,妳可知我軍儲糧,最多能撐上幾日?”眼看那使者答不出,便道:“三日。妳回去告訴馬人傑,三日之內,請皇上降尊紆貴,出城與百姓們壹敘。否則不必等妳們開戰,陸某便要發動總攻。”袍袖壹拂,道:“送客。”
兩名番女大聲道:“還不滾!”朝那人背後壹推,大聲吆喝,那使者卻不肯走,道:“陸爺,請別拒人於千裏之外,下官來此之前,馬大人曾托我攜來壹樣物事,盼陸爺務必笑納。”說著從懷中取出壹只瓷盒,打了開來,須臾之間,帳內滿是清涼之氣,卻原來是壹盒膏藥。
陸孤瞻哦了壹聲:“這是送我的?”那使者道:“正是。今早城門大戰,兩軍相交,馬大人聽說陸爺不幸負傷,便命卑職帶來此藥,當作見面之禮。”
都說笑裏藏刀,又說兵不厭詐,今早陸孤瞻與伍定遠正面交鋒,讓人打得遍體鱗傷,如今站不能站、坐不能坐,渾身上下無處不痛,現下那使者送了藥來,看似是豪邁大方、為敵療傷,實則是勸陸孤瞻三思而後行,以免自誤。兩名番女怒道:“誰要妳假惺惺了?滾!”刷地壹聲,拔刀出鞘,卻聽陸孤瞻道:“明兒、阿青,不許無禮,把東西收下了。”
兩名番女忙道:“陸爺,這藥裏壹定有毒……”陸孤瞻道:“馬人傑是朝廷忠臣,豈能如此下作?把藥收下。”那使者單膝跪地,拱手道:“陸爺英明!朝廷怒蒼是和是戰,還仗陸公從中斡旋。我家大人惟恐陸爺有失,豈有絲毫加害之意?”
這話說到了要緊處,陸孤瞻是君子儒將,仁厚大度,倘若無端死了,朝廷便得面對怒王,個中利害得失,不言可喻。心念於此,兩名番女便也不多說了,只接下藥盒,呈了上去。
陸孤瞻把玩手上的瓷盒,道:“使君,我這兩個丫頭都是西域人,壹個叫‘阿青罕’,壹個叫‘明兒罕’,脾氣剛烈,適才言語若有得罪,還請莫怪。”
那使者道:“兩位女將揚威京師,萬軍之前,射落我軍帥旗,脾氣若不如箭法壹般犀利,反倒讓小人失望了。”陸孤瞻哈哈壹笑,兩名番女則是仰首高哼,頗感得意。
先前兩邊說得僵了,此刻氣氛緩和了許多,那使者總算也留了下來。陸孤瞻微笑道:“尊使,我看咱們也別作什麽虛文了,這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您此番前來,究竟是極峰授意呢?還是馬兵部的意思?”那使者道:“這是馬大人的意思。眼前伍大都督正在請旨,我家大人便先遣卑職過來,聽聽貴山的退兵條件。”
陸孤瞻微笑道:“這麽說來,馬大人是‘擅自’遣使密談了?”那使者忙道:“陸爺此言差矣。現今聖意未裁,朝廷裏分作了兩派,壹派主戰、壹派主和,這和戰之間,尚有可為,下官此番代表馬大人前來,正是為雙方和局盡壹份心,請陸爺務必成全。”
陸孤瞻聽他說了偌大壹篇,卻是不置可否,只低頭嗅了嗅膏藥,道:“難得、難得,這是百草仙的化淤膏?”那使者咳嗽道:“陸爺淵博。馬兵部脊骨有病,唐王爺聽說了,便請百草仙尋來這帖靈藥,他自己舍不得用,便請卑職轉贈陸爺。”
陸孤瞻微笑道:“是了,我差點忘了,馬人傑受過刑杖,背脊有傷,是吧?”那使者默然半晌,卻也點了點頭。陸孤瞻含笑道:“尊使,照妳看來,咱們這個皇上……是堯舜?還是紂王?”
那使者凜然道:“我朝天子,睿智超卓,聖意所及,豈是臣下所能妄議?”
這話彎來拐去,兩名番女自然聽不懂,陸孤瞻卻是儒將,豈不知弦外之音?頓時哈哈笑道:“好口才!好口才!就沖著妳這顆聰明腦袋,咱們便給妳個面子吧,馬人傑希望陸某怎麽做?”
那使者道:“貴方現今的處境,不能攻,不能守,進不得、退不得。為今之計,便是低頭。只要怒蒼願意退兵,馬大人將調集百萬斛食糧,以供沿途需用。”陸孤瞻道:“那吃完糧食之後呢?再來怎麽辦?”那使者欠身道:“那是貴山的事了,有勞陸爺多費心。”
陸孤瞻微笑道:“說得好,這就叫眼不見為凈,是嗎?”那使者搖頭道:“陸爺,馬大人是有心人,請妳別為難他。若是主和派失守,主戰派居於上風,您也知道後果如何。”
陸孤瞻笑了幾聲,喝了口熱茶,又道:“尊使,聽說朝廷要立太子了,是嗎?”那使者咳嗽壹聲,道:“是。”陸孤瞻道:“照我看來,立儲還是緩壹緩為上。”
那使者搖頭道:“陸爺此言差矣!當今天子統禦天下,壹言九鼎,如今八王世子立儲在即,事關天下人心向背,豈容誰來反復?”陸孤瞻微笑道:“尊使,沒有八王了,妳忘了嗎?”
那使者心下壹凜,這才想起今早壹場大戰,徽王爺已然戰死。陸孤瞻淡淡又道:“老弟,咱們今早稍稍較量了壹場,妳說是妳贏了,還是我輸了?貴我雙方若要兵戎相見,妳道陸某還真是束手無策、坐以待斃嗎?”
東方是京師,西邊是餓鬼,這兒有城墻,那兒有人海,究竟誰淹得了誰、誰壓得住誰,怕是誰也不敢冒然壹試。眼看那使者啞口無言了,陸孤瞻又道:“我這兒只有壹句話,勞妳傳回去,就說我等臣民不遠千裏而來,所求不過是見皇上壹面,只要今聖願意出城探視,壹切都好談。”
那使者道:“倘使聖上不肯呢?”陸孤瞻淡淡地道:“他不肯出來,咱們只好進去。”
那使者深深吸了口氣,凜然道:“陸爺,當年也先可汗以舉國之兵來攻,尚且敗於城下,憑妳的烏合之眾,也想闖進京城?”
陸孤瞻笑道:“陸某不是也先可汗,帳外這些百姓,也不是韃子瓦剌,也先幹不成的大事,咱們未畢不能。倒是我心裏有些好奇,這秦始皇也幹不出來的臟事……”指著帳外的百姓,厲聲道:“我倒要看看,妳們怎麽下得了手?”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邊已是談無可談,明兒罕大聲道:“還不滾!”那使者嘆了口氣,道:“去妳媽的狗雜碎,少說兩句不嫌吵。”兩名番女驚得呆了:“什麽?還敢罵人哪?”正要動手打人,陸孤瞻卻攔住了,道:“且慢。”
兩名番女退了開來,聽得陸孤瞻輕輕地道:“妳還知道什麽,全都亮出來吧。”
那使者點了點頭,取出兩張紙條,雙手奉上,道:“明暗明、長短長、白金紅。請陸爺過目。”明兒罕搶過了,大驚道:“這……這是咱們怒蒼的烽火令!妳……妳是從哪偷來的?”
那使者道:“實不相瞞,這兩道烽火令怪異無比,兵部上下雖已破出了內文,卻還是看不懂玄機,下官只能奉命來向陸爺求教了。”明兒罕冷笑道:“做夢,軍機密聞,誰會告訴妳?”
那使者道:“去妳媽的狗雜碎,少說兩句不嫌吵。”明兒罕氣得跳了起來:“又罵人?”正要過去打人,卻聽陸孤瞻嘆了口氣:“算妳們有本事,這第二道烽火令呢?兵部也解出來了?”
兩名番女呆住了,這才聽出了玄機,原來這句粗口並非罵人,而是那堂堂的怒蒼烽火令。
那使者咳嗽道:“回陸爺的話,這第壹道令已然怪誕難堪,可第二道令更加不雅了,我得先請兩位姑娘回避則個,以免讓人責罵。”那明兒罕怒道:“回避什麽?妳只管說?”阿青罕也道:“是啊,什麽粗口沒聽過?快說!”那使者道:“勤王軍出,少主……”
棚裏靜了下來,聽得“少主”二字,人人呼吸加促,只聽那使者低聲道:“少主嫖妓去了,還沒回來。”全場愕然間,猛聽回回語連珠炮似的響起,兩名番女破口大罵:“什麽嫖妓!這哪裏是烽火令!妳胡謅騙人!”
那使者苦笑道:“陸爺您自己看看吧?卑職曉得這定是要挨罵的。我看還是請怒王他老人家親自出來解釋解釋,不知可好。”陸孤瞻道:“怒王不會見妳的。”
那使者笑道:“是了是了,瞧我這記性,少主嫖妓去了,還沒回來啊!”此言壹出,帳內眾人莫不咳嗽壹聲,全都沒聲音了。
不論這道烽火令如何荒唐,都已點明了壹件事,怒王不在陣中,不管他去幹了什麽,總之他老人家就是不在家。陸孤瞻輕輕嘆息,道:“尊使,亮妳的底牌吧。”
那使者微笑道:“既是如此,那下官也不客氣了。馬大人曾說,在朝廷眼裏看來,貴山鋒銳得如同壹柄刀,雙英三雄四招撫,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絕無破綻,可要有人撂擔子不幹了……”笑了笑,便從懷裏取出了壹塊布,卻是朝廷的日月旗,道:“我家大人已開出退兵條件,貴方若是應允所請,便請豎旗在此,馬大人自會遣使拜見。”
眼見陸孤瞻默默無語,居然拿起了日月旗,兩名番女驚怒交迸,大聲道:“陸爺!您……您千萬別聽他的……秦將軍壹會兒就回來了!這人是朝廷派來騙咱們的……”
正焦急間,陸孤瞻卻已將布旗扔入了火爐,道:“回去告訴馬人傑,不必勸降,也別再派使者來,除非皇上出城相會,陸某絕不再見任何人。”兩名番女松了口氣,那使者卻是嘿地壹聲,道:“陸爺!千萬人的性命在您肩上,可萬萬不能意氣用事啊。為了這次和談,我家大人甚且壓住這兩道烽火令,以免主戰派得勢。此間用心,望您深思……”
還待勸說,卻聽帳外腳步焦急,壹名兵卒奔了進來,急急稟報:“啟稟陸爺!這使者帶來的護衛不知怎地,居然和咱們的人打了起來,您快出來看看吧。”
眾人聞言壹驚,各自起身出帳,卻見千名災民手持棍棒,團團圍攻壹批官兵,卻都是這使者帶來的護衛軍馬,已被打得頭破血流。陸孤瞻淡淡地道:“明兒、阿青,要他們住手。”兩名番女奔上前去,急急喝阻:“住手!都住手了!”
眾災民憤然不已,竟都不聽指揮,那使者自行奔出了帳外,壹路來到災民前,兩手張開,大喊道:“打得好!打得好!快快打死這些官兵吧!死活豁出去了,反正朝廷裏的奸臣早想找個理由殺妳們!快打吧!把咱們這些使者都打死!那奸臣們就贏啦!”
這話甚是有力,眾災民聽入耳裏,立時有人咦了壹聲,放下了棍棒,不少悍勇之徒還待要打,也讓壹旁同伴拉住了。陸孤瞻微微壹笑,道:“大家都退開。”
眼看陸爺來了,眾災民聞聲退卻,空出了壹大片地方,轉看場裏官兵,卻是狼狽不堪,都讓人狠打了壹頓。那使者忙道:“大家還好麽?”眾官兵含淚低頭,待見四下敵眾虎視眈眈,卻也不敢作聲。陸孤瞻道:“明兒、阿青,護送這些人出去,別讓人為難他們。”
兩名番女大聲道:“還不快走?”這批官兵並非正統軍,亦非勤王軍,全是兵部直轄的堂官,哪裏禁得起這般驚嚇?壹時腳步蹣跚,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那使者卻不急著走,只嘆了口氣:“陸爺,您終究是不肯賣馬大人這個面子了?”陸孤瞻道:“這叫人各有誌,勉強不來。”那使者默然半晌,拱了拱手,正要隨眾離開,卻聽陸孤瞻道:“尊使,且慢壹步。”那使者面露喜色:“陸爺回心轉意了?”
陸孤瞻微微壹笑:“適才聽尊使入帳時自報姓氏,可是姓楊?”那使者拱手道:“卑職正是姓楊,不知陸爺有何指教?”陸孤瞻道:“指教不敢當。只是看尊使這等膽色口才,必是朝廷第壹等人物,但不知兵部這幫文員裏,哪位有此能耐?”
那使者拱手道:“兵部最不入流的郎中,楊紹奇。”陸孤瞻啊了壹聲,道:“原來是楊二爺!龍兄虎弟,果非虛傳。”兩名番女茫然道:“楊二爺?他……他是……”陸孤瞻道:“這位楊二爺,便是中極殿五輔大學士楊肅觀的親兄弟,楊紹奇。”
兩名番女吃了壹驚,先前見這人唇紅齒白,形貌瀟灑,早已覺得惹眼,豈料這人還真是楊肅觀的親兄弟?那阿青罕反復打量著他,低聲道:“妳……妳就是正統朝第壹美男子?”
楊紹奇拱手道:“豈敢、豈敢,放著家兄在前,在下焉有爭先之理?”阿青罕噗嗤壹聲,正要笑出,明兒罕卻推開了妹妹,大聲道:“別讓這人騙了,看他這模樣,想必也是個鎮國鐵衛吧?”楊紹奇微微壹楞:“什麽衛?錦衣衛?”
明兒罕冷笑壹聲:“明知故問,妳兄長便是大掌櫃,我看妳就是二當家吧!”揪住衣襟,正準備逼問,陸孤瞻卻已攜住楊紹奇的手,道:“賢侄,還是讓陸某送妳壹程吧。”
眼看陸孤瞻親自護送,餓鬼紛紛讓了開路,再無人過來為難,眾官兵縮手在前,如俘虜般低頭疾走,兩名番女則似放羊牧馬壹般,只背負弓箭,遠遠跟在壹旁監視。那楊二爺倒是坦然自若,只陪在陸孤瞻身旁,神色鎮定如常。
陸孤瞻打量著楊紹奇,微笑道:“令兄很舍得啊,居然答應讓妳出城為使,難道不怕咱們為難妳?”楊紹奇嘆道:“這叫趕鴨子上架啊,舍侄中午時走丟了,我本想上街找他,沒想兵部主簿來府,突然把我強押刑場,險些被那個‘明兒罕’煮成了熟鴨。”那阿青罕跟在身旁,聽得此言,忍不住噗嗤壹聲,笑了出來,壹旁明兒罕暴怒道:“妳笑什麽?”
陸孤瞻微笑道:“賢侄,我這兩個丫頭沒見過世面,今日屢番得罪,還望包涵。”
楊紹奇笑道:“好說、好說,看在是美人兒的份上,我便不計較了,但不知這兩位是誰的夫人?”陸孤瞻道:“我有個手下,姓解名滔,箭法還算上得了臺面,幾年前入了教,便娶了這對姊妹為妻。”楊紹奇長嘆壹聲:“好福氣啊!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火眼狻猊’吧?”
陸孤瞻點頭微笑道:“十多年前,還是景泰朝的時候吧,他曾與令兄在神鬼亭外較量壹場,對令兄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楊紹奇笑道:“這事我也聽家兄提過,都說解將軍神采飛揚,楊二也是久仰大名了,但不知他現下可在營中?卻能讓小弟拜見英姿?”
陸孤瞻哈哈壹笑,自知他在刺探怒蒼的陣容虛實,便只拍了拍他的肩頭,不再言語了。
兩人揀著沒要緊的事說著,慢慢已行到陣地之外,正統軍早已在遠處等候,壹見楊紹奇到來,便放聲大喊:“楊大人!快出來!快啊!”壹眾護衛兵宛如喪家之犬,壹見友軍,更是加快腳步,向前疾奔。明兒罕提弓搭箭,怒道:“急什麽?都給我安靜些!”
正統軍大怒不已,提弓搭箭,聽得“嗡”地大響,射來了壹箭,卻是釘到陸孤瞻腳邊,怒吼道:“兀妳那雌兒!別太囂張了!”明兒罕怒道:“什麽東西!欺負人欺負到頭上了?”取出壹排箭羽,拉滿了弓,但聽“當”、“當”連聲,火光四濺,前排兵卒的鐵盾竟都挨了壹箭。
兩邊劍拔弩張,各自戟指叫陣,只怕議和未成,卻要啟戰了。陸孤瞻不願節外生枝,淡淡便道:“賢侄,今日良晤,十分盡興,妳請自便吧。”交代了場面話,正要離去,卻聽楊紹奇輕聲道:“陸爺,臨別在即,咱倆可否交換點消息?”
陸孤瞻笑道:“怎麽?方才談的還不夠?”楊紹奇壓低了嗓子,道:“陸爺,方才那些話,是說給皇上聽的,您若信得過小可,我有幾句真心話相告。”
陸孤瞻搖頭道:“賢侄,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我看這些心機詭詐,還是免了吧。”正要離開,卻聽楊紹奇道:“陸爺,您可曾想過,文楊武秦也許要私下議和了。”
陸孤瞻雙眉壹軒,停下腳步:“妳……妳說什麽?”楊紹奇目望前方,面帶微笑,道:“陸爺,現下家兄手上有壹樣東西,是秦仲海要的,只等死對頭來討。秦仲海手上也有壹張大牌,只等賣個好價錢,眼下他們兩家各有所求,各取所需,這和戰之間……您不可不防。”
文楊武秦壹旦私下議和,這千萬餓鬼哪裏還有活路?只怕要被人賣得壹乾二凈了。陸孤瞻深深吸了口氣,道:“賢侄,慎言。”楊紹奇笑了笑,便蹲下身去,整理著鞋襪,道:“陸爺,我冒死前來,其實只為壹句話,倘使秦仲海真要走,妳怒蒼還有什麽牌?”
眼看陸孤瞻沈眉斂目,不言不語,楊紹奇咳嗽道:“陸爺,給點消息。沒壞處的。”
陸孤瞻沈默半晌,忽道:“流水倏忽陳年事,春物依稀有舊情。”
楊紹奇大喜道:“這言二娘……還是回來找秦仲海了?”
陸孤瞻仰望天際,雖未點頭,卻也沒搖頭,算是露了點口風。楊紹奇大大松了口氣,正要再說,護衛兵馬卻再也按耐不住,發壹聲喊,便已逃向了陣外。明兒罕怒道:“跑什麽跑?連妳們的頭兒也不要了?都站著!”刷地壹聲,射出了壹箭,正統軍喊道:“賊子動手了!大家上!快快搶回楊大人!”
“殺啊!”眼看正統軍闖入了陣地,楊紹奇自知不能再拖,便向前走了幾步,低聲道:“聽好了,這話我只能說壹遍。三日之內,朝廷中樞將有大變。請陸爺請傳話給青衣秀士,要他約束各部,別再使什麽陰謀詭計,否則國賊未滅,妳我反要兩敗俱傷。”
陸孤瞻心下壹凜,道:“妳說什麽?”楊紹奇拱手笑道:“陸爺留步,咱們戰場再見吧。”行出陣地,喊道:“大家向後退開!我平安出來了!”
“楊大人!快來!快!”大批軍馬上前接應,壹時沙塵大起,只見正統軍提起盾牌,結陣後退,壹路保著楊紹奇,便向北京方位退卻。
眼看楊紹奇走遠了,那阿青罕便又走了上來,低聲道:“陸爺,這人到底想幹什麽?陰陽怪氣的。”陸孤瞻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不必管他。”搖了搖頭,沈聲道:“陶清!”
聽得壹聲諾,人群裏走出了壹人,短頸矮身,好似壹只烏龜,聽得陸孤瞻道:“止觀那兒……事情辦得如何了?”陶清道:“請陸爺放心,軍師說過了,只要止觀能把信交出去,數日之內,京城便會自行落陷。”
聽得此言,兩名番女都是低呼壹聲,陸孤瞻沈吟道:“軍師……真那麽有把握?”陶青道:“軍師說了,這是他份內之事,請陸爺不必多問。總之數日之內,我方便有內援。”陸孤瞻道:“很好,妳持我手諭,即刻進城去見軍師,把方才楊紹奇來訪之事告訴他。”
陶清接令而去,明兒罕低聲問道:“陸爺,您說……咱們這場大戰……真能打贏麽?”
陸孤瞻輕輕地道:“此戰沒有退路。咱們不打則已,若要打,便只能勝、不能敗。”說著轉過身來,望向那漫山遍野的餓鬼,忽道:“只是……只是秦將軍那兒……”
兩名番女不約而同靜了下來,聽得陸孤瞻長嘆壹聲,搖頭道:“盼我是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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