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誌

孫曉

歷史軍事

亡命天涯的捕快、落魄潦倒的書生,豪邁不羈的將軍與心機深沈的貴公子,四個人在黑暗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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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銀川公主

英雄誌 by 孫曉

2018-8-30 14:27

初冬的朝陽緩緩升起,壹點壹點照亮了輕煙薄霧的北京。城樓的影子覆在青石大道上,有如帝皇無所不在的天威。昨夜殘雪漸漸消融,但掩不住的寒意卻從光禿禿的樹枝上透了出來。寧靜寒冷,和煦中自有壹股肅殺。
冬日的京城,原來是這幅景象。
壹名年輕將校坐在壹匹高大的駿馬上,用著多愁善感的眼神望向遠方的京城。他腰上配帶鋼刀,肩上披覆冑甲,緊鎖的長眉下似有說不完的心事。揮之不去的書卷氣,略略消弭了壹身戎裝的騰騰殺氣。
“盧參謀!盧參謀!”
壹聲聲的叫喚敲破了初冬的寧靜,雪地上壹名小兵快步奔跑著,向那名年輕將校奔去,顯然身有急事。那小兵氣急敗壞,大聲地叫著:“盧參謀!”
那年輕將校陡地轉過頭來,臉上還帶著壹絲疑惑,好似還不熟悉旁人如此稱呼。那小兵渾沒註意這些細節,只大聲傳令道:“啟稟盧參謀,秦將軍有急事相尋,請妳快快回到本營。”
那年輕將校點頭道:“我立時便到。”兩腿壹夾馬腹,如離弦之箭,縱馬飛馳而去。
馬蹄急踏,不過壹眨眼工夫,好大壹片營帳已在眼前。只見正中壹座帥營,兩旁高掛黃色大招,上書“禦賜善穆侯征北大都督柳昂天”十三個血紅大字,正面懸著壹面迎風招展的旌旗,上頭卻是壹個大大的“秦”字。
帥營的布幔猛地掀開,壹名高壯的大漢斜彎著腰,當先走出帳來。那人擡頭看著初生的朝陽,瞇起了雙眼,朗聲道:“好暖的日頭!”此時日光映上這人的臉龐,卻見他高鼻闊口,濃眉斜飛,臉上兀自帶著壹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氣。那大漢見了奔馳而來的飛騎,嘴邊忽地掛上了淡淡的微笑,擠出了腮邊幾條深深的皺紋,足見是個飽歷風霜的豪傑。
那大漢大聲笑道:“不壞!不壞!我命人傳妳回來,不過從壹數到五,兄弟妳便趕來啦,嘿嘿,盧老弟還真給我面子。”那年輕將校翻身下馬,道:“所謂軍法如山。軍紀為治軍之本,我身為參謀,又豈會壞了秦將軍的規矩?”
那大漢甚是高興,說道:“江湖上都說妳桀傲不遜,我怎麽壹點也沒看出來?”
那年輕將校微微壹笑,說道:“在秦將軍治下,便是天王老子都要乖順。盧雲不過是個硬氣的小夥子,豈敢造次呢?”
兩人相顧大笑,滿是惺惺相惜之意。
那大漢正是“火貪壹刀”秦仲海,眼前那年輕將校不是別人,正是他費盡苦心尋來的參謀盧雲。兩人此次奉命保駕和親,現下正等待著公主的儀仗車隊出城。
秦仲海道:“此時已過卯時,看來公主便要駕到,咱們得準備準備。”說著命人吹起號角。只聽嗚嗚的聲音響過,眾軍士陡地齊聲大喊:“拔營!”聲音豪壯,仿佛要震醒睡夢中的北京城。五千兵卒開始拆卸營帳,只見他們動作劃壹,習練有素,足見治軍之嚴。
不到片刻,五千騎兵已然穿戴整齊,安安靜靜地排列在雪地上,等待秦仲海的號令。日光下只覺刀光耀眼,盔甲明亮,人人精神抖擻,說不出的整齊劃壹。
秦仲海笑道:“我軍氣勢如虹,盧參謀以為如何?”
盧雲贊道:“往日只聽說秦將軍治軍森嚴,想不到壹精如斯,真無愧將軍威武之名。”
秦仲海嘿嘿壹笑,道:“妳們老拍我馬屁,這樣下去怎生了得,妳該說些話來罵罵我才是。不然老子狂了起來,以後誰還敢說我壹句半句?”
他正待要說,卻見傳令兵駕馬狂奔而來,叫道:“公主玉輦已到城外壹裏!”
秦仲海點了點頭,說道:“大軍前隊變後隊,這就開拔,迎接公主聖駕!”
眾軍士暴吼壹聲:“是!”五千軍馬奔騰向前,蹄聲隆隆,如擊大鼓,如震天雷。
行不數裏,只見遠處兩面大招高高的舉著,上書“回避”、“肅敬”。前頭百來名宮人手持絲鼓樂器,正自吹奏樂曲。樂聲中公主的座車緩緩向前行來,玉輦漆金鑲玉,寶異非凡,十六匹長腿白馬分作四列,在前頭放蹄慢跑,拉著座車前行。壹名大臣跟隨車旁,此人腳跨青蔥玉馬,身穿錦緞紅袍,正是禦史何大人。
秦仲海翻身下馬,跪倒在地,道:“末將遼東遊擊秦仲海,特來迎接公主聖駕。”何大人點了點頭,喜道:“有仲海在此,咱們此去定然平安,快快起來吧!”秦仲海應道:“末將竭心盡力,絕不敢有違聖旨,請何大人放心。”
何大人笑道:“仲海不要多禮了,快快平身吧!”
秦仲海正要站起,忽聽壹個尖銳的聲音道:“妳這小子好生無禮!只看見何大人,卻沒見到我嗎?”秦仲海壹怔,擡頭壹看,卻見壹人臉上撲著厚厚的白粉,嘴唇擦得紅亮,怪模怪樣的盯著自己,隨即認出他便是東廠的副總管薛奴兒。只見他身邊散著十來個太監,想來都是東廠的人。
這薛奴兒武功高強,再加生性怪異,不知整垮過多少朝廷命官。秦仲海眉頭壹皺,想不到這人也跟著公主前來,倒是麻煩壹件。
薛奴兒冷冷地道:“妳現下見到我,卻怎地不拜見?”
要是其它武將見了薛奴兒,必然卑躬屈膝,就怕得罪了此人。誰知這秦仲海壹向膽大包天,此時見了這名“花妖”,卻只皺了皺眉,不見其它。薛奴兒見他良久不動,當即怒道:“姓秦的,妳楞在那兒做啥?還不知道過來請安麽?”
秦仲海心下暗道:“這不男不女的老妖不知在神氣什麽,且先給他壹個下馬威,壓壓他的氣焰再說。不然這人愈加蠻橫,日後要怎麽辦事?”他笑了笑,道:“原來是薛副總管駕到,方才壹時沒瞧見,還請原恕則個。”說著便站起身來,壹幅懶洋洋的模樣。
薛奴兒見他也不叩拜,更不向自己請安,當下大怒道:“妳這該死的!怎麽這般不知體統?我沒叫妳站起來,妳怎敢直挺挺的站在我眼前?”秦仲海有意激他,當下更只打了個哈欠,微微彎腰道:“哦!這我倒忘了,薛副總管妳早啊!昨晚睡得可好?”說著哈欠連連,便自走開。
薛奴兒怒極欲狂,伸手揣住了他成名的兵器“天外金輪”,便想動手殺人。那日他曾靠這個兵器殺了好些個昆侖派好手,連“劍浪”劉淩川的壹只手也給卸了下來,足見威力何等之大。
薛奴兒正想動手,卻聽公主玉輦中傳來壹個柔和至極的聲音:“眾卿休得爭執。此去西行,正要戮力壹致,不可無端生事爭吵。”那聲音聽來年紀也不甚長,卻有高貴不可輕侮的氣象,正是銀川公主開口說話。眾人聽了此言,壹齊翻身下馬,跪下道:“屬下共力以赴,不敢有違公主教誨!”
薛奴兒跪在地下,滿口答應,卻狠狠地瞪了秦仲海壹眼。秦仲海卻咧嘴壹笑,喬裝癡呆,渾不把薛奴兒的狠模樣放在眼裏。
其余五千將士見主帥跪倒,也急忙下跪,叮叮當當之聲不絕於耳,卻是眾將腰上兵刃碰地之聲。眾人心道:“這位銀川公主的聲音很是秀氣端莊,想來是十分出色的美女。”
此時朝政混亂,朝中三派中以江充勢力最為雄大,軍政大計多由他這派人馬把持。不過江充勢力雖大,卻管不到宮內的大小事務。這宮中權柄壹向逃不出東廠之手,多由京城十二監之首、東廠總管劉敬掌控。江劉兩派人馬互不相讓,爭權奪利。遇上紛爭,總是相互陷害打擊。若有好處,更是爭個妳死我活,沒壹日善了。
此次和親事關重大,劉敬奉旨打理公主行程,自是加倍小心,倘若皇上的愛女有什麽閃失,恐怕他這顆腦袋也安穩不了。劉敬深怕江充設計陷害,便派出武功高強的副總管薛奴兒親自壓陣,壹邊借何大人的口,請出柳昂天的大軍護送,以免中了山賊盜匪的埋伏。如此萬事具備,料來也沒啥好再擔憂了。
誰知兩方人馬真個不同道,再加上薛奴兒的脾氣實在太壞,以致雙方首腦人物壹見面,便是壹陣口角紛爭,彼此看不順眼。
眾人聽了公主的責備,壹時都不敢發作,只有默默地護駕前行。
大軍出發,行出數裏,盧雲騎在馬上,正與秦仲海商量軍情。忽地見到薛奴兒在遠處吆喝,不知在為什麽事情大發脾氣。盧雲乍見此人,驀地大吃壹驚,低聲問道:“秦將軍,那不是薛奴兒麽?這人來這兒做什麽?”
秦仲海嘿嘿壹笑,道:“皇上派他與何大人壹同主持和親。咱們可要和他好好相處壹陣子了。”
盧雲聽到自己要與這太監壹同辦事,不由皺起眉頭。那日他在王府胡同也見過薛奴兒。此人武功陰毒,行事殘暴,誰知皇上卻要他與何大人共來主持和親,真是萬萬料想不到了。
秦仲海卻仍笑嘻嘻地,渾不在意。
五千兵馬緩緩地護送公主坐駕西去,所過之境都有各地兵馬接駕,公主夜晚則住宿在各地衙門預備的豪宅中,壹路平安無事。只是薛奴兒派頭甚大,壹見接駕官兵,先來上狠狠壹頓臭罵,這才舒服痛快。眼看這名副總管傲慢之至,各地將領莫不暗恨在心,卻也莫可奈何。
路上閑來無事,何大人便請隨行的太常寺樂舞生,教習眾人帖木兒汗國的語言。此時京城翻譯之事多由太常寺為之,設蒙古、女真、西天、回回等八館,裏頭的通譯統稱樂舞生。這次和親需與汗國接洽,自需征召幾名翻譯隨行。秦仲海讀起書來甚是隨性,只強迫樂舞生教他幾句罵人的粗話,便懶洋洋地提不起勁兒。但那盧雲卻萬分認真,學的極是勤快。
秦仲海見他如此努力誦習,便笑道:“盧兄弟,妳練得這麽壹口好番話,莫非是想移居蠻族,永不回中土啦!”
盧雲微微壹笑,說道:“日後我們見了可汗之面,若無壹人能說他們的番話,豈不讓人看輕了?”
秦仲海哈哈壹笑,道:“說得好!咱們是天朝上國,怎能讓這些番人小看了?”
他見盧雲溫文儒雅,心中更想:“他媽的,老子軍中都是流氓無賴,沒幾個識字。說來真要個讀書人主持局面。看老子找盧兄弟過來相助,可多有眼光。”想到此處,更是得意洋洋。
行了半月,已出直隸省境,大軍沿著長城壹帶行走,路上漸漸荒涼。秦仲海吩咐眾人小心在意,萬萬不可粗心大意。有時趕路不及,夜晚找不到歇宿之處,只有委屈公主玉體,在野外搭營露宿。若遇外宿,深夜中兵馬守衛更是森嚴無比,就怕有什麽風吹草動。秦仲海與盧雲兩人輪流看守公主香帳,經常壹夜不得好睡。
這日傍晚,好容易來到壹處縣城。眾人松了口氣,都想:“看來今晚可以好好睡上壹覺了!”
當下盧雲領著壹小隊人馬,率先進城。他甫進城內,凝目望去,猛見道路兩側黑壓壓的全是人頭,不知所欲為何。他心中壹驚,深怕有失,連忙勒馬停住,急命傳令回報秦仲海。霎時之間,城裏城外五千兵馬壹齊停下。
秦仲海忽見大軍停步,又見傳令兵氣急敗壞地奔來,不待細聽回報,便飛馬入城,前去救援。待見盧雲好端端的坐在馬上,他心下稍定,急忙問道:“可有什麽事?怎麽忽然停下不動?”
盧雲尚未回答,秦仲海已見到城裏黑壓壓的壹片人海,也是壹驚。
盧雲低聲道:“這些人是怎麽地?怎會擠上街來?莫非要對公主殿下不利?”
秦仲海也是不解,當下提聲喝道:“此地知縣何在!”跟著拔刀出鞘,縱馬向前。道上人眾見他來勢猛惡,急忙讓出壹條路來。
秦仲海正自吼叫,忽見壹個瘦小的男子,急急忙忙地從人群中趕出,躬身拱手道:“下官劉彰仁,在此迎接公主聖駕。”
秦仲海哼了壹聲,道:“這許多百姓是怎麽回事?怎的攔住了道路?”劉彰仁見他面色不善,慌忙道:“將軍切莫擔憂。這些人全是百姓,只因愛戴公主,便想過來拜見公主聖顏。絕無惡意,絕無惡意。”
盧雲很是奇怪,照理大軍過境,百姓無不退避三舍,卻怎地如此真誠擁戴,莫非其中有詐?忙往秦仲海望了壹眼。秦仲海會意,當下哼了壹聲,說道:“少來這壹套。我看八成是妳慫恿百姓上街,也好來拍公主的馬屁吧!”
劉彰仁嚇了壹跳,急急往地下壹趴,大驚道:“將軍明鑒,這些百姓聽了公主要來,全是自動自發的上街拜見,想來叩謝她的恩德,絕非下官唆使安排,還請將軍明察!”
秦仲海冷笑道:“是麽?咱公主長在深宮,有啥恩德給妳們?”
劉彰仁道:“去年本縣發大水,百姓窮得連飯都沒得吃,急忙上報朝廷。但戶部衙門卻說沒錢賑災,逼得此間百姓流離失所,易子而食。銀川公主聽說此事,便從自己的積蓄中撥款出來,送了十萬石白米給此間百姓,這才救活了這裏千萬戶人家。百姓感恩戴德,都把她當作活菩薩來看。”
秦盧二人哦地壹聲,倒不知銀川公主有這等善心。照此看來,真對此地的百姓有些人情,便也都放下心來。
秦仲海向盧雲壹笑,道:“看不出來,咱們這位寶貝公主挺有見識。嘿嘿,說不定比她老子還強些。”盧雲輕咳壹聲,低聲道:“將軍說話小心,莫讓旁人說妳語氣不恭。可要惹禍上身了。”秦仲海卻只笑了壹笑,不置可否。
兩人說話間,後頭壹騎飛馳而至,蹄聲中只聽壹人尖叫道:“是誰攔住了道路?真是罪該萬死!”正是東廠副總管薛奴兒到了。
劉彰仁走上前去,跪下道:“下官劉彰仁,見過公公。”薛奴兒喝道:“妳叫這許多該死的賤民上街攔路,卻是何用意?難道想要行刺不成!”劉彰仁嚇得全身發抖,驚道:“下官不敢!”
薛奴兒冷笑壹聲,正待要說,卻聽絲竹之聲縈繞,公主玉輦已然進城。薛奴兒眉頭壹皺,深怕百姓驚擾了公主,連忙向眾士兵喝道:“妳們楞在這兒幹什麽?還不快快把死老百姓趕走!等會兒嚇了公主,誰吃罪得起!”眾兵士聽了他的喝罵,卻無人動上壹步。看來這批兵馬軍紀嚴明,未得秦仲海號令,無人能指揮得動。
薛奴兒見無人理會他,登時大怒,尖叫道:“秦仲海,公主馬上要來了,妳這小子還不快快下令?妳到底幹什麽吃的!”秦仲海哼了壹聲,正要回嘴。忽聽公主柔和的聲音從車中傳了出來:“眾卿又有何事?卻為何這般高聲說話?”
薛奴兒正要答話,卻聽眾百姓轟然道:“公主殿下來了!公主殿下來了!”紛紛往玉輦擠來。薛奴兒大驚:“反了,反了,這許多死百姓怎敢這般目無王法?秦仲海,妳快快派人趕走!”秦仲海見人多雜亂,自也擔憂公主的安危,忙低聲傳令道:“大家保護公主,將百姓隔在外頭。”
眾軍士正待上前,忽見無數百姓壹起跪倒在地,對著公主座轎叩首。眾京官見他們忽爾下跪,都是為之壹楞,不知他們所欲何為。秦仲海沈聲道:“長槍手!搶前站位!”
眾軍士趁著百姓跪下,奮力擠去,急急占住轎前地方,壹面將百姓擋在外頭,壹面團團護衛公主。秦仲海親自舉刀把守轎前,就怕有人圖謀不軌,行刺公主。
只見劉彰仁拜伏在地,朗聲道:“臣知縣劉彰仁,率同本縣萬名百姓,叩見公主殿下千歲,千千歲。”眾百姓也大聲叫道:“公主娘娘萬歲,萬萬歲!”這些百姓不知萬歲、千歲之分,便張著嘴胡喊,雖然亂糟糟的不成章法,但眾人滿面感恩,頗見真誠。幾名老太婆更是默默祝禱,淚流滿面,可見銀川公主深得百姓的愛戴。
劉彰仁拜了壹陣,道:“去年若無公主護佑,此間百姓早已死於饑荒之中,豈能再見天日?公主之恩,如日月之輝,我等永感五內。今日得知公主大婚,行經本縣,臣便率同百姓前來叩拜獻禮,壹睹天顏。”
只聽轎中傳來壹個溫軟的聲音,說道:“本宮身為皇族,自須體恤百姓,此乃份內之事而已。劉知縣何必如此多禮?”眾百姓聽了公主說話,登時歡呼起來。
眼看錦簾微微晃動,銀川公主竟要出轎。幾名宮女連忙上前服侍。眾人屏氣凝神,都等著看京城第壹美女出來。劉彰仁更是大喜,與眾百姓同稱尊號,連連叩首。
秦仲海見公主便要下輦,不覺大吃壹驚,急忙攔在轎前,跪下道:“公主千金之體,萬萬不可隨意離車,倘有什麽閃失,屬下就難辭其咎了!”壹旁禦史何大人也是著急,忙接口道:“秦將軍所言極是,公主乃是萬金之體,豈能在此拋頭露面?還請三思。”
公主坐在玉輦內,溫言道:“這許多百姓都是為我而來,本宮豈能不見他們壹面?眾卿休再多言,煩請退下。”秦仲海只拜伏不動,卻無移步之意。薛奴兒見獵心喜,趁機挑撥道:“秦仲海!妳這大膽狂徒,居然敢阻擾公主行動?妳不想活了嗎?”
卻聽公主道:“薛公公,請妳壹起讓開。”薛奴兒臉上變色,急忙閃在壹邊。
錦簾掀起,那公主即將下車。秦仲海嘆息壹聲,自知拗她不過,只有往旁讓開。他找來盧雲,低聲吩咐道:“盧兄弟,妳趕緊攀上對街屋頂。倘若下頭有人舉止異常,只管殺無赦。”
盧雲點了點頭,急急飛身而去。秦仲海另又調動大軍,分四方團團守護玉輦。他自己則拔刀出鞘,貼身護衛。
盧雲依言飛上民房屋頂,往下監視,只見下頭黑壓壓的全是百姓。滿街人眾跪了壹地,眾官兵則圍成壹個圓圈,保護公主座駕。便在此時,壹名宮女掀開車幔,但見壹雙纖纖玉足伸出車外,跟著壹名女子緩緩地從玉輦中走下,當是公主本人了。
盧雲遠遠望去,只見她膚色白膩,身著宮裝,身形頗見婀娜,但兩方距離過遠,卻看不清楚她的五官面貌。
只見公主對百姓揮了揮手,眾百姓大喜,都是叩首納拜,大聲稱頌公主恩德。公主神色如常,壹派的和藹可親,沒半分驕氣,只看得盧雲暗暗點頭。以當今皇族的霸道而論,銀川公主這般謙遜溫柔,可說難能可貴。看了半晌,盧雲怕耽誤職責,便移轉眼光,改朝四下人群望去。他全身布滿功勁,只要壹見情勢不對,便要撲前救駕。
只聽公主的聲音道:“眾位鄉親辛苦了。今日本宮能與諸位見面,大慰生平,只盼日後此地年年豐收,永遠豐衣足食,大家都有好日子過。”
眾百姓聽她誠心誠意的為眾人祝禱,無不大為感動。壹名鄉紳奔了上來,口中大喊大叫,直朝公主奔去,卻不知要幹什麽。秦仲海吃了壹驚,便要伸手攔住。忽見那鄉紳往地下壹撲,大哭道:“本縣百姓聽說公主遠赴西域,恐怕終身再也不能見面,只求上蒼庇護,保佑公主日後平安喜樂,早生貴子,吾等心願足矣。”說著連連叩首,其情真切,令人動容。
銀川公主聽了祝禱,身子忽地微微壹顫。秦仲海偷眼望去,見她眼眶微紅,似要墜下淚來,但轉眼之間,便即寧定。秦仲海見她頗能自制,心中便道:“這小娘兒很有忍性,不是壹般人。”看公主不過年值芳華,能有這等見識,當真難得至極了。
正暗贊間,又聽公主道:“難得諸位鄉親有這份心,本宮此去西域,定不忘今日之情。”
壹名老者手上捧著些物事,上前道:“若無公主殿下的恩澤,焉有今日的我們?本縣百姓籌了幾日的錢,為公主準備了壹些小小的禮物,還希望公主笑納。”劉彰仁怕公主以為自己趁機大撈遊水,忙道:“公主請勿多心。這些全是壹些不成敬意的土產,絕非什麽民脂民膏。”
那老者趕忙奉上物事,見是些竹籃竹椅,都是貧賤的東西,秦仲海察看壹番,便命人收下。
公主卻也不以為意,微笑道:“真是勞煩大家了。”說著往眾百姓細細看去,臉上神情似是十分感動。壹旁宮女低聲道:“外頭風大,公主趕快進去吧!”
公主微壹頷首,依言彎腰,便要坐進車中。
眾人見她總算回到車裏,都是松了壹口氣。秦仲海還刀入鞘,向盧雲揮了揮手,示意他下來。
眾人正自松懈,忽聽人群中傳了壹個女子的聲音,大喝道:“假仁假義的東西!”跟著白光壹閃,壹物從人群中射出,猛朝座轎飛了過去,勢道極為猛烈。
秦仲海大驚,連忙舉起腰刀,往那東西用力劈下。只聽當地壹聲,火光四濺,那物事落在地下,卻是枚藍澄澄的飛鏢,顯然餵滿劇毒。那女子壹見出手不中,急忙往人群中竄去。
秦仲海又驚又怒,大聲道:“大家保護公主!”眾軍士急忙聚攏,將公主團團圍在中間。眾百姓見有人行刺公主,嚇得到處亂竄。街上都是奔跑的行人,老弱婦孺慌作壹堆,登時哭聲震天。何大人本就文弱,壹見這等場面,早嚇得心驚肉跳,不知高低。
遠處盧雲見刺客竄逃,當即飛身躍下,急急追了過去。
那縣官劉彰仁呆在當場,兩腿不住地發抖,只見薛奴兒撲了上去,將他壹把提起,尖聲道:“咱家早知妳這廝不是好東西!居然敢勾結反賊,找死麽?”當下便命人將他押了下去。
劉彰仁嘴角顫抖,念念有詞,喘道:“完了……我的仕途可算完了……我怎會如此背運……”
秦仲海見此地太過混亂,若有人趁勢作亂,必然要糟,當下舉起腰刀,喝道:“眾將官聽命,速速保護公主退出城外!”幾名副官急急上馬,五千兵馬將公主玉輦夾在中間,火速便往城外退去。何大人嚇得面無人色,也給兵馬保著,忙不叠地逃出縣城。
盧雲不待刺客走遠,急忙沖入人群,幾個起落,已攔在那行刺女子面前。盧雲喝問道:“妳是什麽人?為何要行刺本朝公主?”那女子低呼壹聲,伸手壹抹,臉上已然多了壹幅青面獠牙的面具。
盧雲喝道:“妳這是做什麽?怕人識得妳的面目麽?”那女子不加理會,便想往人群中逃去。盧雲哪容她從容逃走,使出“無雙連拳”,壹拳便往她門面揮落。眼看得手,忽然兩旁掌風襲來,沒想到此女尚有同伴埋伏在側。盧雲急看左右,只見來者是兩名男子,臉上卻也戴著面具。他舉起雙手,護住身周左右,凝神與那兩人各對壹掌。四掌交接,盧雲大喝壹聲,掌中發力,那兩人哼地壹聲,連退數步,顯然功力不逮。
盧雲喝道:“大膽狂徒,快快投降!”說著又拍出兩掌。那兩人舉掌應敵,只聽碰地壹聲,卻又被盧雲的掌力震退壹步,壹人更是口吐鮮血。
盧雲默運“無絕心法”,正要再補上兩掌,卻聽後頭有人深深地吸了壹口氣。盧雲心中壹凜,知道還有高手埋伏,此人呼吸綿長,看來內功了得。他不待那人發招,連忙擡腿回踢。那人嘿了壹聲,毫不閃避,卻舉掌往他腿上拍去。掌風勁急,只怕壹下子便要給他打斷了腿骨。
盧雲吃了壹驚,暗道:“此人功力精強,不能與他硬拼。”當下急忙收腿,身形略轉,猛地壹拳便往那人門面打去。那人“嗚啊”壹聲大叫,舉掌擋格。兩人拳掌相交,內力相互激蕩,都被對方的勁道震退壹步。盧雲調勻氣息,往那人看去,卻見這人身形高大,臉上也掛著壹幅面具。
秦仲海見來人武藝精熟,深怕盧雲吃虧,壹邊吩咐手下保護公主出城,壹邊駕馬回奔,趕來救援。那幾名刺客見秦仲海到來,慌忙轉身,硬往人堆中鉆去,霎時逃個無影無蹤。
盧雲喝道:“哪裏走!”也往人群中擠去。忽然壹枚鋼鏢飛了過來,直朝盧雲射去。盧雲壹個閃避不及,便要中鏢,只見壹刀砍了過來,已將鋼鏢斬落,正是秦仲海出手來救。
盧雲忙道:“這些賊人還沒走遠,咱們快快去追!”
秦仲海見百姓四散奔逃,把道路塞滿了,情知此刻難以抓人。若要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只怕公主有失,便道:“咱們出城保護公主要緊,先別追這些刺客了。”盧雲情知如此,便也答應了。
兩人正待離去,卻見壹人攔在路上,大聲叫道:“妳們這些死老百姓,全都不許動!沒抓到賊子前,誰也不許走!”正是薛奴兒在那大發雷霆。此時百姓驚惶失措,男女老幼擠成壹堆,都在奪路逃命,聽得薛奴兒的怒喝,更是跑得快了。薛奴兒尖叫壹聲,霎時人影飛閃,重重幾個耳光打下,已將幾名百姓打得摔倒,跟著喝道:“再敢動上壹步,公公就要殺人啦!”
壹眾百姓嚇得魂飛魄散,急忙跪倒,都在颼颼發抖。
只見東廠眾人拖著那縣官行走,還不住地踢打。那劉彰仁大呼冤枉,卻無人理會。
秦仲海與盧雲對望壹眼,兩人都皺起了眉頭,正要上前阻止,忽見壹名男童哀哀哭泣,正往薛奴兒走去,身旁卻沒大人陪著,看來這孩子壹時找不到母親,便壹路尋找親人。
薛奴兒冷冷地道:“小嬰兒!給咱家站好別動!”這小小孩童年幼無知,聽到薛奴兒說話,還以為是自己的親人,竟往他身前走去,口中不住啼哭,泣道:“媽媽!媽媽!”
薛奴兒臉上殺氣大盛,厲聲道:“都叫妳不要動了,妳還動!”那孩童聽他口氣忽然轉惡,嚇得更是大哭起來,兩只小腳不停亂顫。薛奴兒怒喝道:“妳還敢動!”舉起手上金輪,大見威嚇。
這薛奴兒是天下第壹等霸道之人,眼裏容不下壹粒沙。這孩子雖是小小稚童,但若不守他的規矩,也是壹樣要打要殺,絕無絲毫分別。那孩子見他面露兇光,嚇得轉頭跑走。薛奴兒冷笑道:“小小賤民,兀自找死!”說著寒光壹閃,便要丟出“天外金輪”,殺雞儆猴。那男童兀自不知大禍臨頭,只不住地哭叫著:“媽媽!媽媽!”
眼看薛奴兒便要將之斬成兩斷,陡地壹人跳出,喝道:“且慢動手!”此人長方臉蛋,身披胄甲,正是盧雲。薛奴兒冷冷地道:“妳想幹什麽?造反麽?”
盧雲抱起那男童,大聲道:“賊子早就走遠了,這些人不過是無辜百姓,妳怎能隨意妄開殺戒?京城裏就是有妳這種不恤百姓的官,天下間才有這許多反賊!”他越說越怒,右手直指薛奴兒,神態俱厲。
薛奴兒長眉挑起,森然道:“我告訴妳吧!咱家便是錯殺壹千,也不放過壹名賊人。妳給我退開了,否則休怪我連妳壹起殺。”盧雲心下犯火,怒道:“我雖只是小小參軍,卻也見不得妳屠殺百姓,妳動手吧!”
薛奴兒冷笑道:“妳當我不敢麽?”說著舉起金輪,便要對盧雲下手。
盧雲知道他武功高絕,那日以“劍浪”劉淩川的武功,尚且擋不下他“天外金輪”的壹擊,自己現下手無寸鐵,手上還抱著壹個孩童,卻要如何抵敵?眼見他便要動手,盧雲心下忌憚,忍不住倒退壹步,舉起右掌,護住胸前要害。
薛奴兒尖聲叫道:“受死吧!”
冷不防壹人靠了過來,舉刀架住薛奴兒的頸子,冷冷地道:“他奶奶的,只要妳敢動我秦某的人馬,我便要妳的人頭還債。”正是秦仲海出手來救。原本以薛奴兒的武功而論,秦仲海萬無可能在壹招之間制住他。但壹來薛奴兒盛怒之下失了防備,二來秦仲海這刀也是快絕,攻他壹個出其不意,竟然壹舉占得上風,將他牢牢的制住。
薛奴兒倒吸壹口冷氣,森然道:“妳們敢膽以下犯上,等會兒我稟告公主,看妳們個個死無葬身之地!”秦仲海嘿嘿冷笑,說道:“妳再多說壹句,老子馬上割下妳的腦袋餵狗,妳信不信我有這個膽?”說著手上用力,登時將薛奴兒的頸子割破,留下壹道細細的血痕。
薛奴兒平素狂妄自大,但見了秦仲海滿臉的兇悍神氣,忍不住臉上變色,嚅囁地道:“有話好說,妳……妳何必這樣動刀動槍的?”手上的金輪便放了下來。
秦仲海冷笑道:“老子今日明白告訴妳,日後只要妳這沒鳥的再囂張壹次,妳親爺爺手下五千兵馬可不是擺著好看的,立時將妳亂箭射死,讓妳死無葬身之地,妳信也不信?”薛奴兒鼻孔噴氣,情知他絕不是說著玩的,但嘴上仍不願示弱求饒,只悶哼了壹聲。
場面正自緊張,忽聽傳令兵來報:“城外何大人很是焦急,要幾位大人快快出去保護公主。”
秦仲海放脫薛奴兒,冷冷地道:“日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各幹各的,大家便好相處。請薛副總管記下了。”說著拉住盧雲的手,道:“咱們走吧!”
盧雲回頭望去,見那薛奴兒咬牙切齒,顯然心中懷恨,忙道:“此人詭計多端,將軍今日如此待他,想來他日後必會報復。”秦仲海冷笑道:“隨他了,他要有這個種,我秦仲海壹定奉陪到底。”
話聲未畢,果然薛奴兒大喊壹聲:“秦仲海!妳給我站住了!”跟著取出“天外金輪”,滿臉怒氣的看著秦盧二人。他雙眉高高軒起,臉上神情詭異莫名,看來已動了真怒,隨時都會出手殺人。壹時之間,情勢危急之至。
盧雲大為緊張,不知薛奴兒欲待如何,只好擺出“無雙連拳”的架式,隨時準備動手。秦仲海卻滿臉的不在乎,只聳了聳肩,徑自掉頭走開。薛奴兒狂怒無比,大叫壹聲,道:“秦仲海!妳如此辱我,便想這樣揭過去麽?妳給我轉過身來,大家殺上壹場!”
秦仲海打了個哈欠,竟是理也不理,只顧往前行走。薛奴兒見秦仲海兀在激他,只氣得臉色發青,顫聲道:“姓秦的,咱家要妳後悔壹世!”手上暗自運勁,便要出招殺人。
盧雲吃了壹驚,運起“無雙連拳”,便要上前接招。秦仲海卻壹把拉住,跟著轉身過去,斜目看向薛奴兒,冷冷地道:“姓薛的,妳可知為什麽劉敬大人做得了總管,妳卻永遠幹這個副手嗎?”
此時情勢緊張,薛奴兒萬萬沒料到他會忽出此言,不由得壹怔,尖聲道:“我東廠的事不用妳管!妳拔刀出來,我們殺上壹場!”他高舉金輪,滿臉殺氣,壹步步朝秦仲海走近。
秦仲海卻渾不在意,自顧自地道:“副總管啊!妳之所以扶不上正位,多年來屈居他人之下,不是因為妳武功不夠高,也不是因為妳年資不足,便是為了妳這幅古怪脾氣!妳卻想想,今日要是劉總管人在此處,以他的老謀深算,他會為了這點小事發威嗎?他會為此破臉嗎?”這話卻把薛奴兒說得臉色壹陣青壹陣白,壹時呆立當場,遲遲不見動手。
秦仲海見薛奴兒臉上神色陰晴不定,又道:“妳今日要殺我不難,但妳憑什麽護送公主到西域去?我那五千兵馬會聽妳的嗎?妳當前的大敵究竟是誰?是我還是江充?妳自己想清楚吧!”說著掉頭離去,竟無視“天外金輪”偌大的威力,把背心要害賣給了薛奴兒。
那薛奴兒似乎心有所感,卻只垂首不語,更不見運功出招。
盧雲心下訝異,不知這不可壹世的薛奴兒何以變得如此。他不明究理,只得護在秦仲海背後,就怕忽有變故生出。
盧雲卻不知道,秦仲海的壹番話已深深打中薛奴兒的心事,這才讓他難以發作。這薛奴兒進宮以來,仗著武功高強,忠心護主,數十年來積功不斷,好容易才做到東廠的副總管,但因著劉敬的緣故,卻再也升不上去。薛奴兒雖對劉總管敬服有加,但這件事總是在心中盤旋,叫他耿耿於懷。此刻聽秦仲海提起,更感心頭沈重。
只見薛奴兒呆呆看著地下,尋思道:“這秦仲海所言不錯。我武功比劉總管高,進宮的年資也比他久,卻為何是他做總管,我只能當他的副手?看來真是我的脾氣太過暴躁,屢次犯下大錯所致。”
他嘆息壹聲,望著秦仲海的背影,想道:“這秦仲海固然混蛋,但也不急著殺他,眼前還有大事要倚仗此人。只要江充不倒,絕不能與柳門壹系破臉。唉……我何時我才能升上總管壹職……”他低頭沈思,良久良久,不言不動。
眾人出得城外,大軍見主將歸來,忙搭起帳篷,立寨安歇。眾人累了壹日,便各自回帳歇息。秦仲海正要脫靴,壹名宮女走進帳來,說道:“公主殿下有請,勞煩秦將軍前去壹敘。”
秦仲海頷首道:“我立時便到。”宮女壹離去,他急忙差人找來盧雲。不多時,傳令已將盧雲帶來,盧雲忙問道:“將軍有何吩咐?”
秦仲海道:“等會兒公主要找我們幾人說話,想來要談些軍務公事,妳也壹塊來吧!”盧雲心下感激,知道秦仲海有意讓自己參與軍機,當即拱手道:“多謝將軍提拔。”
秦仲海忽地想起盧雲個性剛硬,忙道:“咱先提醒在先,這位公主不懂軍務兵法,只是個長在深宮的女人家,壹會兒要是提到軍情,她若有什麽荒謬看法,聽過便算,萬萬不可沖撞於她。”秦仲海擔心盧雲性子剛直,會冒犯了公主,便事先提醒,以免闖下大禍。
盧雲點頭道:“秦將軍莫要擔憂,這我理會得。”兩人商議壹陣,便跟著那宮女走進錦帳之內。
盧雲隨著秦仲海走進,何大人、薛奴兒等人已然到來,眾人臉上神情頗不耐煩,顯然等候已久。那帳篷內掛著壹張竹簾,將內外人等隔開,簾內只有銀川公主壹人獨自坐在裏頭,朦朦朧朧中看不清她的面貌。盧雲知道深宮中男女有別,垂簾之意便是要將男女隔開,當下徑自站立壹旁,垂手聽命。
銀川公主見眾人到齊,便道:“諸位卿家,這便請坐吧!”眾人壹齊跪下稱謝,紛紛坐定。盧雲自知官低職卑,只站立壹旁。秦仲海卻已拉了把椅子,放在盧雲面前,示意他也坐下。
過了片刻,公主開口問道:“咱們離京已有壹月之久,何時方能進帖木兒汗國?”
何大人道:“啟稟公主,車隊預定十二月十五抵達天山,到時可汗便會遣王子前來迎接。”
公主掐指壹算,說道:“現下是十壹月,看來不到壹個月時光,我便要永遠離開中土了。”
眾人聽她語意蕭索,盡皆默然,心中都對她有些憐憫。
何大人怕公主愁思不斷,到時別在路上生起事來,忙道:“公主殿下不必傷心,日後若要返國省親,只要稟明可汗,他定會應允。”銀川公主嘆息壹聲,良久沒有接口。何大人忙對薛奴兒連使眼色,要他說些中聽的,以免公主心煩。
薛奴兒點頭會意,當下轉過話頭,尖聲道:“啟稟公主,日間那群刺客可恨得緊。眼前雖然逃走,但咱家不日定替公主把他們抓來,碎屍萬段,以泄公主心頭之恨!至於那知縣劉彰仁已經押起,咱家明日便將他斬首示眾,以儆效尤!”說著連連冷笑,神態兇狠之至。
銀川公主悚然壹驚,道:“千萬不要殺人!這些刺客定有他們的可憐苦衷。妳們若是抓到這些人,萬萬別殺他們!只管把他們解來,我自有話要問。聽到了麽?”
眾人聽公主頗有同情刺客之意,不禁頗為訝異,那薛奴兒哼了壹聲,甚是不以為然。
何大人陪笑道:“公主殿下,這些事情交給臣下辦理便是,您就不要操心了。”
銀川公主察言觀色,知道沒人把她的話當真,不禁嗔道:“不成!妳們這些人個個心狠手辣,從不曾體恤百姓。薛副總管,妳馬上把那名縣官放了,千萬不要為難他!”
薛奴兒擡起頭來,尖聲道:“這人怠忽職守,罪該萬死,怎能放過他?”
公主很是生氣,怒道:“怠忽職守的是妳們,不是他!快快把他放了!”
薛奴兒心中不滿,只是哼了壹聲,卻不答話。
其余眾人互望壹眼,臉上的神情甚是苦惱。這公主是善良女孩兒,滿腦子都是仁民愛物,先天下之憂而憂的那套,做起事來全不顧朝廷規矩,卻要眾臣如何是好?竟無壹人出聲答應。
公主見無人理會他,當下轉過頭去,徑對秦仲海道:“這位秦將軍,妳且告訴本宮,妳若抓到那幾個刺客,卻要如何辦理?”
秦仲海尚未回話,薛奴兒已向他怒目而視,看來兩人的芥蒂仍深。秦仲海斜目看了他壹眼,心道:“這薛奴兒天生死腦筋,說起話來活像白癡,看妳親爹把他活活氣死。”當下嘻嘻壹笑,道:“公主聖明。末將以為這些刺客本領不小,來日若得擒服,待殿下感化他們的戾氣之後,末將自當編入禁軍之中,使他們壹身本領得以報效國家。不知公主以為如何?”
果然這話深得公主歡心,只聽她贊嘆道:“秦將軍壹心為國,本宮甚是安慰。要是天下官員都同妳壹般想法,國家就太平了。”
秦仲海笑道:“多謝公主謬贊。”偷眼看去,果見薛奴兒氣得眼中冒火,好似恨不得將自己千刀萬剮,以泄心頭之恨。
其實秦仲海這幾句話倒也不是違心之論,他軍中多有出身逃犯匪寇之人,便連參謀盧雲也是其中之壹。倘若這幾名刺客加入軍中,以他們的身手而論,定是助益匪淺,如虎添翼。公主要他不可妄殺無辜,那是正中下懷了。
卻聽銀川公主道:“薛副總管,妳平日多學學秦將軍,對妳才有好處。”她聽薛奴兒勉強嗯了壹聲,便又道:“那縣官是無辜之人,妳即刻放了他,讓他趕緊回家,別再為難人家了。聽到了麽?”
薛奴兒悻悻然地站起,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公主有令,也只好吩咐手下放人。他緩緩走到秦仲海身邊,偷偷壹肘朝他背後撞去,想讓他吃些苦頭。秦仲海微微壹笑,假意朝盧雲說了句話,身子往旁閃開。薛奴兒那肘縮不回去,竟爾撞著幾上茶碗,當場打了個粉碎。
何大人頗感不悅,沈聲道:“薛副總管,公主之前,怎能如此無禮?”薛奴兒滿臉漲得通紅,嚅嚅囁囁地說不出話來。卻聽秦仲海笑道:“薛副總管前些日子差點中風,手腳不太靈便,何大人別怪他了。”何大人驚道:“真的麽?薛副總管武藝高強,身子怎會這般弱?”
秦仲海向薛奴兒壹笑,道:“當然是真的。薛副總管,妳說是不是啊?”
薛奴兒大怒,但口中不敢反駁,免得下不了臺,只好恨恨地道:“沒錯……我……我前些日子頭暈,險些中風,手腳不靈光……”
公主頗見關心,忙道:“這幾日天氣漸冷,薛副總管定要小心,千萬保重身子啊!”
只聽秦仲海嘻嘻壹笑,薛奴兒又羞又恨,大怒欲狂,當場大叫壹聲,低頭沖出錦帳,壹路還撞倒不少宮女侍衛。
何大人見公主愁眉不展,以為她不喜薛奴兒的無禮,便道:“殿下莫怪薛副總管。他這人性子壹向高傲,受不得罵,妳可別記在心上了。”
公主搖了搖頭,道:“他對本宮壹向忠心,我不會怪他的。”她忽地幽幽嘆了口氣,道:“日間那刺客出手之時,我聽她罵我假仁假義。唉……本宮每壹想到這四個字,心裏便感難受,只覺好生對不起百姓。”
何大人聽她頗有自責之意,慌忙道:“公主別這般想,銀川公主待民如子,那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這些匪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冒犯聖駕,他們的無恥言語,公主千萬不必當真。”
公主不去理他,只輕聲嘆道:“其實父皇近幾年來不甚得民心,我在深宮中也有聽聞。唉……我壹心壹意,只想替父皇補過,但稅賦沈重,盜賊四起,百姓苦不堪言,我壹人之力,又能如何呢?她罵我假仁假義,也不算過分了……”說著語音哽咽,竟是心痛已極。
眾人聽她批評父皇,那可是誹謗當今聖上,大逆不道。眾人妳看看我,我看看妳,都不敢接口。此時只要壹個說話不慎,日後傳開,便是誅九族的大罪。當下無人敢出壹語,香帳中靜謐無聲,只聞得眾人沈重的呼吸。
過了良久,只聽銀川公主輕輕壹聲嘆息,低聲道:“此行西去,壹路艱難,還望諸卿能戮力共進,別再為細故爭吵,知道了麽?”眾人松了壹口氣,大聲答應道:“屬下凜遵法旨!”
公主點了點頭,轉入內帳,不再出來了。眾人見公主心情不甚舒坦,也便速速離帳,以免再惹是非。
走出帳外,薛奴兒已在等候。他壹見秦仲海的面,登即壹耳光打來,罵道:“秦仲海!妳這狗日的只知拍馬屁,無恥之極!”
秦仲海急忙架住,嘿嘿幹笑道:“公主要大家和氣相處,公公別再叫罵啦!”
薛奴兒抽手回去,怒道:“放屁!都是妳護駕不力,這才扯出這許多事來!居然還敢怪我!”說話間神色極為氣憤。
秦仲海深深壹揖,笑道:“好啦!壹切全是我這混蛋不好,下次萬萬不敢了。”卻是嘻皮笑臉,渾不在意。薛奴兒重重壹哼,恨恨而去。
這保駕壹事確是秦仲海職責所在,薛奴兒卻也不算錯怪他。秦仲海性子豁達,錯了便是錯了,也不再多加辯駁,便自認錯道歉,也算個了局。
只是經此壹事,眾人都知銀川公主個性仁慈,深知以後若要殺人放火,絕不能讓她知曉,免得礙手礙腳,徒增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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