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壹章 昆明（壹）

　　方青升任了中將，被調到另壹個新組建的軍裏去任軍長，他走的時候，推薦原先的副師長胡從俊為十壹師的新任師長，這個推薦也很快被上頭批準了。胡從俊也是十壹師的老人了，雖然中間有幾個月調任到別的部隊任職，但此時回來，對師裏的情況還是壹清二楚的。張賢對這個新任的長官倒也知根知底，知道胡師長比方師長更為嚴厲，卻也更為護犢。
　　方青走的時候，在師部裏舉行了壹個告別宴會，因為這是前線，不能喝酒，所以大家都是以茶代酒。張賢與方青是老鄉，來到十壹師後又倍受他的照顧，當他看著方青走的時候，眼淚便不自覺地流了出來，就仿佛壹個小孩子壹樣戀戀不舍。方青笑著看著張賢，依然叫他做小鬼，仿佛他真是他的孩子，然後摘下自己手中的那塊瑞士歐米加表，送給了他。
　　方青走了，去了防區並不遠的壹個軍，這是升任，是好事，但他卻寧願留在土木系裏，哪怕只做壹個小師長。這是他心裏的話，但作為軍人，他只能服從，國家危難之期，也不容他有如許的私情雜慮。張賢和他都沒有想到，這壹別，等再見之時，卻是在七年後，那已是物是人非，另壹番景象了。
　　張賢到末了也沒有見到他的那個副手，而他又不得不離開自己剛剛組建不久的獨立營，去昆明受訓，他這壹期是五月開班，要到八月才能回來，為時三個多月。
　　於是，在油菜花開得正濃時候，張賢也離開了十壹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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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賢先是逆江而上，到達重慶，會同壹部分同期其它部隊的受訓人員，乘車過宜賓，過昭通，用了五天的時間才到達昆明。
　　昆明對張賢來說，已不是第壹次來了。當初從南京出來之時，就是繞了壹個圈，由那個郭教官帶著他，從河內坐火車到的昆明，然後才從這裏去的成都。只是那壹次走得匆忙，他根本就沒有好好在這座城市裏轉過。
　　陸軍黨校培訓處位於昆明市郊的西山，這裏林木茂盛，雖然此時昆明時不時的總有日機過來轟炸，卻波及不到此處。而與培訓處為鄰的壹個單位卻是中國空軍美國誌願援華航空隊，也就是著名的陳納德將軍所率領飛虎隊。飛虎隊與日軍的空戰在昆明家喻戶曉，張賢沒到昆明之前就已經聽說，盡管與這些美國小夥子們住得很近，他這期的許多同學都想去看看美國人的飛機，想和這些美國人交朋友，但張賢卻心有旁鷙。他在關心著另外的壹場戰役，而那場戰役卻是如此得悲壯，以至於他直想哭出聲來，這就是國軍入緬作戰的失敗。
　　入緬作戰中有壹個第五軍，而張賢與王江的同學裏，有二十個人分在那裏，也就是說這二十個曾經與自己同窗三年的夥伴，有可能已經魂斷異國了。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中、美、英不得不站在了壹起，面對東洋人步步的緊逼，英美等國家在東南亞的殖民地紛紛陷落，很快日本人就打到了緬甸。緬甸作這英國人印度東面的屏障，壹旦失去，那也就意味著英國在亞洲勢力地顛覆，印度這顆大英帝國的明珠將成為前沿戰場。而同時，如果緬甸丟失，對中國來說那也就意味著已陷入鬼子的四面包圍之中，國軍統治區也變成了孤島，與外界聯絡的唯壹通道滇緬公路將被切斷。正是各國的利益相關，於是中、美、英三國組成了三方軍事聯盟，準備開辟緬甸戰區。
　　雖然在緬甸防衛上，中、英兩國利益壹致，但是，英國這個當時最大的末日帝國卻被利己主意所左右，在戰爭初期根本不願意中國軍隊染指緬甸。國軍入緬遠征軍早已集結完畢，卻遲遲無法布置到緬甸的戰場之上。從年初開始，日本人猛烈地攻下了緬甸首府仰光，英軍壹路潰敗下來，不得已連忙請中國軍隊入緬，而此時，已經失去了戰機，進入緬甸的中國遠征軍成了英軍的掩護，英國人壹路敗退，卻讓中國軍隊來接防。初期，遠征軍確實打了幾個十分漂亮的仗，這讓妄自尊大的英國人刮目相看。但隨著日本人大隊人馬的趕到，敗局已經無法挽回，這也註定了中國遠征軍的悲壯。
　　張賢到達昆明之時，緬甸的戰局基本已定，此時的中國軍隊被鬼子追擊著，壹直追到了滇西的怒江之岸，工兵炸掉了怒江大橋，這才阻住了鬼子追擊的步伐，形成了兩軍隔江對峙的局面。
　　入緬作戰，出去的有十萬將士，不知道回歸的又能有多少？張賢那二十多個同班的同學裏，又會有幾個能夠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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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培訓處附近，有壹個陸軍的軍官俱樂部，每天晚上總有許多在昆明的部隊軍官會來到這裏，壹個是為了打發時光，壹個是為了放松自己，還有的人來是為了打探消息。這個軍官俱樂部並非人人能進的，警衛十分嚴格，出入都要憑證件，只有校官以上可以進入，上尉都不行。當然，那些美國飛虎隊的飛行員們卻是除外，他們可以隨時出入，而不分官階。
　　這些與張賢壹起來培訓的軍官們，都是各部隊精選的營級幹部，也算是軍中的中堅力量，除了少數幾個是上尉，大部分是少校，還有幾個中校。無疑，張賢在這壹批人中，又是年歲最小的，因為善於處人，所以他也是人緣最好的。培訓雖然說有壹定的目的，但在張賢看來，真正讓他收獲頗豐的卻是又教了不少的朋友，而這些人中，在以後壹定會有人成為團長、師長，甚至軍長、司令的。
　　晚上沒事的時候，張賢也會跟大家壹起去那個軍官俱樂部，別人去是為了消譴，他去卻是為了打聽消息。
　　門口的衛兵已經認識了張賢，知道這是個年輕的少校。剛來時，這個衛兵還著實為難了他壹把，要他出示證件，又不相信他如此年青就能當上少校，還跑到培訓處的長官那裏求證了壹番，在知道這些證件並非偽造的後，才放他進去。當時，張賢是哭笑不得，卻又無可奈何，這個衛兵的負責也太過了。
　　與往常壹樣，張賢要了壹盤花生和壹杯葡萄酒，坐在舞廳偏僻的壹角，默默的剝著花生，飲著葡萄酒，這裏的點心和酒水都是免費的，但要了之後就必須用完，不然如有浪費，就會被服務員上告。他的同伴們都找那些女服務員跳舞去了，他的交際舞其實也跳得非常好，不過在劉曼麗離去之後，就再也沒有跳過了。每當看著舞池裏歡樂的人群，就讓張賢又想起了曼麗來。
　　培訓處的長官叫做鄭青山，是壹個少將，但他從來就沒有帶過兵，因為他是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裏的人，說白了不過是壹個軍統的特務頭子。年初到十壹師調查張賢的那個特派員韓奇，就是此人的手下。此刻，鄭青山也在這個舞廳內，他來到了張賢的面前，拉出張凳子，坐在了他的對面。
　　張賢站起身，習慣性地向這位長官敬禮，卻被他示意坐下。鄭青山看著張賢，笑了笑，對他道：“別拘束，現在不是在上課，呵呵，放松壹下！”
　　張賢也笑了，點著頭：“是！”
　　鄭青山問著他：“小張呀，我見妳來過好幾回了，怎麽不和大家壹起去跳舞呢？我可聽人家說妳的舞跳得很不錯的喲！”
　　張賢楞了壹下，他會跳舞那是他的私事，自從到昆明後，他還從來沒有跳過，而與他的同學們也沒有提起過，這個鄭老頭怎麽就知道呢？但隨即又壹想，此人是個特務頭子，他們這些人的履歷和情況自然都已經掌握在手，只怕自己也沒有什麽能瞞得過他的，當下見問，只能答些冠冕堂皇的話：“處長，學生總覺得值此國難之際，忘國憂而享娛樂總有些不好，所以學生很是自律。”他總不能告訴這個老頭子，說自己是因為忘記不了原來的女友，才不願意再去陪別的女人來跳舞，如果真是要自律的話，他根本就不應該來到這裏。
　　鄭青山卻信以為真，點著頭贊道：“小張呀，難怪當初韓奇如此對妳推薦，說妳為人忠勇，呵呵，今日看來，妳確實與這些家夥們不壹樣呀！”
　　張賢心下暗自慚愧，嘴裏卻謙虛著：“處長過獎了。”
　　鄭青山卻又道：“年青人其情可嘉，不過就算是國難當前，人總是還要喘口氣的，不然總是崩緊神精，總有壹天會崩潰的，又哪談得上報國盡忠呢？”
　　“處長教訓得是！”
　　兩人正說之間，卻見舞廳門口處走進來了壹個身著戎裝的女子，這女子年約二十多歲，身材中等，燙著發披在肩上，頭上戴著平頂軍帽，臉型微圓，眼睛很大很黑也很迷人，皮膚白晰，面容嬌好，應該說這是壹個非常漂亮的姑娘，尤其是她穿著軍裝，更顯得英姿颯爽。若是在以前，張賢或許會留意壹下這個少女，最少也會多看她兩眼，而自從失去了曼麗，張賢便失去了對其它女人的興趣，在他覺得，如果自己看別的女人，哪怕是稍有專註，都是對曼麗的忘情，他不能移情別戀，畢竟曼麗是為他而犧牲的。
　　舞曲也剛好終了，人們正各歸其位，等待著下壹曲的開始。俱樂部裏，多的是女服務員，而象門口的戎裝女子卻少之又少。其實，每個部隊裏都會有壹些女兵的，主要從事的是報務、醫護之類的工作，但由於行軍打仗，那些女兵們都磨礫得風塵滿面，哪有這個女子這般得清麗。而這個女子明顯得不是女兵，從她的制服可以看出來，她應該是壹個女軍官，只怕官階還不小。所以這個女子出現在門口之時，眾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幾乎所有的人都投以欽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