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壹章 武鬥（壹）

　　天剛剛亮起來，王金娜便醒了過來，再也無法入睡，她努力地從床上爬起來，雖然這個身子就好像是不聽使喚壹樣得難受，她還是穿好了衣服準備去洗漱，可是這兩條腿就仿佛灌了鉛，半天也沒有擡起來，她知道這是昨天批鬥的時候站得時間太長，再加上那些紅衛兵故意使壞地往她的身上加重，把她踢倒後還有人在她的腿上狠狠地踩了幾腳，如今就是那被踩的地方已經腫了起來，要消腫還需要經常用紅花油擦拭。她費勁地挪到了窗前，倚著窗欄向外面的街道上看去，清晨的街上十分得冷清，初春的天氣還有些寒冷，除了幾個在街上撿著垃圾的老人之外，行人也少有看到。但是，在長街的盡頭，她還是看到了張義那個熟悉的身影，已經在那裏掃著街了。
　　望著張義壹步壹掃的樣子，王金娜不由地便心酸了起來，想壹想，他也曾是解放軍的團長，也曾是戰鬥英雄，也曾有過叱咤風雲的時光，但是，就是說了些實話，做了些實事，如今便淪落成這個樣子，不能不令人噓唏不已！這個社會是怎麽了？這個國家又是怎麽了？為什麽忽然間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呢？
　　正看之時，卻見到遠處有兩個人提著東西向這邊走來，這兩個人是壹男壹女，遠遠得看著王金娜便覺得有些眼熟，她不由得仔細地盯了起來，卻見到那兩個人在張義的身邊停住了，不知道說了些什麽話，然後兩個人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幫著張義壹起打掃起來，不壹會兒這條街就掃完了，張義收拾著工具，帶著他們向家的方向走來，壹直到了七八十米的地方，王金娜才認出來，這壹男壹女，那男的就是武小陽，女的是王芹。這兩個人顯然是要到他們家來的，王金娜想了壹想，馬上便想到了什麽：昨天晚上聽小強的話語，武小陽的兒子武解放參加了紅衛兵對張義的批鬥，顯然，武小陽和王芹知道了這件事，是來向他們賠禮道歉的。
　　果不其然，張義帶著武小陽和王芹走進了家裏，小強已然起了床，在小樓的門口看到了武小陽和王芹之後，盡管張義讓他叫叔叔和阿姨，他卻連望都不望壹眼，只從鼻孔中哼了壹聲，便轉身跑回了屋裏，並且甩手關上了自己的房門。
　　張義有些尷尬，只能陪著笑對著兩個人道：“呵呵，小孩子不懂事，別理他！”
　　可是，武小陽和王芹卻面容難堪，好在這個時候徐小曼從屋裏迎了出來，將兩個人迎進了客廳裏。
　　王金娜也從自己的屋子裏走了出來，畢竟是老朋友到訪，不出來見個面她自己心裏也過意不去的。
　　見到王金娜出來，徐小曼連忙上樓扶住了她，將她壹步步地扶下了樓梯。
　　看著王金娜的這個樣子，武小陽和王芹兩人面面相覷，已然猜出了什麽來，臉上十分得不自然。
　　“老妹子，妳這是怎麽了？”王芹畢竟是見多識廣的人，她連忙走過去幫著徐小曼壹起將王金娜扶起，讓她坐在了沙發上。
　　王金娜苦笑了壹下，告訴著她道：“昨天讓那幫紅衛兵鬥的”
　　“這些紅衛兵現在就是無法無天，也沒有人敢管！”王芹恨恨地道。
　　王金娜還是只能苦笑，隨口問著：“王大姐，今天這麽早，妳怎麽來了？”
　　王芹與武小陽對視了壹眼，滿是愧疚地道：“我和小武是來向妳們道歉的！解放那個孩子真得是太不懂事了……”
　　“王姐呀，妳別這麽說了！”張義連忙擺著手打斷了王芹地話：“孩子就是孩子，鬧壹鬧也就過去了，我又沒有什麽事，算了算了，別提他了！”
　　聽到張義這麽說，武小陽和王芹越發得感到過意不去，武小陽後悔莫及地道：“張義呀，都是我這個當爹的沒有管教好，太由著他的性了，現在我再想管教他，他連聽都不聽！”
　　“也不能都怪妳！”王芹道：“是我太寵他了，把他寵得不成樣子了！”
　　張義、徐小曼和王金娜互相看了壹眼，想壹想武解放，又想壹想與他差不多大的張勝強，三個人又都有著同樣的感慨。武解放壹直跟著王芹在壹起生活，雖然武小陽來到了武漢之後，很想要把兒子帶到自己的身邊來，但是畢竟他只是壹個燒鍋爐的，哪裏有王芹的條件好。王芹雖然也從部隊裏轉了業，但是當初在劉興華的幫助之下，她被留在了省委，如今擔任的是省婦聯主任的職務，也算是小有名氣。原以為武解放跟著王芹壹起過會更好壹些，卻沒料到隨著孩子的長大，武解放對父親武小陽的感覺卻是越來越陌生，盡管武小陽後來想管，但是也已經管不了了。而王芹畢竟不是親生母親，對於武解放過於地溺愛，從而導致了武小陽從小就專橫跋扈的性格。武小陽這才後悔起當初自己不應該把兒子寄養，可是如今的這種悔恨，已經無濟於事了。
　　“昨天晚上解放回到家，我看到他身上的衣服都破了，臉上也是青壹塊紫壹塊的，我就知道他跟別人打架了！”王芹向張義夫婦與王金娜作著解釋：“後來，在我的再三逼問之下，他才告訴我說是跟妳們家小強打的，我又問他為什麽要跟小強打架，開始的時候，他還不說，最後被我問得急了，便講了出來。我壹聽原來是他在不知天高地厚地批鬥張義，火就不打壹處來，打了他壹個耳光，那孩子還覺得委屈，跑了出去！”她說到這裏的時候，仿佛又有些後悔，稍作停頓，又道：“我越是想就越是覺得心裏不是滋味，按理說，張義妳和小武是戰友，戰場上生死與共的兄弟，要是沒有妳們這壹家人，小武也不可能會到武漢來，可是這孩子……”她說著，眼圈已經紅了起來，鼻子也有些發澀，從身上取出壹塊手絹來，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接著道：“後來，我還是去找了小武，跟他說明了情況，我們兩個人幾乎壹夜未合眼，合計著怎麽也要過來看看張義，看看妳們，向妳們道個歉，不要因為這個不爭氣地孩子，而傷了我們這麽多年的戰友的感情！”
　　王芹的話說得十分誠懇，令張義夫婦和王金娜都有些感動，張義連連搖著頭，還是農客氣著：“剛才我就說了，我沒事呢？呵呵，孩子就是孩子嘛！我也不會記恨他的！”
　　聽到張義這麽壹說，王芹和武小陽才覺得有些松心。
　　王金娜卻問著：“武解放呢？他壹晚上都沒有回家嗎？”
　　王芹和武小陽又相互看了壹眼，同時搖了搖頭。顯然，昨天夜裏他們壹夜未合眼，其中的壹個主要原因還是等著武解放回家。
　　“妳們還是快去找找吧！別讓他出了什麽事！”徐小曼擔心地道，這些日子裏，壹提到紅衛兵武鬥，她就十分得害怕。
　　武小陽卻沒有好氣地道：“有什麽好找的！那小子自己要找死，別人攔也是攔不住的！”
　　雖然這是堵氣的話，王金娜還是聽得出來，武小陽其實心裏頭壹樣的擔憂。她也跟著勸解著道：“小武，妳還是去找壹下吧，現在的這些孩子們不知道怎麽都這麽狠，我們醫院這些天總是能夠收治到壹些武鬥時的傷者，很多人送來的時候就已經沒氣了。”
　　武小陽也在醫院裏工作，聽到王金娜的話時，不由得有些坐臥不安了起來，張義自告奮勇地道：“小武，我陪妳壹起去找吧，王大姐的身體也不好，就讓她在這裏好好坐坐，她也累得夠嗆了！”
　　見到張義如此壹說，武小陽和王芹都感激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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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小陽和張義剛剛離去，熊雄便從外面走了進來，王金娜壹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昨天去找熊卓然，壹定是沒有結果。
　　果然，熊雄十分沮喪地告訴著她們，盡管他去找過熊卓然，而且熊卓然對於王金娜和張義的遭遇十分得同情，但是卻又無能為力，因為連毛主席都支持紅衛兵的運動，誰又敢說不呢？而他作為軍區的副司令，早已經成了別人覬覦的目標，已經有人在向中央報告，說他是同情彭德懷路線的當權派，國防部也對他進行了調查，他自己都有些自身難保，哪還有能力去管別人的事呢？不過，熊卓然還是給了熊雄壹個答復，說他會想辦法去找下軍區和省裏的人，看能不能讓他們以特別專家的身份，把王金娜保護起來。但是對於張義，他卻什麽也沒有說，只是告訴著自己的孫子，此時軍委會特別要求各地的軍隊，絕對不允許插手到地方的事務中來，張義不象是王金娜，王金娜還有壹些軍隊的背景，而張義卻完完全全就是地方上的人。
　　雖然熊卓然的允諾讓王金娜覺得有壹種畫餅充饑的嫌疑，但是，她還是對熊卓然表示著壹份感激，最其馬他能夠在自己都困難的時候，給出這樣的承諾，這已經就是難能可貴了。
　　他們正在說話的時候，門外卻響起了壹陣急促的敲門聲來，對於徐小曼和王金娜來說，這種敲門聲不免令她們有些心驚膽戰，畢竟是經歷過紅衛兵抄家的情況，生怕是又壹波紅衛兵們到來了。
　　還是熊雄跑過去開的門，門壹打開，他首先就叫了起來：“怎麽是妳呀？”說著，已然將敲門的人讓進了屋裏來，大家壹起看時，王金娜卻認得，正是自己的學生杜娟。
　　只見杜娟還是在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看這個樣子，顯然是跑了很遠的路，或許是從軍醫大學那邊跑過來的。
　　“杜娟？妳怎麽來了？”王金娜忍不住地問道。
　　看到王金娜坐在這裏，不再是昨天那般得昏迷為醒，杜娟才長長地出了壹口氣，緩了緩才急急地告訴著她道：“王老師，妳快找個地方躲壹躲，他們……他們又要過來抓妳了！”
　　“是誰？”不等王金娜相問，熊雄當先地擰著眉頭問道：“是不是昨天被我打的那幫家夥？”
　　“是！就是他們！”杜娟點著頭，同時作著解釋：“昨天妳們把王小賢打了，他們不幹了，連夜就組織人商量，說是今天壹定要把王老師再抓走，好好的鬥壹鬥，還說……”
　　“還說什麽？”
　　“還說要把王老師和打他們的人往死裏頭整！”
　　聽到這話時候，王金娜只覺得自己的汗毛都在冒冷氣，昨天她已經領教過了那些近似於流氓壹般的紅衛兵的狠毒，既然他們說出了這番話來，定然就是打定了如此得主意，這個世道如今打死個人，就跟宰殺壹只雞壹樣得容易，而且公檢法機關也近乎癱瘓，誰又會自找麻煩得去為死人作主呢？
　　熊雄卻是怒火上撞，握緊了拳頭，不以為然地道：“有什麽好怕的？他們只要是最進門，我就把他們的頭打爛！”
　　杜娟看了他壹眼，對他投去佩服的目光，但是隨即又道：“他們這壹回人很多，王小賢這個家夥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二三十個人，聽說都是軍隊大院裏的，妳壹個人再能打，也打不過他們的，還是找個地方先躲壹躲吧！”
　　“怕什麽？大不了跟他們拼了！”熊雄依然無所畏懼。
　　王金娜卻是點了點頭，對著熊雄道：“小雄，杜娟說得不錯，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們還是避壹避的好！”
　　“可是，我們到哪去躲呢？”徐小曼也很著急。
　　這個時候，王芹自告奮勇地道：“王醫生，我那裏還算是比較清靜，要不，妳們先到我那裏住兩天再說？”
　　“這多不好？那不是連累妳了嗎？”王金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王芹卻不以為然，堅持著：“看妳說得，我們姐妹在壹個部隊裏都呆了這麽多年，別說是戰友關系，就算是普通的朋友，有難相幫也是應該的！”
　　王金娜考慮了壹下，終於點了點頭。
　　“那好，大嫂，讓熊雄背著妳壹起到王大姐那裏避壹避，我留在家裏守著！”徐小曼也跟著道：“放心，我又不是五類分子，他們不能把我怎麽樣的！”
　　王芹卻勸著：“小曼，我看妳還是帶著孩子壹起過去等壹等，到晚上再回來。這些紅衛兵都是不講理的，他們才不會管妳是不是五類份子的，只要是他們看著不順眼就會被打！”
　　“是呀！王大姐說得也對。”王金娜也表示著同意：“給他們留下壹個空房子，隨他們折騰吧，他們總不能把房子點火燒了吧？反正如今這個家裏也沒有什麽好東西了，都已經抄過三四回了，沒什麽怕丟的！只要我們壹家人平安無事，比什麽都強！”
　　聽到王金娜這樣地壹說，徐小曼也只好點著頭，他還是有些擔心地道：“要是壹會兒張義回來，遇上他們怎麽辦？”
　　王金娜想了壹下，道：“讓小強在街上守著，壹看到老三回來，就讓他壹起去王大姐家，不管家裏出了什麽事，也不要進家門！”
　　徐小曼想了壹下，只得點頭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