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訴苦(壹)
兵 by 最後壹名
2018-10-3 18:21
往事以成空,還如壹夢中!當壹切真得成了往事,對於人的記憶,真得可以成空嗎?便是壹個夢,還能有醒來的時候嗎?
熊三娃終於再壹次見到了自己的二哥熊革命,他是看著熊卓然離開了醫院,這才走進了這個病房的。
當看到身穿著嶄新的解放軍軍服的熊三娃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熊革命不由得睜大了自己的眼睛,簡直不敢相信這壹切會是真的,也許對他來說,也是在壹夢中。
“妳們不要過長時候打擾他的休息,也不要讓他有太多情緒的激動,他現在的任務是要盡快恢復身體!”周醫生警告著夏陽與熊三娃等人,這幾個人連連答應著。
在離開之前,周醫生還特意地看了熊三娃壹眼,他當然還記得這個家夥曾經的無理取鬧,所以又專門叮囑著夏陽:“如果還發生象上回那樣的事,我就再不允許妳們進入這個醫院!”
夏陽看著熊三娃,見他點了點頭,這才連忙答應著:“好!我們壹定註意!”
看著周醫生離去,夏陽拍了拍熊三娃的肩膀,雖然沒有說話,但是熊三娃也明白他的意思。
夏陽拉著陳大興走出了這間偏殿,病房裏只剩下了熊三娃與熊革命這兩個兄弟。
“三娃!”熊革命微弱地喊出了他的名字,話音出口的時候,已然哽咽起來。
“二哥!”熊三娃叫了壹聲,坐到了他的面前,握住了他這只剛剛打完吊針的手,在這壹時刻,兩個兄弟之間忽然有了壹種從前的默契,盡管誰也沒有說話,但是從各自的眼睛裏,都看到了對方的影子!只是,這種默契也只是持續了很短的時候,然後黯然起來,已然沒有那種久別重逢的喜悅,反而是壹身得沈得,各懷著各自的心思。
“二哥,妳現在覺得好些了嗎?”三娃還是關切地問著,心裏卻在盤算著用什麽樣的方式能夠從二哥的口中探知大哥離世的過程。
“嗯!”熊革命也只是點了點頭。
壹時間,兩個人再沒有別的話說,互相看著對方,卻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良久,還是熊革命開了口:“三娃,妳也當解放軍了?”
熊三娃卻是壹聲苦笑,老實地告訴他:“我不想當,卻沒有辦法,我被妳們俘虜了,只好參加了解放軍!”
“原來是這樣!”熊革命笑了壹下,他想到了自己的大哥,可是,此時的大腦中卻是壹片得空白,依然記得在血與火的壹個場面裏,大哥熊開平那張滿面流血的臉,想到這裏的時候,他便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爆炸聲、機槍聲以及呼喊掙紮聲瞬間便將他整個人掩埋了起來。
“二哥?妳怎麽了?”看著熊革命滿面驚恐、呼吸急促的樣子,熊三娃經不住地問道。
半天,熊革命才從那個血腥的場面裏回過神來,已然壹臉得虛汗,他強自鎮定下來,搖了搖頭,卻是答不上壹句話。
“二哥,妳知道嗎?大哥已經不在了,他死了!”熊三娃平靜地告訴他,同時想要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什麽來。
熊革命不由得壹怔,小時候大哥背著三娃,拖著自己在田埂間行走的情景壹下子印入了他的腦際裏,那是壹個多少美好而又歡樂的童年,雖然生活堅辛,雖然食不裹腹,但是正是因為大哥的存在,才使得他也跟許多的孩子壹樣,有過這麽多無憂無慮的記憶。“大哥?”他楞了楞,眼睛裏已然壹片得淚光。
“大哥是在大王莊被解放軍打死的!”熊三娃再壹次提醒著他,同時道:“他是三十二團的團長,二哥,妳不是也在那場戰鬥中負的傷嗎?”
熊革命楞了楞,半天之後,卻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熊三娃不由得壹怔,他沒有想到熊革命會加以否認,當下便有些不快起來,悠悠地道:“他們告訴我,妳是壹個戰鬥英雄,是妳打死了國軍的壹個團長,救他妳的旅長和政委,這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熊革命滿頭得大汗,眼睛裏已經空洞無光,似乎是在回憶那天的情景,卻又好象是在逃避著某種真實的結果。
“妳會不知道?”熊三娃不由得急迫了起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熊革命不由得哭了起來,從床上坐起了身。
“妳怎麽會不知道?”熊三娃更加懷疑自己的看法了,經不住也流出淚來,同時大聲地問著:“妳說,是不是妳把大哥打死的!”
熊革命擡頭望著自己的弟弟,想要回憶,但是腦子裏卻是壹片得空白,而頭卻越發得痛了起來,他不由得抱住了自己纏著繃帶的頭,哭著搖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妳壹定知道!妳壹定知道!”熊三娃卻不依不饒地追問著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熊革命痛苦地悲泣著。
門“砰”地壹聲打開來,夏陽與陳大興闖了進來,他們在門外聽到了裏面的動靜,覺得不對頭。
“三娃,妳又胡來了!”陳大興不由得喝斥著。
夏陽也扶住了熊革命,連忙解勸著:“革命,革命,妳冷靜壹點,妳冷靜壹點!”同時對著陳大興命令著:“大興,把三娃拉出去!”他是擔心這樣會影響熊革命的情緒,對康復沒有好處,同時也害怕周醫生罵自己。
陳大興點著頭,不由分說,連拉帶拽著將他拉出這間病房,剛剛出得門來,便看到張義端著壹碗雞蛋羹跟在王金娜的後面走過來,遠遠地便看到了他們,張義當先地問著:“咦,那不是大興哥跟三娃哥嗎?”
“三娃,妳又胡鬧什麽?”王金娜來到了他們的面前,不由得皺著眉頭問道。
陳大興看了他壹眼,此時的熊三娃還如同壹個孩子壹樣掛著眼淚,他又是氣,又是恨地道:“誰知道他又哪根筋不對頭了,在病房裏對著他二哥又吼又叫的,要是給那個周醫生看到了,不知道又會怎麽來罵我們!”
王金娜點了點頭,告誡著他:“妳二哥的病情這兩天剛剛有所好轉,如果情緒激動的話,很可能會惡化下去,三娃,如果妳真得希望他好起來的話,那就不要這麽刺激他!”
熊三娃哭著點了點頭,但是同時又不甘心地道:“嫂子,我剛才問他了,問他是不是他打死的大哥!”
“他怎麽說的?”王金娜連忙問道,她的心裏也很同情,十分不願意出現壹種令人傷心的那種事。其實此時不僅是王金娜,便是邊上的陳大興與張義,也懷著壹種糾心,生怕擔心會成為事實。
“可是,他說他不知道!他什麽都記不起來了!”熊三娃哭著,卻又以自己的判斷武斷地道:“他壹定知道的,大哥壹定是他殺的,他這是在故意騙我,說他不知道,其實他壹定知道!他壹定最清楚……”
王金娜與張義等人面面相覷,壹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如何相勸。
還是陳大興想了下,道:“也許他的確不知道,三娃,妳不要胡思亂想了!”
“他怎麽會不知道呢?”熊三娃依然故執地道。
王金娜想了壹下,點著頭,告訴熊三娃:“三娃,妳聽我說,他可能真得已經不知道了!”
“為什麽?”熊三娃擡起了迷朦的淚眼,巴巴的望著王金娜,希望能夠從她那裏得到可以原諒二哥的壹個理由。
王金娜這才告訴他:“我只給做開顱手術,妳要知道,人的頭不是可以隨便就能打開的!這個手術看似很成功,那只是壹種表象。其實誰都知道,開過顱的頭壹定不如以前了,可能因為做手術的時候碰到了哪裏,就會讓他失去某些記憶,也或者讓他丟失某部分的功能,具體是哪些,那還要看後期的恢復情況,我現在也說不好!”
熊三娃呆呆地望著王金娜,對於王金娜的話,他似懂非懂,但是也知道聽著很道理,或許也不過是安慰自己的壹種言詞。
王金娜接著道:“其實對於健康的人來說,在頭部受到重創後,而對於某種特定的經歷或者不願意接受的某個場景,都有可能引起人的暫時遺忘,這在醫學上來講,叫做心因性失憶癥,這種失憶現象是由於心理原因造成的,有時只限於對某段時間內的事情不能記起,有時只限於對重要的事情不能記憶,有時是因為遭受痛苦打擊,只這壹段時間內不能記憶,但是過了些時日後,就可以記起來!”
聽著王金娜的分析,大家壹起點著頭,陳大興也道:“是呀,妳二哥可能得了失憶癥,妳就別為難他了,等他好起來,或者就可以記起來了!”
熊三娃默默無語,在陳大興的連拉帶拖之下,離開了這裏。
望著熊三娃遠去的背影,王金娜卻是感慨萬千,轉過頭來看著張義,悠悠地道:“老三,看到三娃跟他二哥,就讓我不由得想到了妳跟阿賢,如果阿賢是死在妳的手裏,那麽,我真得不知道以後應該怎麽告訴小虎!”
張義卻是驚出了壹聲得冷汗,連連道:“大嫂說哪的話,雖然我跟大哥的信仰不同,但是大哥的確是壹個好大哥,他是壹個好人,便是真得要我們兩個拔槍相對的時候,就算是死,我也不會朝他開槍!”
王金娜點了點頭,她相信張義的話,這其實在當初張賢任壹壹八旅旅長,被錢雄風與黃新遠綁架的時候,就已經考驗過了,到底還是兄弟,不同於別人!同時她也感到了慶幸,相對於熊家兄弟,張家的兄弟還沒有發生那麽悲慘的遭遇。
※※※
張賢決定離開這個醫院,跟著夏陽去汽車連了,他謝絕了周醫生要他再住十天院的好意,其實他心裏十分清楚,他是要躲開王金娜,躲開自己的妻子!
但是,在回汽車連的路上,夏陽卻與他談起了另壹件事,讓他不由得對於自己的身份能不能瞞過聰明絕倫的王金娜感到了懷疑。
陳大興開著車,熊三娃坐在他的旁邊卻是不言不語,還在想著自己的心事;張賢坐在夏陽的身邊,依然用那個黑色的圍巾圍住自己的半邊臉。吉普車顛得很厲害,讓人坐在車上也跟著跳著舞,但是卻打破不了這份難奈的沈悶。
“張義說他明天要去見壹個很重要的人物!”為了打破這個沈悶的氣氛,夏陽當先著挑出了壹個他認為十分有趣的話題來。
熊三娃默不作聲,張賢也默不作聲,陳大興咳嗽了壹下,只好順著他的話問道:“要去見哪個?”
夏陽卻是壹笑,告訴他們:“是妳們十二兵團的司令長官黃維!”
“他?”陳大興扶著方向盤的手好險沒有撒開了來,便是連熊三娃與張賢都驚不住地壹怔,熊三娃轉過頭來,當先著問道:“張義去見黃維做什麽?”
看到大家都來了興趣,夏陽也來了興趣,這才道:“呵呵,哪裏是他願意去呀,他是沾了王醫生的光,要陪著王醫生去見壹下黃維!”
“哦,原來是這樣!”熊三娃與陳大興這才恍然大悟。
但是,張賢不由得警覺了起來,經不住地問道:“王醫生為什麽要去見黃維呢?”
夏陽道:“我還真得問了張義,他告訴我說,王醫生壹直提出來,想要去見壹下黃維的,只是壹直沒有得到上面的答復。這壹次,王醫生又醫治了華野的壹個團長,我想可能是作為等價交換吧,讓她去看壹看這個十二兵團的總司令,其實也代表了妳們十二兵團裏許多家屬的壹種願望!”
“哼,誰想看他呀!”熊三娃由不得從鼻孔中哼了壹聲,忿忿地道:“要是當初他能夠聽了賢哥的話,又哪會被妳們解放軍包圍呢?”說到這裏,他回頭瞟了壹眼張賢,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不小心說走了嘴。
夏陽並沒有發覺這句話有什麽不對,反而有些不明白地問著:“既然是這樣,王醫生為什麽非要執意去見壹下黃維呢?”
張賢沒有說話,但是他可以猜出王金娜要去見黃維的意圖,陳大興也很聰明,已經把他的所想說了出來:“呵呵,只怕王醫生去見黃維,是為了罵他的吧,他把十二兵團十二萬人帶上了絕路,還有許多的家屬在武漢望眼欲穿,哪壹個不恨他,哪壹個不想當面來罵他?”他說著,說著,不由得低下聲去,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妻子與女兒。
“其實還有另壹個原因的!”夏陽接著道:“這個黃維比十二兵團裏抓到的其他高級將領還要難纏,呵呵,我們抓到了十八軍軍長楊濤,還是壹壹八師的師長王元靈,還有幾個師長、少將、中將的,都十分老實,就這個黃維,又臭又硬,妳說壹句話,他會有十句話等著妳,呵呵,他還想跟我們打壹仗,這天底下哪還有這麽好的事?”
聽著夏陽的取笑,張賢的心裏卻不是滋味,如果自己的身份暴露,必定也會位列其中,想壹想到時跟共產黨打交道,壹定也好不了哪裏去。黃維能夠在這個時候挺直脖子,表現出壹副強硬的態度,只怕輪到自己也做不到。黃維這個人打仗不怎麽樣,但是作人的確很有骨氣。
“黃維被抓到後,就病倒了,我們的醫生怎麽給他看病,他都不讓,硬挺著,不吃我們的藥,也不打我們的針!”夏陽繼續說道:“其實上面的首長們也很為難,替他擔心,他要是真得死在了我們這裏,到時影響就不好了!所以上面也覺得讓王醫生去,也順便可以給他看病,呵呵,他不讓我們的醫生看病,總不能拒絕王醫生吧?王醫生可是他手下十壹師師長的老婆!”
“原來是這樣呀!”陳大興與熊三娃這才明白過來。
可是,張賢卻如哽在喉,忽然想到,除了陳大興與熊三娃這兩個生死至交之外,知道自己換了身份的還有這個黃長官,那天被俘虜之時,他曾正與黃維打了壹個照面,雖然誰也沒有揭發誰,但是兩個人心裏頭都明白是怎麽回事。他相信,以黃維的性格,是不會對解放軍說破自己的,但是卻不能保證,黃長官會不會背地裏對王金娜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