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章 情長（三）

　　“賢哥，小虎不換了！”仿佛是明白了張賢的為難，高偉立即果斷地道。
　　張賢擡起頭，再壹次看著這位自己的同袍戰友，卻沒有說話。
　　高偉發出了壹聲苦笑，可以猜得出張賢心中的猶豫，他真心地對著張賢道：“賢哥，我知道妳和嫂子也很苦，骨肉分離，這對於每壹個作父母的人來說，都是很痛苦的事情！呵呵，如今老天垂憐，陰差陽錯地讓我把妳的兒子抱了出來，這也許就是天意！小虎不換了，妳們壹家人正好可以團圓了！”
　　聽著高偉這由衷的話語，張賢有些感動，但是他還是有些歉疚地問道：“那麽妳的兒子怎麽辦？”
　　高偉道：“我們的手裏面還有他們的壹個人質，我想，我們可以用這個人質來換回我的兒子！”
　　張賢卻搖了搖頭，十分肯定地道：“只怕劉興華不會同意！”
　　“為什麽？”
　　張賢咬了咬唇，剛才在等待的那個間隙，他去審問了那個被綁在樹上的戰士，為了以防被認出來，他還是蒙著面，但是語氣已然和緩了許多。他以詢問的方式想要知道這個醫療小分隊中那幾個女醫生的情況，畢竟自己的妻子王金娜就在七十二軍的總醫院裏，而劉興華的出現，讓他多少有這麽壹點得企盼。但是，這位姓馮的小夥子對於張賢的問話並不配合，不過，他也言之鑿鑿地告訴著張賢，讓他不要想著打王醫生的主意，因為王醫生在朝鮮，並不在這裏。如今，小虎卻在這裏出現，令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頭，不過，仔細想壹想，以劉興華也小虎之間的幹爹和幹兒子的關系，劉興華把小虎帶出來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既然他是了解劉興華為人的，自然可以猜得出此時劉興華的心情，以劉興華的性格，他壹定不會把小虎放棄。如今對於劉興華來說，他的女兒小梅就在臺灣，實際上是等於把小虎和小梅對調了壹下，他已經將小虎當成了他的孩子壹樣，怎麽可能會棄之不顧呢？
　　“劉興華肯定要小虎！”張賢嘆了壹聲，意味深長地道：“因為他也是壹個情義中人，肯定以為我已經犧牲了，所以在這個時候，妳無論如何也要保存住我這壹點的骨肉，哪怕是要求用他來換，只怕他也會同意！”
　　高偉並不了解張賢與劉興華之間的交情，對於張賢的這壹番話卻是半信半疑，但是憑著他這麽多年來與張賢的感情，只能相信。他忍不住地道：“妳為什麽不向劉興華直接亮明身份，就告訴他妳是小虎的父親呢？”
　　“不行！我不能這麽做！”張賢堅決地回絕著，同時以十分鄭重地表情告訴著他：“如果我真得在他的面前暴露我的身份，那麽這壹定會牽連到壹大批的人，他們那邊的運動太可怕了，我不想因為我而又讓那麽多的人遭難！”
　　高偉默然了。
　　其實，張賢在說出這番話來的時候，還有些擔心，如果齊飛真得是暗藏在他們中間的共黨分子，那麽實際上他的身份就已經要暴露了。只不過有壹點張賢還是比較放心的，齊飛並不知道自己曾在解放軍裏呆過壹段時間，他也只能向他的上級報告，那個在淮海戰役中被擊斃的少將張賢並沒有死，就是如今在雲南救國軍裏的張慕白。當初，在與齊飛聊天的時候，張賢向他所述自己的經歷，也就是韓奇要求他扯得那壹套謊。
　　“如果真得談不攏的話，那麽我的兒子就不換了！”仿佛是猶豫了半天，高偉終於鄭重其事地對著張賢道。
　　張賢壹怔，這個高偉之所以如此得堅決，不顧壹切地從孟撒追到景棟，又從景棟追到曼井帕，再連夜從緬甸國境偷偷地來到帕左村，動了這麽大的幹戈，費了這麽大的精力，冒了這麽大的危險，到頭來，卻因為自己的兒子，對他來說只能是竹籃打水壹場空，這種結果實在是出乎了大家的意料之外，他可以感覺得到高偉還是萬分得不甘心，這壹次的放棄，完會是為了照顧自己的原因，這才是壹個至交兄弟的情懷。
　　“不！”張賢終於是下定了決心，對著高偉道：“還是用小虎換回妳的兒子吧！”
　　“這怎麽能行？”高偉堅決地推卻著，道：“我的兒子被他媽帶走，又不是進了火坑，沒有什麽好擔心的！再說，我還不老，再找壹個女人生個兒子，怎麽也能夠繼承我們高家的香火了！”
　　聽得出來，高偉的這壹番話並非虛情假意，張賢越發得覺得不安起來，放下了依然昏睡之中的小虎，站起了身來，以十分果斷的語氣對著高偉道：“不要再說了，壹切按照原計劃進行，用小虎去換！”
　　對於張賢如此果斷的聲音，讓高偉有些不知所措，而這個時候，熊三娃正提著壹壺水跑了過來，聽到了張賢的決定，不由得大叫了起來：“不行！我不同意！”說著，就好象是生怕小虎真得被張賢會送走壹樣，壹把把小虎抱在了自己的懷裏，不讓別人奪走。
　　張賢的眼睛已經通紅了起來，他咬著自己的嘴唇，心潮澎湃著，對於這個決定，他又何嘗不是心痛不已呢？他知道必須要如實地說明情況，最少也要將熊三娃說服，不然熊三娃的牛脾氣上來了，只怕是九頭牛也拉不回去，到時可是壞了大事。
　　張賢稍微整理了壹下自己無法平靜的心情，努力地想讓理智來戰勝自己的感情，但是這種戰勝，卻又是如此得苦不堪言。他的眼睛裏已然噙滿了淚子，聲音有些沙啞，哽咽地對熊三娃道：“三娃，我知道妳也舍得不小虎！其實，我們大家都舍不得小虎！”
　　“是！我就是舍不得小虎！”熊三娃說著說著，便不由得嗚嗚哭了起來，他就是這麽壹個情緒外露的人，這是他的長處，也是他的短處。
　　“聽我說，三娃！”張賢終於還是耐下了下來，抹了壹把臉上的淚水，又對著熊三娃道：“我這麽做不是心狠，也不是單單地為了去換回高偉的兒子，而是為了娜娜！”
　　“妳是為了王醫生？”熊三娃擡起了自己的頭，用那雙淚眼迷離的目光看著張賢，有些不相信壹樣。在他的心目中，王金娜就是壹個令人敬仰尊重的觀音菩薩，這不是僅僅因為王金娜救過他的命，救過他二哥的命，救過許許多多他的戰友同袍的命，更是因為在這麽多年與張賢壹家人親密無間的生活之中，他早就已經將王金娜當成了自己的大姐，甚至於是母親！如果說他甘願為張賢犧牲掉自己的生命的話，那麽對於王金娜，他同樣願意這麽做。
　　“是，我這也是為了她！”張賢有些無奈，但是卻十分清晰的道：“如今娜娜還在朝鮮，她壹定在盼望著戰爭結束，壹定是懷著壹種渴望的心情，希望能夠最終從戰俘的名單裏看到我的名字，看到妳的名字，或者還有其他人的名字！雖然這種渴望十分渺茫，但是她依然無怨無悔地在那裏等待著！”
　　熊三娃睜大了眼睛，便是連旁邊的高偉也瞪大了眼睛，兩個人都壹動不動地看著張賢，都在為他與王金娜之間的愛情所感動著，雖然兩個人天各壹方，但是卻可以彼此心心相映，而與之比起來，高偉覺得自己與盧曉燕之間的愛情就太過猥瑣了些，他們雖然也是明義上的夫妻，卻根本就是冤家仇人！
　　張賢說著說著，再壹次地哽咽了起來，稍停了壹下，便又反問著熊三娃：“三娃，如果娜娜失望而歸，而她回到雲南又沒有看到小虎，她會怎麽辦呢？”
　　聽到張賢的這壹聲反問，熊三娃默然無語了起來。
　　“我知道，如今小虎已然成了娜娜生活的全部，如果我們再讓她失去這個依靠，她壹定會精神崩潰的！”張賢動情地說著，淚水再壹次地潸然而下。
　　熊三娃默默地放下了抱在懷裏的小虎，他的眼淚也在嘩嘩地流淌著，張賢說得是壹個確實存在的真實問題，對於王金娜來說，這種精神上的打擊太多了，也太大了，自從他們在徐蚌會戰時被俘時開始，這種精神上的壓力每時每刻地存在於王金娜和張賢的身上，兩個人在這短短的幾年裏，都變得蒼老了許多，熊三娃可以感覺得到，也可以看得出來，但是以他同樣尷尬的身份，又怎麽能夠勸解得開呢？他用手背揩了壹下流出來的鼻涕，總算是明白了張賢的苦心，但是他還是有些心懷僥幸地道：“難道就沒有其他的辦法嗎？”
　　張賢緩緩地搖了搖頭：“小虎還是由娜娜帶著吧，如果老天還會眷顧我們壹家的話，總有壹天我們會團圓的！”
　　熊三娃猶豫了壹下，忍不住地又問道：“妳把小虎交出去了，到時候怎麽跟秀秀姐交待呢？”
　　被熊三娃提到了田秀秀，張賢的心又象是被針紮到了壹樣，疼痛不已，他稍作遲疑，是終還是搖著頭，果斷地道：“秀秀那邊回頭我去跟她說！”他說著又轉頭看了看高偉，忽然想起了他剛才的話來，也跟著道：“我們也都不是太老，還可以再生個孩子！”
　　熊三娃無言地點了點頭，只能認可張賢的這個決定。
　　高偉卻覺得自己慚愧萬分，對於張賢和王金娜兩個人的愛情又是羨慕，又是崇敬，他聯想到自己的婚姻，不由得想起了那壹首古詞來：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