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章 希望（壹）

　　“好漂亮的花呀！”看著張賢慢慢地走過來，王金娜經不住地說著。
　　張賢楞了壹下，忽然想起來自己與王金娜初次逛街的情景，也是在昆明的街頭，那壹天他送給了娜娜壹大束結白的梔子花，那是他的所愛，如今也成了王金娜的所愛。他又看了看手中的花束，這是壹捧紅色的山茶花，其間還夾雜著幾朵黃色和白色的，並且許多還是含苞待放的骨朵。
　　張賢真得有心將手中的這把花送給自己的妻子，可是這束花是他答應要替小真送給熊三娃的。當下，聽到王金娜說起，他笑了壹下，只得道：“熊政委的女兒讓我替她把這束花送給三娃，那是她的三哥，我答應了人家！”
　　王金娜也笑了，道：“看妳，我又不是要妳手裏的這捧花！”
　　“於叔叔，妳唱得真好聽！”小虎插言地叫著。
　　張賢的心裏卻有些別扭，把手中的花遞給了王金娜，俯身抱起了自己的兒子，笑瞇瞇地道：“小虎，叫我爸爸好嗎？”
　　小虎怔了壹下，皺著眉頭嚷著：“不叫不叫！好多叔叔都要我管他們叫爸爸，我就是不叫！”
　　張賢與王金娜對視了壹眼，王金娜可以看出來他心頭的那份苦澀的滋味，她對著小虎道：“小虎，於叔叔唱歌這麽好聽，妳以後就叫他爸爸，他會給妳唱好多好聽的歌的！”
　　小虎想了壹下，覺得這種交換也不錯，終於開口喊著：“爸爸！”
　　“唉！”張賢壹口答應著，馬上心花怒放了起來。
　　可是，好景總是不夠長，張賢還有許多的話想跟王金娜傾訴，夏陽不知道從劇院裏鉆出來，遠遠的在喊了：“阿水呀，妳在做什麽呢？還不回來？”
　　部隊是在紀律的，張賢知道自己身為壹排之長，就算是表演結束了，也不可能休息，還要回到座位上去看好自己的兵，他連忙回頭應著：“這就來了！”
　　夏陽並沒有看到王金娜，又轉身回了劇院裏。
　　張賢放下了小虎，從王金娜的手裏接過了花束，卻又有些難舍，還是轉身準備離開。
　　“等壹下！”王金娜喊了壹聲。
　　張賢回過頭來。
　　“明天晚上劉興華在民族歌舞廳舉辦妳們七十二軍的新年舞會，妳壹定要來啊！”王金娜告訴著他。
　　張賢卻是壹聲苦笑，他也知道這個舞會的事，只是能去參加舞會的人也是有條件的，大多是營長以上，實際上是劉興華為了解決七十二軍裏部分歲數過大的幹部婚姻問題，而專門舉行的，他同時也聯系了昆明女校和造布廠的女工參加。
　　“我這個身份，還是算了吧！”張賢答著。
　　“沒事，張義會帶著妳去的！”王金娜肯定著，同時道：“呵呵，我們有好幾年沒有在壹起跳過舞了！”
　　張賢不由得壹楞，驀然想起來，自從他離開武漢以後，便再沒有與王金娜壹起跳過舞，這麽長時間以來，他都快要把舞步忘記了。
　　“到時我看吧！”他只能這樣的回答著自己的妻子。
　　“妳壹定要去喲！”王金娜再壹次叮囑著。
　　可是，張賢心裏卻是說不出來的忐忑，他沒有說去，也沒有說不去，還是轉過身向劇院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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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聯歡會終於結束了，那個被請來的京劇戲班開鑼登場，劇說這個戲班裏還有壹個很有名氣的刀馬旦，演的是又熱鬧又好看的《對花槍》，只是張賢已經無心觀賞，手裏捧著鮮花，心兒卻早就飛到了當年那個戰火紛亂的昆明城，還回憶著第壹次與王金娜相識時的情景。
　　喝彩聲聲聲不斷，戲臺上旌旗飛舞，槍走銀蛇，煞是熱鬧，可是，張賢腦海中閃現的卻是那個初識的舞場之上，自己正帶著王金娜在舞池裏隨著音樂不停地旋轉，不停地翻飛，壹如戲臺上那個武生帶著刀馬旦在旋轉飛舞壹樣。
　　“怎麽三娃還沒有回來？”身邊的武小陽略有些不安起來，這麽半天了，他還沒有看到熊三娃的影子。
　　“他二哥來了！”張賢告訴著這個副排長。
　　“熊革命？”武小陽問著。
　　張賢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於是，武小陽也停止了追問。
　　可是，武小陽的話，卻又將張賢剛才活分的心思拉回了現實中，忽然想到，三娃也熊革命也去了半天，怎麽也應該回來說壹聲的，這兩兄弟本來就有誤會，難不成打起來了？他想到這裏的時候，再也坐不住了，轉頭對著武小陽道：“我去看看，壹會兒妳帶隊！”
　　“好！”武小陽點了點頭。
　　張賢再壹次走出了這個劇院，他記得三娃是跟著熊革命往東邊去了，他知道那邊有壹個小花園，是看戲看電影的人等待入場時休息的場所。此時這個南屏大戲院已經被六四三團包了場，不是什麽人就可以進來的。
　　小花園裏靜悄悄的，沒有聽到壹點的人聲，張賢正準備回身去問了問守門的衛兵，忽然看到花樹下伸出的壹只腳來，不是三娃的腳還會是誰呢？
　　“三娃，妳在這裏呀？”他叫著走過去，只見熊三娃如同呆傻了壹樣，正坐靠在壹棵桂花樹下，閉著眼睛，而臉上還掛著壹臉的淚水。顯然，他是哭了壹場，卻不願意讓人家看到，聽到張賢的呼喚時，正在擦去臉上的淚痕。
　　“妳二哥呢？”張賢並沒有看到熊革命的身影，忍不住地問著。
　　熊三娃擡起頭望了他壹眼，隨即又把目光投向了前面的壹棵山茶樹，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啞地道：“走了！”
　　“這麽快？”張賢有些驚訝：“妳怎麽不留他下來壹起過個年呀？他在我們這裏還有很多戰友呢！”
　　“走的好！”熊三娃卻是嘟囔了壹句：“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了！”
　　張賢壹楞，馬上明白了是怎麽回事，經不住地問道：“妳還不相信他嗎？我跟大興都已經和妳說了，妳大哥的死不是他的錯！”
　　熊三娃再壹次擡起頭，瞪著大大的眼睛，盯視著張賢半天，才道：“我問過他了！”
　　“他怎麽說？”
　　熊三娃又低下了頭去，聲音已然低沈，變得無比量憤怒：“他說他不知道！他說他看到了大哥，聽到了大哥的聲音，可是他卻告訴我說他不知道！他怎麽可能會不知道？”
　　“也許……也許他真得不知道！”張賢不知道應該怎麽勸慰自己的這個兄弟了。
　　“我問他，大哥是不是他打死的？”
　　“他又怎麽說？”
　　熊三娃再壹次沈默了半晌，才悠悠地道：“他說他當時打瘋了，也不知道打了多少發子彈，他聽到了大哥的呼喚聲，看到了大哥的影子向他撲來，但是後面的事他就不知道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打死了大哥！大哥是不是死在他的子彈之下！”
　　這真得是壹個悲劇，張賢的心開始顫抖了起來，看來，熊開平的死，將永遠會成為熊家兄弟之間無法結開的壹個結，親也是他，仇也是他！
　　“聽我說！”張賢再壹次地安慰著這個悲痛到極點的兄弟：“我看過熊團長的屍體，他是被炸死的，身上有很多的彈片，可能不是被槍打死的！”
　　“就算是被炸死的，為什麽他跟大哥這麽近，他卻沒有事，大哥怎麽會有事呢？”熊三娃質問著。
　　這的確是壹個很難令人回答的問題，但是，張賢只是稍作思忖，便猜到了什麽，告訴著他：“或許……或許是妳大哥保護了妳二哥，所以妳二哥沒有事！”
　　熊三娃不由得怔住了，轉過頭來，呆呆地望著張賢。
　　張賢不由得向他解釋著：“要怎麽說妳才能信呢？戰場上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就算兄弟雙方是敵人，如果我跟張義也處於那種環境之下，可能我也會向妳大哥那麽選擇！”
　　淚水又在不知不覺中流出了熊三娃的眼窩，雖然心裏面已經接受了張賢的這個推論，可是總有壹種說不出來的別扭，他搖著頭嗄聲地道：“為什麽？為什麽死的會是大哥？不會是他呢？”
　　“難道死的是熊革命，妳就好受了些嗎？”
　　這壹句話，仿佛是五雷轟頂壹樣，震得熊三娃渾身不由得壹顫，兄弟連心，是呀，不管是大哥還是二哥，對於他來說，都是從小壹起吃苦過來的人，是壹奶同胞，失去哪壹個，都可以令他痛不欲生。
　　“當時姚昱應該看得最清楚！”張賢告訴著熊三娃，卻又長長地嘆了壹口氣：“可惜我們沒有問清楚，再想去問他，只怕不可能了！”
　　熊三娃知道，姚昱已經跟著胡從俊新組建的國軍第十二兵團去了臺灣，再見面的機會也許會有，那就要等到解放臺灣的時候了，只是那個時候這個姚昱是不是還活著也還成個問題呢！
　　見到熊三娃不再說話，張賢知道他是在回心轉意之中，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多的事可能都只是壹場誤會，妳大哥已經不在了，活著人如果壹直生活在死人的陰影裏，就永遠也無法解脫，那麽，就跟死人有什麽區別？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還是應該想壹想美好的事，想壹想未來，或許沒有那麽糟糕，只要有希望在，那就值得我們堅強下去，值得我們快樂地活下來！”
　　“希望？”熊三娃喃喃自語著。
　　“對，就是希望！”張賢十分肯定地答著，同時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遞到了熊三娃的面前。
　　熊三娃楞了楞，伸出手來壹把握住了張賢的這只手，覺得這只手是如此得堅定有力，他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張賢已然壹把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這花妳還拿著幹什麽？”熊三娃看到了張賢另壹手裏還握著那壹束被熊革命搶過去丟在地上的花。
　　“這花是妳的！”張賢把這束花送到了他的面前。
　　熊三娃搖了搖頭，不高興地道：“我不要！”
　　“知道這花是誰送妳的嗎？”張賢問道。
　　熊三娃點了下頭，道：“二哥說得對，我們跟他不是壹家人，他已經有了新家，根本就不需要我們兄弟。再說，我們的爹早就死好多年了，根本就沒有撫養過我們！”
　　聽著熊三娃的話，張賢不由得為熊卓然感到悲哀，忽然想到了自己，如今他也是有愧於自己的兒子小虎的，他也無法盡壹個作父親的職責來撫養自己的兒子，雖然很是無奈，但是如果有壹天，他的兒子也這麽理直氣壯地來責問他，他又將如何面對呢？哪壹個父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呢？想來，當年的熊卓然拋妻棄子，或許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聽我說！”張賢耐心的勸解著：“這花不是熊政委送的，是他的女兒送的！”
　　“不都是壹樣嗎？”熊三娃道。
　　“不壹樣！”張賢認真地道：“不管妳承不承認，他的女兒就是妳的妹妹，就算是他有千般萬般的錯，妳妹妹是無辜的，她與妳們壹樣是血脈相連的。她可是壹個天真的小女孩，妳要是連自己妹妹的禮物都象是如棄廢紙壹樣的丟掉，那麽，妳的心也太狠了，為人也太小氣了！”
　　聽著張賢的話卻也句句有理，熊三娃想了想，還是接過了這束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