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楚歌（二）

　　正在這個時候，院子的外面傳來了壹陣的喧嘩之聲，老遠張賢便聽到了熊三娃那粗獷高大的嗓音，他不知道是遇到了什麽高興的事，壹邊大笑著，壹邊興奮地在大喊：“哈哈，老白，今天我們的收獲可不少呀！……”
　　“呵呵，這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吳華也笑了出來，對著張賢道：“走，我們去看看這個三娃又搞到了什麽？”
　　張賢點了點頭，當先地走出臨時師指揮部的門，吳華副師長與潘參謀長緊跟在其後。
　　走出巷子還沒有來到村街之上，便看到了壹群人正在北面而來，那是陳大興警衛營的人，兩排士兵分列兩邊，荷槍實彈緩緩行進著，而被這兩排士兵保衛著的卻是許多挎著沖鋒槍，手裏提著或者抱著，還有是兩三個人擡著的大包小包、紙箱木箱之類物品，有幾個箱子上面還蓋著張開的降落傘布，不用多想，這些人正是十壹師去空投場搶物資回來的人。
　　熊三娃走在最前面，他並沒有拿東西，而是提著槍在前面開著路，此時正與聞聲從三十壹團過來的白京生團長說著什麽，白團長不知道因為什麽事，好象在央求他這個小小的中尉官什麽事情，熊三娃卻大大咧咧地也不知道答沒有答應。
　　在熊三娃的邊上，是陳大興手下那個叫作於得水的班長，他的眼睛很尖，遠遠地看到了走過來的張賢，用著他那尖銳的河南話喊了起來：“咦，那不是俺們的師長嗎？”
　　這話壹出，熊三娃立即轉頭看向了這邊來，雙目看清了目標之後，經不住喜得跳了起來，也跟著叫道：“是呀，賢哥回來了，是師長回來了！”說著，再不理會白京生的搭訕，如同是久別父母的孩子見到了爹娘壹樣，把搶往身後壹背，歡呼著張開臂膀向張賢跑了過來。
　　張賢也已經張開了雙臂，笑容掛在臉上壹時之間將自己身處何地也忘記得壹幹二凈，兩個人撞到壹起，互相緊緊地擁抱著，又是笑，又是跳，旁若無人壹般。
　　白京生也搶步而來，喊著：“賢哥真得回來了呀！”這壹聲喊，才將張賢與熊三娃驀然驚醒了過來，連忙松開了緊抱著的雙臂，面對著自己的這個得力團長。
　　“好呀！”白京生同樣得喜不自禁起來，他說出了此時大家心裏面的壹句話：“呵呵，師長回來了，我們十壹師就有希望了！”
　　陳大興不知道從哪裏冒將出來，也搶身而上，壹樣得歡叫著：“師長回來了！師長回來了！”就仿佛這天下已經沒有比這個更令人興奮的事情了。
　　張賢卻是感慨萬分，在這個時候，他真正得覺得自己是作出了壹個十分正確的決定，回到雙堆集，回到十壹師，回到自己的兄弟同袍之中，的確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與價值，如果離開了他們，便是自己活著，也將壹名不值！
　　寒暄與客套的話無須多說，張賢在大家的簇擁之下，從村街上走進了師臨時指揮部裏。
　　炮火聲還在雙堆集四面亂響著，時不時的總會有壹兩枚炮彈落在附近，也總會有那麽幾個倒黴鬼被炮火炸飛，人員越是密集，這種可能也就越大，此時地面上的建築都是不安全的，只有地下的掩體勉強可以抵禦。十壹師的臨時指揮部雖然位於這個大院子裏，其實這個院子的後面的院墻已經打通了來，下面挖了壹個很大的防炮掩蔽體，走進去光線有些暗弱，還有些憋悶得慌。
　　喜悅與興奮之後，對於陳大興去搶物資壹事，張賢還是有些覺得不妥當，當下問著陳大興與熊三娃：“今天妳們得到了多少的物資？”
　　熊三娃以為張賢會表揚自己，不無自豪地道：“我們十壹師搶到了十幾箱，還有三箱下來的時候摔開了，裏面全是子彈，不過很多都變了形，根本就不能用了，大興哥充好人送給了十八師！”
　　“食品有多少？”張賢又問著。
　　“還沒有來得及數呢！”陳大興回答著：“大概有八九件吧！”
　　“呵呵，這回不錯！”熊三娃接口道：“他們投下來的都是饅頭和燒餅，直接就可以吃了，要不是大興哥用把重機槍架到了高地上，打退了二十三師的那幫混蛋，只怕我們什麽也得不到了！”
　　張賢的面容馬上嚴肅了起來，從熊三娃的話語裏他已經猜出了現場的慘狀，真得就是人為食亡了！當下命令著陳大興：“大興，妳把這些物資收攏起來，清點壹下，壹個不許留，送交到兵團後勤部兵站去交給站長！”
　　此言壹出，所有的人都楞住了，熊三娃當先著瞪大了眼睛，叫了起來：“為什麽？”
　　張賢看了他壹眼，有些痛心，但同時又十分堅決地道：“這個時候就是考驗我們的時候，我們不希望我們十壹師與跟其他師壹樣，是壹支沒有紀律的部隊。這些物資應該交還給兵站，由兵站統壹發放給各部隊，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大家能夠抱成壹團，共渡難關，否則，別等著共軍來打，我們自己就已經敗了！”
　　“可是……”陳大興也有些不甘心，連忙要解釋著。
　　“沒有什麽可是的！”張賢的擺手，便打斷了他的話，果斷面堅定地對他道：“以後妳們也不許去空投場搶物資，這成何體統？”
　　吳華、潘陽、白京生等人也都面面相覷，壹時之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才好，在大家的心裏面，都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東西就這麽被張賢的壹句話，送回到了兵站，還不知道能不能回到自己的手裏面。
　　“賢哥！妳不能這樣！”熊三娃大叫了起來！
　　張賢不由得瞪起了眼睛，以毫不容人質疑的口氣對著他道：“熊三娃，妳要是再不聽我的命令，我便叫人繳了妳的械，先面壁三天！”
　　熊三娃怔了壹下，忽然倍覺委屈，眼睛有些發紅，盯視著張賢，氣得壹句話也說不出來，半天之後才蹦出了壹句：“早知道這樣，大家還盼著妳回來做什麽？”
　　所有的人都看著熊三娃與張賢的頂撞，在十壹師裏，也只有熊三娃敢於頂撞張賢，因為大家都知道張賢與熊三娃情同手足，再怎麽鬧下來，張賢也不會把熊三娃怎麽樣，所以大家都默不作聲，同時希望張賢能夠收回自己的命令。
　　張賢也怔了壹下，悠悠地道：“我回來是為了要帶領大家突圍的，為了討個活路；不是為了看妳們因為壹口食物而與友軍自相殘殺的！”
　　“我們沒有跟他們去搶！”熊三娃又叫了起來。
　　“沒有去搶，這些物資妳們怎麽來的呢？”張賢反問著他。
　　熊三娃看了壹眼，在這個時候，他的嘴有些笨了起來，壹時之間不知道應該如何向張賢解釋，求援壹樣地看著陳大興。
　　陳大興連忙道：“是呀，賢哥，我們真得沒有去跟他們搶，再怎麽著我們十壹師人也不能與他們那幫人那麽沒心沒肺的，為了口吃的，便六親不認了！”
　　聽著這兩個人壹唱壹和說得振振有詞，也不由得不令張賢不信，於是再壹次問了起來：“這些物資到底是怎麽得來的？”
　　熊三娃沖口而出：“是我們的弟兄用命換來的！”
　　看到他如此激動的樣子，張賢知道他壹時間是說不清楚的，於是指著他道：“三娃，妳不要說了，大興，妳來告訴我！”
　　“是！”陳大興點著頭，這才道：“我們的確沒有參加那幾個師的哄搶物資，我們所得到的也的確是弟兄們用命換來了。這些東西並不是落在空投區裏面的物資，是隨著風飄落到我們與共軍交火對峙區裏的，沒有人敢去取！”
　　聽他如此壹說，張賢馬上明白了過來，交火區，那是壹個相當危險的地方，是雙方火力互射的直接戰場，其實也就只有壹百到兩百米的縱深，那些共軍挖得土壕又深又寬，最近的地方到國軍的陣地也就五六十米，他們壹個沖鋒就可以跑到。而在這個互無占領的地帶卻是最危險的所在，兩邊的陣地上都是用機槍、火力嚴陣以待著，只要對面有壹點得風吹草動，便會大打出手。
　　壹時之間，張賢只覺得心裏面梗塞難咽，沒有再問這個問題，而是問了另壹個問題：“告訴我，為了這些物資，妳們警衛營有多少傷亡？”
　　陳大興壹笑，卻很是得意地道：“我們沒有壹個傷亡？”
　　“怎麽可能？”不僅是張賢，連吳華與潘參謀長也不相信起來。
　　“是沒有傷亡！”熊三娃也跟著道。
　　“共軍會這麽好？讓妳們到戰場上白撿東西？”張賢根本不信。
　　陳大興看了他壹眼，認真地道：“怎麽說呢？其實這要問熊三娃，那個陣地上的共軍就是沒有開槍，我也很奇怪！”
　　“三娃，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張賢連忙問道。
　　熊三娃白了他壹眼，這才憤憤地告訴他：“我看到雷霆那個狗雜種了！”
　　“雷霆？”張賢又是壹楞，這個名字他已經忘記很久了！
　　熊三娃點了點頭，這才娓娓地講了出來：“飛機是從西北面開始空投的，因為這種日子裏刮得都是西北風，那些東西正好可以順著風飄到我們的空投區裏。哪知道今天沒有刮風，那些空軍笨蛋們還是這麽投下來，所以很多物資都落到了共軍的陣地上，其中相當壹部分落在了交火區裏。很多人不顧性命地想去搶，壹沖出我們的陣地，那此共軍以為他們這是要沖鋒，便命令輕重機槍壹起開火，當時那壹片死得人很多，再也沒有人敢過去取！”
　　“妳怎麽敢過去呢？”張賢問著。
　　熊三娃笑了壹下，淡淡地道：“這些共軍在前沿用高音喇叭喊什麽放下武器，重新作人，只要投靠過去，就不殺不辱，還不搜腰包的！我當時覺得與其等著餓死，不如冒個險試試。於是我就沒有拿武器，空著手跑到交火區裏，對他們大喊：‘我沒有拿武器，別開槍！’他們真得就沒有開槍，可能以為我是要去投降。等到我走到壹個包裹之前，抱起來轉身就跑，他們這才反應過來，又開起槍來，我連忙臥倒。可是那槍只響了幾聲，我就聽到了雷霆在喊：‘熊三娃，我知道是妳，別跟我裝蒜了，妳要是餓的話，可以到我這裏來，我這裏有好吃好喝，還有煙抽！’”
　　“妳是怎麽回答的呢？”張賢問道。
　　熊三娃道：“當時聽到雷霆的聲音，也很驚訝，我怎麽可能會被他那幾句話就誘惑過去呢？所以我就告訴他：‘我謝妳了，共產黨的東西我不敢要，怕賢哥回去罵我！’於是他又問：‘張賢還好嗎？’我就答道：‘勞妳掛記著，他好得很，只是頭壹直很痛，被妳的槍打痛了，壹直到現在還沒有好！’”
　　張賢楞了楞，熊三娃也會說些冷嘲熱諷地話，他依然記得雷霆拿著自己送給他的槍，指過自己的頭。
　　“然後他不再吱聲了，於是我又說：‘雷霆，妳要是還記得他的話，就讓我把這些東西拿走；妳要是什麽都不念，我知道妳的槍法很好，那就壹槍打死我好了！’”
　　“他呢？”張賢問著。
　　熊三娃笑了笑，道：“當時他還是沒有說壹句話，我以為他是不會放過我了，幹脆就從地上站起來，當時已經顧不得許多了，抱著那包東西大模大樣地往回走。哪知道他在後面又說了：‘三娃，這些物資要拿妳就拿吧，就是不拿，到晚上也會有野狗來糟蹋掉的，不過，只能妳壹個人過來，不許帶武器！只能拿食品，不許拿彈藥！’我當時壹聽這個，心裏那個高興，連忙轉身對著他那個壕溝說：‘那我就先替賢哥謝謝妳了！’他卻道：‘妳不要替他來謝我，我這也不是沖著他的面子，只是因為我們大家都是中國人，希望妳能明白過來，不要再為老蔣賣命了！’我也忘記了他又說了些什麽，只是知道他允許我去撿空投的物資，心裏就十分高興，所以壹邊隨口敷衍著，壹邊來回在戰場上跑著。每壹包東西我都按他的要求先打開來看，如果是吃的東西我就搬走，如果是彈藥我就留在原地，到後來我又找了兩個幫手上來幫忙，我又怕他反悔，所以搞得差不多了，就沒有再拿！”
　　聽完了熊三娃的敘述，張賢默然無語，雷霆也到達了這個戰場之上，那是陳毅與粟裕的華東部隊，這說明共軍真得準備全殲十二兵團了，黃維司令官當初還認為的十二兵團是個大核桃，劉伯承的部隊啃不動的分析已根本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