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章 榮民(三)
兵 by 最後壹名
2018-10-3 18:22
陳飛案終於開庭了,這是軍事審判,不同於民事案件,不是什麽人都能夠旁聽的,而張賢作為壹個重要的證人,也被要求到庭。當看到壹臉傷痕的陳飛戴著鐐銬被憲兵押到審判廳裏來的時候,張賢的心便不由得顫抖了起來,這種法庭,他已經不是第壹次經歷,而且是經歷了多次,便是他自己,也曾作為被告出現在這種場合中。很顯然,陳飛在獄中受了不少的苦,張賢知道,他身上的大部分的傷都是在那個姓孟的當處長的時候留下來的,倒是韓奇在接手這個案子之後,對他在生活多有照顧,讓他養了些時日,不然,只怕如今開庭的時候,他也不會這麽健康地站在這裏。
當陳飛從張賢的身邊走過,他特意地向著張賢望了壹眼,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嘴角處卻是微微向上翹了壹下,那是壹種微笑,又或者是在向他打著招呼。張賢也只是向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這個案子的本身其實很是簡單,所以審判的過程倒是異常順利,陳飛對於自己隱藏原來的身份供認不諱,但是從來也不承認自己在國軍裏曾經搞過破壞。在對他的審訊完成之後,相關的證人也陸續被軍事法官詢問,這些相關的證人,其實都是陳飛在國軍各部隊任職時的官長、同袍或者是朋友。
當張賢作證的時候,他有意的回避了許多對於陳飛不利的證言,特別地提到陳飛在金門服役的時候不錯的表現,而且在最後,他毫不諱言地對著庭上許多的審判員和官長道:“各位同仁,陳飛以前的經歷我不清楚,但是我可以向大家保證,他在金門的時候,絕對是忠誠於我們黨國的,他阻止了幾起士兵偷渡的事情,還在我們對大陸方面的反摸哨行動中,抓獲過敵人的水鬼,他的表現十分突出,而且同其他許多人相比較起來,不僅有才幹,有能力,而且為人處事也非常和氣團結,我當時就認為,這是壹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對他有所提拔!今天,站在這裏,我還是要懇請壹下在坐的各位長官和法官,古語說得好,浪子回頭金不換,我們已經無法追愧過去,但是卻可以選擇未來!如今就算是判決陳飛死刑,也沒有什麽意義,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夠給陳飛壹條生路,我想,在他有生之年,也壹定會感激我們的黨,感激我們的國家!”
張賢的話說得十分誠摯,已然打動了不少人的心,但是卻沒有壹個人敢站出來附和,在這個案子中,誰還會把自己深陷其中呢?
陳飛最終還是被判處了死刑,直到後來張賢才知道,其實所謂的軍事審判都只是走的壹個過場,這個案子早就已經引起了此時剛剛擔任國防部部長不久的蔣經國的重視,因為當年對這些金門戰俘的審查的壹些人,其實就是小蔣的人,那個時候他擔任的正是總政治部主任這壹角色。如果留著陳飛在世,對於蔣經國來說,那不就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面對著這樣已經註定了的結局,張賢根本無力回天,但是,他還是以愚公移山壹樣的精神,到處找著人,而那些被找的人壹聽說他是為陳飛的事來的,不是推就是婉言回絕著;張賢還是不死心,甚至要求求見國防部長蔣經國,但是部長辦公室的主任在知道他的來意之後,也只是告訴著他,他們會把張賢準備的材料遞給小蔣部長看的,至於蔣部長願不願意會見他,那也要看小蔣部長的態度。
開始的時候,張賢還充滿著希望,因為他也曾在小蔣的手下做過事,對於這位雷厲風行、作事正派的老上司還有著壹份好感。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請願書就好像是石沈大海壹樣,根本就沒有回音。為此,張賢又專門跑到部長辦公室去詢問,那個接待的主任告訴著他,那份材料他已經上交給了蔣部長,既然蔣部長沒有答復,那也就是說他不願意會見張賢,同時也表明了他對陳飛這個案子的態度。
張賢心涼如水,眼見著陳飛行刑的日子越發得臨近,他也只能是對天長嘆了。
正當張賢還準備四處活動的時候,於長樂卻找到了他過來,對著他道:“賢哥呀,妳就不要再去找了,這件案子已經是板上釘釘,沒有什麽好找頭了!”他說著,便將其中的原因如實地講了出來,說到最後,還是告訴著他:“蔣部長心意早就如此了,妳還去找他,那真得是把自己的前程給耽誤了!”
張賢楞了楞,不由得問道:“長樂,妳這話是什麽意思?”
於長樂只得苦笑了壹聲,如實地告訴著他:“賢哥呀,我這也是剛剛才知道。實際上,小蔣部長對妳還是比較賞識的,當初妳在他手下工作的時候,他對妳就有極好的印象。呵呵,這兩年,妳之所以會被掛起來不用,是因為大家都知道妳是土木系裏的骨幹,是陳誠和胡從俊的人。如今陳長官已經去世,而胡從俊也被調離臺灣,按照老頭子的希望,軍權已然順利地掌握在了他小蔣先生的手上,再沒有其他的對頭了。所以,在這個時候,對於小蔣來說,開始在軍隊上收買人心了,妳沒看到很多的將軍都不分派系地倒向了小蔣那邊嗎?”
張賢點了點頭,卻又不以為然地道:“這跟我又有什麽關系?如今我只是壹個閑人而已,不想跟著他們去爭權奪利!”
於長樂道:“妳別急,先聽我說完!”他說著,又嘆了壹口氣,道:“雖然蔣部長手上有很多的人可以用,但是他還是想把妳們土木系的人籠絡壹下,而妳就成了他最先考慮的人選。他本來有意要委任妳要職,讓妳出任金門防衛司令部的總司令壹職,畢竟對於那裏,妳比別人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而且這個計劃也已經在制定之中了,最多再過壹個月,總統就會找妳直接面談!”他說到這裏的時候,停頓了壹下,卻又不無可惜地道:“哎!妳呀,卻偏偏在這個時候,要為陳飛這個跟妳毫無瓜葛的人強出頭,妳這不是找人膩味嗎?妳看看,煮熟的鴨子都讓妳給放飛了!”他說到這裏的時候,已經是恨不能再把那個煮熟的鴨子追回來的感覺。
聽完了於長樂的敘述,張賢楞了壹下,心裏確實有壹些翻湧,但是過了壹會兒,卻又平靜了下來,苦笑著搖了搖頭,對著於長樂道:“老同學呀,我真得多謝妳的關心了!我也實話跟妳說了吧!這個官場我早就不想再呆下去了,我已經寫好了請辭的報告,準備過兩天親自遞給蔣部長。”
於長樂不由得壹怔,忍不住地道:“賢哥呀,妳不當兵了,做什麽去?”
“呵呵,我已經當了這麽半輩子的兵,累了!煩了!”張賢笑了壹下,道:“放馬南山,鑄劍為犁的生活,才是我所追求的!”他說著,又看了看於長樂,淡淡地道:“我這壹生的戎馬生涯,總要劃壹個句號,其實這麽些年來,我想要的只是過壹過尋常百姓的生活!”
於長樂楞楞地望著張賢這壹張堅毅的臉,分明看出了他早已經心灰意冷,下定了離去的決心。
※※※
陳飛還是被執行了死刑,就在馬場町的那個老刑場上被處死的,那壹天,從早上開始就下起了小雨來,仿佛老天爺也在傷心流淚。也就是在那壹天,與陳飛壹起處死的還有幾個所謂的反獨裁的民主人士和共諜分子,臺灣的戒嚴時期還沒有結束,天地之間都籠罩在壹片灰蒙蒙霧氣裏,讓人看不清前面的路。
壹個星期之後,張賢向國防部遞交了自己辭職書,按照慣倒,作為國防部長的蔣經國先生還是親自出面對他挽留了壹番,最終還是在他的辭職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自此,張賢已然成為了國家的“榮譽公民”,成了千百萬榮民中的壹員。
而壹旦張賢真得拿到了國防部專門為他簽發的“榮民證”之時,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情就像是被打翻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各種滋味壹齊湧了出來,有些不舍,有些留連,還有些後悔,但他還是毅然決然地走出了莊嚴肅穆的參謀本部的大門。
熊三娃早就在門外等待著張賢的出來,張賢卻是默不作聲地坐上了車,腦海中壹直過電影壹樣地回憶著那些槍林彈雨的往事,心情就好像是雨季的天空,只有壹片得陰郁。
熊三娃也看出了張賢的心情,壹路上並沒有說話,專心地開著自己的車,他早就在張賢之前退伍,早就已經是榮民了,所以他完全知道張賢的所思所想。
過了好半天,張賢才回過味來,這才覺得還沒有到家,他向車窗外望去,不由得叫道:“三娃,不對呀!妳這是要往哪裏開呀?”
“沒錯!”熊三娃卻是堅持著。
“錯了!”張賢告訴著他:“妳糊塗了,我們回去是那個方向,妳走反了!”
熊三娃轉過頭來,卻向他神秘地壹笑,勸慰道:“哥呀,妳就別管了,我肯定會把妳帶到就是了,妳閉上眼睛休息壹下吧,這些天妳想的太多,太累了!”
張賢楞了楞,看著熊三娃的這個樣子,分明是有著某種“陰謀”壹樣。
並沒有過多久,汽車開進了淡水河邊的濱河公園,停下車來,熊三娃拉著張賢快步走向河邊,剛剛從壹處整齊的樹叢中轉出來,壹片經久不息的掌聲便響了起來。張賢順聲看過去,卻見到面前河邊的草地上整齊地站立著許多穿著軍裝的老兵,他們中間有的人服裝上還帶著領章和領花,那是還在役的正式軍人;而更多的卻是沒有戴領章和領花的人,那是已經退役的榮民。張賢的目光向這些老兵們望去,他看到的是壹張張自己熟悉而又親切的面孔,他不由得壹個個叫著他們的名字:“白京生、姚昱、沙長海、喬書強、王鵬、安日昌……”他壹邊叫著,壹邊笑著,可是淚水卻又壹邊不自覺地流了出來,再轉向身後的時候,便又看到韓奇與於長樂,還有十幾個國防部裏的老同事也姍姍趕來,這些人好像早有預謀壹樣,看著他笑著,使勁地鼓著掌。
“飄揚的旗幟!預備!唱!”有人大聲地起著頭唱道。
馬上,在有節奏的節拍中,河畔響起了整齊高亢而又清脆昂揚的歌聲來:
“飄揚的旗幟,
嘹亮的號角,
戰鬥的行列是他快樂的家,
壹心壹意熱愛著祖國,
更把生命獻給了他。
道不完南征北伐的往事,
數不清壹身光榮的瘡疤,
哪怕白了少年頭,
報國的心意就像是壹朵永不雕零的鮮花!”
……
老兵不會死,只是悄然地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