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車行(三)
兵 by 最後壹名
2018-10-3 18:21
下面的路程要輕松了許多,又經過了壹天的奔波,雖然路上有些勞累,但總算到了安全地帶,馬上要進玉屏城了,不用想,只要是進了城,以後的路程肯定是平坦的。
“這個女匪怎麽處理?”王金娜問著。
“把她交給當地的治安所吧!”韓奇道,這不是他所管的事,他本就應該這麽處理。
“那地方上會怎麽處置她呢?”王金娜又問,好象很關心這個女匪的未來。
“那會怎麽處理,肯定是砍頭了!”韓奇面無表情的回答,這種事他見得多了,所以從來就沒有懷過惻隱之心。
“真是可憐!”王金娜卻道:“看她這麽年青,歲數也不大,怎麽會做土匪呢?”
“她是個苗人!”韓奇道:“這裏的亂民很多,尤其是這苗蠻們。”
張賢沒有說話,他不喜歡韓奇這種高高在上的態度,但也知道他的做法不錯。
“不行!”邊上的陶旺卻有些不甘:“這些匪徒著實可惡,比鬼子還可惡,讓我損失了十幾個兄弟,我不能把她交給地方,我要親自斃了她!”說著,跳下吉普車,氣勢洶洶到後面去了,不壹會兒,押著那個五花大綁的女匪出現在大家的視野裏。
韓奇並沒有阻攔,反正是個死,由陶連長執行與地方上執行沒有什麽區別。
張賢也跳下了車去,拔出了自己的手槍,來到了陶旺的面前:“陶連長,她是我抓住的,還是由我來執行吧!”
陶旺看了看他,此時,他有點害怕這個張少校,只好點了點頭。原來,昨夜少了兩個士兵,陶旺正在發火,張賢把晚上發生的事告訴了他,在國軍的軍紀中有明文的壹條,就是調戲婦女者殺,還會追究上司管束不嚴之責。所以如果這件事讓韓奇知道,只怕他這個連長也會受牽連。陶旺很感謝張賢放那兩個士兵跑了,沒有捅到韓奇那裏去,如今也只能說是那兩個士兵開了小差,不會追究他什麽責任。
張賢押著這個女匪向路邊的林中走去,他總不能在大道上槍斃人的。
看看已經遠離了大路,看不到車隊了,張賢取出那把短刀,麻利地砍斷了綁住這個女匪的繩索,同時把這把刀遞給她,告訴她:“妳可以走了。”
這個年青的女匪接過了短刀,楞楞地看著張賢,不明白他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
“我奉命要槍斃妳的,只是看妳還年青,也不象是個大奸大惡之人,所以大膽放妳壹條生路。”張賢向她解釋著,同時也告誡著她:“妳壹個女的,還是回去嫁個人好好過日子吧,不要再做土匪了!”
這個女匪也不知道聽沒有聽清楚,張賢舉槍朝天放了兩槍,然後沒有再看她壹眼,轉身出了樹林。
回到車隊裏,坐在韓奇的身邊,車隊再壹次行進了起來,這時韓奇轉頭看了張賢壹眼,有意無意地問著:“解決了?”
“嗯!”張賢點了點頭。
韓奇笑了笑,幽幽地道:“小張呀,妳什麽都好,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有時自己的立場都拿不住。面對東洋鬼子妳也許可以做到壹屠到底,呵呵,只是呀,妳面對自己的國人時,哪怕是要殺妳的人,妳都遲疑不決!”
“哪能呢?”明知道他說得不錯,張賢還是不肯承認,笑了笑道:“我是黨國培養出來的,自然要站在黨國的立場之上,這壹點我還是很清楚的。”
韓奇點了點頭,道:“我只是提醒妳壹下,當心呀!當心呀!”
“是!”張賢答應著,心中卻壹片明鏡似的,韓奇不會無緣無故和他說這些話,看來,剛才他的舉動早已在韓奇的意料之中了。
※※※
車隊順利地到達了芷江,韓奇長出了壹口氣,與張賢和王金娜話別而去。
在等了壹天後,張賢與王金娜也順利地見到了張仁和那些飛虎隊員們,如今的飛虎隊已經編入了美國空軍第十四航空大隊,而張仁則成了中美空軍混合大隊的王牌飛行員,軍銜從少尉升到了中尉。張賢知道,空軍的軍銜在待遇上要比陸軍的高上兩級,也就是空軍的中尉可以相當於陸軍的少校了。
芷江機場此時是盟軍在遠東的第二大軍用機場,自民國二十七年(壹九三八年)建成以後,先後有蘇聯誌願空軍中隊、美空軍第十四航空隊戰鬥機隊、運輸機隊、國民黨空軍第四大隊、第五大隊(中美空軍混合大隊)、第壹大隊等空軍部隊進駐過這裏。最多時達三、四百架飛機,僅美軍空地勤人員就多達六千余人。如今的芷江,其實就是國軍的空軍樞紐。
國軍裏飛行員還是太少,而在空戰中還時常有損失,所以對於象張仁這麽優秀的飛行員來說,任務幾乎是排滿的,張賢也只與弟弟呆了壹天,張仁便又要執行任務離開芷江去重慶,要三四天後才能回來。張賢只得和弟弟告別,兩個人互道著珍重,都知道戰場上的危險,而對於張仁來說,危險比張賢還要多,但兄弟兩人都是為了同壹個目的,所以相約著努力殺敵,同時也都希望能活著看到鬼子的滅亡。
在分別的那壹刻,兄弟兩人都笑臉相別,兩個人都不希望讓對方記住自己的悲傷。直到兩人互相看不到對方了,淚水才悄然滾落!
張賢和王金娜準備回部隊了,從芷江到石牌的路並不好走,走陸路要從武陵山區穿過,而路途上很不平靜,土匪很多。所以最平坦的壹條路是走水路,從洪江古城去搭船,順著沅江而下,走上十天左右就可以到達常德,從常德上岸後再轉回石牌。
洪江古城是湘西的工商業中心,為湖南第十行政都察區的專員公署所在地,自古以來便是湘黔間的驛站和商埠,有七省通衢之稱,因為這裏是洪油、木材、鴉片、白臘的最大集散地,所以又有小南京之說。洪江碼頭位於沅江與其支流巫水交匯之處,所以這裏也成了湘西最大的水運中心。
張賢和王金娜也是第壹次到洪江,被這座美麗的古城所吸引。其實張賢沒有閑心去看風景,無奈王金娜卻不壹樣,這個出過國留過洋的大小姐,當然不會錯過這裏的大好景色和風土人情,用她那句話說,離開之後,今生也許再不會有機緣來到這個小城,所以要用壹天的時間來逛街,張賢也只好做個護花使者,伴在她的身邊。
洪江城裏倒也熱鬧,張賢喜歡看的是這座小城裏各民族不同的服飾。這城裏主體當然還是漢人,但附近還有苗、侗、土家等幾個少數民族,裝扮也不壹樣,與大城市裏見到的長袍馬褂、對襟旗袍等漢人裝束截然不同,別有壹種異域色彩。
沿著青石板的河街,他們來到壹座叫做芙蓉酒樓的吊腳樓前,看看也到了中午,便步入其中,上了二層,在窗邊坐下。這樓正下俯巫水,遠遠可以望到巫沅相匯的三條水路,水面上船只穿梭,很是繁忙;而對岸民居的黑瓦白墻掩映在河邊的芭蕉林間,就是壹副明清的上河圖!這個窗口真是絕佳的觀景臺。
酒樓的老板是壹個三十多歲姓田的漢子,聽說他們是初來此地,熱情地向他們介紹著洪江的名菜。這壹回自然又是王金娜請客,張賢倒也大方起來,並不客氣。
田老板用半生不熟的國語向他們介紹了好幾道洪江菜,但兩個人也吃不了這麽多,所以王金娜只點了三份菜。第壹份是洪江鴨,老板說這是用洪江出的甜醬和嫩姜炒的;第二份叫做柴火臘肉,是冬天裏用柴火薰烤出來的;第三份叫做萬菜扣肉,與梅菜扣肉不同,是用許多的蔬菜拌在壹起做的。全是肉食,張賢聽著就流口水,他的胃口壹直不錯,這年頭油水又不足,可以看得出來,王金娜全是為他點的。
老板下去做菜了,張賢看著王金娜,不由得笑了。這壹笑卻讓王金娜莫名其妙,問道:“妳笑什麽?”
張賢笑道:“又可以打牙祭了,我當然高興!”
“妳呀,什麽都好,就是嘴饞!而且還特別能吃!”王金娜由衷地道。
“那是呀,我怎麽能比得上妳們這些富人呢?我是個窮小子,能把肚子填飽就很不錯了!”
“呵呵,別說得這麽慘!妳現在怎麽也是壹個堂堂的國軍少校,如果連飯都吃不飽,怎麽去打鬼子?”
張賢聽著她的話,又笑了。
王金娜看著這真誠得近乎爛漫的大男孩的笑容,忽地有壹種說不出的惆悵,她把目光投向窗外,看著壹條渡船從河對岸搖過來,猛得想起了什麽,回轉頭,問著張賢:“妳讀過沈從文先生的《邊城》嗎?”
張賢楞了壹下,搖了搖頭,告訴她:“我聽說過,沒有讀過。”
“呵呵,沈先生就是湘西人,他前幾年寫的壹部小說名字就叫做《邊城》,那小說寫得很美,也應該是這裏的景象。真的,就像是夢壹樣!”王金娜告訴他。
“是嗎?妳給我講講吧!”張賢懇求著她道。
“好!”王金娜答應了,娓娓地道:“那故事說的就是湘西與四川邊上的壹個小鎮,那有壹個擺渡人家,有個老人,有壹條黃狗,還有壹個女孩子叫做翠翠,長得特別好看,船總家的兩個兒子都看上了她。這兩個兒子都十分出類拔萃,尤其是那個老二,和翠翠尤其匹配。有壹個有錢人也看上了老二,要把女兒嫁給老二,並賠上壹個新磨坊,但是老二卻甘願與翠翠去擺渡。老大和老二最後決定對歌比賽,誰贏了誰娶翠翠。老大讓老二先唱,老二壹開口,老大就知道自己唱不過弟弟了,失望地離開了,然後去外面做生意,想忘記這壹切,卻不幸翻船淹死了。老大的死訊傳來,老二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哥哥,便離開了翠翠,也順水出走,離開了邊城。”
“後來呢?”張賢禁不住的問。
“後來,翠翠的爺爺也死了,就剩下她壹個人在擺渡,她壹直在等著那個老二回來。”
“那個老二回來了嗎?”
“他也許永遠不回來,也許明天就回來!”
張賢沈默了,忽有壹種難以名狀的辛酸,依稀記起了自己的初戀。是呀,曼麗,她這壹去就仿佛是永遠不回來,卻又似明天就能回來,哪怕是在夢裏。
看到張賢不再答話,也收住了笑容,王金娜知道他又想起了過去,很想開導壹下他,自己畢竟比他大,可以做他的姐姐。當下想了想,道:“妳知道嗎?我曾經翻看了去年的重慶日報,看到了關於妳的報道,那個救妳的女孩子是妳的女友嗎?”
張賢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其實這年月裏,有許多的事情不是我們所能左右的,恨是這樣,愛也是這樣!”王金娜意味深長地道:“還是想開點吧!畢竟她還有人在懷念,畢竟妳還可以為她報仇。”
張賢點了點頭,卻又問著她:“妳愛過嗎?”
王金娜楞了壹下,咬了咬嘴唇,仿佛想到了什麽,隨即又甩了甩頭,苦笑了壹聲,道:“出國前,我有壹個男友,他向我求婚。呵呵,當時我並不想結婚,所以沒有答應。我原以為他會娶別的女人,可他壹直在等我,就這樣等了我三年。後來淞滬會戰時,他被鬼子炮彈的碎片擊中了頭,死在了我的懷裏!”
“他也是軍人?”張賢問。
王金娜點了點頭,看著他,告訴他:“他當時和妳壹樣,也是壹個少校營長!他的優秀不亞於妳。”
張賢再壹次沈默了,看來這天下不幸的人還有很多。
“我當時那個後悔!在失去他的那壹刻,才知道自己原來也是如此地愛他。”王金娜平靜地說著,幽幽地道:“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很顯然,這幾年的時光,她也是在痛苦裏度過的。
只聽她又接著說著:“我是學醫的,同時也為自己不能救他壹命而內責,所以下定決心去美國讀了這個醫學碩士。”
“他要是泉下有知,知道妳又回來,還救了這麽多戰士的命,他壹定會笑的!”張賢安慰著她。
王金娜點了點頭,道:“是呀!逝者已矣,來者可追!我們活著的人只有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能沈迷於悲傷中,這樣才可以告慰亡靈。”
張賢點著頭,知道她這也是在勸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