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渡江（三）

　　“快，把他們帶走！”壹個人在後面命令著。
　　還不等張賢與熊三娃呼叫，兩個人已經被事先準備好的布堵住了嘴，兩三個人將他們按在地上，不由分說，已然五花大綁了起來。
　　張賢卻聽著這個聲音很是熟悉，顯然熊三娃也聽出了這個命令的人來，“唔唔”掙紮著想要說些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兩個人被壹行人從地上拉了起來，押著往樹林深處走去，盡管渾身濕漉漉地還掛著泥水，但是也已然無覺，各自心裏懷著異樣的緊張，說不出來是壹種什麽滋味，既有擔心，又有屈就，更多的卻是壹種生怕被殺害的恐慌。
　　約摸走了十來分鐘的樣子，他們來到了壹處半山的山洞之中，顯然這裏是他們的壹個營地，裏面有人燃著火把。
　　張賢與熊三娃被推進了山洞中，借著微弱的火光，張賢這才發現抓住他們是五個身著當地老百姓服裝人，而洞裏還坐著四個人，也是化了裝的人，聽他們說話打著招呼，並沒有壹絲的切語與粗言，顯然並非懷玉山的土匪山大王。
　　當最後壹個人走進山洞裏來的時候，這是壹個個子不高的漢子，顯然也是這群人中的頭目，便是坐在地上的四個人也站了起來。
　　“老大，不錯呀，抓到了兩個舌頭！”壹個人當先地稱贊。
　　那個最後走進來的矮個子卻沒有壹絲得得意，來到了熊三娃的身後，對著押解他的壹個手下命令著：“把他嘴裏的布掏出來！”
　　聽著這個聲音，張賢越發得肯定這個人是誰了，想要轉身借著火把的光來看壹看他的模樣，卻剛壹轉頭，便被在他身後看守的壹個人撥了回來，同時罵著：“妳老實點！”
　　熊三娃嘴裏的布被掏了出來，還沒有等這些人問話，他便長長地吐了壹口氣，卻是破口大罵著：“小喬，妳個王八蛋，連老子也綁啊？”
　　洞裏的人都不由得壹楞，那個矮個子頭目更是吃了壹驚，他聽著這個聲音也覺得似曾相識，連忙轉到了熊三娃的前面來，舉起火把照清熊三娃的臉。
　　“照什麽照？”熊三娃十分不滿意的叫著：“我是三娃，十壹師的熊大頭！”
　　“呀！”這個矮個子頭目也不由得驚叫起來，忍不住地喊著：“真的是妳呀？三娃，怎麽會是妳呢？”
　　借著微弱的火光，張賢也看清了在火把下映照出來的這個矮個子頭目的臉，竟然真得是自己壹個老熟人，原國軍十八軍搜索隊的隊長喬書強。
　　“小喬，快把我放了！”熊三娃大聲地喊著，同時也告訴他：“把這個人也放了！”
　　喬書強連忙點著頭，壹邊親自為熊三娃松綁，壹邊命令著張賢身後的人也為張賢松綁，取出塞到嘴裏的布團。
　　“三娃呀，妳怎麽當了共匪？”喬書強壹邊松著綁，壹邊萬分奇怪地問著。
　　熊三娃抖了抖自己被綁得有些酸麻的手腕，壹邊回頭白了他壹眼，卻是反問著：“小喬，妳說我都當了俘虜了，還能怎麽著呢？”
　　喬書強楞了壹下，已然明白過來，不再追問下去。的確，雙堆集之戰，離著現在還不到半年，卻是歷歷在目，有如昨天，所有經歷過那場戰役的人，尤其是象喬書強這樣死裏逃生出來的人，無不為自己的戰友同袍的散去，唏噓不已，在這裏重逢，雖然有幾分驚訝，有幾分喜悅，而更多的卻是有幾分的悲傷。
　　“他是誰？”喬書強這才問起剛剛松了綁的張賢，覺得身材與眼神有些眼熟，但是卻被那張破了相的臉所迷惑著。
　　熊三娃正想沖口而出，卻與張賢的眼睛對視壹眼，看到他微微搖了搖頭，他驀然明白過來，連忙道：“也是跟我壹起被俘的兄弟！”
　　“哦！”喬隊長隨口應了壹聲，這才主動賠著不是，畢竟與熊三娃當初在十八軍裏的關系不錯，雖然知道此時兩個人已然身處在了兩個陣營之中，但是這種同袍之間的友誼還深深的存在著。
　　幾個人席地而坐，互相訴說著離別之後各自的遭遇。喬隊長告訴他，回到江南後，胡從俊重新組建十二兵團，他此時還是擔當的搜索隊長，不過級別卻高上了不少，已然是領壹個少校軍銜了。
　　熊三娃也簡單的把自己的情況敘述了壹遍，最後道：“當了解放軍現在也不錯，只是開開車，跟著大部隊走壹走，挺自在的！”
　　“賢哥怎麽樣？”聽到熊三娃說完自己的經歷，喬書強終於忍不住地問出了張賢的下落。
　　熊三娃看了看對面而坐的張賢，又見到他在搖著頭，當下對著喬隊長道：“賢哥死了！”
　　壹時之間，山洞裏安靜異常，只聽到松樹枝做成了火把燒得劈劈吧吧地響著，同時壹股松樹油的味道在整個山洞裏彌漫著，倒是有壹種淡淡的香味。
　　半天之後，喬隊長才回過了神來，卻是有些傷感地道：“老熊，當初聽到賢哥陣亡的消息，我壹直不相信。我們這些人都是賢哥救出來的，尤其是胡長官，更是賢哥不顧壹切地從死人堆裏救回命來的，如果沒有賢哥，也就沒有如今我們這個重新組建的十二兵團！胡長官也說，賢哥是不會死的，以他的聰明與機靈，可能是在哪裏藏著呢！當時我也這麽想，心想著只要是找到了妳，也就可以找到他了，卻沒有想到……”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是語音已然低沈下來，聲音也有些哽咽了。
　　張賢聽著，心裏很受感動，沒有想到自己在這些往日同袍的心目中還是如此得光輝，胡從俊的話說出來也許只是為了安撫手下的這些忠誠的將士們，但是，難道不也是他自己希望的結果嗎？不過，從另壹個方面來說，這個胡長官對自己太過了解了，便是自己此時的隱伏，也被他猜中了。
　　熊三娃看著山洞裏大家傷感的樣子，覺得有些不忍心，看是再壹次面對張賢閃動的眼神，他還是沒有把事情說破。
　　“妳們這是在執行什麽任務呢？”熊三娃把話題壹轉，問著：“怎麽妳們也到了這個地方來了？”
　　喬書強看了他壹眼，又看了看旁邊的張賢，有些猶豫。
　　熊三娃仿佛是明白了他的心思，笑了壹下，道：“這是自家的兄弟，不是外人！小喬，妳要是信得過我的話，我可以對妳保證！”
　　喬書強笑了壹下，還是沈默著，沒有答話。
　　張賢心裏卻很明白，也微微壹笑，猜測著道：“是不是十二兵團也在轉移之中？”他把話說得十分婉轉，名義上的轉移，實則就是逃遁，只是話說得明了，反而讓別人難堪。
　　喬書強楞了壹下，擡著看著張賢，不由得問道：“妳怎麽知道？”
　　“猜的！”張賢隨口應著。實際上，他在見到韓奇的時候，韓奇曾告訴過他，胡從俊新組建的十二兵團就在浙南參加剿滅當地共產黨遊擊隊的行動，從浙南到贛東並不遠。
　　喬書強卻是睜大了壹雙眼睛，訝然地看著張賢，但還是點了點頭，又經不住地問著：“妳那麽能猜，那麽妳再猜猜看，我們怎麽會到了這裏來？”
　　張賢想了壹下，忽然想到了什麽，不由得渾身起了壹層的雞皮疙瘩。他太了解胡從俊這個人了，既然喬書強能夠出現在這裏，那也就是說十二兵團已經離著這裏很近了，怎麽也會在百裏之內。搜索隊，就是斥侯，就是偵察部隊，很明顯，胡從俊已經把目標對準了正在跑馬圈地之中的七十二軍，也許他已經張開了壹個口袋，正等著二壹五師往裏面鉆呢！二壹五師，正是自己弟弟張義所在的那個師，這個時候還沈浸於猛追猛奔的激情之中，連重武器都沒有帶上，真得以為兵敗如山倒，所有的敵人都在逃跑之中，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前面壹個十分兇險的危險存在。
　　“是不是妳們為了掩護其他部隊的撤退，從浙南趕過來的？”張賢經不住地問著。
　　喬書強更加驚訝了，眼睛也睜得更大起來，如同看著壹個怪物壹樣地看著這個半面人。半天之後，才恍然過來，忍不住地問著：“妳……妳怎麽猜出來的？”
　　張賢笑了壹下，老實地道：“如今這種形勢之下，解放軍已經百萬大軍渡江而來，喊出的口號是渡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而國軍方面真得是壹敗塗地，所有的部隊都在狂奔猛跑，往南面的福建、贛南和廣東而去，胡長官卻帶著十二兵團不就近撤往福建，卻揮軍西向，這已經是很明顯的事了！”
　　聽著張賢的解釋，喬書強與熊三娃都在不停地點著頭，當真得是句句如實，分析得不差不偏。
　　“是，妳說得不錯！”喬書強承認著道：“胡長官是準備要壹血舊恥，怎麽也要打上這壹仗，吃掉共匪壹個軍，哪怕是壹個師也行！”
　　張賢暗自點頭，這個胡從俊當真得是與國軍的其他將領不同，的確有著力挽狂瀾的氣魄，只是身不逢時，此時的國民黨已然成了扶不起的阿鬥，只怕到頭來還是如同姜維壹樣的結果。
　　熊三娃也經不住地誇贊著：“胡長官的胃口不小呀！”
　　張賢卻是搖了搖頭，再不發壹聲。
　　看到張賢在搖頭，喬書強便覺得心裏有些不踏實起來，於是不由得追問著：“兄弟，妳搖個什麽頭呀？難道認為這不可行嗎？”
　　此時的張賢心裏卻是在打著另外的算盤，畢竟在七十二軍裏也呆了五個多月，這裏面有他的兄弟，也有他的朋友；而胡長官那邊又多是自己的故人，他真得不希望雙方打將起來，深知這場戰鬥要是真得打起來的話，必定是非常殘酷的。只是要如何才能將這場即將到來的暴風雨化為無形呢？這的確是壹件非常棘手的問題，看起來也根本沒有化解的可能。
　　他的頭還在搖著，卻已然疼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