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章 雙堆（三）

　　正如張賢所預料的壹樣，黃維司令官還是服從了國防部的命令，下令停止了十二兵團與四周解放軍的鏖戰，不得不轉入固守之中，以配合徐州杜聿明集團的南下。
　　可是，從十二兵團被圍開始，經過五天五夜的血戰，實際上在這個時候，無論是國民黨的十二兵團方面，還是共產黨的中原野戰軍方面，都蒙受了巨大的損失。白天裏，十二兵團的官兵，在炮火、戰車與空軍的掩護之下，壹波又壹波地向外圍的敵人陣地沖去，然後他們倒下來，再走去，再倒下、再走去……，前赴後繼，傷亡無數；而作為阻擊方的另壹邊，也與之相應，中原野戰軍的官兵們，也是成班、成排、成連、成營、甚至成團地犧牲在陣地之上，更有成千上萬的人被炮火、被炸彈、被對手投擲的手雷擊中，粉身碎骨，連個屍首都找不到，最終變成了作戰名單上的失蹤人員！
　　雖然白天是以國軍十二兵團主攻，組織著戰車坦克配合步兵逐村、逐巷、逐屋地進攻；可是到了晚上，這片戰場又成為了更擅長於夜戰的解放軍的天下，他們猛烈地反撲著，奪回白天裏被國軍占領去的村莊、陣地，甚至於壹個小小地土丘，都會反復地爭奪，互不相讓。
　　就這樣，雙方在這種血拼之中，翻來覆去地絞殺著、互相謾罵著，便是從來都不相識的兩個人，也成了仿佛有著百世積仇、千世怨懟的對頭。在這幾個血雨腥風的日子裏，活著的人就這麽度過了壹天天、壹夜夜！
　　在國防部的戰報裏，卻是壹如繼往地向大眾大肆鼓吹著國軍的不敗，以鼓舞國占區的民心，說什麽這是十二兵團對雙堆集周邊所進行的蹂躪戰術，並取得很大的成果！而對於共產黨來說，所宣傳的當然是十二兵團在作垂死掙紮！放下兩黨針鋒相對的措詞，實際上在雙堆集戰場之上，所表現的這種殘酷血腥的場面，只能用屍山血海來形容了！
　　此時，針對國防部要求十二兵團固守待援的指令，黃維司令官很快作出了壹個相應的部署，以第十八軍守住雙堆集南北的平谷堆、尖谷堆作縱深防禦，構成為兵團的核心內廓；同時以第八十五軍壹壹零師所遺的那個團及十八軍壹個團，守住腰周圈、李莊地區，向西並向西南防禦；以第十四軍守張圍子、楊四麻子地區，向東及東北方向防禦；以第十軍守馬圍子至楊莊、李莊間向北並向西北方向防禦；以八十五軍所剩的第二十三師守大王莊、曹坊村，向東南方向並向南防禦。如此壹來，十二兵團的四個軍及快速部隊可以抱成壹團，構築起環形工事，修築地堡群，開挖壕溝相通，作久守之準備，以坦克、機槍等和火焰噴射器組成層層的火網，使解放軍無法將之分割開來，只要無法分割，也就無從殲滅。
　　對於這種堅守的防禦，黃維很是得意，他自稱為這種布置作讓共軍吃不掉、啃不動的硬核桃戰術。他為了加強固守，在陣地上設置由壹個大型母堡和五個小型子堡所組成的梅花堡；及由壹個大型的母堡和三個小型子堡所組成的三角堡；再由幾個梅花堡群與三角堡群相間著組成更大的梅花形地堡群，互相之間依然是用戰壕和地溝溝通聯系，並配屬密集的火力，形成了壹個極其嚴密的火力網，這其實就是當初整編十壹師被華東野戰軍圍在南麻時的策略，用黃司令官的話來說：“這是專門為對付共匪人海戰術的火海戰術！”
　　但是，張賢卻壹絲也得意不起來，經不住地搖頭。此壹時已非彼壹時，當初的南麻靠地堡戰術的確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戰果，但是與共軍打了這麽久，還用這種老套的戰術，顯然已經不合適宜，共軍也非傻子，他們之所以從內戰開始以來，能夠越打越強，就是能夠隨機應變，只怕早已經有了破解之法。可是如今，又有什麽更好的固守方法呢？張賢也壹時之間想不出來，更何況此時他也已經有些黔驢技窮，不僅頭痛得要命，這陣陣的劇咳也折磨得他無法集中精力來思考！
　　張賢知道，如今的十二兵團，根本就是壹種困守，實際上，整個兵團已經被解放軍包圍在了東西不過十五六裏，南北也不過二十多裏左右的狹小地域裏，所能控制的也只有以這個雙堆集為中心的數十平方公裏內的十數個村莊而已。
　　只是此時，張賢已然是昏昏沈沈，幾日下來人已經消瘦了許多，雖然黃醫生還在為他打著針，但是因為極度缺乏有效的藥物，所打的針劑也只是治表不治理，不過高燒已經退去，卻無法治愈他越來越壓迫的胸悶與越來越劇烈的咳嗽。黃醫生每天都會用聽診器仔細地在他的胸前與背後聽著，並沒有相瞞，告訴他，他的肺部已經有了很明顯得異響，越來越明顯，不用多想，此時他已經轉成肺炎了，便是有盤尼西林這種高級藥物也不是壹時半會兒可以治好的。
　　實際上，盤尼西林也已經打了兩天，卻沒有壹絲轉好的跡象！而這種藥物此時在這裏卻更是稀少，便是在十八軍裏也已經所剩無幾了。每打壹針，張賢便心痛萬分，這壹針如果不打在他的身上，可能會救活更多的士兵！
　　楊濤軍長與黃維司令官對於張賢的病情都十分得關切，每天都會親自過來探望。而此時，張賢基於自己的身體狀況，也只好把十壹師裏的許多具體事情暫時交給副師長吳華與參謀長潘陽去處理，但是指揮權依然緊握，他知道在這個艱難的日子裏，十壹師每走壹步都必須非常審慎，否則，可能帶來的將是全軍覆沒。
　　實際上，此時的十壹師也成了兵團司令部與十八軍指揮部的外圍屏障，雖然黃維司令官為了加強兵團司令部的安全，在小馬莊外圍，把兵團內幾乎所有的汽車排列起來，組成了壹道環繞小馬莊的汽車防線，但是這樣他還感覺不安全，命令十壹師專門守備平谷堆及雙堆集和附近的兩三個村莊，這實際上是把十壹師當成了兵團的警衛隊與預備隊。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在接下來的這些緊張的日子裏，張賢可以不用直接帶著自己的部隊去沖鋒陷陣！與其他部隊比較，相對而言，他倒是多了壹份安逸，正好可以安心來養壹養病。
　　只是，說到安逸，如今在被解放軍圍困的雙堆集，又哪有安逸可言呢？
　　黃維服從上面的命令，想要固守待援，卻又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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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解放軍來說，此時這個被圍的黃維兵團，就是壹塊燙手的山芋，吃也要把他吃掉，不想吃也要把他吃掉。
　　此時的共產黨淮海戰役總前委，已經從臨渙鎮的文昌宮，轉移到了東南方向的小李家莊內，這個村莊很小也很不起眼，盡管天空中國軍的戰機壹天內來回不知道飛過幾次，可是任誰也不會想到這裏會有共產黨的首腦機關。
　　開始的時候，在總前委裏，劉伯承、陳毅與鄧小平這幾個前敵指揮官都對勝利充滿了信心，尤其是在沈鳳起的壹壹零師起義以後，大家備受鼓舞，馬上給中共中央去電，並且樂觀地認為可以第二天解決全部戰鬥。可是，接下來的事實卻說明大家想得過於簡單了，十二兵團的戰鬥力還相當得強悍，並非鄭州戰役裏那群烏合之眾可以相比的！中原野戰軍四面合擊，雖然給予了敵人沈重的打擊，可同時自己的傷亡也非常之大，實際上根本沒有結果。
　　缺乏攻堅戰最需要的重武器，是中原野戰軍的壹個弊端，而在火力上，黃維兵團顯然占據了很大的優勢，並且國軍抵抗頑強，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於是，中原野戰軍決定改變原來的戰術，將全面進攻，改為集中力量、集中火力來先打壹點，采敢步步蠶食、各個殲滅的戰術，慢慢來瓦解黃維兵團的戰力。為此，以劉伯承為首的中原野戰軍首腦在給中共中央的電報中，將上壹次過於樂觀的壹天消滅對手，改為了十天。也到這個時候，中原野戰軍的六個縱隊將黃維的十二兵團牢牢地困死在了雙堆集地區，雙方從開始的激戰，進入到了更為難熬的對峙階段。
　　為應對黃維兵團采取依托村莊、地堡群進行固守的策略，中原野戰軍則采取了以地堡對地堡、以戰壕對戰壕的攻堅戰法，這個戰法卻也是經過廣大的指戰員經過無數的失敗與實踐才總結出來的成果，在華東野戰軍與黃伯韜的第七兵團的碾莊之戰中，這個戰術收效十分明顯。此時，中原野戰軍正好可以借鑒著用來對付黃維的第十二兵團。
　　這種戰術其實就是壹種土工作業，工程量極其浩大，於是，中原野戰軍動員了數以千萬計的民工，在雙堆集四周開挖縱橫交錯的戰壕與溝壑，用這些數量龐大的壕溝合圍並進遏十二兵團的四周及內部，使之難以突圍。許多的壕溝不僅寬，而且深，最寬大的戰壕內可以跑馬車，最深的地方有三米多高，壹般人跳下來都很難再爬上去，目的就是不令敵人能夠逃遁。很多的戰壕挖到了距離敵人陣地只有五六十米的地方，這樣壹來，便大大的縮短了指戰員們沖鋒的距離，有效地削弱了十二兵團強大的火力威脅。最長的戰壕長達二十公裏，而且每個戰壕每在五十米的地方會有壹折，築成墻垛口的式樣，以減小敵人炮火的殺傷。
　　對於中原野戰軍的主攻炮火，由於當年在挺進大別山的過程中，重武器基本被毀棄了，所以為了加強自己的火力打擊，無奈之下，有人想起了當所在抗日戰爭中發明的加箍汽油筒拋射炸藥包的技術，馬上進行運用，壹次可以拋射炸藥數十公斤，射程達到數十米，正是戰壕到敵人陣地的距離。初次運用之後，效果顯著，令據守的國軍士兵不知所措，還以為是共軍得到了什麽先進武器，紛紛畏懼而逃。於是中原野戰軍在各部隊大力推廣，倒也大大地增強了火力。
　　於是，中原野戰軍的這兩項獨特的打法，便也成了火力占有極大優勢的黃維兵團的兩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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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黃維采取堅守的同時，也進行了不斷的反擊，但是此時的效果已經不能夠與初戰之時相比了，而解放軍的對十二兵團的蠶食更是令大家望而生畏。
　　楊濤再壹次來到十壹師裏來看望張賢，看著氣色越來越差的這個愛將，他經不住感慨萬千，不由得又想起當所與張賢初遇的時候，不由得道：“阿賢，想當年打鬼子的時候，盡管處於困境之中，但是我們都是意氣風發，信心百倍；可是現在！哎！英雄遲暮呀！……”他嘆了壹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張賢又是壹陣咳嗽，苦笑了壹聲，道：“軍長，這還沒有到最後的階段，妳怎麽就先氣餒了起來？”
　　楊濤回過頭望著他，仿佛是有著萬語千言，想了壹想，還是告訴他道：“阿賢，如今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就實話告訴妳吧，我們可能真得完蛋了！”
　　“哦？”張賢不由得壹楞，連忙問道：“軍座何出此言？”
　　楊濤嘆了壹口氣，卻是由衷地道：“阿賢呀，我真後悔沒有聽妳的話，帶著十八軍殺出重圍去，如今我們的情勢卻是越來越糟，共軍采取蠶食之策，壹點點地正在吃掉我們的友軍，壹壹零師那個團已經在昨天被共軍擊潰，幾乎是全軍覆沒，團長也戰死了，我們的西面已經敞開了壹個口子，我連忙派出壹個團奪回那個村莊，戰鬥正進行之中的時候，東北面十四軍又有壹個團被共軍吃掉了，黃維幾次命令我出兵救援，可是我們已經是顧此失彼了！”
　　張賢壹陣默然，此時的十八軍就是壹個救火隊，哪裏有火就往哪裏跑，可是這火卻是四下裏燃起來，十八軍可以作戰的也不過五六個團，又哪裏救得過來呀！
　　“對了，有壹件重要的事我要告訴妳！”楊濤忽然道：“這可能是壹個好消息！”
　　“這個時候還有什麽好消息嗎？”張賢不由得問道。
　　“胡長官要回來了！”楊濤告訴他。
　　“胡長官？”張賢不由得壹楞，胡從俊，這個十二兵團真正的締造者，原來應該是這個兵團的司令官，卻因為上面的勾心鬥角而失去了指揮權，如果從壹開始的時候，這個十二兵團的司令官就是他的話，十二兵團絕對不會落到如此地步。只是在這個時候，張賢都已經快要將他忘記了！
　　“是呀，他壹來就好了！”楊濤卻是如釋重負壹樣，悠悠地念道：“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可以看出來，楊軍長是也張賢壹樣得如此崇敬自己原來的長官。
　　張賢又是壹陣得猛咳，良久之後才忍住了胸口的郁悶，經不住自言自語地埋怨著道：“早不來，晚不來，這個時候來還有什麽用呢？”
　　楊濤楞了楞，剛剛還有些舒展的眉頭又經不住緊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