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章 審查(二)
兵 by 最後壹名
2018-10-3 18:22
熊三娃有些猶豫不決,他已經站在這棵梧桐樹下有半天的功夫了,從樹後向街道對面看去,那是壹幢帶著院子的小樓,門口還有哨兵在站崗。據說,這間宅院原是國民黨壹位高官的別墅,如今這裏被分給了七十二軍的政委熊卓然壹家居住。
天色已經暗淡了下來,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許多,這應該是吃飯的時候了,不知道從哪裏飄來了噴香的炒菜的味道,讓人聞之便垂涎欲滴,到這個時候,熊三娃的肚子也咕嘟嘟地叫著,他這才感覺到了饑餓。
是不是要穿過馬路,到那個宅院裏去呢?這是壹個問題,這個問題實際上壹直在令熊三娃做著思考,也是他猶豫不決的主要原因。有兩次,他真得走過了這條馬路,來到了那個宅院的門口,可是看著那壹動不動站著崗的士兵,又打了退膛鼓,只是裝作壹個路人的樣子向裏面張望了壹下,從這個大門口無聲地走過。走到了街頭的拐角,回望著那兩個站在門口的哨兵,他的心砰砰直跳著,半天才平靜下來,想壹想自己真正的目的還沒有達到,只好再壹次從馬路的對面轉了回來。
如此往復著,已然走了五次,顯然,他的這種徘徊也引起了門口站崗的戰士的註意,他們的目光投向了街道對面,依然沈思壹樣倚著梧桐樹的熊三娃,這也是壹個穿著軍裝的戰士,跟他們是壹樣的人,只是如今昆明城裏解放軍戰士很多,沒準就是壹個偽裝的特務。於是,壹個戰士跑進了宅院裏面去了。
宅院裏的二層小樓上,壹扇窗戶輕輕地被推開來,裏面的人已經看清了馬路對面還在躊躇仿徨的熊三娃,先是楞了壹下,然後,這扇窗子又慢慢地關攏了來。
不壹會兒,小樓裏跑出了壹個八九歲模樣的小姑娘,頭上挽著壹個蝴蝶結,穿著白色的裙子,就像是壹個在花叢中穿過的小仙女。她跑出了宅院的門口,跑過了清冷的大街,直沖著熊三娃而來。熊三娃已經認出了跑來的人,正是他的妹妹小真,到這個時候,他已經沒有剛才的猶豫,轉身便準備走開,可是他再想躲避已經來不及了,小真在喊著:“哥哥,別走呀!”
熊三娃只好停住了腳步,轉回頭來,壹臉得尷尬,面紅耳赤著,壹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應該如何來面對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哥哥,妳是要到家來嗎?”小真跑到了他的面前,天真得問著他。
“不是!”熊三娃連忙答著:“我……我只是路過!”他知道,他的這句謊話,也許只能夠騙壹騙象小真這樣的小孩子。
“妳回家來吧!”小真懇求著:“我媽要我過來接妳回家!”
熊三娃擡起了頭來,在馬路對面的那個宅院的門口,小真的母親李月正向這邊張望著,顯然在上壹次經歷了親情變仇人的過程,她可不想再用自己的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所以寧願讓小真去試探,也不想再受人白眼。
“我不去了!”熊三娃搖著頭,同時俯下身來,面對著自己這個熱情的小妹妹,問道:“小真,政委在嗎?”
小真楞了壹下,壹時不明白他所說的政委是誰?不過,也只稍怔了壹下,又明白了過來,問道:“妳是說爸爸?”
熊三娃有些臉紅,還是點了點頭。
“他壹早就出去了,壹直不在家!”小真告訴他。
“哦!”熊三娃點著頭,忽然有了壹種無比輕松的心情,他終於可以自己來騙自己了,不是他沒有努力,而是來了卻沒有遇上人。
正在這個時候,壹輛吉普車從街道的那面開過來,正停在了這所宅院的門口,車門打開來,熊卓然從車上走下來,看到自己的妻子站在門口,有些奇怪,卻見李月向他努了努嘴,他順著妻子的目光向街的對面望去,便自然而然地看到了熊三娃和小真。
看到熊三娃出現在自己的家門口,他也有些發楞,李月對著他道:“看來三娃可能是有什麽事,但是他不過來!”
熊卓然點了點頭,把手中的公文夾遞給了自己的妻子,大踏步地向馬路的這邊走了過來。
熊三娃正與小真說著,猛然直腰擡起頭,看到了熊卓然過來,心下裏馬上緊張了起來。
小真也回過了頭去,看到了熊卓然,興奮地叫著:“爸爸!”飛奔過去。
熊卓然笑著拉住了小真的手,牽著她走到了熊三娃的身邊,熊三娃壹臉得通紅,這壹回卻沒有躲開。
“三娃,家裏去吧!”熊卓然沈聲叫著,沒有壹絲壹毫命令的語氣,相反是在懇求,在請求。
熊三娃抿了抿嘴,還是搖了搖頭,但是他沒有忘記自己此行來的目的,擡起頭來看了眼熊卓然,不敢過於直視他的目光,而把臉轉往了他處,手不知道應該往哪裏放,只能擺弄著自己的衣腳:“我……我不去了!”他說著,又把頭低下來,仿佛是做錯了事壹樣,聲音已經轉低了下來,遠沒有當初與熊革命每壹次見到熊卓然的時候的憤怒,只是半天才從自己的喉嚨裏吐出了幾個字來:“我……我有事找妳!”
“什麽事?”熊卓然這才明白自己兒子過來的目的,他知道三娃是不可能跟他進這個新家的,除非是碰到了十分棘手的事情,否則是不會來找自己的。
熊三娃看了眼伴在熊卓然身邊的小真,欲言又止了起來。
熊卓然明白過來,對著小真道:“小真,妳先回家,我在這裏跟妳三哥談點事!”
小真十分得不情願,但是也知道大人的事是容不得自己來聽的,只好撅著嘴走開了。
見到小真走遠了,熊三娃這才開出口來:“其實我是為了於得水的事。”
“於得水?”熊卓然楞了壹下,他當然還記得這個跟自己的兒子走得最近的戰士:“他怎麽了?”
“他被抓走了,有人說他是特務,我知道他是冤枉的!”熊三娃如實地回答著。
熊卓然有些失望,自己的兒子之所以會跑過來找到自己,卻不是因為別的原因,而是想讓自己為他的好朋友詢私情,說好話,這並不符合他的壹慣作風,當下,他皺起了眉頭來,看著熊三娃失魂壹樣的眼神,搖了搖頭,道:“三娃,這種事情宋明亮會查清楚的,妳就不用擔心了!再說,宋明亮是壹個十分負責任的人,我相信他的能力,如果是特務,那麽就什麽也不用說了;如果不是特務,自然會還他壹個清白的!”
聽著熊卓然的話,熊三娃卻是搖著頭,聲音有些激動了起來:“這不壹樣!我去過那裏,宋主任出差了,如今是壹個姓耿的人在審問他,有人告訴我說阿水被打了,而且傷得很重!”
“耿彪?”熊卓然馬上想起了這個名字來。
“我不知道他叫什麽,但是我有老鄉在那裏作警衛,現在誰都不能見到阿水!”熊三娃十分痛苦地告訴著熊卓然,也許在他的內心深處,更多的是壹種自責,所有的事情是因他而起,如果沒有他自以為可以圖個小便宜地把張賢的衣物交給謝三娘來洗,又哪來得這麽多的事情。
“三娃,妳聽我說!”熊卓然語重心長地道:“妳壹定要相信我們的同誌,相信我們的黨!他們不讓妳見到於得水也是正確的,這件事妳還是不要去管了!”
“可是讓我如何能夠相信呢?”熊三娃不由得叫了起來,剛才的謙恭壹下子便壹掃而光,又恢復了他往日的樣子,把聲音也提得老高:“難道妳要我相信他們刑訊逼供也是正確的嗎?”
熊卓然沈默了壹下,想了想,還是道:“有的時候,對敵人的刑訊逼供也是必要的!”實際上他也很為難,熊三娃所托的這件事,並非他所管轄的範圍,再者,此時全國正在興起鎮壓反革命的運動,便是連黨中央、毛主席也壹再下達指示,要求各地要嚴厲懲治五類反革命分子,特別是在二月的時候,還專門發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懲治反革命條例》,尤其是近期以來,中央對於鎮反運動中的寬大處理十分不滿意,壹再要求各地要糾正鎮壓反革命活動的右傾偏向,實際上就是要求大家寧左毋右。畢竟此時的七十二軍還沒有被解散,還屬於解放軍部隊,相對於地方上而言,遠沒有那種鎮反風暴來得厲害,來得猛烈!
對於熊三娃來說,自然不會了解此時熊卓然的難處,在他看來,熊卓然的推三阻四,實際上就是壹種搪塞,心中的那份不滿越發得強烈了起來,聽著熊卓然的話,也越發得象是在打官腔,當下十分不快地道:“看來,妳是把於得水當成了敵人,那好,我跟於得水是壹起的,也把我當成敵人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熊卓然連忙辯解著。
但是,熊三娃馬上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妳是不會在乎別人的生死的,如今妳是高高在上的人,就像當初妳把我們壹家丟下來不管壹樣,妳本來就是這樣的人,看來,我今天過來找妳是個錯誤,妳就只當我沒有來過,沒有求過妳過!對不起了!”他說著轉過身去,便要大踏步地跑開!
“聽我說!”熊卓然好象突然要失去了什麽壹樣,心裏有著壹種剛剛抓到舍不得放開的沖動,連忙喊著。
熊三娃不由得站住了腳步,但是依然沒有回頭。
“我會幫妳去問壹下於得水的情況,但是無法跟妳保證什麽,詢情枉法的事我是不會做的!如果於得水真得有罪,我也無可奈何!”熊卓然已然把話說得很透徹了,這其實就是他對自己兒子的壹種退讓。
熊三娃默默地站在那裏,半天之後,他轉過身來,對著熊卓然十分認真地道:“我的這條命是欠給於得水的,如果他有什麽三長兩短的話,那麽,我也會隨他而去!”他說完,再也不顧熊卓然的反應,邁開步子,逃也似的跑了起來,也許,在他的心裏,已然後悔至極,他為了張賢,做了壹件他十分不願意去做的事情!
熊卓然呆呆地看著熊三娃的身影跑遠,消失在了街頭的拐角,兒子的話又象是重錘壹樣,敲得他心頭震悍難平,他剛才的退讓,在這句話的面前,根本就是蒼白無力的。與其說這是熊三娃的決心,還不如說是兒子對老子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