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 名，妙不可言（三）

　　其實典滿現在回來，挺尷尬的。
　　扶衣冠槨回家，快成了別人的笑柄。原以為老父戰死，沒想到時隔壹個月之後，又回來了！
　　這讓典滿之前的行為，變得有些不倫不類。
　　從人倫而言，典滿並沒有做錯什麽。可畢竟老爹還活著，當典滿得知消息後，壹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身邊的衣冠槨。難不成焚毀？似乎不合適！可如果運回許都，好像也不太妥當。最後沒辦法，典滿只好將棺槨中的衣冠取出後，把棺槨交給了東郡太守程昱來處理。
　　典滿呢，帶著壹幹家臣，連夜返回許都。
　　回家之後，典滿從典韋口中得知了曹汲壹家的事情。
　　說句心裏話，典滿挺感激曹汲壹家，同時又對曹汲造刀的事情，充滿了好奇。
　　可典韋對他說：“以後妳要多和阿福交往。那孩子很了不得，將來的成就，肯定是不可估量。”
　　典滿年十五歲，正年少氣盛。
　　聽了典韋這壹番話後，登時有些不太服氣。
　　不過，他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也不是那種紈絝子弟。心裏不服氣，卻不會影響他對曹家的感激之情。
　　這不，今天壹得閑，典滿就過來了。
　　除了想要看看曹汲是如何造刀，同時也想見見，被典韋誇贊的曹朋，究竟是什麽樣子。
　　典滿有點失望！
　　曹朋，看上去根本就是個沒張開的小娃娃。
　　雖然典滿和曹朋年紀相差不多，但個頭體型卻相差甚遠。
　　他繼承了典韋的基因，個頭很高。十五歲的年紀，已經接近180的高度，而且身體粗壯，膀闊腰圓。古銅色的面龐，唇邊生著青幽幽的絨毛，使得他看上去，似乎比同齡人要成熟許多。
　　往那裏壹站，就好像壹座小山，令人登時生出壹種難以言述的壓迫感。
　　“妳，就是阿福？”
　　典滿低著頭，打量曹朋。
　　論身高，曹朋這些日子的確是長了不少，大約有163左右。
　　人也比從前壯實了，可從外表看去，似乎並沒有強壯多少。瘦小的身子骨，頗有些清秀的面龐，站在典滿跟前，頓時讓人生出巨大的視覺差異。不過看上去，曹朋似乎並沒有覺察到這壹點。
　　他走到臺階上，差不多和典滿同樣的高度。
　　“我是曹朋，妳是典叔父家的阿滿嗎？”
　　典滿聞聽，心裏有些不太高興。
　　沒錯，典韋出生於貧寒之家，但自從他成為曹操的宿衛之後，家人的身份也隨之水漲船高。
　　典滿小時候吃了些苦，但後來基本上是在蜜罐子裏長大。
　　印象裏除了典韋和伯父典偱之外，就連他娘親，也沒有當著他的面，直呼他的小名。
　　這小子，恁不知禮數？
　　典滿壓著火氣，“阿福，我今天來，是想謝謝妳，救了我爹的性命。以後在許都，誰若尋妳麻煩，妳就來找我……這座塢堡是曹公剛封賞給我家，妳只管住著，有什麽需要，不用客氣。”
　　雖然他自以為說話得體，可語氣中卻帶著壹種趾高氣揚的味道。
　　曹朋不動聲色，笑道：“這個自然，以後還請阿滿哥哥，多照拂才是。”
　　這小子倒是知道好歹！
　　典滿心裏嘀咕著，態度上隨之變得親熱許多。
　　爹讓我多聽他的話，還說什麽他前途不可限量……哼，依我看，也不過如此，沒什麽了不得。
　　“聽說，妳爹會造刀，能帶我去看看嗎？”
　　曹朋搔搔頭，“鐵爐就在隔壁院子裏，妳進去就能看見。”
　　“妳不帶我去？”
　　典滿臉上，露出壹絲不快。
　　曹朋笑了笑，“我們還有功課要做，實在不好抽身。”
　　“功課？”典滿楞了壹下，打量壹眼曹朋，又看了看王買和鄧範，撇了撇嘴，“既然如此，我就先去拜訪曹叔父。”
　　至少從禮數上，典滿做的還算周全。
　　曹朋拱手，與典滿告辭，然後帶著王買和鄧範，往校場走去。
　　塢堡中有壹個小校場，是平時曹朋帶著王買鄧範練功的地方。每天打鐵結束，他們休息壹下後，便會在這裏練功。王買已達到了易骨的水準，而鄧範也開始了百日築基的功夫修行。
　　曹朋呢，最近壹段時間隱隱感覺到，自己快要突破築基的階段。
　　近四個多月的練功，曹朋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氣血已達到了某種瓶頸。架子已經盤順了，揉手也到了純熟的境地。這些天來，曹朋主要的功夫，就是在琢磨著怎麽突破這個瓶頸。
　　校場裏有壹塊圓形空地，懸吊著數十個沙袋。
　　曹朋舒展了壹下筋骨之後，腳踩陰陽，閃身便沒入其中。依照著太極拳的步法，在沙袋之間穿梭。用掌、肘、肩、背、胯，推揉撞擊沙袋。壹開始，沙袋搖擺的幅度很小，可隨著曹朋的動作力度加大，那些沙袋晃動的幅度，也隨之越來越大。沙袋的搖擺晃動，沒有任何規律，使得曹朋閃躲騰挪的空間，隨之變得越來越小。即便如此，曹朋行走其間，不時會傳來蓬蓬的擊打聲，以加大沙袋的力度。
　　王買和鄧範站在旁邊觀看，見曹朋如傳花蝴蝶般在沙袋間行走，忍不住大聲叫好。
　　“虎頭哥，大熊哥，記住我的步伐，壹會兒我打完了，妳們也要走壹趟。”
　　“不是吧，又練這個？”
　　王買不由得垮下了臉！
　　他可是清楚記得，前些天曹朋教他的時候，他被沙袋撞得鼻青臉腫。
　　步伐不是壹天就能練得純熟，而且他和鄧範都屬於人高馬大的那壹種，壹不小心就會被沙袋撞擊。
　　說實話，他二人還真沒感覺到，這有什麽用處。
　　曹朋在沙袋間走了壹盞茶的時間，閃身從裏面退出來。
　　氣息明顯有些混亂，額頭上的汗珠子，在陽光照映下，光閃閃，晶晶亮。
　　“虎頭哥，該妳了！”
　　“阿福，我壹練八極的，練這個有什麽用？”
　　曹朋也不回答，只是笑呵呵的看著王買。
　　“好吧，好吧，我走壹遭便是。”
　　王買說著話，便閃身進入沙袋陣。和曹朋剛才的練法不同，王買進去之後，拳拳生風，轟擊在沙袋上，發出沈悶聲響。沙袋的搖擺幅度隨之增大，而王買漸漸的，便有些顧不過來。
　　曹朋練習的時候，很少是用剛猛力道，更多時候是借力打力，閃躲騰挪。
　　而王買則是大開大闔，剛猛有余，而巧勁不足。這樣壹來，沙袋的撞擊力也隨之增大，壹個不小心，就會被撞得鼻青臉腫。這些沙袋，大都重達四五十斤，使壹分力，這回擊的力道便增加壹分。反正是，王買用的力量越大，沙袋還擊的力量也就越大。只半盞茶時間，王買壹個躲閃不及，被壹個飛回來的沙袋砸中，壹下子摔倒在地，半天也沒能再爬起來。
　　鄧範在壹旁，用壹根兩米長，直徑十公分，裏面灌滿沙石的竹筒練習。
　　他蹲馬步，將竹筒在雙臂之上來回翻滾抖動。雙臂與肩相齊，依靠手臂上肌肉的力量，來推動竹筒。這種功夫，最練力氣。鄧範把竹筒往地上壹放，指著狼狽不堪的王買，哈哈大笑。
　　“這就是妳們說的功課？”
　　曹朋扭頭看去，就見典滿跟著夏侯蘭，站在小校場門口，壹臉不屑的笑容。
　　“怎麽，妳看不起嗎？”
　　典滿搖搖頭，“妳這等練法，又有什麽用處？”
　　“有沒有用處，妳試試就知道了……”
　　“試試就試試！”
　　典滿大笑著，壹邊走，壹邊脫下身上的錦袍，露出虎紋單衣襜褕。
　　“這等練法，殺不得人！”
　　曹朋道：“連這個都練不成，還奢談什麽殺人？”
　　“哼！”
　　典滿壹副‘老子不信邪’的表情，邁步走上前去。
　　王買呲牙咧嘴的跑到鄧範旁邊，還沒等他站穩，就被夏侯蘭壹把摟住了脖子，“賭壹把，他能堅持多久？”
　　“百息！”鄧範脫口而出。
　　王買壹撇嘴巴，“難，那沙陣的確不好過。阿福好像又添加了份量，我估計他堅持不到八十息。”
　　夏侯蘭耳朵直棱著，眼睛卻盯著典滿的動作。
　　他現在也沒什麽抑郁了！
　　認賭服輸，這天經地義……而且從目前的形勢來看，老曹家好像真的很有前途。夏侯蘭和典韋不壹樣，典韋是大事不糊塗，小事不聰明。而夏侯蘭卻不同，在細節處，他比典韋做的好。
　　鄧稷在汝南，神不知鬼不覺幹掉了成堯，沒有引起任何波瀾。
　　雖然他現在是心系曹楠肚子裏的孩子，拒絕了滿寵的邀請，返回許都。可畢竟是得了滿寵的器重，保不齊什麽時候，就會飛黃騰達；曹汲呢？看上去是全心全意的造刀。但妳造刀，又何必耍出那麽多的花頭來？很明顯，老曹家的人，正和典韋壹起聯手，為曹汲制造聲勢。
　　這聲勢壹旦造出，誰又敢說，曹汲將來會是什麽成就？
　　此外，王猛隨典韋加入虎賁軍，如今也是六百石俸祿的虎賁郎將。
　　鄧巨業夫婦雖然還沒有展露過什麽才華，可誰又能保證，這壹家人將來沒有出頭之日呢？
　　雖然做了曹家的家臣，可曹家對夏侯蘭，表現的卻非常客套。
　　日後這些人發達了，夏侯蘭自然也會水漲船高。而且，有這些人在，夏侯蘭也不會再孤軍奮戰。
　　心態擺正後，夏侯蘭很快便調整過來。
　　前些天曹朋吊沙袋的時候，夏侯蘭也試了壹下，自然知道這其中的難度。
　　典滿在場外，活動了壹下腿腳，口中壹聲暴喝，身形驟然撲出，呼的壹下子便沖進沙陣中……
　　“五十息！”夏侯蘭果斷吐口，“賭註壹貫。”
　　“成交！”
　　曹朋壹旁突然開口，“壹介莽夫，五十息恐怕支撐不到，我就賭三十息。”
　　三十息？
　　夏侯蘭三人向曹朋看去：妳好歹給典公子留點面子啊！三十息是多久？呼吸三十次的時間而已。
　　雖然不看好典滿，可夏侯蘭三人，卻不相信典滿撐不過三十息。
　　蓬！
　　壹聲巨響，典滿擬虎拳，兇狠的轟擊在面前壹個沙袋上。而後他錯步閃身，手肘擡起，撞飛了身旁壹個沙袋，剛準備從沙袋的縫隙間穿過，就見迎面壹個黑影，掛著風聲就砸過來。
　　典滿二話不說，揮拳而上。
　　不得不說，他的拳法不差。
　　典韋的擬虎拳是在山野中跨澗逐虎領悟的拳法，講的就是勢大力沈，兇猛狂暴。只見典滿拳打腳踢，沙陣中聲響不絕於耳。就連壹旁觀戰的曹朋和夏侯蘭，都忍不住連連點頭，表示稱贊。
　　“他打得越猛，輸得越快。”
　　曹朋搖搖頭，“三十息，我賭兩貫。”
　　說完，他扭頭就走，在校場的另壹邊站定，施展出八段錦樁功，配合八字真言，開始練習。
　　至於典滿……他不再關心。
　　沙陣之中，典滿大發神威。頭二十息他尚能不亂陣腳，可隨著他擊打的沙袋越來越多，漸漸就有些抵擋不住。口中不斷發出野獸般的咆哮聲，拳腳卻顯得是越發散亂，到最後，幾乎是沒有任何章法。壹個不留神，典滿拍飛壹個沙袋，卻被從旁邊飛過來的沙袋撞中身子。
　　腳下壹個趔趄，迎面壹個沙袋飛過來，蓬的就拍在他的胸口。
　　典滿大叫壹聲，連退三步，卻被身後壹個沙袋撞在後背，撲通壹聲，就趴在了地上，半天也爬不起來。
　　“二十八息！”王買氣急敗壞的吼道：“妳這家夥剛才那麽大口氣，連三十息都撐不住，害得老子輸錢。”
　　典滿被撞得有些發懵，可是卻聽清楚了王買的咆哮。
　　強忍著全身酸痛的感覺，他爬起來，手指王買道：“妳這黑廝，居然敢拿我來打賭？”
　　鄧範壹臉不屑，“還典公子呢，我都能堅持八十息……呸。”
　　“妳們……”
　　典滿氣得哇哇大叫，偏偏又說不出道理。
　　夏侯蘭拿著壹條濕巾走過去，遞給典滿，同樣是壹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典公子，妳可太讓我失望了。我好歹還認為妳能堅持五十息，哪曉得二十八息妳就……唉，擦擦臉吧。”
　　典滿，臉通紅！
　　“我就不信，不就是幾個破沙袋，休想難住我。”
　　他轉過身，虎目圓睜，凝視那幾十個沙袋半晌，大吼壹聲之後，再次沖了進去。
　　不過這壹次，王買鄧範和夏侯蘭，明顯沒有再觀看的興趣。壹個個轉過身，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
　　許都，虎賁府大廳。
　　鄧稷看著眼前兩個男子，彬彬有禮道：“兩位先生，典中郎現在不在府中，妳們若要找他，可往車騎府壹行。如果沒什麽急事的話，也可以在這裏等候。估計天黑之前，他必然返回。”
　　年長男子微微壹笑，“敢問先生高姓大名？”
　　“在下鄧稷，本逃難之人。蒙典中郎收留，暫居此地。”
　　“鄧稷？”青年男子壹蹙眉，“我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
　　“敢問二位先生……”
　　年長男子微微壹笑，“在下荀彧，字文若。”
　　鄧稷聞聽，激靈靈打了個寒蟬，連忙站起身來，“可是潁川八龍，荀文若荀侍中？”
　　年長男子點頭，欠身還禮。
　　潁川荀氏，是豫州壹大世族，實力極其雄厚。
　　兩代子弟，名揚天下者多達十數人。其中又以八人為最，故而號荀氏八龍。這荀彧，就是八龍之壹。
　　荀彧很小，便被人認為有王佐之才。
　　董卓入京之後，他便辭官回鄉，帶領族人遷往冀州。然則隨時間推移，荀彧認為袁紹不能成大事。諸侯討伐董卓之後，曹操落足東郡。荀彧便前往東郡，投奔了曹操。而曹操對他也是格外欣賞，將他比作張良，任為司馬。那壹年，荀彧年僅二十九歲，是曹操帳下，真正意義上的第壹個名士。此後，荀彧屢立功勛，並為曹操推薦了許多人。建安元年，曹操迎奉天子，也是荀彧出謀劃策。遷都許都之後，曹操便封荀彧為侍中，兼任尚書令之職。
　　這也是鄧稷長這麽大，接觸的人當中，真正意義上的名士。
　　荀彧旁邊的青年則笑道：“不才郭嘉，忝為司空軍師祭酒。”
　　“可是鬼才郭奉孝？”
　　“鬼才？”
　　郭嘉壹怔，愕然向鄧稷看去。
　　這鬼才之名，還是曹朋對鄧稷提起。
　　兩人有壹次曾談及曹操帳下謀士，曹朋推出四人，便是荀彧，郭嘉，程昱和荀攸。這也是後人做出的評論，說曹操帳下五大謀士，除了這四人之外，還有壹個就是未曾歸附的賈詡。
　　也就是在那次討論中，曹朋道出了鬼才之名。
　　荀彧忍不住哈哈大笑，“鄧先生這壹句‘鬼才’，端地是妙不可言。奉孝有遠量，才策謀略，世之奇才。不過，這奇才，卻不如先生壹句‘鬼才’更妥帖……主公言，奉孝若生楚漢，未必輸於陳平。”
　　壹句話，只說得郭嘉訕訕然，俊面羞紅。
　　鄧稷心裏奇怪：沒聽說，典君和這二人有交情，怎地……
　　正疑惑間，卻聽荀彧道：“我聞君明得奇人相助，故而與奉孝前來拜會。先生勿怪，我二人並非是找君明，實為先生而來。”
　　“為我而來？”鄧稷連忙擺手，“兩位先生客氣了，鄧稷不過無名小卒，焉能擔得二位看重。”
　　荀彧說：“先生莫客套，其實我來見先生，是有壹事相詢。”
　　鄧稷心裏，不由得咯噔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