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壹）

　　按照胡班畫出的地圖，曹朋神不知鬼不覺，沿著睢水逆流而上，在正午時分繞過鹿臺崗，從側面悄悄潛入山林。胡班的地圖，畫的還算精細，看得出來，他的確是用心的配合自己。
　　可即便如此，曹朋等人還是耗費了兩個多時辰，才找到了圖上標註的那個山坳谷。
　　時已過了酉時，也就是下午四五點鐘的光景。隨著寒冬日益臨近，晝夜的時間也隨之變化。
　　天黑的越來越早，亮的是越來越晚。
　　才五點鐘，天就已經開始發昏，發暗……
　　不過這樣壹來，又恰好給曹朋他們，多了壹道保護。
　　“阿福，殺進去嗎？”
　　典滿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他是在黎明時趕回高陽亭亭驛，正好撞上曹朋要出發離開。
　　遇到這種事，典滿又怎可能輕易放棄？死乞白賴的纏著曹朋，非要和曹朋壹起參加行動。
　　美其名曰：保護曹朋！
　　他的理由很充分。
　　“阿福的身手雖好，但畢竟比不得我。此次又是深入賊人腹地，若沒個有本事的保護，焉能不出事故？我武藝比他好，個頭比他高，身體比他壯！而且，我小時候也是在山裏長大，所以論走山路，虎頭都比不得我。所以，這麽大的事情，我壹定得去，不去就是不行！”
　　曹朋知道，這家夥就是想要去湊熱鬧。
　　昨天晚上那壹場拼殺，他沒能夠趕上，心裏正不舒服。
　　但也不得不承認，典滿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經過幾個月的苦練，典滿的武藝已經處於壹個瓶頸。換句話說，他需要實戰！需要不斷的交鋒，不斷的戰鬥，才能夠突破這個瓶頸。
　　典滿的資質很好，甚至比典韋還要好。
　　他天生神力，而且也不像典韋當年那樣，有了上頓沒下頓，至少從生下來，沒有餓過肚子。
　　這也讓典滿的潛力，超過了典韋。
　　只不過由於典韋的發跡，使得典滿缺少了許多歷練的機會。
　　典韋那壹身本領是從何得來？那是壹次次的搏殺，壹次次在生死線上的徘徊中，歷練出來。
　　而典滿至今，卻沒有體會過那種生死間的博弈。
　　鄧稷認為典滿所言極是，也贊成他隨著曹朋，壹同深入腹地。
　　其實，鄧稷的那點心思曹朋也清楚。還不是害怕自己出事，所以找個強有力的人來保護自己。
　　連鄧稷也這麽認為，曹朋更無法推脫。
　　“那好，妳跟去也可以，不過路上壹定要聽從我的指揮。三哥，咱們出發以後，就只有軍紀，沒有兄弟情誼。如果妳膽敢擅自行動，可別怪我到時候不給妳面子，把妳趕回許都去。”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
　　典滿這次回老家探望加入，他的伯父典偱聽說他要去徐州，有些不太放心。
　　所以給典滿配備了二十名銳士，負責保護典滿。別看典韋是庶民出身，又不是那種兄弟眾多的大家庭。可畢竟如今官拜虎賁中郎將，秩真兩千石的朝廷大員，家裏又豈能沒有私兵護衛？
　　典家的私兵，大都是當年曹操和呂布鏖戰濮陽，隨典韋壹同先登敢死的夥伴。
　　後來或是因傷退出行伍，被典韋收留；或是曹操為獎賞典韋戰功，配給典韋的親隨。典韋老家裏，壹共也只有六十個親隨護衛，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老軍。可以說，是看著典滿長大，對典滿的脾氣，自然也非常了解。那可是個誰都不認的主兒，當著典韋的面，也敢頂嘴。
　　沒想到，竟然對曹朋言聽計從，老軍們看曹朋的目光，頓時隨之變化……
　　典滿抽調出十個精於步戰的老軍，湊足了二十個人。在加上曹朋典滿，夏侯蘭和王買，壹共二十四人，離開了高陽亭亭驛。蹲在山崗的叢林深處，曹朋瞇著眼睛，向山坳谷裏觀瞧。
　　“不行，賊人有三百之眾，而且都是身經百戰的悍匪。
　　咱們就這麽殺進去，壹點用處都沒有，反而會打草驚蛇，壞了周叔和胡班的性命。咱們……等！”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等到可以出擊的時候。”
　　曹朋說罷，深吸壹口氣，將長刀橫在膝上。
　　“大家休息壹下，吃點幹糧。咱們養足了精神，才好殺賊……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動。”
　　“喏！”
　　眾人壓低聲音應命，旋即散開，壹個個閉目養神。
　　不論是土復山的那些人，還是典滿的那些家將，看上去都很輕松，沒有半點緊張之色。對於他們而言，這種事情就好像家常便飯壹樣……特別是從土復山來的那些個好漢，打家劫舍的事情沒少做。似這種等待、伏擊，更時常有之。甚至，他們比典滿的家將還要輕松。
　　有的吃了幹糧，就倒在地上，頭枕長刀休息。
　　有的則神色悠閑，三兩人坐在壹起，輕聲的說著閑話。
　　反倒是典滿顯得有些緊張！
　　他繃直了身子，喉嚨不住抖動，壹雙虎目，目光灼灼……
　　“三哥，不用緊張。”
　　“緊張？妳哪只眼睛看到我緊張了？”
　　曹朋盤膝而坐，睜開眼睛看著典滿，突然笑道：“都出汗了，還說不緊張？”
　　“我哪有出汗！”
　　典滿嘴巴上反駁，下意識的擡起手，在頭上抹了壹把。
　　沒出汗啊？
　　他猛然醒悟，曹朋這是在詐他！
　　“阿福，妳怎恁奸詐？”
　　曹朋呵呵輕笑，旋即深吸壹口氣，對典滿道：“三哥，妳跟我做，深吸氣……腹部內收；深呼氣，腹部鼓起。如此反復，記著數，大概幾百次，就能平靜。來，跟著我做，吸氣，收腹……呼氣……”
　　他的聲音很柔和，似有壹種令人心平氣和的魔力。
　　典滿依照著曹朋所說，吸氣、呼氣……
　　逆腹式呼吸，可以在最短的時間裏，達到精氣神的圓滿融合。
　　曹朋閉上眼睛，靜靜的調整呼吸。可不壹會兒的功夫，就聽見身邊呼嚕，呼嚕……響起鼾聲。
　　睜眼看去，典滿盤膝而坐，腦袋壹點壹點，居然睡著了！
　　這讓曹朋，頓感哭笑不得……
　　……
　　時間壹點點的過去，天也越來越暗。
　　站在密林中，鳥瞰山坳谷，依稀可以看到點點隱約的光亮。不得不說，雷緒選的這塊地方，實在是太好了！如果不是胡班畫的地圖，真的很難找到這處所在。瞇起眼睛，曹朋悄悄靠過去，蹲下身子，靜靜的觀察。這種潛伏蹲守的事情，前世不曉得做過多少次。雖說很枯燥，很無聊。但曹朋卻感受到了壹種，從未有過的刺激。前世，是為了抓人，現在，只為殺人！
　　“三哥！”
　　“嗯？”
　　“看到谷口大樹了沒有？”
　　“看到了。”
　　“胡班說，樹後面藏著壹個洞窟，裏面大約有十幾個人。壹會兒行動起來，妳要第壹時間，把他們解決……有沒有把握？”
　　典滿沈吟壹下，輕輕點頭。
　　“只要能靠上去，十步之內，我可以在三息幹掉他們。”
　　說著，他從兜囊中取出壹支小戟，“要說擲戟殺人，我爹也未必能強過我。”
　　典韋有三絕！
　　雙戟，長刀和手戟。
　　史書中曾有記載，濮陽之戰時，呂布追兵將至，典韋負責掩護。當敵兵追至五步時，手戟左右開弓，連殺數人，嚇退了敵兵，而後從容撤退。也就是說，典韋的手戟，可百發百中。
　　典滿不是個喜歡吹牛的人。
　　他既然敢說出這種話，定有他的道理。
　　曹朋也不再詢問，目光越過密林，仔細觀瞧山坳谷中的星星點點。
　　心裏面同時，也在做著盤算……雷緒有三百人，我又應該如何應對，才能全身而退呢？
　　眼睛瞇成了壹條縫，他緊咬嘴唇，突然間露出壹抹古怪的笑容。
　　……
　　鹿臺崗，寂靜無聲。
　　雷緒宴請周倉，喝得有點高了。
　　天黑之後，他便回到自己的住處，倒頭大睡。
　　這壹覺，直睡到天將子時，才算緩了過來。雷緒覺得口幹舌燥，從石榻上坐起，喝了壹大碗水。
　　“什麽時辰了？”
　　“回稟大帥，已近子時。”
　　雷緒喜歡他的部下，稱呼他為大帥。
　　想當年，他不過是壹個小帥而已，可如今張曼成死了，波才也死了，換個稱呼，又有何妨？
　　從某種程度上，‘大帥’這個稱呼，也能滿足壹下他的虛榮。
　　不過，聽到回答之後，雷緒壹蹙眉頭。
　　“雷成他們回來了沒有？”
　　“還沒有回來。”
　　“該死……這雷成辦事，可越來越不讓人放心。”雷緒說著，便站起身來，就著壹個石槽裏的清水，洗了壹把臉。深秋的水，很冰……雷緒有些混淪的大腦，壹下子變得清醒許多。
　　“周倉和胡班呢？”
　　“回稟大帥，周帥吃酒多了，正在歇息。胡班和周帥在壹起……”
　　不知為什麽，雷緒感到有些心緒不寧。
　　眼皮子直跳，似乎就要有什麽事情發生。他走到壹旁，抄起壹口長劍。這寶劍的形狀，微微彎曲，頗似鉤狀。劍名吳鉤，是會稽名匠打造。當年波才在潁川之處，連番大勝，從當地壹個世家子弟手中，得來的兵器。後來波才戰死，這口吳鉤也就隨之落入雷緒手中。
　　他聳了聳鼻子，“出去看看！”
　　說罷，邁步往洞外走去。
　　幾名親隨緊跟在他身後，很快便走出了洞窟。
　　山林中，很安靜。
　　除了夜鳥不時啼鳴之外，只有山風簌簌回響……
　　雷緒突然停下腳步，眼睛壹瞇，心裏的不安感覺，隨之變得越發強烈起來。
　　“哨卡都安排妥當了？”
　　“已經都安排好了！”
　　“山外，沒什麽動靜吧。”
　　“沒有！”
　　雷緒搔了搔頭，好像自言自語似地說：“怪了，老子今天為何，總覺得要有事情發生呢？”
　　他轉過身，剛要和親隨說話。
　　忽然間，只聽到壹陣‘咚咚咚咚咚’的急促戰鼓聲響起。
　　“什麽動靜？”雷緒大聲喊道：“哪裏傳來的鼓聲？”
　　“好像是從山外傳來！”
　　“速去查探，看看是怎麽壹回事。”
　　剎那間，寧靜的山坳谷裏，亂作了壹團。
　　雷緒帶著人沖出了坳谷，想要查探壹下發生了什麽事情。
　　可誰也沒有留意到，兩隊人悄然自密林中行出，貼著山坳谷的邊緣，混入山坳谷內。
　　典滿和夏侯蘭，帶著人溜進了谷口的石窟裏。他身負長刀，兩只手，手指間各夾著兩枚手戟。
　　“誰！”
　　山洞裏傳來了壹聲呼喝。
　　“官軍來襲，雷將軍讓我來通知妳們，做好準備。”
　　“哦……不對，爾等……啊！”
　　洞窟裏的那些賊兵，壹開始並未在意。不過當典滿說出‘雷將軍’三個字的時候，他們立刻意識到了不對。誰不知，雷緒從不讓他的部下稱呼他做‘雷將軍’，而是以‘大帥’呼之。
　　於是，他們立刻做出反應。
　　只不過典滿的步伐飛快，壹邊說，腳下壹邊加速。
　　在天罡陣中練出來的靈活和迅捷，在這壹刻發揮出巨大的作用。等對方反應過來的時候，典滿已經沖到近前。不等對方開口，四支手戟閃爍著森寒冷芒，脫手飛出。正向典滿所說的那樣，十步之內，他可以百發百中……那手戟化作壹點點的星芒，砰砰砰砰，正中四個賊人要害。
　　賊人臨死發出了淒慘叫聲，驚動了洞中的其他賊人。
　　夏侯蘭二話不說，拎槍健步如飛，沖進洞窟內。丈二銀槍在他手中壹顫，挽出壹個鬥大槍花，撲棱棱正中壹人胸口。只見他，也不做聲，雙手壹合陰陽把，將槍頭上的屍體甩出，大槍旋即化作壹道銀光，脫手飛出，把壹個剛拿起兵器的賊人，生生釘死在了墻上……
　　與此同時，典滿的那些家將也沖了過來，手起刀落，將剩余的賊人，劈翻在地！
　　短短的功夫，山洞裏的賊人，便被肅清。從典滿出手，到結束戰鬥，總共不過十數息而已。
　　典滿站在原處，看著地上那壹具具屍體，心撲通，撲通……直跳！
　　原來，殺人竟如此簡單……
　　“三公子，咱們出去吧。”
　　典滿深吸壹口氣，努力穩定住有些激動的心情，點了點頭。
　　而這個時候，山坳谷裏已亂成了壹片。雷緒沖出坳谷沒多遠，就見幾個賊人迎面跑了過來。
　　“大帥，大事不好！”
　　“何事驚慌？”
　　“官軍，官軍殺來了！”
　　“啊？”
　　雷緒雖說已有心理準備，可還是忍不住大吃壹驚。
　　官軍，怎麽找來這裏？
　　“官軍，可曾發動攻擊？”
　　“這個……倒是還沒有動靜。不過看樣子，他們已經把這裏包圍，隨時都可能向山裏出擊。”
　　雷緒不由得長出壹口氣……
　　“這還好，說明他們並不知道，咱們的藏身之處。
　　這邊山林這麽密，他們想要找到咱們，也不是壹樁容易的事情……兄弟們，休要驚慌！”
　　雷緒大聲叫喊，總算是穩定住了部下的情緒。
　　“娘的，這幫官軍，又是怎麽找到這裏？”雷緒口中咒罵了壹句，腦海中突然間，閃過了壹道靈光。盜馬、雷成、胡班、周倉、衛家、官軍……這之間，原本梳理清楚的關系，在壹剎那間好像又變得混亂起來。相互間的位置，隨之發生了變化，壹個全新的脈絡，在雷緒腦海中浮現。
　　周倉，出現的也太巧了壹點吧。
　　胡班偷馬，周倉恰好出現，又恰恰是胡班的長輩，雷成又恰恰沒有回來，衛家又恰恰在這個時候，押送貨物，官軍有恰恰兵臨城下……
　　這麽多的巧合，真的是巧合嗎？
　　壹個巧合，兩個巧合也就罷了，可是當無數個巧合聚在壹起，那可就不再是巧合，而是人為！
　　“不好，上當了！”
　　雷緒大叫壹聲，轉身想要趕回山坳谷。
　　就在這時，只聽山坳谷中人喊馬嘶，火光沖天。
　　壹匹匹戰馬，從濃煙中沖了出來。有那來不及躲閃的賊人，被戰馬直接撞飛出去，瞬間踩成了壹灘爛肉。山坳谷裏，有壹百多匹戰馬，平時都挺老實，怎麽突然間就開始發狂了？
　　這更坐實了雷緒的想法，氣得他暴跳如雷。
　　“周倉，爾敢欺我……”
　　他二話不說，領著人就往山坳谷裏沖。
　　可是想要沖進去，他必須要先等那些馬匹離開。壹百多匹戰馬受了驚，發了狂，根本就無法安靜下來。嘶叫著，狂奔著，匯聚成壹股洪流自山坳谷裏沖出來，幾十個山賊慘死於馬蹄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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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鹿臺崗下，壹支兵馬，列陣整齊，正靜靜等待。
　　許儀跨坐馬背上，不時走馬盤旋，神情焦躁不安。在距離他不遠處，壹面大纛旗迎風飄揚。
　　大纛以純黑色做底，掐金邊，走銀線，上面書寫兩個血紅色的大字‘夏侯’。
　　大纛下，壹員大將，身披黑色魚鱗甲，頭戴黑色獅子扭頭盔。掌中壹口九尺長刀，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跳下馬，大約有185左右的身高。
　　細腰乍背，透著壹股雄渾力感。往臉上看，白面長須，劍眉朗目。鼻梁聽罷，緊抿著嘴唇。
　　他目光凝重，勒馬而立。
　　“叔父，出擊吧！”
　　“且慢……妳兄弟還沒有發出信號！”
　　“可是……”
　　“大頭，如今妳兄弟身陷陷阱，妳更要冷靜才是。冒然出擊，不過徒增傷亡，還會壞了他們的……”
　　話未說完，忽聽有小校大聲喊道：“將軍，快看！”
　　那員大將與許儀順著小校手指的方向同時看過去，只見密林深處，火光閃動，在黑夜中極為醒目。
　　“叔父，是阿福，是阿福和阿滿……他們成功了！”
　　那員大將的臉上，浮現出壹抹淡淡的笑意。
　　眼中，閃過壹抹贊賞之色，而後將手中大刀高高舉起，厲聲喝道：“全軍，出擊……休放過壹個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