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千古紅顏絕唱

　　天亮了，朝陽升起。
　　沈寂的草原，重又煥發出薄薄生機。牧民們趕著牛馬，嘹亮的歌聲在牧原上空回蕩。
　　曹朋壹身便裝，帶著韓德王雙和四名飛眊，施施然離開使團駐地。
　　壹行人騎著馬，朝左賢王駐地行去。在前往匈奴駐地的路上，曹朋壹次次與韓德等人交代。為了這趟出使塞北，曹朋也做了不少準備。特別是對匈奴人的習俗，曹朋可是下了壹番功夫。日當晌午，遠遠就看到壹隊鐵騎從駐地行出……
　　這是左賢王劉豹的人馬，往使團駐地走。
　　曹朋瞇起眼睛，領著人避開劉豹等人。待劉豹的人馬遠去之後，才慢慢靠近匈奴駐地。
　　左賢王劉豹的王帳，面積很大。
　　粗略估計，這塊申屠澤牧原上至少有數萬人，這些也是劉豹立足南匈奴的根本。
　　王帳以下，還有許多依附部落。
　　根據人口多寡，這些部落大人或稱之為豪帥，或稱之為小帥。
　　壹般來說，有控弦之士三千以上者，可為豪帥，而三千以下者，則為小帥。
　　如果畫壹張結構圖，便可以清楚的發現整個匈奴的體系。
　　單於最大，其下是左右賢王。左右賢王以下，設有部落大人，也稱之為豪帥。豪帥以下，又有許多小部落依附，為小帥……如此，就成了壹個金字塔形的結構。
　　這些年來，南匈奴和中原的聯系挺密切。
　　特別是呼廚泉繼任以後，與中原地區更緊密相連。
　　所以當曹朋等人進入左賢王駐地之後，並沒有受到太多的盤查，更無人為難他們。
　　“漢家郎，有什麽事情？”
　　“美麗的姑娘，我們趕了很遠的路，來到這美麗的牧原……只是口幹舌燥，所以想討些食物。”
　　基本上來說，這時候的匈奴人對漢人還算客氣。
　　畢竟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匈奴人處於歸化依附的狀態。所以，當韓德用流利的匈奴語和他們交談之後，壹些婦女便取出食物和奶酒，熱情的招待了他們。其中，還有不少漢家女子，似乎已習慣了草原上的生活。她們圍著曹朋等人，詢問故鄉的消息。壹個個透著別樣的熱情……草原，物競天擇！能生存下來的女子，自然有她們的不同尋常之處。不過，提起家鄉，這些女人還是流下淚水。
　　“漢家郎，唱支家鄉的歌吧。”
　　壹個三旬婦人，看著曹朋懇求道。
　　“我們離開家鄉，幾乎快忘記了家鄉的民歌……不知道如今，家鄉又有什麽新曲？”
　　遠處的王帳，巍峨矗立。
　　那金黃色的帳頂，在陽光下閃爍著恢宏之氣。
　　那就是左賢王劉豹的住處。
　　王帳周圍，有匈奴的軍卒守衛。曹朋可以隱約見到，那大帳外面，幾個匈奴少年正在玩耍。
　　如何才能讓王妃走出來呢？
　　曹朋想了想，突然笑道：“我有壹曲，可與歌之。”
　　他讓韓德從馬背兜囊裏取出壹張古琴，擺放在身前。古人評論才學，除了詩詞歌賦，經典文章之外，還將就琴棋書畫。為士大夫，不懂琴棋書畫，就會被人恥笑。曹朋這三年來，在黃月英的督促下，倒也略通音律，能拂上幾曲……
　　他穩住了心神，手指在琴弦上拂過。
　　壹律琴聲，悠然而起，在駐地上空回蕩。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隨著年齡的增長，曹朋的聲音裏，或多或少有壹種滄桑之感。
　　特別是這幾年，變聲期已過，聲帶成熟之後，令曹朋歌聲中，帶有壹絲絲磁性。
　　壹曲歌罷，周圍的女子，露出悲戚之色。
　　有的甚至在暗中流淚……對她們而言，何嘗不是斷腸人？壹群遠離家鄉的斷腸人！
　　遠處王帳中，走出壹個女子。
　　她身著白色胡裙，還罩著壹件斜襟獸皮襦衣。
　　“母親，妳怎麽出來了？”
　　壹個小女孩兒跑過來，壹把抱住女子的腿，嬌憨問道。
　　她說的是漢話，聲音清脆動聽。女子微微壹笑，彎下腰來將女孩兒抱在了懷中。
　　“阿眉拐，剛才誰在歌唱？”
　　“好像是那邊傳來的歌聲……哥哥說，來了幾個漢家郎。不過他唱的好難聽，比不得母親的琴聲悅耳。”
　　女子順著阿眉拐手指的方向看去，心裏壹動，突然道：“阿迪拐，咱們過去看看。”
　　壹個粗壯少年，笑呵呵的跑了過來。
　　“漢家郎，妳唱的好是好，但太悲傷了！
　　能否換壹首歌呢？”
　　曹朋聞聽微微壹笑，眼角的余光，在不經意間向王帳方向掃去，就見壹個婦人，懷抱壹女，手牽壹子，緩緩而來。是她嗎？曹朋心裏有些疑惑。看她的裝束，似乎不是普通匈奴女子。但是發髻略顯蓬亂，遮住了面龐，以至於看不太清楚。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
　　來日倚窗前，寒梅著花未。”
　　壹縷琴聲，壹首詩詞……
　　女人戛然止步，呆呆的向這邊看來。
　　只見她，面頰微微抽搐，片刻後陡然轉身，向王帳行去。
　　“母親，為什麽要回去？”
　　“阿娘有些不太舒服……阿迪拐，妳去請那個唱歌之人來帳中，我有事情問他。”
　　阿迪拐答應壹聲，快步跑向曹朋。
　　而曹朋，此時也註意到了那女子的反應，於是歌聲隨之壹變，“莫信人言，虺不如熊，瓦不如璋。為孟堅補史，班昭才學，中郎傳業，蔡琰詞章，盡洗鉛華，亦無瓔珞，猶帶栴檀國裏香……”
　　就見那女子腳下壹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母親，妳怎麽了？”
　　阿眉拐嬌聲問道。
　　女子，已淚流滿面。
　　“兀那漢家郎，妳亂唱些什麽？”
　　阿迪拐跑上前來，手指曹朋的鼻子，厲聲喝罵道：“我阿娘讓妳過去，還不快走。”
　　“妳阿娘是誰？”
　　曹朋故作迷茫的問道。
　　壹旁有人給出了答案，曹朋心中大喜，只是在臉上，仍露出疑惑。
　　他示意韓德等人在壹旁等候，跟著阿迪拐走進了壹座大帳裏。只見先前那女子，正端坐席間，雲鬢梳理，挽成了壹個漢家女的發式，正呆呆的看著曹朋進來。
　　“妳，是誰？”
　　曹朋深吸壹口氣，“我是壹個商人，封主家之命，前來草原尋找主家當年恩師之女。”
　　“妳那主家，又是何人？”
　　“敢問您，又是誰？”
　　女人靜靜看著曹朋，半晌後平息了情緒。
　　“蔡琰詞章，盡洗鉛華，亦無瓔珞，猶帶栴檀國裏香……
　　昭姬愧不敢當此稱贊，十二載光陰，昭姬沒有想到，故土尚有人還記得昭姬之名。”
　　曹朋沈靜如水，凝視這席間女子。
　　塞上風霜，掩不住那份典雅之氣。膚色略顯得粗糙，仍留有當年那份動人。曹朋上前，拱手壹揖，“在下曹朋，奉曹司空之命，特來塞上尋訪蔡大家……
　　司空說：昭姬，當還家了！”
　　淚水猶如泉湧壹般，蔡琰突然放聲大哭。
　　連帶著在她身邊的阿眉拐，也哭泣起來……阿迪拐沖上來，壹把抓住了曹朋的衣襟。
　　“妳這個壞人，竟弄哭了我阿娘。”
　　這匈奴少年，儼然壹頭小老虎般，抓住曹朋的衣襟廝打。
　　曹朋伸出手來，壹把將阿迪拐抓起來。少年的身體雖然粗壯，可是在曹朋手中，恍若無物。
　　“阿迪拐，休得無禮！”
　　蔡琰連忙止住了哭聲，並呵斥阿迪拐。
　　“先生請放手，阿迪拐只是……”
　　不等蔡琰說完，曹朋已經把阿迪拐松開，蹲下身子，壹只手抵著阿迪拐的額頭，任由那阿迪拐施為。
　　“蔡大家放心，我不會傷到他……我這次前來，就是為了迎接蔡大家回歸故裏。”
　　回家？
　　這是壹個令人悸動的詞句。
　　流落塞上十二載，蔡琰曾無數次想過這個詞，但結果卻是……
　　她穩定住情緒，壹手抱著阿眉拐，壹手將阿迪拐摟在懷中，“孟德公已為司空哉？”
　　“正是。”
　　蔡琰揚起那種極具風韻的面龐，看著曹朋道：“可是，妳準備如何帶我還家？”
　　“我自當向左賢王懇請。”
　　“不！”
　　蔡琰突然大聲道：“左賢王斷然不會放我母子返回。”
　　曹朋敏銳的捕捉到了，蔡琰用的是‘我母子’，而不是‘我’。歷史上，蔡琰令壹大汙點，就是她在返還家鄉時，拋棄了壹對兒女。以至於許多人認為，蔡琰是那種心腸狠毒，不顧兒女的女人。可現在看來，她對兒女的愛，全無做作。
　　試想，劉豹放蔡琰回去，那是不得已而為之。
　　他可以放走蔡琰，但絕不可能把自己的骨肉也丟棄掉……只是，蔡琰的兒女在後來究竟是怎樣的命運，史書裏似乎沒有記載。此次塞上之行，已經完全超脫出了曹朋所知。他能找到蔡琰，已經屬於萬幸，可想要在劉豹眼皮子底下帶走這壹雙兒女，恐怕並不容易。歷史上，蔡琰為何拋棄兒女？真相已無人知曉。
　　曹朋看著蔡琰緊摟在懷中的兄妹，猶豫了壹下道：“若蔡大家願意返回，我當竭力，領他兄妹壹同回還。”
　　蔡琰聞聽，臉上露出驚喜之色。
　　“當真？”
　　“曹某不才，既然說出了話，就斷然不會反悔。
　　只是，在此之前，還請蔡大家再忍耐壹二。我需觀察壹下狀況，而後再做計較。
　　還請蔡大家，能看護好兒女，切莫被左賢王覺察。”
　　曹朋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已暗中下定決心。
　　不管歷史上，蔡琰是什麽原因拋棄了兒女。可他現在既然來了，絕不能再使她背負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