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紅水集外

　　夜色，悄然籠罩紅澤牧原。
　　天黑以後，牧原上星星點點的篝火，於夜空中璀璨的星辰遙相呼應，景色極為瑰麗。
　　李丁冷笑道：“果然是好馬。”
　　他說的是那匹獅虎獸，眼睛卻看著曹朋，壹副不屑之態。
　　篝火旁，數十名親隨圍成了壹團，把曹朋和王雙二人隔離出去。沒辦法，曹朋和王雙只好另起篝火，兩人坐在壹處，低聲交談。獅虎獸就在不遠處，悠閑自得。
　　曹朋明白李丁的意思：馬是好馬，人卻不怎麽樣……
　　李丁奉李其之命，帶曹朋前往紅水集。雖則李丁遵從了李其的意思，可壹路上，言語之間夾槍帶棒，冷嘲熱諷不停。看得出來，他對曹朋不怎麽看得過眼，加之對漢室朝廷的抵觸，也使得他並沒有李其對曹朋的熱情和尊重，甚至很反感。
　　自幼在草原上生活，李丁幾乎與那些胡人沒有太大的分別。
　　他對漢人，或者說是對朝廷的敵意，曹朋感受頗深。事實上，李丁的這種態度，也代表了紅澤第四代子弟的大部分感官。由於朝廷積弱，使得李丁這些四代子弟根本就不看好朝廷。他們沒有經歷過當年大將軍竇憲兵發漠北的豐功偉績，也沒有看到過陳湯揚威異域的豪壯氣概。甚至連當年段颎消滅先零羌的戰績也沒有聽說過……從李丁生下來，看到的大都是漢軍的不堪壹擊，被羌胡所敗。
　　從當年的邊章之亂，到後來北宮伯玉造反……
　　他出生的晚，從記事開始，就沒有聽到過漢軍有過輝煌戰績。
　　反倒是匈奴、羌胡、鮮卑人屢屢寇邊成功，掠奪大批漢民。為此，紅澤人和那些胡人也有過幾次交鋒，勝負各半。漢軍羸弱，不堪壹擊的觀念，在李丁腦海中根深蒂固。對於壹個在草原上長大，受胡風影響的青年而言，壹個羸弱的朝廷，不足以讓紅澤人為之賣命。所以，當曹朋帶人前來時，李丁就對他生出反感。
　　曹朋擡起頭，看了李丁壹眼，只笑了笑，並未理睬。
　　“無膽鬼！”李丁再次冷笑，旋即對親隨們笑道：“怪不得漢家郎守不住河西，卻要靠咱們來打江山。紅澤人都是好男兒，不過卻不會和無膽鬼壹起並肩作戰。”
　　親隨們，頓時哈哈大笑。
　　“妳……”
　　“王雙，閉嘴。”
　　眼見著王雙暴怒，想要起身反駁，曹朋連忙出聲喝止。
　　他扭過頭，看了李丁等人壹眼，“妳父親是漢家郎，妳爺爺是漢家郎，妳祖父是漢家郎，妳曾祖也是漢家郎……如果被他們知道，他們的兒孫是壹群背宗忘祖的人，恐怕在九泉之下，也會涕淚不止。曹某不才，也不願和壹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畜生說話。”
　　這壹路上，曹朋壹直沒有說話。
　　可這壹旦反擊，頓顯出言語中的淩厲。
　　李丁壹怔，旋即反應過來，曹朋是在罵他，頓時勃然大怒。
　　“妳敢罵我？”
　　“我只罵畜生，與爾等何幹？”
　　“妳……”
　　李丁呼的站起來，邁步向前兩步。
　　眾親隨也紛紛起身，壹下子將曹朋兩人圍住。
　　“姓曹的，我不與妳做這種口舌之爭，妳最好與我道歉，否則休怪我對妳不客氣。”
　　曹朋用木棍撥動篝火，冷笑道：“某家不與畜生說話。”
　　“妳……找死。”
　　李丁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手下兩個親隨，眼見李丁受辱，二話不說，上前就要教訓曹朋。草原上長大的漢子，身手極為矯健。眼看著兩人到了曹朋身旁，不等王雙行動，就見曹朋手腕壹抖，那撥火的木棍壹震，兩根燃燒的木柴從篝火中飛出，狠狠的撞在那兩個親隨的胸口上。剎那間，火光猛然壹亮，火星四濺。
　　兩個親隨倒飛出去，胸口的衣襟，頓時燃燒起來。
　　只嚇得兩人大叫壹聲，在地上翻滾不停。
　　曹朋慢慢站起身，“這就是紅澤兒郎的本事？不做口舌之爭，動手妳們更不行。”
　　剛才曹朋是如何跳動木柴，沒有壹個人看的清楚。
　　李丁壹擺手，示意親隨上去撲滅那兩人身上的火，壹雙虎目凝視曹朋，露出森冷之意。
　　“怎麽，想動手嗎？”
　　李丁面頰微微壹顫，手緩緩向腰間探去。
　　“動手，妳們不行，動刀，妳們更不行……”
　　曹朋冷笑壹聲，絲毫不理睬李丁的動作，而是淡然道：“讓我把話說清楚，我這次去紅水集，並不想和妳壹起。只是妳祖父李校尉懇請，我這才答應下來。
　　莫要以為我占了妳部落的光，妳祖父的心意，我大致可以明白。
　　無非是希望妳能和我熟悉壹下，有朝壹日能重回故裏，將來也能夠建功立業，勝似在這牧原上做壹輩子無名無姓的無主孤魂。我這壹路上忍著，並不是怕妳，而是擔心會傷了妳，令李校尉擔心……紅澤人，我呸！妳祖上，乃至祖祖輩輩都以漢人自居，何時又多了妳們這群背宗忘祖的狗屎？沒錯，當年朝廷拋棄了河西，或許有對不住妳們祖先之處，但這絕不是妳們可以背宗忘祖的借口……
　　妳想要動手，妳準備好了嗎？”
　　“準備什麽？”
　　李丁愕然，失口問道。
　　哪知，曹朋並沒有任何言語，腳踩陰陽，唰的壹下子竄出來，不等李丁反應過來，壹口明晃晃的長刀，已壓在了李丁的肩膀上。鋒利的刀口，透出壹股濃濃的血腥氣，在火光中流轉壹抹暗紅色的光芒……李丁甚至沒看清楚，曹朋是怎麽到了他跟前，又是怎麽拔出刀來。他手中的長刀根本來不及出鞘，已被曹朋所制。那凜冽的刀鋒，令他心裏壹顫，壹股寒氣直沖尾椎骨，身子壹下子僵住。
　　“放了我家少族長！”
　　幾名親隨唰的抽出兵器，厲聲喊喝。
　　曹朋厲聲道：“王雙，讓他們閉嘴，不要殺人。”
　　早在曹朋出手時，便已蓄勢待發的王雙，不等曹朋話音落下，抄起兩根火棍，猱身撲出。王雙從小便進了曹府，至今已經有四五年之久。從最初單純的訓犬，到後來得曹朋看重，傳授功夫……後來華佗到了許都，王雙又跟隨華佗學習五禽戲中的虎戲與鶴戲，功夫也隨之大進。曹朋在傳授教導曹彰等人的時候，也讓王雙跟隨學習。短短五年時間，王雙已練得大成，隨略遜色韓德，卻也是壹流武將的水準。若非如此，此次曹朋出使塞北，他也不太可能跟隨曹朋前來。
　　他這壹出手，就見兩團火光飛舞。
　　靈活的身法，配合白猿通背拳的奧妙，手中的撥火棍好像有了靈性似地，啪啪啪三聲響，就聽壹連串的慘叫聲響起，三名隨從手中的兵器脫手落下，手腕處留下壹道灼傷的痕跡，抱著手連連後退。王雙把撥火棍往篝火裏壹扔，擡手拔出了雙鐵刀，站在曹朋的身邊，壹臉肅殺之氣，虎視眈眈的看著那群慌亂的親隨。
　　“姓曹的，妳……”
　　“李丁，妳給我閉嘴。”
　　曹朋厲聲喝道，李丁到了嘴邊的話語，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我不管妳對我什麽看法，也不管妳對朝廷是怎樣的感官。我這次來紅澤，自有我的使命，不管妳是否相信，我從沒有想過，要利用妳們紅澤人的力量……
　　所以，妳怎麽看我，都不重要。
　　可如果妳敢壞了我的事情，休怪我心狠手辣。
　　沒錯，妳們也許驍勇善戰，但對於朝廷而言，不過是跳梁小醜……馬騰父子如何？不管他們是否真心，可至少在名義上，也必須要服從朝廷的命令。如果妳敢壞了我的事情，老子可以馬上從關中抽調數萬大軍，在十日之內，蕩平紅澤。”
　　曹朋聲色俱厲，李丁卻臉色蒼白。
　　他心裏打顫，可猶自倔強的昂著頭，凝視曹朋。
　　“似妳這種貨色，老子見得多了……別以為自己多厲害，我十五歲的時候，就帶著幾千人，硬撼十倍於我的精兵悍將。九原呂布如何？到頭來也沒攻破我鎮守的城池……這次任務結束之後，妳愛怎樣就怎樣。但現在，妳最好老實點。”
　　說著話，曹朋手腕壹抖，鋼刀唰唰唰虛空掠過。
　　李丁只覺得身體壹陣發冷，眼前刀光閃閃。待他清醒過來時，曹朋已收刀回去。
　　而在他的身上，則留下了壹道道刀痕。
　　那刀痕，緊貼著他的身體，撕裂了衣衫。風吹拂過來，李丁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強大，不是在嘴上，也不是在手上，而是在這裏。”
　　曹朋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妳祖父是壹個強大的人，但並非是他功夫如何了得，而是他對朝廷始終不渝的忠誠。而妳，不值得我在乎，因為妳連自己是什麽人，都不清楚。”
　　李丁的臉色慘白，怔怔看著曹朋。
　　只是曹朋似乎對他已經失去了興趣，轉身回到篝火邊。
　　“少族長，咱們……”
　　“都給我住嘴！”
　　李丁喝止了扈從們的言語，轉身也回到了篝火旁邊。
　　他坐在那裏，壹動不動的看著眼前熊熊的篝火，壹言不發。
　　而那些扈從見李丁不出聲，也壹個個閉上了嘴巴。幾個受傷的扈從，取出了隨身攜帶的藥物，塗抹在傷口上。
　　有人偷偷向曹朋和王雙看去，眼中不由得流露出欽佩之色。
　　生活在牧原上的男兒，最敬佩的就是豪勇之士。此前，由於受李丁的影響，他們對曹朋兩人並不在意。可就在剛才，曹朋主仆所展現出來的力量，讓他們感到無比敬服。相比之下，自己這些人這壹路上的冷嘲熱諷，如今想來好像小醜壹般。
　　這是個強大的人！
　　怪不得，連獅虎獸也跟隨在他身邊。
　　“餵！”
　　李丁突然扭頭，朝著曹朋喊了壹聲。
　　曹朋擡起頭，向李丁看去……
　　“妳……果然與那並州虓虎交過手嗎？”
　　“當然！”
　　“那結果……”
　　“我輸了！”
　　曹朋說的很坦然，絲毫沒有流露出半點做作。
　　“可是虓虎現在已經死了，而我還活著。”
　　“我知道。”
　　李丁說著話，低下了頭。
　　九原虓虎的名聲，在河西也非常響亮。呂布當年在並州，戰功赫赫，曾殺得那些胡人聞虓虎之名而逃，根本觸呂布鋒芒。雖然李丁沒有見過呂布，但對呂布卻是極為尊敬。河西，被羌胡占居，而呂布對生活在草原上的漢人而言，無異於英雄。
　　李丁猶豫了壹下，沈聲道：“我會協助妳做事，但我要說清楚，我可不是怕妳。”
　　曹朋笑了笑，“妳怕不怕我，與我何幹？
　　小子，看在李校尉的面子上，我給妳壹個忠告。中原高手眾多，我家主公帳下，更是猛將如雲。妳的身手不錯，但如果到了中原，還這般目中無人的話，早晚必身首異處。別的不說，只我身邊的幾個親隨，拉出來壹個，就能取妳性命。
　　妳有壹句話不錯，手上見真章。
　　可如果妳沒有足夠強大的心，手上的功夫也好不到哪兒去。好好學學妳祖父，讓妳的心，早日強大起來。只有擁有壹顆強大的心，妳才能在任何時候，無所畏懼。”
　　說罷，曹朋伸了壹個懶腰，在篝火旁和衣而臥，閉上了眼睛。
　　秋風輕柔，搖曳遠處牧原上的牧草沙沙作響，恍若和著秋風，在低聲的吟唱……
　　……
　　篝火已經熄滅，騰起裊裊青煙。
　　朝陽初升時，李丁換了壹身衣服，和曹朋再次踏上旅途。
　　只是這壹次，他沒有再去譏諷曹朋，而是沈默無語。就連他的那些親隨們，也對曹朋表現出了壹絲敬重。壹行人壹路無事，在正午時分，便來到了紅水集。
　　秋日艷陽高照，讓人覺得暖暖的，很舒服。
　　李丁壹馬當先，來到紅水集城門外，正準備進城，忽聽旁邊有人大聲喊道：“李丁，妳怎麽來了？”
　　李丁回頭看去，只見壹群人簇擁著壹個青年，縱馬馳來。
　　“是竇虎！”
　　李丁沒有回頭，但卻用低弱的聲音，告知曹朋。
　　“他就是竇蘭的長子，也是紅水集極有名的勇士……不過這個人，對漢家並無好感。”
　　說罷，他催馬迎上前去，與竇虎寒暄起來。
　　曹朋在扈從當中，輕輕拍了拍大黃的腦門，眼睛瞇成了壹條縫，朝著竇虎看過去。
　　此人對漢室也是敵意甚重！
　　不過倒能理解，當年他祖上被漢帝賜死，大將軍竇憲壹支，分崩離析，而他壹家人，則被發配河西戍邊。竇憲或許是驕橫，但對漢室而言，的確是立有大功。可到頭來……這種事情不管換到誰的身上，都會心懷不滿，甚至產生出恨怨。
　　李丁專門點出此人，也似乎是提醒曹朋，這竇虎在紅水集的地位，想必不會太低。
　　這時候，竇虎拉著李丁準備進城。
　　突然，他撥轉馬頭，朝著曹朋跑了過來……
　　曹朋心裏壹驚，但臉色依舊平靜。
　　竇虎勒住馬，盯著曹朋看了半天之後，開口沈聲道：“妳，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