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海陵尉
曹賊 by 庚新
2018-6-12 20:59
馬車悠悠,沿著大路行進。
“停下!”
坐在車子裏,壹直閉口不言,好像是睡著了壹樣的黃承彥,突然間發出命令。
倉促間,馬車壹陣搖晃,在大路上停住。甘寧縱馬上前,伏身在車窗旁邊問道:“黃公,有何吩咐?”
“興霸,妳來荊州,多久了?”
“呃,卑下興平元年因劉璋反扈瑁,而逃離巴郡,至今已有四年。”
甘寧不明白,黃承彥為什麽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於是小心翼翼的回答。他已非當年那個可以為所欲為,憑著自己喜怒而行事的甘寧。在經過無數次挫折和失敗後,甘寧變得成熟許多。若在以前,他定然會毫不猶豫的給出黃承彥壹個答案。而今,他必須要三思,才做回答。
黃承彥陷入了沈默。
片刻後,他輕聲道:“劉荊州,非成就大事之人。”
“啊?”
甘寧激靈靈打了壹個寒蟬,不明白黃承彥為什麽會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言語。
“劉景升初至荊襄,倒是表現出幾分硬氣。只可惜他好文事多於武事,坐擁荊襄九郡,盡可得江東六郡,退可得益州十四郡壹百四十六縣,卻至今未能成事。妳留在荊州,恐難有大作為。劉荊州不喜軍事,註定了不可能用妳;黃承育雖通武事,但也非能容人之人。
妳才能若屬於承育,或許尚有壹些成就。
可妳的才能……承育遠遜色於妳,也註定了妳不可能在江夏得到機會。
興霸,妳壹路隨我,盡心盡責,我都看在眼中。但我也不想耽擱了妳,所以才有這些言語。”
甘寧默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黃承育,就是黃祖。
根據許慎的《說文》,祖,有生育之意。
黃彣傳承文學家風,而黃祖則傳承血脈。這也恰好符合兩人情況,黃承育膝下無子,而黃祖膝下有子。承育,就是傳承生育血脈之意。
黃承彥嘆了口氣,輕聲道:“我現在給妳指點兩條路。”
他沈默了壹下,輕聲道:“壹個是留在江東。孫伯符有大誌,也有識人之明,早晚必能成就事業。以妳才學,早晚必得孫伯符所器重。但東吳尚有壹個問題,孫策剛強,但剛則易折。我不知道他能否長久,故而也說不得日後狀況;另壹條路,則是去投曹公。曹公雄才大略,奉天子以令諸侯,非等閑之人。其人求賢若渴,頗有識人之能。但曹公帳下猛將如雲,典韋許褚皆當世悍將,與妳可相得益彰。不過,妳性子剛烈,易得罪人,若無人扶持,也難有作為。”
甘寧猶豫壹下,輕聲道:“莫非,無第三條路?”
“第三條路……我想請妳去輔佐曹家小子。”
“啊?”
“曹朋年紀雖小,但也不是普通人。
只看他父親,到了許都便成為諸冶監監令,掌天下兵械鑄造;其內兄鄧稷,更在短短時間,成為海西令。海西那地方很亂,鄧稷能夠在那麽短的時間裏,在海西站穩腳跟,不僅僅是要有才能,他背後定有依持。曹朋此子能辯是非,明輕重,而且與曹公帳下許多權貴相熟。
看荀衍的架勢,似乎很器重他。
妳當知道,潁川荀氏四代人傑,可算得上是關東豪門。有荀氏相助,曹朋早晚必能有成就。
只是他現在根基尚淺,還需要有人扶持。妳這時候前去,即便壹時不得已,日後卻會有諸多機會建立功業。同時……還能代我照拂阿醜,免得被那小子欺負。興霸,妳可能答應我?”
黃承彥話語中,帶有哀求之意。
令甘寧也不知道,該如何拒絕才是。
不可否認,他對曹朋印象不錯,可讓他去幫助曹朋……
想他甘興霸,當年也是蜀郡補郡丞。如今,卻要為壹個毛頭小子效力嗎?
甘寧臉色,陰晴不定。
他想要拒絕,可又覺得黃承彥所說有道理。
他現在所差的,就是壹個靠山。可問題是,曹朋能成為他的依持嗎?
“黃公言曹朋會有功業,為何又不願意……”
黃承彥嘆了口氣,打斷了甘寧的話。
“其實,若是在平常,似今天這種局面,我可能也就點頭了。但是現在,黃家正處在風口浪尖之上。
承育斬殺禰衡,罔殺名士之名,已使得黃家焦頭爛額。
如果我把女兒再嫁給壹個無名小卒,哪怕我知道他日後會有功業,可旁人也不會去在意。承育剛強,也得罪過不少人。所以不曉得會有多少人盯著我們,等著看我黃家的笑話……
此情此景,我焉能答應曹朋?”
甘寧臉上頓時露出恍然之色,默默頷首。
“我今日與月英斷絕關系,也是迫不得已。
我不想月英隨我回去後,變得郁郁寡歡,但我也不能在這個時候,給黃家平添壹個被別人恥笑的借口。可能妳還不知道,當初那曹朋曾與龐季相熟,更得司馬德操稱贊,後來險些被龐德公收為門下弟子。但此事……壹個能被鹿門山二龐和司馬德操同時看重的人,又豈是易與之輩?我知道妳心裏可能委屈,可我卻覺得,妳若隨曹朋,不出十載,必可得功業。”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
黃承彥算得上是懇切……
這壹番推心置腹的言語,使得甘寧有些感動,同時也為之心動。
歷史上,甘寧在建安十二年投靠孫權,至建安十三年,手下也不過千人而已。
真正使甘寧成名,並在東吳站穩腳跟,還是建安十八年濡須口之戰,而後才得孫權所信任。
而今,建安三年。
甘寧當然不可能算出十五年之後的事情。
其實,若曹朋真能做大事,隨他倒也不錯。
至少曹朋待我還算親熱,不似劉景升和黃承育那般冷冰冰,好像陌生人壹樣。
甘寧猶豫片刻,輕聲道:“寧願從黃公指點。”
黃承彥走出馬車,朝著甘寧搭手壹揖,“如此,月英拜托興霸,我回江夏老家,也能心安。”
“既然如此,我何時前往?”
“興霸現在就可以前去……”
“那黃公您的安全?”
“我壹介老頭子,又能有什麽危險?再者說了,我隨行尚有這麽多人,妳不必擔心我的安危。
回江夏後,我會設法將妳門下僮客招至江夏,為他們開設壹莊,供他們居住,妳只管放心。”
甘寧沈吟片刻,翻身上馬。
只見他在馬上撥轉馬頭,朝著黃承彥拱手壹揖。
“黃公,那我去了。”
“興霸壹路小心。”
甘寧二話不說,催馬沿著原路返回。
馬蹄聲漸行漸遠,在日暮下,失去了蹤跡,只能看到隱隱塵埃。
黃承彥用手捂著嘴,壹雙老眼裏,閃過壹抹水光。
“阿醜,阿爹能為妳做的,也只有這些!但願得,妳沒有看錯人,但願得有朝壹日,妳能衣錦還鄉。”
自言自語畢,黃承彥轉身登上馬車。
“我們走!”
隨著他壹聲令下,馬車再次行進,沿著壹條甘寧完全相反的道路行去……
……
建安三年,五月初八,甘寧於淩亭附曹朋。
當甘寧把黃承彥的那壹番言語告知黃月英時,黃月英淚流滿面,朝著江夏方向,遙遙三拜。
而曹朋也很高興!
甘寧,那可是三國時期少有的悍將。
對於壹個懷有收藏名將牛人情結的穿越眾而言,甘寧無疑是曹朋身邊,第壹個真正意義上的名將。雖說之前有魏延,但似乎和甘寧還差了壹個檔次。而且魏延說起來,是曹操的人,而不是曹朋的人。也許曹朋和魏延有生死之交,可是兩人行進的方向,卻略有偏差……
也許,在將來某日,兩人會重新走在壹起。
但未來,誰又能夠知曉?
所以,甘寧的到來,使得曹朋更多了幾分自信。
這壹點在他和荀衍交談時,更展現的淋漓盡致……
內有步騭,外有闞澤,武有甘寧夏侯蘭,日後還可能會有趙子龍?曹朋的班底直到此時,才算是有了壹個雛形。不過,距離黃承彥所說的‘功業’,似乎還有壹段很長的距離。曹朋也不知道,究竟什麽樣的‘功業’,才能令黃承彥滿意。但想來,至少不能輸於黃祖吧。
想到這裏,曹朋又有些頭疼。
五月十壹,荀衍等人抵達丹徒。
而此時的丹徒守將,已不是孫河孫伯海。代丹徒長的,是壹個年紀大約在雙十的青年將領。
當荀衍等人抵達丹徒的時候,丹徒長率眾出城迎接。
“孫伯海不在丹徒了?”
“回休若先生話,孫校尉如今奉命駐守湖熟,所以由小將暫領丹徒長之職。”
“小將軍喚作何名?”
青年微微壹笑,臉上露出壹抹自傲之色,“小將呂蒙,今為別部司馬。聞休若先生返鄉,故而恭候多時。”
呂蒙,呂子明?
曹朋在荀衍身後,身子微微壹顫。
黃月英問道:“阿福,妳認得這個人?”
“不認得……但我知道,此人將來,必為孫吳上將。”
白衣渡江的故事,曹朋至今仍記憶深刻。哪怕是經過了壹場靈魂的時空穿越,許多記憶開始模糊,可是呂蒙,他卻不會忘記。因為呂蒙當時的對手,正是被後世奉為神明的關雲長。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這句話便是出自呂蒙……
不過,也許是近來見過的牛人太多,以至於曹朋雖然吃驚,卻並未有太多的驚奇。
也許三日之後的呂蒙很牛逼,但現在,呂蒙不過是孫吳帳下壹個普通的戰將,還無法令他產生興趣。所以,曹朋只是看了幾眼呂蒙,便沒有再理睬。反倒是黃月英,打量了呂蒙兩眼。
呂蒙熱情的邀請荀衍入丹徒休息。
但歸心似箭的荀衍,婉轉拒絕。
最後,呂蒙率部,親自將荀衍送至丹徒碼頭,目送荀衍壹行人登上了往廣陵的舟船。就在舟船剛駛離丹徒碼頭不久,魯肅帶著人,行色匆匆趕赴丹徒碼頭。他甚至顧不得寒暄,壹把攫住了呂蒙的手臂。
“子明,荀休若可走了?”
“是啊,剛離開……”
“他那隨行之中,可是跟著壹名少年。”
呂蒙疑惑的點點頭,“確有壹名少年,不過看上去,好像是荀先生的書童。”
“妳為什麽不把他們攔下來?”
“攔下來?”
呂蒙詫異的看著魯肅,“兄長,為何要攔阻他們。”
“那……”
魯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陸遜和顧小姐意外的獲救,陸、顧兩家的婚約依舊,使得此前壹些人的算計,頓時落空。
當得知事情緣由之後,壹些人敏銳的意識到,荀衍身邊的書童,非是常人。
於是只好通知正在溧陽的周瑜,而後周瑜馬上派人通知魯肅,想要把曹朋等人給攔截下來。
只可惜,還是晚了壹步。
魯肅站在江邊,看著漸行漸遠的舟船,眼中有壹抹冷色。
“魯安!”
“喏。”
“立刻派人前往盱眙,命人打聽荀朋的情況。”
“喏。”
魯安是魯肅的心腹家人,聞聽之後,立刻領命而去。
呂蒙則詫異的問道:“兄長,荀朋是誰?”
“荀朋,十有八九是壹個假名。我們必須要弄清楚,這個荀朋究竟是什麽人,以免日後上當。”
魯肅不可能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呂蒙,所以言語間,也顯得很含糊。
呂蒙站在碼頭上,努力的想要回憶起曹朋的相貌。可是無論他怎樣努力,腦海中也只是壹個模糊的單薄身形。至於曹朋的長相,呂蒙真的是想不起來。他搔搔頭,在心中記下了‘荀朋’這個名字。
……
舟船,在江水祠碼頭靠岸。
荀衍壹行人走下船後,便直奔廣陵而去。
“阿福,妳且隨我前往廣陵縣。”
“那月英她們呢?”
“可以讓她先去東陵亭。”
曹朋本想拒絕,可是見荀衍態度堅定,有些為難。
黃月英輕聲道:“阿福,既然休若先生這麽安排,妳聽命就是。我和甘大哥還有闞大哥,隨夏侯大哥先到東陵亭。我早就聽說,東陵杜姜的故事,此次前往,正好可以去祭拜壹番。”
“那……”
“妳放心啦,我知道妳還藏了兩個嬌滴滴的美嬌娘,我不會為難她們。”
黃月英嘻嘻笑道,卻讓曹朋心裏面有些嘀咕。
在路上,他曾向黃月英提起過步鸞和郭寰的事情。哪知道黃月英對此,卻好像毫不在意。
也是,在黃月英的想法中:郭寰也好,步鸞也罷,不過是曹朋的侍婢。
曹朋現在好歹也算是官宦子弟吧……哦,這個官宦可能還不太適合,有點小了。但不管怎麽說,他有兩個侍婢,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黃月英可不會因為兩個侍婢,而產生惱怒之意。
論年紀,黃月英比曹朋大三歲。
論學識,黃月英出身於江夏黃氏,父親黃彣更是荊州有名的文士。
她又怎可能會害怕兩個小侍婢呢?
曹朋見黃月英神色正常,也就放下了心。
又和夏侯蘭叮囑壹番之後,他便跨上坐騎,隨荀衍直奔廣陵縣。
天將晚的時候,壹行人來到廣陵縣城外。荀衍帶著曹朋直奔陳府,說是要面見陳登……
不過,他並沒有讓曹朋壹起,而是命他在府門外等候。
曹朋站在陳府門口,等了足足有半個多時辰,壹個多小時,就見壹個家臣從府內匆匆走出。
“誰是曹朋曹公子?”
“啊,我就是。”
曹朋連忙上前,搭手行禮。
那家臣還禮,而後恭敬道:“我家老爺要見妳,請隨我來。”
曹朋楞了壹下,跟著那家臣,往府中走去。
壹路上,家臣也沒有太多言語,只是在前面領路。而曹朋也是懂得規矩的人,故而沒有打聽。
就這樣,兩人匆匆來到後院的壹間書舍門口。
家臣在屋外道:“老爺,曹公子來了。”
“讓他進來。”
曹朋整了整衣襟,褪下紋履,邁步登上門廊,走進書房。
這書房不大,兩邊各有壹派書架,上面層層疊疊,擺放著壹摞摞的書簡和書卷。正中間是壹張書案,陳登身著壹襲白袍,正端坐於書案之後。窗戶洞開,從江水吹來的風,自書齋中通過,驅散了炎熱的天氣。
“友學,坐。”
陳登擺手,示意曹朋落座。
這也算是給足了曹朋面子……要知道,可不是什麽人,都能讓陳登吐出這壹個‘坐’字。
荀衍去哪兒了?
曹朋心中疑惑,但還是從命坐下。
陳登把手中的書卷放下,擡頭看著曹朋,那雙眼睛,閃爍著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好像能看穿曹朋的心裏。
“陳……”
“曹朋,剛才休若對我說,希望妳隨他壹同返回許都。”
“啊?”曹朋壹怔,露出茫然之色。
這件事,荀衍可是從未與他說過。
“休若說我若不能用妳,留之廣陵屈才。我不知道他為何有此言語,也不想知道其中原因。
之前,我命妳駐守東陵亭,也是為了使妳避過風頭。
而今妳隨休若出使江東近兩個月,再回來,卻不能繼續耽擱。所以,我拒絕了休若,他已帶著人,離開了廣陵。臨走時,他讓我對妳說,無需在意太多,該爭時,絕不可以退縮。”
這句話,是對我說的嗎?
曹朋擡起頭,向陳登看去。
“東陵,和江水祠,是廣陵江防重地。
我此前讓妳在東陵亭,也有讓妳熟悉情況的意思。本來,我還想再考察壹下,可既然休若這麽看重妳,我相信妳必有過人之處。我欲任妳為海陵尉,行東部督郵曹掾,即日起赴任。”
說罷,陳群從書案上,拿起印綬,擺放在曹朋面前。
海陵尉?行東部督郵曹掾?
曹朋疑惑不解,但欣然接過印綬,起身洪聲道:“卑職,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