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天車

　　房間裏，有些淩亂。
　　地上擺放著各種各樣的竹簡、書卷以及亂七八糟的圖紙。乍壹進來，根本就感覺不出這是女孩子的房間。事實上，按照黃月英的說法，她在江夏老家有六個侍婢。壹開始曹朋還不明白，要那麽多侍婢做什麽？但後來根據黃月英在海陵的生活狀態，曹朋終於明白了其中的蹊蹺。
　　如果不經過訓練，六個侍婢說不定還不夠呢！
　　黃月英生活上有些大路，別看人很機靈，可經常會犯迷糊。特別是在她思考問題的時候，那迷糊就更加厲害。基本上是走到哪兒，就邋遢到哪兒。如果沒個婢女跟著，還真成問題。
　　也幸虧了步鸞和郭寰都識字，而且也都很機靈。
　　有這兩人跟著，黃月英倒也不至於顯得太邋遢。不過，她折騰的勁兒很大，這才多大的功夫，房間裏已經被攤的是亂七八糟。黃月英本人似乎並沒什麽感覺，如同跳舞壹般，在淩亂的房間裏跳動，很快便走到書案旁邊坐下。
　　“阿福，快來。”
　　曹朋走過去，在黃月英對面坐下。
　　書案上，也攤得亂七八糟，有白紙，有曹朋當初在棘陽時做的炭筆……
　　“月英，妳這是……”
　　“妳先別說話，看看這個。”
　　她把壹張圖紙推到曹朋的面前，臉上寫滿了期盼。
　　曹朋拿過來，仔細看了片刻，擡起頭問道：“這是什麽？”
　　“翻車！”
　　“哦？”
　　黃月英興奮地說：“還記得日間我和妳說過的畢嵐嗎？”
　　“呃……那個十常侍嘛。”
　　“對，就是他！”黃月英說：“其實，畢嵐這個人也沒有外面人說的那麽不堪。至少他的機關術，堪稱壹絕，連阿爹也非常贊嘆。我阿爹說，若非有這手本事，畢嵐也做不到十常侍的位子。其奇思妙想，堪比戰國時的機關大師墨翟。只不過這個人的德行，實不足人道。”
　　“慢著慢著，妳究竟想說什麽。”
　　見黃月英越說越興奮，而話題也越扯越遠，曹朋連忙擺手制止。
　　黃月英尷尬壹笑，輕聲道：“中平三年（公元186年），畢嵐為了討先帝歡心，曾設計出了壹塊灑水的器具，就是翻車。據說可以以此工具，汲取河中之水清灑街道，事半功倍。
　　阿爹聽說之後，便托人打聽。
　　可是這‘翻車’是畢嵐精心打造，獻於先帝，以至於最後阿爹使人費十萬錢才拿到了模型。
　　我當時記得很清楚，阿爹對翻車贊嘆不已。
　　還說畢嵐之才非同壹般，只可惜用錯了地方……後來，阿爹根據翻車的模型，進行了壹些小小的改動，並用於我家中的田地裏。可以很輕松的將河中的水汲取出來，用以澆灌田地。
　　可妳也知道，江夏不缺水，所以用處也不大。
　　後來阿爹覺得無趣，便把那翻車給毀了去……不過大致的形狀和構造，我至今仍記得壹些。”
　　“慢著慢著，妳說伯父曾造出水車？”
　　“不是水車，是翻車！”
　　曹朋再次拿起圖紙，仔細的觀看了壹陣子。
　　黃月英的畫工非常出眾，曹朋覺得這水車，還真有些眼熟。
　　孔明車！
　　沒錯，就是孔明車的雛形。
　　記得前世，曹朋曾在成都遊玩。具體是哪個古跡，他已記不清楚，不過當時的確是看到了壹副水車。
　　根據導遊介紹，這水車是諸葛亮發明改進，並在蜀中進行推廣，所以叫做孔明車。
　　其造型，和眼前這幅圖紙，頗為相似。
　　曹朋不由得搔了搔頭，啞然失笑。
　　“月英，妳要做水車嗎？”
　　“都說了，這叫做翻車……恩，不過水車這個名字，倒也妥帖。”
　　黃月英興奮不已，俏麗粉靨，透出燦爛笑容，“妳說，如果能造出翻車，能否解決旱情呢？”
　　“這個……”
　　曹朋陷入了沈思。
　　中國，自古以農立國，水利是農業中最不可缺少的壹環，所以關於水利工程的設計，層出不窮。
　　而其中，水車的發明，無疑是凝聚了華人智慧的巨大創造。
　　相傳，民間最早的汲水工具，名叫桔橰。
　　《莊子·外篇·天地篇》中，曾記載孔子的學生子貢南遊，煩途中路過漢陰時，見壹個老丈辛苦的抱甕汲水灌溉。於是子貢心生憐憫，便設計了壹種省力的器具，名曰之‘橰’。其制作的方式，就是‘鑿木為機，後重前輕，掣（音徹）水若抽，數如沃湯’。也就是把壹根橫木支在木架上，壹段掛著汲水的木桶，壹段掛著重物，類似於杠桿壹樣的道理，來節省汲水的力量。
　　這桔橰，也就是水車的雛形。
　　不過，水車真正的出現，就是在東漢末年，由畢嵐發明。
　　後來經由諸葛亮改造，也有記載，說是馬鈞改造。但不論是誰改造，翻車也算是正式出現。
　　不過由於馬鈞所處的環境，和諸葛亮所處的環境不同，所以也有壹定的區別。
　　比如孔明車，更利於江南汲水，而龍骨翻車，則適合在北方汲水……
　　隨後在唐宋時期，出現了筒車，配合水池和連筒，誰低水高送，功效更大，而且還節約的人力。
　　到元明時期，水車繼續發展，出現了齒輪等元件，並依據風土地勢，發明了水轉翻車，牛轉翻車等各種器具。然後，有清以來，中國水車的發展，就停滯不前。至於其原因嘛……
　　“月英。”
　　“嗯？”
　　“其實，我覺得咱們可以做的更好。”
　　黃月英聞聽，眼睛壹亮。
　　“怎麽做？”
　　曹朋拿起炭筆，在手中轉了兩圈。
　　炭筆，經過黃月英的改進，從炭中提取炭條，而後用壹根半厘米粗細的鏤空木條承載。裏面裝了壹個塞子，當炭筆筆頭用完的時候，可以通過塞子的推動，將炭條退出木條，繼續書寫。
　　而這種設計，正是出自黃月英的手筆。
　　曹朋把玩了片刻，也不得不感嘆，月英的心思靈巧。
　　他閉上眼睛，沈吟片刻之後，畫出了壹張圖。不過，他的畫工，肯定是比不得黃月英那般出眾。好在，曹朋可以進行解釋。
　　前世，剛開始工作的時候，曹朋曾因為壹個案子，前往蘭州市的臯蘭縣押送壹個犯人。
　　犯人交接之後，當地的同行帶他遊玩臯蘭，領略臯蘭的風土人情。同行帶著曹朋，參觀了壹架老虎車。老虎車也是水車，又名蘭州水車，天車等名字。同行當時頗為自豪的介紹，說這具天車，是國內最早的壹架天車……而發明這架天車的人，就是明代嘉靖年間的臯蘭人，段續。
　　這段續曾得進士及第，博學多才。
　　遊宦南方數省，致仕後，參考南方所見，創蘭州水車，可倒挽黃河之水，以灌溉田地……
　　其形狀，與當時南方的龍骨水車不太壹樣，外形酷似巨大的古式車輪。
　　其輪輻直徑大到20米，小到10米，可提水至15-18米的高處。
　　曹朋當時聽著同行頗有自豪的介紹，也不禁為之好奇。離開嵐臯縣的時候，當地同行還送了他壹架蘭州水車的模型，並附有壹張圖文介紹。後來那模型，隨著家破人亡，也化為灰燼。
　　其中具體的數據，曹朋肯定是記不太清楚。
　　但是其輪廓外形，以及壹些簡單的構造，曹朋至今仍能回憶壹個大概……
　　他依照著蘭州水車的外形，畫出壹個簡陋的輪廓圖，而後向黃月英，壹壹解說。遇到他記不清楚的地方，他就囫圇吞棗的含糊過去。可即便如此，也使得黃月英眸光閃亮，透著壹股子興奮之色。
　　“阿福，妳這是怎麽想到的？”
　　“這個嘛……妳也知道，中陽山周圍無水，有時候我看人汲水辛苦，所以就胡思亂想。”
　　“恩，妳這個設計，比我這個好。”
　　但黃月英說罷，又露出苦惱之色，“只是這個東西，可是復雜的很，壹時間也不好造出來啊。
　　而且，這麽大的翻車，似乎有些，有些……”
　　黃月英說不上來。
　　蘭州水車的設計，是段續根據明代時，臯蘭的特點設計而成。
　　當時的蘭州，可比不得三國時期的蘭州。
　　東漢末年，蘭州名金城郡，雖然也很荒涼，但水草豐茂，是羌漢混居之所。所謂苦寒，說的只是生存條件不好。要知道，金城郡雖是西涼，可也算屬於關中地區。所謂八百裏秦川，富庶天下。得關中者，得天下……壹直到唐末，關中才算是徹底荒敗，由此而進入南北爭鋒的歷史階段。而在此之前，逐鹿天下，大都是東西爭雄，自有漢以來至隋唐，大都如此。
　　曹朋想了想，“這個水車倒也不著急馬上設計出來。
　　當務之急，是能夠把這翻車完善，如果確實遭遇大旱，可以馬上投入使用，以緩解災情……
　　而後，可慢慢改進。”
　　黃月英想了想，用力的點頭。
　　“我有些操之過急了！”
　　她說完，拿起圖紙又看了看，小心翼翼收拾起來。
　　然後把她剛才畫的孔明車圖紙，在書案上鋪好。
　　“阿福，再幫我看看，有沒有什麽好主意？”
　　曹朋這時候，酒勁兒往上走，眼皮子直打架。
　　不過看黃月英興致勃勃，他也不好過分拒絕。於是強打精神，陪著黃月英討論水車的改進。
　　其實，曹朋哪裏懂得這些？
　　壹開始，黃月英還詢問他的意見，到後來，基本上不再理睬曹朋。
　　終於，曹朋忍不住濃濃倦意，趴在書案上睡著了。可壹覺醒來，他卻發現自己身上披著壹件大袍。黃月英頭枕在他的腿上，沈沈熟睡。而擺放著書案上的圖紙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
　　天，已泛魚肚白。
　　看著黃月英臉上的倦意，曹朋不由得有些心疼。
　　他伸出手，輕輕撥弄月英的發絲。卻見月英動了壹下，翻了個身，又匍匐在曹朋的腿上熟睡。
　　這丫頭，估計是壹夜未睡！
　　曹朋把身上的大袍取下，披在了黃月英的身上。
　　而後拿起書案上的壹張張圖紙，仔細觀瞧。
　　房門輕響，步鸞走進來。
　　看到眼前的壹幕，她不由得臉壹紅，差壹點失聲叫喊出來。
　　卻見曹朋把手指放在嘴邊，‘噓’了壹聲。
　　“小姐壹夜未休息，讓她再睡壹會兒。”
　　“嗯。”
　　步鸞紅著臉，輕輕點頭。
　　“把這些都收拾好……小鸞，記得在廚上溫壹碗粥，壹會兒出發前，讓小姐吃下。
　　還有，別壞了這些東西，壹定要保存好。月英這壹夜的心血都在上面，可別弄亂了。”
　　“小婢知道。”
　　步鸞輕手輕腳的收拾圖紙和地上的竹簡，書卷，壹邊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曹朋和黃月英。
　　只見，月英小臉紅撲撲的，透著甜美的笑意。
　　而曹朋，則小心翼翼，將她額前的發絲撥動，臉上寫滿了柔情。
　　公子待月影小姐，可真好！
　　步鸞心神壹亂，壹下子撞在了旁邊的床榻上。
　　曹朋擡起頭，‘噓’了壹聲，朝著步鸞輕輕搖頭。那模樣，足以使步鸞雙頰，登時透出羞紅。
　　……
　　近辰時，曹朋得到命令，老夫人準備出發。
　　他連忙下令車馬準備，而後頂盔貫甲，跨坐上了照夜白。
　　黃月英似乎沒有睡醒，看上去有些昏沈沈，壹臉的迷糊樣兒。上了馬車之後，她就取出那些圖紙，又開始苦思冥想起來。
　　“阿福，月英這是怎麽了？”
　　曹楠忍不住，輕聲問道。
　　“她在想事情……阿姐妳莫怪她。”
　　曹朋解釋道：“月英就是這樣子，壹旦開始思考問題，總有些迷迷糊糊，好像什麽都不重要。”
　　“這丫頭……”曹楠嘆了口氣，招手示意郭寰過來。
　　“妳和小鸞跟著月英，別讓她再鬧出亂子。”
　　早上，曹朋去換裝的時候，黃月英拿著壹張圖紙，幾乎魂不守舍，差壹點把壹支炭筆吃進肚子。
　　曹朋對此，也頗有些無奈。
　　只能讓郭寰和步鸞，盯著黃月英。
　　陳縣城外，老夫人在曹洪畢恭畢敬的攙扶下，登上了馬車。
　　“阿福，嬸婆年紀大了，此去許都壹路，還要煩勞妳多照應。”
　　曹洪拉著曹朋的手，鄭重其事的囑咐道。
　　見四周沒有什麽人留意，他突然放低聲音，“嬸婆性情剛烈，最不喜歡人迎奉。她對妳印象不錯，昨天可是對妳大加稱贊。妳可別亂來，該怎樣就怎樣，只要照顧好就行，別讓她覺得妳是刻意所為……”
　　曹洪對我，還真不賴！
　　曹朋搭手壹揖，與曹洪道別。
　　他舉起手，高聲喝道：“傳我命令，出發！”